★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★ 丨 丨 丨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丨 丨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丨 丨 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丨 丨 丨 ★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★ 书名:红楼邢氏 作者:七彩鱼 文案 邢氏创造过巅峰,曾成功的引领她的家族占据在贵族圈的制高点上 现在,她一觉睡成了荣国府里的邢夫人, 这可是一位上下差评率100%的继室太太, 不想以后吃苦,就必须从现在开始再来一场奋斗! 打大怪,收小怪,生活才有爱!(赦老爷有点怪!) ①关于贾琏,原著没提及嫡庶问题,各方各有看法,本文设定为庶子 ②过自己日子,女主性格高(dou)冷(bi),爽文,CP:1V1,结局HE 内容标签:四大名著 宅斗 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:主角:邢氏(邢夫人) ┃ 配角:贾赦,贾母,黛玉,宝玉,迎春,探春 ┃ 其它:红楼梦,邢夫人,林黛玉,红楼同人 【晋江编辑评价】 曾经创造家族巅峰的邢氏,一觉睡成为荣国府里差评率100%的继室太太。再苦苦不过前世,邢氏认清形势,做好了再来一场奋斗的准备。她与同样穿来的贾赦因难结盟,凑成一对萌货夫妻。二人齐心协力清扫麻烦,大力推进荣府走向复兴之路。 本文女主无论是与贾母、凤姐的婆媳斗,还是与王夫人的妯娌斗,都各具风格,精彩纷呈。作者行文流畅,构思巧妙,剧情环环相扣。特别是在描绘贾赦夫妇里应外合之时,更是萌点多多,令人拍手称快。 ==================   ☆、新版邢氏(大修)   邢氏睁开眼,定了定神,再次确认她真的已经身处异地了。   以往的生活像是一场场白日梦撞击着邢氏的脑海,清晰而具体,却又好似从来都没存在过。   邢氏原本是大夏国第一大望族,荆南侯府里的老太君。   当年丈夫早逝,她含辛茹苦的养育五个儿子,日日对他们耳提面命,言传身教,教诲十分严格。五个孩子倒不负母望,长大后皆十分争气,除长子袭爵且位居宰相高位外,其余也是个个得道,蟾宫折桂,身居要职。   终于苦尽甘来,多年的媳妇熬成婆。吃最好的,用最好的,儿媳妇孙媳妇们变着法的伺候她,奉承她,供着她……邢氏可谓享尽了富贵天伦。   三天前的夜晚,邢氏照例在亥正时刻歇息。闭上眼,再睁眼,一切都变了。   眼前看到的是普普通通的紫檀月洞式门罩架子床,挂着暗沉老旧的纱幔,这与她常睡的黄花梨雕灵芝千年古玉床相差甚远。只这一眼,邢氏就知道地方错了。   后来,邢氏发现这地方错的太离谱了。朝代、地名、人名等等她都没听说过,与她原来住的地方风马牛不相及。   不过,她就算能找到荆南侯府也没用了,以她现在这种的情况,根本说不清。   好在这副身子的身子骨好,腿脚麻利,牙口硬朗,模样也周正漂亮。   邢氏对镜而观:一张瓜子脸,风髻露鬓,淡扫娥眉,虽不如二八年华的姑娘年轻活泼,却独具韵味,风华自若。   俗语道:“寸金难买寸光阴”,她这是赚着了。   得了,日子还得过,大不了从头再来。   邢氏洗完脸,略施粉黛,选了件颜色鲜亮的衣服穿着,而后移步至偏厅内坐着。   丫鬟娇红奉茶,秋桐张罗传饭。   邢氏蹙眉打量秋桐衣着,还是昨儿个那套,衣襟有些褶皱。邢氏叫停了她:“其他人呢?”   秋桐愣了下,杏目流转,当即笑道:“太太前儿个不是说么,要歇息两日,两位姨娘不敢来叨扰。老爷忙,也不会来。”   邢氏是早就猜测这位‘丈夫’该不是什么好货色。也不用别人跟她嚼舌根子,单就考量本尊在荣府里的尴尬身份地位就晓得了。丈夫若真是个有出息的,妻子再怎么混账也至少会受下人尊敬。   而这位跟她同样是“邢氏”的邢夫人,荣府里稍微体面点的丫鬟都瞧不上她,比如秋桐就是一个。   邢氏休闲的拨弄碗中浮起的茶叶:“忙?大早上的,你怎知道老爷忙?你是伺候我的,我还没见着他,你倒先见着他了?”   “太太,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也是猜的。”秋桐脸色尴尬,眼珠子滴溜溜直转,心虚的回道。   邢氏暗观这位眉目娇艳的丫鬟,眼底的讥讽之意十足。这点小招数就想懵她!   邢氏管家几十年,什么人什么德行,几乎一眼就识得。这秋桐今晨衣着草率的来见她,起初面色慌张,后来又有点趾高气扬的意味,笑得春风得意;纵然躬身回话时,全身都散发着鸠占鹊巢的气场。   前两日,这丫鬟还不至于嚣张到如此地步。今天,究其变化的根本原因,答案就在那衣襟上。   “说吧,昨儿个晚上老爷几时进你的房?”邢氏突然问道。   秋桐大惊,红润的小脸蛋立即转为青白色。她吓得跪地,大哭道:“太太,我也没想到这样。老爷他昨夜喝了酒,突然闯进我房间里。我不从,老爷就打我,我是不得已啊。”   “呵,不得已?我看你倒是喜欢的紧呢,否则你怎会跟老爷懒睡到天亮,起得迟,来不及换衣裳就跑到我这来。”邢氏嫌恶的瞅着秋桐衣襟上的腌臜污渍,冷笑道,“其实,提你做个姨娘也没什么,何必背地里勾搭。”   秋桐闻言眼前一亮,跪地磕头感谢邢夫人。“奴婢谢太太恩典,奴婢知错了,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。”   邢氏嗤笑:“这会子才知道认错用‘奴婢’,未免晚了些。别谢我,恨我吧,这辈子你都别指望做老爷的姨娘!我这个人,爱憎分明,容不下背地里偷摸的勾搭主子的贱货!想攀高枝做姨娘,大可以正大光明的来求我,我邢氏何曾将个小妾放在眼里过,必会答应。”   秋桐被邢夫人训的一愣一愣的,傻呆呆的伏地。她咬着唇,俩眼带着恨意瞪得溜圆,盯着地面,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拍落在石砖地上。   秋桐安静的哭了一会儿,突然回神了,大声哭嚎起来。哭声震耳欲聋,撼天动地。躲在秋桐屋里睡懒觉的贾赦也听到了。   邢氏命粗使嬷嬷压住丫鬟秋桐,老嬷嬷用臭鞋堵了秋桐的嘴,奉命押其至柴房内。   贾赦披了件衣裳跑出来,未见异状,就跑过来训问邢夫人。   邢氏细细打量贾赦,身材修长,剑眉星目,坯子不错。只可惜气质污浊,不务正业,且不修边幅,没什么形象可言。   “问你话呢,刚才怎么回事?谁在哭?”贾赦皱眉看她。   “小丫鬟犯了错,我训斥了两句,奈何不服管,突然耍脾气哭闹起来,我也没办法。”邢氏叹道。   贾赦眉头皱的更深,拿着一副“你太没出息”的眼神打量邢夫人。“你是正经的大房太太,这么大点事儿都管不妥当?堵上嘴,打几十板子,关柴房自生自灭。这叫杀鸡儆猴,看以后还有哪个奴才敢不听你话的。”   “只怕老爷到时会后悔。”   “我后悔什么!”贾赦瞥一眼邢夫人,愣了,转即笑嘻嘻的托起下巴,仔细瞧她。   ☆、异常贾赦(大修)   邢氏反瞪他,绝不输势。   贾赦原本随意坐的,跟邢夫人的位置隔了两个凳子。贾赦与邢夫人对视后,立马起身,一屁股坐到媳妇身边,伸手欲托邢夫人的下巴。   邢氏不动声色的起身,躲开了贾赦。“我便照着老爷的意思处置那丫鬟。来人,把那厮带出来,就在院子里打!”   此时王善保家的已经来了。这两日她一直没得见邢夫人,心里有点不踏实。今儿个一进门,听说邢夫人要处置人,第一个冲上前去,拿了木杖。叫这小妮子往日在老爷跟前献媚猖狂,看我不狠狠打死你!   秋桐的发髻早因疯狂挣扎儿凌乱,见这架势要打人,她一眼瞄准了在邢夫人身边站着的贾赦,大叫求救,奈何嘴巴里堵着臭鞋,除了呜呜声外,她喊不出话。   秋桐记得满头是汗,声嘶力竭的努力叫唤,奈何赦老爷只是在她挨板子前,淡淡瞥了一眼,随即和上门,在屋里不知道跟邢夫人说什么话。   邢氏见贾赦似乎没认出秋桐,微微笑了两下,不知道贾赦是真不知道,还是装不知道。不管属于哪一种,她也不怕,命令是贾赦下的,就算他真的心疼那个丫鬟秋桐,也指责不了别人,是他自己自作自受。   邢夫人同贾赦在秋桐的“哼唧”声中,用了早饭。   邢氏净了手,决定去贾母处定省。贾赦闻言,叫住了邢氏,而后默默地琢磨了会儿,表示他也要去。   邢氏不知道贾赦葫芦里买的什么药,决定暂且不动声色,点点头。   贾赦说走就走。   邢氏笑着打量贾赦。贾赦看了看自己,这才想起他尚且衣衫不整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转身去找衣服穿。   邢氏再见贾赦时,原来一身凌乱的中衣已换成鸦青色织锦袍子,腰束金丝绣制的祥云纹玉带,乱糟糟的乌发拢起,倒显得剑眉凌厉,双眸也随之清朗。加之贾赦的身材原本高颀结实,倒真显一点器宇轩昂的味道来。   邢氏心里禁不住感慨,当真是“人靠衣装马靠鞍,狗配铃铛跑的欢”。   贾赦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扇子来,“风流倜傥”的展开,故意文绉绉的扇了两下,对邢夫人道:“好了,我们可以走了。”   若非秋桐刚坦白承认是贾赦睡了她,否则直接瞧贾赦现在这副仪表堂堂的模样,邢氏还真觉得自己有可能被迷惑。   临到贾母住处前,贾赦突然抬首摸了摸自己脸,纳闷的看着邢夫人:“我脸上有东西?为什么这一路你总是时不时的看我?”   邢氏瞪他一眼,没吱声,径直的踏进屋。贾赦在原地站着偷笑了会儿,而后才进屋。   贾母的偏厅里早已来了不少人。邢氏大致扫了一圈,坐在最上首的老妇人,两鬓苍白,身穿福贵香色福禄寿绣纹的偏禁袍衫,头戴明玉攒珠抹额,满脸堆笑的侧倚在妃榻的大靠垫上,此人必是荣府的老太君贾母了。其右下首边依次坐着两位妇人,年纪有些差距,像是婆媳,该是二房的太太王夫人和珠大奶奶李纨。   众人很意外赦老爷的到来,纷纷问安请礼。贾赦则一直保持着微笑点头,照规矩问候了贾母。   贾母纳闷打量儿子一遭儿,暗讽其一句:“原来没忘了我!”,而后特意叫他到跟前来训话。   邢氏则立在一旁,目光顺势落到了贾母身边的四个孩子身上。唯独带玉的男孩,肯定是最得的宠爱宝玉了。邢氏特意多看他几眼,瞧他有什么得宠的优势。长得细皮嫩肉,秀美风流,换身女儿装,必显不出他的特别来。邢氏不喜欢这样的孩子,打小就混在脂粉堆里,长大必没出息。   剩余的三个女孩中,年纪稍大点的该是迎春,正在掩嘴偷笑,目光却有点呆滞,瞧着是个性老实木讷的;另一位身材苗条,正跟宝玉侃侃而谈,顾盼神飞,玉貌花容,该是那位不入俗流之辈的三小姐探春;最小的那位只能是惜春了,还未长开,不过也是桃花坯子,看起来有点胆小,不知以后如何了。   宝玉正和姊妹们侃侃而谈他今日看得新书《小窗幽记》,突然感觉后脊梁发冷,宝玉侧头去瞧,正发现邢夫人瞧这边。宝玉赶忙对迎春使眼色,示意她。   迎春正听得起劲儿,不懂宝玉之意,纳闷的问他:“怎么不说了?”   探春机灵,一下就明白了宝玉的意思,抿嘴讽刺的笑了,拉着迎春,余光扫视邢夫人所在的方向,小声对其道:“邢夫人盯着你看呢,许是想叫你过去唠些家常话。”   探春的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够这几个人听见的。几个人都听出探春话里讽刺玩笑的意味了,谁不知道邢夫人是个小气异常的主儿,在她眼里头,一文钱或许都比女儿迎春更有看头。探春一句“家常话”,惹得几个姊妹笑开了花,宝玉打头,笑声最大。   “该不是我。”迎春悄悄地瞄了一眼,不确定的回道。与其说这话是判断,倒不说更像是她的心里话。迎春打心眼里希望邢夫人看得不是她,不然她又有麻烦了。   “我来迟了!”   平儿一打起帘子,王熙凤便脸挂着甜笑,边赔礼边走进来。王熙凤一进门,就转头吩咐:“今儿个天冷,别冷着了老祖宗,去添几个炉子来。”   贾母乐呵呵的赞道:“亏你心细!”贾母随即笑着看了看刚刚坐定的贾赦,感慨道,“如今就指望你们这些小辈孝敬我呢。”   王熙凤和王夫人闻言,心惊了下,瞄向赦老爷,却见贾赦跟什么都没听见似得,笑着转头跟邢夫人说悄悄话。   王熙凤附和贾母笑了笑,转移话题,跟贾母提起扬州林妹妹的事儿来。“算算日子,也就这几日的功夫了。明儿个起我便派人去渡口候着,必不会怠慢了我那可怜的妹妹。”   “嗯,还是你想的周到。”贾母顺势想起在扬州早逝的女儿贾敏,禁不住鼻眼发酸,落了几滴泪来。   王熙凤也跟着悲戚起来:“怎奈林姑妈命薄,撒手我苦命的妹妹先走了,我也是个做娘的人,一想到这就忍不住——”王熙凤一边用帕子擦拭落泪的眼角,一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。   贾母拍拍王熙凤的手,叹气点头,凤丫头的话说道她心坎里了。贾母禁不住悲伤亡女,泪止不住的流下来。   众人见状忙去劝慰,却怎么都劝不好了。王夫人半责备半夸张的骂王熙凤:“瞧你给惹的,若劝不好老祖宗,看我们合起伙来收拾你!”   “哎呦,老祖宗,您快救我!”王熙凤揪扯出一副苦瓜脸,伏在贾母的膝下,眼巴巴的看着她。   贾母一下子就被王熙凤逗乐了,止了泪,还能说笑几句。   贾赦闲来无趣跟邢夫人聊了聊宝玉那块玉,破觉得话题投机,心里有几分高兴。这会子,他见这几个女眷聊得开怀,唯独忘了他和邢夫人,当即起身跟贾母告辞。   邢氏没打算走,她还要准备多了解了解各处情况。偏贾赦住了脚叫她。邢氏没办法,也只好随着他跟众人告辞。   刚回屋,邢氏便听贾赦一声斥骂:“鬼地方!”   “怎么了?”邢氏问。   贾赦摇头,抖了抖眉毛,眼里似有不能说的苦衷。半晌,他突然叹了一句:“老太太眼里既没有我们,何必顾忌什么孝道,咱们趁早像个法子自立门户才好。”   邢氏纳闷的看着贾赦,总觉得的那话不该是他说出来的才对。赦老爷若是知道上进,荣府的大房也不会有今朝了。身为嫡长子,却住在府邸最偏远的地方,邢氏想起这事儿来就觉得可笑。   “你只要跟着我走,没错的。”贾赦突然握住邢夫人的手,突然笑了,“咱们是夫妻,理该同舟共济。”   邢氏不动声色的抽回手,看着贾赦。   “怎么,不信我?”   “做给我看。”   当天傍晚,贾赦突然离开,再没回来。众人只当他去喝花酒,不甚在意。   邢氏瞧明白了府中所有人的性情,唯独贾赦有些拿捏不准。不过,她尚且不会轻易信人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,一个小习惯尚且很难改掉,更别说一个人的性情。邢氏对贾赦的承诺持保留态度,她不大信,除非贾赦跟她一样,壳子没换,里面换了个人。   邢氏想到此,心中震惊了一下,当即招来伺候贾赦的丫鬟小厮问话。   “你们老爷何时开始反常的?”邢氏没有问“是不是”“有没有”,而是直接扣了帽子问是什么时候。   ☆、贾琏秋桐(大修)   小厮们不敢包庇,如实说了。“三天前老爷在春香楼喝多了,小的扶他回来,第二天老爷醒了就有些着忙,说头疼记不清了,问了问如今府里的情况。后来,老爷就白天四处瞧瞧看看,晚上必喝的大醉,也不像以前酒后耍疯,一声不吭的,好吓人。”   邢氏听出疑惑,问那小厮昨晚贾赦怎么回事。   “昨儿个?小的找见老爷在院外喝醉了,就近扶进来找夫人,可巧秋桐在院里,她帮忙搀扶老爷,把小的打发走了。这事儿,夫人不是知道么?”   邢氏冷笑一声,打发走小厮,命人把秋桐架上来。   秋桐自挨打之后,在柴房缺粮断水的,身子越发虚弱。此刻只要给口饭吃,她什么都肯答应,更别提先前那些存着的野心了,早粉碎成渣了。   秋桐好容易得见太太,痛哭流涕的认错,承认是她主动搀扶醉酒的老爷回房。她本想着老爷以前就对她有意,趁此时机正好可以坐实了名分,奈何老爷醉的太深,吐了一地,还弄脏了她的衣裳,随后就睡死过去了。   邢氏听了经过,感觉跟自己的遭遇出奇的相似。那贾赦会每日喝醉,恐怕他是醉酒睡过来的,所以想用同样的招数把自己弄回去。这几天她每每睡觉前,也曾有过同样的期待。   不过人,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的,总不能整日醉生梦死。   次日一早儿,大房里的两个姨娘,张姨娘、钱姨娘笑呵呵的来给跟邢氏请安。   因二人听说昨日太太问起过她们,颇为担心。二人说话句句小心赔错,生怕邢夫人小气收拾她们俩。   邢氏打量二人,张姨娘才不过二十来岁,长得年轻貌美,乃是四岁庶子贾琮的亲娘。   钱姨娘稍微年长些,当年也该是个端方秀气的人物。钱姨娘比继室邢夫人还要年长的,是早年先大太太的陪嫁通房,后来先大太太去世,被贾赦提为姨娘。据传贾琏小时候失母灰心丧气之时,幸亏这位钱姨娘的关心宠爱,至今,贾琏跟钱姨娘的关系也十分要好。贾琏还曾说过“当她是母亲孝敬一辈子”的混话,王熙凤为了拉拢丈夫的心,偶尔也会念着钱姨娘。夫妻俩时常特意打发人过来,送些她爱吃的喜欢的东西。   钱姨娘虽然无子,但相较于已有贾琮的张姨娘来说,反而更有‘地位’,更加招人爱戴,而且因“无子便无所图”的名声更加不受忌讳。加之她头顶上还有个“已故大太太陪嫁丫鬟”的头衔,谁敢乱动她,谁就是‘不贤惠’‘坏心思’,故而连斤斤计较的邢夫人也忌讳于她,选择避而不见。   两个姨娘请安之后,理该都退下。偏钱姨娘不想走,笑着留下要要陪邢夫人说说话。张姨娘因要照看年幼的贾琮,便先去了。   邢氏垂眸品着饭后茶,听身边的钱姨娘怎么说。   “太太,我听说秋桐那丫鬟不懂事,冲撞了您和老爷?您千万别动气,那丫头素来毛手毛脚的,不招人待见。”钱姨娘道。   “你想多了,为了奴才生气?我还没疯呢。”邢氏冷笑着讽刺道。   钱姨娘尴尬的笑了笑,有点不大适应邢夫人现在的说话方式。以前她说话虽然难听,但好在直白,好琢磨。现在她说话,怎么乍听还成,越琢磨越叫人火大。   邢夫人那语气分明是没把奴才看在眼里,她当着自己这个奴才的面这么说,会不会是在暗示自己,她也没把自己这个奴才看在眼里?   钱姨娘也琢磨,心里越不舒服了。因想到有正事,钱姨娘不得不赔笑着继续。   “您看这丫头犯了错,也不顶用,何必放在跟前碍眼,倒不如打发出去。”钱姨娘讪笑道。   邢氏打眼瞅着她,微微一笑,似乎对钱姨娘的建议很受用。“你的意思是?”   “我这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,不知好不好。”钱姨娘说完,继续道,“琏二爷的屋里头正缺通房呢,早前老爷还嫌他房里人说,太太正好可以趁此时机把秋桐推过去,既解决了这边的麻烦,那边的琏二爷心里头也能感激太太。”   “一箭双雕,好主意啊。”邢氏笑道。   钱姨娘见自己说动了邢氏,心里乐开了花,面上却忍着不表现,乐呵的跟邢氏告辞。   钱姨娘出了门回房,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子,随即换了身衣裳,走了出去。贾府花园内百年的梧桐树下,贾琏早已经等的屁股着火了。   “姨娘,她可答应了?”贾琏看见钱姨娘来,伸脖子喊道。   钱姨娘四周看了看,做了个“嘘——”的手势,笑着点头。   钱姨娘笑道:“这样你既能得了人,还不开罪凤姐儿,引她的怒火全到那人身上去,两全其美了。”   “好姨娘,您是这个!”贾琏竖起大拇指称赞。   这一日,贾赦还是未归。   傍晚,丫鬟娇红伺候邢夫人更衣,提起房中杂事,询问秋桐还用不用,房中管事的一等丫鬟少了一个,她一人打理唯恐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。   “已经打算把秋桐配人了,她是不用了,那就再找个丫鬟替她。别的不要紧,一定要聪明机灵手脚麻利,我受不了笨的。府中若有主动愿意的,跟我说一声,我想法子要来提携她。若没有,回头打发个人伢子弄个过来,我也不怕是个手生的,受教就可。”邢氏钻进被窝里,差娇红去门口问了问贾赦是否归来,得了否认的消息,邢氏也没多说,吩咐娇红熄灯歇息。   娇红点点头,留了最后一盏油灯,便提着它从屋里退出来。因想到邢夫人刚才关心老爷,娇红披了件衣裳,再次出去,跟外头守门的嘱咐老爷一回来一定要告知他。   次日,娇红伺候过邢夫人,便去找了个爱碎嘴的婆子说了说邢夫人房里缺一等丫鬟的事儿。那些婆子听这话,眼睛眨巴眨的,笑话两声。谁也不愿把自家孩子送邢夫人房里去,就算是升了一等丫鬟也没用。谁不知道月钱经邢夫人克扣下来,纵是一等丫鬟,挣得月钱都不如宝二爷房里的粗使多。   娇红被这几个婆子气红了脸,骂道:“有你们后悔的时候。”随即憋着气,胡乱的往前走。忽听前头有人喊她“抬眼瞧着点!”,娇红抬头,见打扮富贵俏丽的琏二奶奶,忙笑着招呼道歉。   王熙凤笑着瞧她:“乱想什么呢,这么出神?”   娇红便把她刚接到的邢夫人的差事说了一遍。   王熙凤听了这话,扬眉轻笑了两声,不想掺和,赶紧打发她快去问询。王熙凤带着平儿、周瑞家的等走过了几步,她忽然顿住脚,又叫回了娇红。   “我问你,这些日子太太有没有提过我?”   娇红茫然的看着王熙凤,不大明白。   ☆、点心风波(大修)      “好妹妹,照实告诉我。”王熙凤笑道,转而吩咐平儿去包些宫里弄来的酥皮点心给娇红。王熙凤突然来了主意,叫住了要离开的平儿,“索性分三份,包一份去孝敬老太太,这一份给大太太,余下的给宝兄弟、姊妹们分。二太太不喜吃这个,便不用送了。哦,对了,再留两块给钱姨娘。”   平儿应承,顺着王熙凤的意思去办。不大会儿,便有小丫鬟拎来一大包一小包点心。王熙凤把小的塞给了娇红,大的自然留着送给大太太。   娇红倒不贪这口吃的,因觉得事情不大,才照实学了那话给王熙凤。“太太也没提什么,就是前两日问过,怎不见二奶奶和二爷去请安。”   王熙凤闻言笑了笑,果然她听到的风声属实,解释道:“大太太这是埋怨我了。也怪我,整日忙着伺候老祖宗、照顾家事,倒忘了媳妇伺候公婆这等正经的事儿了。”   “哪能怪二奶奶呢,您管着一大家子的事儿,整日忙得都不得吃饭的功夫,哪个瞧着不心疼您呢。”周瑞家的顺坡说话道。   王熙凤垂眸,夸张的叹口气:“在我身边的都清楚,就怕那些看不见的,误会什么了。”   娇红心中大骇,低头屏住呼吸,心道:琏二奶奶这是在暗讽邢夫人不识趣儿呢。   “我也没闲着的时候,这会子还要去后楼找二太太催要的缎子。你往回跑一趟,把这东西给大太太送去吧。”说罢,王熙凤又叫人把那大包的点心给了娇红。唯独那小包包给钱姨娘的留下了,看来是要另送。   娇红心里腹诽一番,只得应承,目送了王熙凤等。她独自撇着嘴儿,提着两包点心回去回邢夫人。   邢夫人瞧了瞧那包子点心,听了娇红的汇报,无所谓的笑了笑。   “小家子把戏罢了,上不得台面。你去把这些点心分了,正好省了钱姨娘那份。”   娇红机灵的点头,乐呵的去分点心。娇红单独分出两块给了张姨娘和贾琮,其余的则依数分给院里人,人人有份。众仆从皆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,入口酥软绵香,美味到叫人流泪。   “活了大半辈子,可算是尝过皇宫里的东西,没白活……”   众人皆觉得沾了邢夫人的光,脸面大增。谁说在大房当差最苦?此事必要说出去灭一灭那些人的威风。   偏等众人吃完了,邢夫人派娇红来传话:“太太说了,这点心是赏给自己房里人心疼的,若那个以此为由头,到外头乱说乱吠,太太揪出来有的好看!”   众人不解,忙问娇红姐姐为什么。   “咱们太太不图名声,好不好,你们心里清楚就可。想想,你们吃着的东西府里还有主子没吃到呢,若大摇大摆的跑出去乱说,置太太于何处?”娇红解释道。   众人忙点头称是,应下了。   娇红瞧着各家有各家的心思,冷笑道:“你们也别存着人多胆大的心思,觉着这么多人知道,自己说了也没事儿。将来此事若是有了说道,死不认账,扯出谁传的就说谁偷吃!太太可说了,若哪个下人不念主子的恩情,也休怪主子不念旧情。”   众人心中大骇,忙灭了那些侥幸的心思,表示绝不乱说。   钱姨娘出去,西厢房里留着丫鬟东窗守着。娇红交待事儿地方,正是厨房前的小院子。东窗午觉睡醒了,想吃个鸡蛋羹,偷偷来厨房瞧,正碰见娇红交代话下去,躲在墙角听个彻底。   人散了,娇红瞄见西边的墙根边有个丫鬟鬼鬼祟祟跑了。娇红忙回去告知邢夫人。   邢氏听了,笑道:“既是把人都叫去了,剩下的必是钱姨娘和张姨娘房里的丫鬟。张姨娘领了东西,不至于鬼鬼祟祟,那丫鬟肯定是钱姨娘房里的。”   “东窗,只她留在房里,我叫人的时候还特意留意过,她睡觉呢。”娇红道。   “嗯,本就没想防着她们,这样知道更好。”邢氏笑道。   不大会儿,钱姨娘带着俩丫鬟乐呵呵的回来,其中有个丫鬟手里还拎着个小纸包,质地颜色跟包点心的纸一样。必是王熙凤送给钱姨娘的巧心酥了。   钱姨娘回了屋,东窗立马将经过告知钱姨娘。钱姨娘大骇,扒开王熙凤给她的点心,再三跟东窗确认后,吓得一屁股坐在凳上。   “大太太这是再逼我啊。全院子的人都有份儿,唯独我房里的没份儿,分明针对我!这以后,叫院里头的人还怎么伺候我!”钱姨娘说着,委屈的哭起来。   东窗等几个丫鬟忙去劝慰。“姨娘别急,您这边又不是没人,还有琏二爷和二奶奶呢。”   钱姨娘拭干泪,点头。“是了,不光是她们,还有老爷。东窗,等老爷回来,一定让她先进我这屋,一定要!”   ……   娇红不敢独享自己的那份儿点心,便找来宝玉房里的丫鬟小红一起分享。许因名字里都带个“红”的关系,娇红刚进贾府的时候,便与小红极为合得来。虽说这丫头有些想法和做法乖张些,但娇红确实为小红一副天地不怕聪明机灵的架势所折服。   纸包里一共八块小点心,娇红用帕子包了一般递给小红。“给你老子娘的,余下的咱俩吃。”   小红笑嘻嘻的接下,感激娇红一通,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了娇红嘴里,自己也拿了一块。“真好吃!你说说,你家主子怎么突然大方了?”   “早和你说她不同了,越来越招人稀罕。孙猴子还七十二变呢,人突然变性儿转好算个啥,我是越来越佩服我家太太了。”娇红骄傲道。   小红想了想,匆忙把口里的东西咽下去,张大眼看着娇红:“娇红,那你说我同你一起伺候她,好不好?”   娇红嘿嘿笑着点头,过了会儿,小红说的话才叫她缓过劲儿,她愣住,转头看她。   “不是你说的,你家主子想找个人替秋桐的位置?”小红略带哀戚的低头想了想,小声嘟囔着,“我倒可以去的。”   “哎呦,你老子娘特意把你送到宝二爷那儿去的,难保有别的用意,你岂能忤逆她老人家的安排?”娇红叹道。   小红瞪娇红一眼,转头看看四周,小声跟她道:“宁做穷人妻,不做富人妾。我才不管她怎么想,我是没那心思。就算我情愿了,她老人家的心思也未必如愿。”   “怎么说?”娇红反问。   “宝二爷房里那些人个个精贼着呢,恨不得挤出去几个,哪敢再叫我进去。”红玉回道。   “行,那我去回太太,商量好办法,我就去知会你。”   小红目送娇红离开,独子沉吟了会子,她方手拿着包点心的帕子走了。她本要把东西直接拿给她母亲林之孝家的,因刚才话说多了,觉得口渴,便就近回了去院里舀水喝。   袭人和晴雯等刚巧从院外头回来,说说笑笑往屋里去。随她们一块儿的紫绡瞧见石凳子上的锦帕,拾起来问是谁的。小红忙说是她的,要过来拿。   紫绡当即转了身,躲开了小红,抽了抽鼻子闻问那包东西,笑道:“这味儿真香,还有点熟悉,啊,我想起来了,这不跟琏二奶奶给二爷的巧心酥一样的香。”   晴雯和袭人闻言,止住了步子。   “你鼻子堵了?她上哪儿弄宫里的点心去。”晴雯笑骂,走过来闻了闻,皱眉。   紫绡笑道:“你看,我说的没错吧,还冤枉我。”   晴雯忙要解开帕子,小红见状一把抢过来捧在怀里。“这是我的东西!”   “不让看了,做贼心虚?”紫绡问。   ☆、黛玉进府(大修)   晴雯截话道:“一盘子点心少了几块谁也打不准,瞧不出什么,她是坐定了这心思的,才不敢叫咱们瞧。回头说不准还能哭鼻子找宝二爷告状呢,宝二爷可心软。”   袭人心生疑窦,忙责问小红:“你从哪儿弄得巧心酥,还不快说!”   小红本要解释,见三人摆出一副认定她就是小偷的模样,委屈万分,不服气的落泪。   “你们不问因由,凭什么冤枉人。这点心就是你们说的巧心酥,可我不是从宝二爷那拿的,这是娇红姐姐给我的。琏二奶奶见她办事妥帖,赏的。她跟我好,分了我几个,不行么?”   袭人等还是有几分不信,那毕竟是宫里的点心,主子吃几口都是难得的,哪能随意赏给丫鬟。   小红还要分辩:不过是破点心罢了,人家邢夫人根本就没看在眼里,大房人个个有份。话到嘴边,小红意识到不合适,她不能随意多嘴多舌的把邢夫人卖了。她哭着拿着点心,抹着眼泪跑了。   晴雯冷眼瞧她,看眼袭人。袭人早快步进屋,去瞧琏二奶奶送的那碟点心,仔细数了数,确实不多不少。   袭人松口气,道:“冤枉她了,谅她也不敢这么做。行了,紫绡,回头哄她回来,可别把事儿闹大了。”   再说小红找到了她娘林之孝家的,把点心往她怀里一丢,说了自己的委屈。林之孝家的当即不让劲儿了,拉住小红就要去找袭人她们评理去。   小红忙拦着不许她去:“本来就在那地儿不好过,你闹完,免不得宝二爷心软又护着她们,以后还不是我难做。”   林之孝家的哪能咽下这口气,拍大腿骂了一大通。小红见状,机灵的动了动眼珠子,趁机把她要去大房的想法说了。林之孝家的本来不同意,耐不住女儿哭爹喊娘的叫唤,也就不存那攀高枝的心思。一等丫鬟再苦,也苦不到粗使去,说出去也好听。林之孝家的想了想,也便由着女儿去了。   邢氏见了小红,上下打量瞅了瞅,便打发她可以走了。   小红出了门,心里忐忑的跟娇红道:“一见大太太,我这后脊梁就莫名的发冷。”娇红赶忙安慰她安心。   隔日,邢氏打发人去知会王熙凤过来。除了讨要丫鬟小红事儿,顺便有件别的事儿跟她商量。   王熙凤得了信儿赶来,这还没进门,钱姨娘的丫鬟东窗就告状了,东窗将那日邢夫人赏点心的事儿悉数说给了王熙凤。王熙凤脸色顿时青白不定,认定邢夫人是故意给她难堪,脸色黑到极点。   王熙凤在外头缓了缓情绪,嘴角勉强扯着笑进门。一开嘴,王熙凤就开始说她近来忙活的事儿,如何寝食难安,如何脚不沾地。   邢氏一句话没接,看着王熙凤,安静的听着。   王熙凤嘴皮子动的渐渐心虚,不说了。她转而打算跟邢夫人争辩那点心的事儿,帮钱姨娘说几句话。转念间,王熙凤嘴里吐出的话又变了。“太太也知道,二爷唯独对钱姨娘态度不一般,就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也管不得说不得,也只能捋毛顺着来。我什么人您不知道?孰轻孰重,我心里最有数的。”   “没什么。”邢氏淡淡回了一句。   王熙凤松口气,邢夫人这么说也就是明白她的意思了。真不容易,做媳妇这么多年,王熙凤第一次觉得跟邢氏沟通不困难了。既然邢夫人理解她,她也该卖个好。   “太太怎么突然想起要小红那丫鬟?不过是宝二爷房里的粗使罢了,年纪不大,哪适合提做一等。要不,我回头给您寻个更好的?”   “不用,她就成。人机灵,又是家生子,方便。”邢氏回道。   王熙凤不明白那小红到底哪里入了邢夫人的眼,此刻也只能替小红觉得倒霉了。邢夫人要的人不难弄,怎么都要舍个面子,王熙凤就爽利的答应了。   “她是宝玉房里的,经过老太太的手,未必好要。不过既是太太看上的,我就是跪地求也得给求来。”王熙凤说的一口漂亮话。   邢氏微笑着点头,看眼她:“尽快去办吧,我身边缺个人伺候,麻烦。等把小红领来了,我再和你说另一件事。”   王熙凤愣了下,料知这另一件事肯定非同寻常。她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,忙打发平儿去要人,不大会儿,小红就跟着平儿来了。   邢氏打量小红几眼,嘱咐道:“伺候我很简单,听话,办事。”   小红应承点头。   邢氏打发小红去安置,跟王熙凤提起秋桐的事儿。   王熙凤听过之后大骇,恨不得用眼神儿把邢氏撕碎了。她装模作样的伺候她,到头来,她还要往贾琏身边安插个姨娘。王熙凤心里那个后悔,难不得叫她弄来小红才说,一块说了,她必不会给太太办。   “我还没说完,你也别激动。”邢氏稳稳道。   王熙凤倔强的看着邢氏,完全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心思。   “给贾琏纳姨娘的事儿,可不是我想的。”   “那是谁?”王熙凤惊讶的问。   邢氏往西边示意了下,解释道:“钱姨娘晓得我罚了秋桐,帮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说是既能拉拢了贾琏,又能处置了这丫鬟,一箭双雕。”   “我看是一箭三雕!”好一个钱姨娘,此举算计的真是妙!若非大太太瞧得的明白跟她如实说了。钱姨娘这回既能拉拢了贾琏的心,又挑拨了自己跟大太太,还有赦老爷跟大太太的关系。   王熙凤眼神骤然阴冷,所有的账全算在钱姨娘头上。亏得她平日弄好东西的时候总想着她一份,今儿个就为这巧心酥,险些得罪了大太太。   好心好意换来的全都是狗屁!   王熙凤在心里把钱姨娘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,还不解恨。   “这秋桐挨了板子,留下的话还得治伤。你看你要不要,不要的话我就随意配人了。”邢氏几句话解决所有问题。   “要!既是钱姨娘做住来的,我怎么也得替琏二爷留着。”王熙凤咬牙道,脸上带着诡笑。“这事儿倒让您操心了,如今天凉,我那刚得两张狐狸皮,做皮毛褥子正合适,躺在那上头睡觉可暖和了,回头我叫人给太太送来。”   邢氏无所谓的笑了笑,算是应承了王熙凤。   小红的针脚还不错,当晚就主动请缨去做那两张二奶奶送来的皮毛。昨夜也不晓得什么时候睡得,小红再醒来,天色大亮,太阳升的老高。赶忙穿好衣裳,叫唤院里玩闹的小丫鬟别吵了太太。   小丫鬟中,有一个吐舌头笑道:“今儿个林姑娘进府,大太太早去老太太那儿等人了。”   小红这才料知自己真的晚了,扒口饭,洗好脸,直奔去老太太房里。路上碰见王善保家的,急急忙忙告诉小红,赦老爷刚才回来了,记得告诉邢夫人。小红点头,继续奔跑。   贾母的院中,丫鬟们在正房内进进出出,忙于端茶上水。   小红拉个小丫鬟先问了问里头的情形,这才笑着挑帘子,悄悄地进屋。   娇红瞧见小红来,使个眼色。小红轻步走到娇红身边,安安静静的立着候命。   新来的林姑娘正窝在老太太怀里哭泣,一身素衣,露浓花瘦,纤柔婉约。老太太也是哭个不停,众人虽劝止住了,哀思的气氛还在。后来王熙凤来了,巧言说道两句,老太太和林姑娘双双被逗笑了,这才散了先前的哀伤。   当下撤了茶果之后,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。   邢氏不欲在此多呆,正好可以以引荐黛玉为借口离开,故而笑回道:“我带外甥女过去,倒也方便。”   贾母允下,并嘱咐邢夫人晚上不必再麻烦的回来了。   邢氏明白贾母话中意思,也无所谓了,点头,笑了笑。   贾母愣住,惊讶于邢夫人的春风满面。目送邢夫人和黛玉出门,就不能回神儿。王熙凤、王夫人等这才想起也该告辞了,各自散去。   邢氏到了地方,便叫小红去请贾赦。她则拉着黛玉坐下,聊一聊家常,问了问黛玉的老家以及他父亲林如海的情况。   邢氏暗赞这林如海难得。出身钟鼎勋贵之家,又是独子,竟难得的做到戒骄戒躁,勤奋好学,年纪轻轻即可登科探花。与林家相比,这贾家的爷们简直就是废料,子孙多顶什么用,不过是一群废料!   “你在这住,可不用客气,当自家一样。”   黛玉乖巧的点头称是。   邢氏接着道:“我也知道,这地儿对你来说怎么都是‘别人家’,比过你自家好。你大可以换个想法,只当自己是来这历练几年长本领的,这一大家子人多,各有特色,你挑好的学。”   黛玉头次听这么新鲜的话,觉得有趣。笑了笑,人也没有原先那般拘谨了,一一把邢夫人的话记在心里了。   “赦老爷来了。”   ☆、姨娘受教   邢氏和黛玉闻言,双双抬头望向门口。   足有三天了贾赦不见踪影,邢氏还真担心这人不会再回来了。   贾赦穿一身玄色锦袍,神采奕奕的进门,精神样貌倒比先前离开时更显年轻。高节清风,不同流俗,气质相较于之前也越发明朗了。   这跟邢氏最初所见的‘邋遢贾赦’有天地之差。   贾赦看眼邢夫人,对其道:“我回来了!”目光随即转到黛玉身上。“你就是,林丫头?”   黛玉应声,忙给贾赦行礼。   “好孩子,不必客气。”贾赦微微伸手,示意黛玉免礼。   邢氏顺势上前,扶起了黛玉。     贾赦打量黛玉一遭儿,问了问身体情况,随后也打听了黛玉父亲林如海的现状。黛玉一一耐心的又解答了一遍。三人浅聊了一会儿,黛玉因要继续探访贾政的关系,告辞了。   “吃早饭没?”邢氏问贾赦。   贾赦笑了笑,点头:“用过了,你就不问问我这两天去哪儿了?”   “那是老爷的事儿,老爷愿意说自然会说。”邢氏嗅到一股香味儿,心不在焉道。   “我梳理了下咱家府外的关系,与荣府相交不错的几个世家大族里头,没落的居多,独北静王这一派还算不错。那晚本想去探探王府的风声,择日拜访,不曾想半路竟遇见了老王爷。老王爷年纪大了,府中又只他和世子爷水溶过活,精神有些不中用,唯独爱喝酒。这不,抓找我了,小叙了三日。”贾赦回道。   “我把秋桐配给琏哥儿了。”邢氏故意说此话来刺激贾赦。   贾赦没什么表情,眨眨眼,“噢”了一声,似乎不记得秋桐是谁。   邢氏轻笑:“下次老爷若不回来,叫人知会一声?”   贾赦听邢氏之言,双眸发亮,追问道:“诶?我以为你不在乎,担心我了?”   “没有,我只是怎么看那天你出走都像是在怄气。”邢氏扬眉解释道。   “你这人,太不好相与了。”   贾赦念叨一嘴,邢氏如刀的目光当即射过来。贾赦连忙赔笑认错。   “前两天,我听说老爷性情有变,每晚都喝的烂醉。”邢氏探究的目光落在贾赦的脸上,奈何这厮神色丝毫不变,还是刚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。   “借酒消愁呗。”贾赦自动忽略了邢氏话里的重点,“性情有变”。   邢氏见他有所防备,再多问也无意义。如果贾赦的情况,真和她以样,若换成是她,绝对会咬死了不承认。魂魄离体移魂之类的惊骇事,不用说别人,她自己都不行。算了,她自己就这样“怪了”,根本没资格去要求别人。   “我也有话问你,瞧你也不是个笨人,怎么就把自己的名声混得这么差?”贾赦口气很随意,眸子却紧紧的盯着邢氏的脸。   邢氏嗤笑一声,自嘲刚才自己试探贾赦,这么快就被报应了,如今也被贾赦试探。   邢氏没回答贾赦,谎言怎么说都有破绽,倒不如不说,由着他去猜想。邢氏隔着窗户,依稀可辨外头徘徊的身影。她跟贾赦聊天的功夫,那厮已经转了几十圈了。   贾赦跟着王夫人的目光看去,打量那个身影。   “有人等着急了。”邢氏笑道。   贾赦奇怪的看眼邢氏,搓了搓下巴,起身,背着手出门。果然有个小丫鬟扑了上来,急切的要求他去见钱姨娘。   贾赦进了西厢房,便听见女子的抽泣声。那妇人听说她来了,忙笑着从里屋出来相迎,泪光点点,甚是出处可怜。   贾赦笑了笑,打量钱姨娘。   钱姨娘觉得是个好机会,眼泪瞬间掉的厉害。   贾赦微举得疲乏,打了个哈欠,半栽在贵妃榻上,垫子铺的厚,且软和,倒真叫他发起懒来了。贾赦看够了人,眯着眼问钱姨娘:“怎么了?”   钱姨娘就等这话,赶紧把邢氏乱分王熙凤点心的事儿说了。“我没分着,算不得什么,她也不想着老爷?她倒讨好下人了,却叫凤丫头好生难堪。这事儿我都不敢和凤丫头说,就怕俩人针尖对麦芒,关系再弄僵了。”   钱姨娘话说的很巧妙,简练的几句话,完美体现了邢夫人和王熙凤的泼辣和多事,顺带着塑造了她“和善”的光辉形象。   贾赦呵呵笑了两声,打量钱姨娘的目光变得清冷了。   “还有件事,不知道老爷晓不晓得。”钱姨娘见贾赦没什么反应,觉得他许是不爱管那些跟他没关系的,而她要说的这件事跟贾赦可有切实的厉害关系。   “嗯?”贾赦饶有兴致的看着钱姨娘,期望她接下来的话能更有趣些。   “大太太把秋桐送给琏二爷做姨娘了。”钱姨娘声音微微上扬道。   “秋桐,”贾赦皱眉,念叨了一声名字。   “对,是秋桐啊,老爷。”钱姨娘声音更高了。   贾赦起身,理了理衣襟,斜眼看钱姨娘。“一个奴才罢了,哪值得你大惊小怪。”   “我——”钱姨娘话未说完,突然“啪”的一声,左脸颊火辣辣的,耳朵紧跟着响起轰鸣声。钱姨娘愣了半晌,方反应过来自己被贾赦掌掴了。钱姨娘两眼立时委屈的冒泪花儿,捂着脸,不可置信的看着贾赦。   “你就是个奴才,胆敢非议主子!这次教训是轻的,再有下次,家法伺候。”贾赦冷冷的甩话后,背着手大步流星的离开。   钱姨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,跪地嚎啕大哭起来。丫鬟东窗忙过来劝慰她,钱姨娘索性就抱着东窗大哭,闹着要去陪先太太。   刚合上的门,突然被踹开了。小红捧着两匹段子气势汹汹的进来,把手里的东西甩在地上,狠狠地瞪着地上那对主仆。   邢氏立在门口,没有踏进屋半步,冷着脸看他们。钱姨娘和东窗吓得抱得更紧了,恐惧的看着邢氏。   “没人拦着你去死!”邢氏没有一丝怜悯的打量她们呢俩,转身要走,突然停住脚步。坐在地中央的主仆吓了一跳,停滞了呼吸。   邢氏微微一笑,侧首瞥向钱姨娘:“真真是实打实的忠心不二,先太太难得有你这么忠诚的仆从,她走了多少年,你还能念叨她,想着她,想来先太太在九泉之下也会被你的诚心打动,想你的。这样,你若是真打算铁了心的去陪她,谁都拦不住。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,必会给你家里头置办房屋田产,保你父母颐养天年。”   钱姨娘傻眼,忘了哭了,满脸泪痕的望着邢氏。   邢氏笑了两声,转头走了。小红不爽的踢了踢地上的两匹段子:“分做春衣的料子,都是好布。钱姨娘真想走,提前告诉我,我把它分别人也成。”   “你——”东窗看不惯小红仗势欺人,意欲骂回去。钱姨娘赶忙拉住她,示意她闭嘴。   钱姨娘幽怨的擦了擦脸上的泪,起身,笑着感谢小红送布,另把她头上的一只金簪插到小红头上。   “你看我刚才也是气急了,乱说话,不小心惹怒了太太。此刻我想道歉,又怕太太见我扰了心情。你帮我求求情,我当是大恩了,以后必定回报。”   小红白一眼钱姨娘,脾气刚烈的拿下那簪子,甩在地上。“谁稀罕!”说罢,小红快步离开了。   东窗不服,作势要再骂。钱姨娘哭着拦住她,识明如今的处境,叹气道:“好生忍着吧。”今日是她失算了,没想到赦老爷的“情”来得快去得快,竟对秋桐没心思了。   ……   贾赦补了觉,再醒来天色已黑。饭毕,邢氏和他提起贾母的问候。贾赦决定带邢氏去见一见。   “她老人家特意叫我别过去。”邢氏笑道。   “那咱们就讨嫌去。”贾赦坐定了心思,一定要拉着邢氏去。   贾赦邢氏二人进屋时,黛玉的奶娘王嬷嬷刚巧问起黛玉的住处。贾母说了地方,宝玉表示不搬走,要同黛玉一块儿在碧纱橱即可。   女子出嫁前,尤为要注重名节。虽说宝玉黛玉年纪小,一起玩耍不必忌讳,但同住一处,未免有些过了。   邢氏看重林如海这边的关系,意欲与林家交好,以便将来互通利益。故而免不得开口,帮一帮黛玉。   “咱们家又不是穷的烧不起炭火,你们何必挤在一起。我倒有个主意,叫你们各自一间,都住得舒坦,你也不必叨扰老祖宗。”   “什么主意?”宝玉懒懒的问。他就想和林妹妹住的近些,邢夫人偏这时候捣乱。   邢氏看眼迎春,跟贾母道:“不如叫她搬来和我同住,腾出地方给宝玉去住,他们一人一间,也方便舒坦许多。”   “那可不行,怎能把她挤走了!”宝玉惊呼,不同意。   ☆、认领孩子      一旁憨笑的王夫人闻得此言,责备的看眼宝玉,转而对贾母道:“这倒也不错。”   贾母本考量着想要同意。俩妇儿都有此话,她也不便说不好,也便随她们去。左右宝玉和黛玉都住在附近,不碍什么。   探春惜春舍不得迎春,拉着她。宝玉更不情愿,求贾母顺应他的安排。贾母正好有借口动摇了。   邢氏拉着迎春道:“正合适,不然我也想求老祖宗叫她回来,与我同住的。你二姐不同你们年虽小了,该学着管家了,这样她将来嫁出去,才不好被婆家欺负!”   迎春一听这话,红了脸低头。   众人都笑起来。   贾母也不好阻拦了,冷眼看了邢氏,叹了句:“难为你有心。”   邢氏料到贾母顾着黛玉,也管不了迎春,果然顺风顺水的带着迎春走。探春等却舍不得,宝玉没有如愿,心里不舒坦,更替探春抱不平。他眼巴巴的看着贾母,满眼祈求之色。   贾母心疼宝玉,瞧得不落忍,想反悔却又来不及,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嘱咐邢氏:“可别教坏了她,否则我这老婆子不会放过你。”   邢氏无奈地笑了两声,点点头。   贾母搂住宝玉,聊表安慰。   “咳咳……”贾赦合适宜的咳了两声。   贾母看眼沉默不语的贾赦,突然觉得全身都不舒服,打发走他们夫妻。   二人一路往回去,很安静。迎春便一路悄悄地委屈的跟在他们后面。等到了邢夫人房内,迎春鼻子发酸,不知怎么的眼圈红了,满脑子想象着她以后可能遇到的悲惨生活。   贾赦瞧了眼迎春,微微皱眉,坐下来没言语。   “娇红,去把后面的抱厦收拾出来,我这刚好有狐皮褥子,拿去给姑娘铺上,晚上冷儿,别叫她着凉。”邢氏吩咐完,转而拉着迎春坐下,“你在我这坐一会子,等婆子们用炭火把屋子弄暖和了,你再过去。”   迎春受宠若惊,惊悚的看着邢氏,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。她在做梦么?继母竟然突发善心的关心她?   贾赦眯眼打量这情形,颇觉得讽刺。   “哭什么,没出息。”邢氏发现迎春落泪了,笑着拿起帕子为其拭泪。   迎春越加惊诧,脑子一片空白,点点头,默默地接过帕子擦眼。而后,她给父母请安告辞,在丫鬟的搀扶下去歇息了。   邢氏也觉着乏了,意欲休息,见贾赦仍旧炯炯有神的盯着她。“怎么了?”其实邢氏更想问:“你怎么还在?”   “我累了。” 贾赦精神抖擞的说道。   “琮哥儿打今儿起养在我跟前,张姨娘那儿没人。”邢氏道。   “累了,不想走,就在这。”贾赦眨了眨眼,两眼放光的看着邢夫人。   邢氏当然听明白他的暗示,垂眸默了会儿,方吩咐丫鬟伺候贾赦歇息。   贾赦沐浴之后,躺在榻上,左右翻滚,也不见邢氏来。最后忍不住了,一屁股坐起来喊人。   小红笑着过来告知:“太太刚哄睡了琮哥儿,预备看账,估摸会睡得晚。太太吩咐奴婢告知老爷,叫您先歇着。”   “你叫她过来。”贾赦冷脸命令小红。   小红愣住,突然觉得周身发凉,有点惧怕老爷的肃穆,抖着音的解释道:“老爷,太太说她——”   “耳朵聋了?”贾赦面如寒冰。   小红忙躬身行礼,转身去叫大太太。   “口气不高兴?”邢氏嗤笑一声,放下手中的史书,起身来到贾赦跟前,她倒要瞧瞧这厮葫芦里卖什么药。   贾赦已然悠哉的躺在榻上,侧身面对着邢氏,他拍了拍身边空空的地方,示意邢氏过来。   “老爷什么意思?”邢氏坐下来,冷眼盯着贾赦。   “呵呵,没意思,”贾赦打了个哈欠,笑道。   “那老爷还不睡?”   “我是说我一个人没意思,想要你陪我!”贾赦说完,立马打发走丫鬟,拉住邢氏的手,眸光灼热。   邢氏抽了抽嘴角,不动声色的抽出手,给贾赦盖被。   “老夫老妻了,还是早点歇息吧。”   贾赦微微一笑,也坐起来,突然伸手拦住邢氏的腰肢,搂进怀里。“就是老夫老妻了,才该多温存温存,继续增进感情。”   邢氏心狂跳不止,两颊微红,若非考虑到现在的身份,她真恨不得一把推开贾赦,踹这个的登徒子两脚。男女之事……邢氏在前世的时候,几乎一辈子都没想过。如今脑子里那种念头一闪而过,她着实觉得罪过,周身的怨气丛生。   贾赦感觉的不对头,抖了抖手臂,松开邢氏。见她冷着脸,贾赦无赖的笑了,摸了摸邢氏光滑的脸蛋。   “无论以前我们是怎么样的,如今咱夫妻双双改过自新,就该有新的生活,是不是?”贾赦话中有话,意味不明的看着邢氏。   邢氏眯起眼,料知贾赦也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。毕竟人不能做到万无一失,以前的邢夫人跟现在的她必然会有差别。跟外人说突然想通改性儿了,或许会信,但对于这位突然精明异常的贾赦,必然糊弄不住。   贾赦看出邢氏琢磨什么,眯着眼笑嘻嘻的盯着她,似乎要把她所有的心思都看穿。   “老爷有没有想过,我的心或许很老。”邢氏见他既然明白的透彻,果断出言暗示他。   “那我就给你揉年轻了。”贾赦笑了笑,猛然在邢氏的脸颊上亲了一口。   邢氏大骇,惊诧的捂着脸,看贾赦。   “昨夜我做了个噩梦,梦见自己当了什么国的皇帝,刚登基不久,祖母为讨好我的庶弟,意欲在我打猎的路上谋杀我。我明知会死,偏偏还是照着她的计划去了。”贾赦垂眸黯然叹息道。   邢氏似乎真切的感觉到贾赦口中所谓的那个皇帝,在死前的决绝与悲愤。   邢氏不理解:“祖母为什么会帮着庶孙谋害长孙?这不符合常理。”   “生活本就没常理可言。那个女人若及你的一半,便是我之幸了。弑君的理由我也梦见了,说起来真可笑,她竟是贪图我庶弟的美貌,欲与其私通;庶弟不从,便为其谋得皇位,讨好之。”   邢氏默了会儿,动了动眼珠子,嗤笑贾赦道:“梦里的你也太愚蠢了,竟为这种混账女人去送死?”   “或许是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太绝望了,遂做了冲动的决定。后悔千余年,也是没用。所幸那只是个梦,我还在这,还是荣国府的大老爷。”贾赦无奈地笑道,眼里有褪不去的哀伤。   邢氏颇为同情的拍拍贾赦,没想到他以前失败的人生竟是输在美貌上。   等等,邢氏恍然,急忙穿了鞋去翻那本史书。   贾赦叹口气,本以为他的悲催故事会引起邢氏的同情,失算了。认命的伸了伸懒腰,合眼睡了。   待邢氏拿回那本史书来时,床榻上的贾赦已然呼吸沉稳,睡着了,睫毛却不停的抖,似乎梦见什么可怕的事。邢氏看眼史书上所写的杵臼的生平,叹口气,合上书。   邢氏看着贾赦的额头冒出的冷汗,用帕子擦了擦,睫毛不抖了,呼吸更沉了。   邢氏蹙眉,转头想这几日的过往。原来之前那几日他夜夜醉酒,并非为了要‘醉回去’,而是复活之后,心受伤了,恼恨他前世背叛他的祖母和庶弟。   也难怪他会自暴自弃,这种背叛,一般人还真受不来。   邢氏同情的拍拍贾赦的脑袋,转而考虑如今眼前的麻烦事。   这荣府虽是钟鼎望族,却已然衰败不堪,日日走下坡路。贵族世家能否延续旺盛,最先看那些承袭家业的爷们们的。可如今这荣府,大房二房稍可得用的嫡长子都没了。余下的爷们,基本都是没出息的货色。   后宅的女人再怎么厉害,也走不出府邸撑不了门面,以后外头露脸的事儿还得靠爷们去解决。现在的‘贾赦’是个上进的,但整个家族不能只指靠他一个。切线不管二房,大房子女管教的问题必须提上议程。   家风正派,媳妇懂得持家之道,爷们晓得积极上进,姑娘们又能嫁得好……这样,才算是有点正经过日子的希望。   贾琮虽年纪尚小,却已显露出泥猴子的本相。邢氏断不能由着他那样长大,她已将贾琮放到跟前养着,改日便请了个知书达理的先生教导。迎春今日也搬到她跟前来了,虽然这丫头木讷了些,还在还有四五年的光景可以教导,该是能把她的老实性儿扳过来。   最麻烦的还是贾琏那房。贾琏虽为庶子,却因这房没嫡子的关系,如今待遇跟嫡子差不多了,在府中颇有些地位。奈何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,好色成性,惧内,整日被媳妇儿玩的团团转。而说起这个王熙凤,百般泼辣深谙算计之道的人物,早晚是个祸端。   王熙凤既是个祸端,早晚会露出把柄。邢氏也不急,按兵不动的盯着抓就是。邢氏觉得贾琏这一房改好的肯能性太小,毕竟他们都住在王夫人跟前,而且一直受着王夫人摆弄。邢氏想插手,有点难,最难的还要数改变人的意愿,这对夫妻根本就是愿意跟着王夫人。   ……   次日一早儿,邢氏带着迎春来给贾母请安。贾母今儿个起的晚,邢氏便带着迎春先去瞧了瞧黛玉。   黛玉刚穿戴好,见大舅母来瞧她,忙笑着相迎。   邢氏见黛玉略微发肿的眼睛,也不用客套的问她睡没睡好,转头问责紫鹃、雪雁等丫鬟:“怎生没伺候好你们姑娘,瞧她眼肿的,跟个桃子似得。”   紫鹃、雪雁不敢分辩,低头认错。   黛玉忙急急地解释,“是我自己忍不住哭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紫鹃解释道:“昨儿个姑娘因自己失言,害得宝二爷摔了玉,一时害怕担心。”   “我当怎么呢,管他作甚么,玉是他身上的,他爱就摔去,他想要摔,你说不说他也是摔。人家不当个事儿,你伤什么心?再说,那不过是块破玉罢了,摔坏了,你家又不是没有。写信给你父亲,陪一个更大的就是了。”邢氏轻巧的笑道。   黛玉听邢氏的话心里踏实,她怎么忘了,还有父亲给自己撑腰,不该怕的。黛玉笑着看邢氏,点点头,心里说不出感激。   “我听说扬州玉器雕琢全国最好,他还赚了呢。”邢氏开玩笑道。   黛玉被逗乐了,掩嘴偷笑。邢氏的话句句戳心窝子的暖和,黛玉的的心不禁跟邢氏又靠近了一份。   “林妹妹,我来瞧你了!”话音刚落,众人便见穿一身富贵繁花红锦缎的宝玉精神奕奕的现身在门口,满脸堆笑。   黛玉拘谨的起身,打量宝玉的精神和他脖子上完好无损的玉。果然如邢夫人所说,这宝玉摔玉,他自己根本不当个事儿,跟个没事儿人似得。倒是她,为此劳心费神的伤心一夜。   宝玉以为林妹妹盯着自己出神儿了,高兴地喜不自胜,就要走过来拉着她。   邢氏冷冷的瞪他一眼。   宝玉这才看见坐在后头的邢氏,忙缩了手,神情不大爽利。   黛玉见状,料知宝玉心里不敬邢夫人,冷笑一声。   吃过早饭,姊妹们就要去王夫人屋里请安。邢氏正好想了解荣府,借着顺路找王熙凤的借口,跟着去了。可巧王熙凤正在王夫人房里说道薛家进京的书信。   王夫人惊诧邢夫人也来了,憨笑着起身让了座。王夫人得知邢氏竟早起去请安,面色上有些过不去。本来媳妇早晚定省是本分,贾母因心疼媳妇们,也便没要求早上那遭儿。邢夫人这一去,倒显得她不贤惠了。   王夫人不想理会邢氏,特意瞧了眼黛玉,见她略微红肿的眼睛,心中更加不快。这刚来荣府第一天,她就摆出这副受气的模样,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。   “昨夜没睡好?若是哪儿住的不舒坦,一定要告诉你琏二嫂子,叫她给你置办。”王夫人讪笑着跟黛玉道。   黛玉笑着摇摇头,道:“都好。”   王夫人和善的笑了笑:“既都不错的,你就好好住着,别总伤心。”别一进门就哭鼻子,叫人误会!   黛玉愣了下,敷衍的应下。她虽挑不出王夫人话里的错儿,却隐隐感觉着王夫人的态度有什么地方不对。   邢氏瞧出王夫人不满黛玉,冷笑道:“林丫头今儿个精神好,全仗着是你儿子干的好事儿。昨儿个他现巴巴的问人家有没有玉,人家说一句没有,他就魔怔了,闹得摔玉,害得林丫头刚进门就受惊。”   王夫人惊诧,错愕,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。这问题的源头竟是出自她宝贝儿子身上。   黛玉没想到邢氏会说这个,却也知道邢氏是在帮自己说话,奈何宝玉摔玉的事儿贾母没想叫王夫人知道,神情微微有些慌乱。   “我今儿个一进门就听见院里的丫头碎嘴说这事儿,可见昨天闹得欢腾。”邢氏补充一句,不想黛玉难做。   王熙凤瞥一眼邢氏,似在埋怨她多嘴多事。   ……   临出门,王夫人拉着黛玉又嘱咐强调:“他性子顽劣,平日里你少搭理他,他自然就老实了。”   邢氏冷笑一声,看眼王夫人,说到底这王氏还是在埋怨黛玉先招惹了他儿子。   王夫人被邢氏一声笑弄得心虚,快速打发了黛玉等,转而问邢氏有何事。   “来找我儿媳妇的,如今她整日忙得后脚打前脚的,她不得空,我有空,便顺路过来瞧瞧她。弟妹啊,我发现我这儿媳妇儿是真被你抢去了。瞧你俩好的,不知道的,还以为你们是婆媳呢。”邢氏半开玩笑,对上王夫人和王熙凤的眼睛。   王夫人脸色当即黑了,没料到邢氏会这般挑刺儿,意欲反驳他。怎料邢氏突然一笑,又快嘴的说了另一番话。   ☆、教训贾琏   “我说咱家二太太最是慈善仁厚的,不争一时高下,也不会跟我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见识。别人还不信的,如今这光景,他真该信了。”邢氏一句自谦,彻底堵住了王夫人日后用此事告状的机会。   王夫人抖了抖嘴,勉强的笑了。   邢氏无视她,转而看着脸色不善的王熙凤,吩咐道,“走吧,瞧瞧巧姐儿去,好些日子不见那孩子了。”   王熙凤用琢磨的目光打量邢氏,笑呵着应承,而后尴尬的告别王夫人。   邢氏逗弄巧姐儿一会子,嘱咐王熙凤道:“这孩子总着病的,许是从娘胎里带的虚症,养不好是要跟一辈子的。你上点心伺候她,别总忙活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,顾此失彼。”   王熙凤不情愿的听邢氏一番训斥,笑两声,反驳道:“谁家孩子养到大,没个小病小灾的。这种事儿就好比那刚出生的孩子似得,不啼哭还是不祥没福气呢。我们巧姐儿如今受着小难,将来必有大福。”   “有没有福,不是嘴上说的。再者说,她以后的路铺的好不好,都得指望你们夫妻 。”   “那是!”王熙凤抖了抖嘴角,讪笑应下。王熙凤默默地看着邢氏逗弄了几下巧姐儿,忽然想起昨儿个听说的事儿,笑问邢氏,“昨儿个我听说父亲跟老王爷喝了三天酒?”   “嗯,今儿个又去了,老王爷说要给他引荐两个有出息的后辈。”邢氏回道。   王熙凤闻得此言,双眸大亮。“那可是好事儿,多结交些富贵朋友,将来路数多,日子也更加平顺。”   “是这个道理。”邢氏应承一句,稀罕的摸了摸巧姐儿白嫩的脸蛋儿,方告辞。   邢氏前脚一走,王熙凤便吩咐巧姐儿的奶妈子好好地给她洗脸。   王熙凤不爽的厉声呵斥:“洗干净了,别叫她沾了晦气。”   奶妈子赶紧给巧姐儿打了水洗脸,细心地擦拭巧姐儿的脸蛋,一遍又一遍的。   什么有出息的后辈,蛇鼠凑成一窝才是。王熙凤才不信赦大老爷能改性,邢夫人爱讲笑话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,她自不会去当真。   因秋桐的事儿,王熙凤本对邢氏有所改观。今日相处下来,王熙凤倒觉得邢夫人比以前还‘刺头儿’,专门给她找麻烦挑事儿来了,挑毛病挑的甚至连巧姐儿都不放过。   “奶奶,秋桐去了。”平儿面色沉郁的跑过来告知。   “去拿十两银子安排下去,这种事儿不必再回我。”王熙凤边逗弄巧姐儿边口气轻松地回道,看都不看平儿一眼。   平儿料知王熙凤的意思,心里怜悯了那死去的秋桐,自己又填补五两,交予了办事嬷嬷,嘱咐其好生安葬。   不大会儿,贾琏从外头回来,就直奔秋桐所住的厢房,扑了个空。屋内只有两个粗使丫鬟收拾秋桐的东西,询问之下得知秋桐已亡,贾琏悲痛伤心起来。   平儿得知情况,忙过来拉住贾琏,叫她去二奶奶房中报到。“她若知道你在这呆久了,又该拿话刺你。”   贾琏叹口气,跟着平儿回了屋。王熙凤刚好冷笑着打发走来报信的小丫鬟。她冷冷的看着贾琏,讥讽道:“人还没吃着就死了,心疼了?”   秋桐从大房过来的时候,挨了板子身上带着伤,贾琏尚未同她欢乐。   按理说,秋桐瞧了大夫,开了两服药细细的养着,必然会好,怎料这才几天的功夫,病情恶化死了。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儿,贾琏心里自然清楚。   贾琏惹不过王熙凤,只好闷头听着她说话刺他,也不反驳。   王熙凤火撒够了,起身预备去贾母那儿。丫鬟一掀开帘子,让路,王熙凤猛然瞧见邢夫人那张脸,吓得退了两步,险些栽倒在地。   “您您怎么又折回来了?”   邢氏冷眼等着王熙凤,二话不说进屋。   贾琏丧气的也站起来。   “本有句话要交代,听你们夫妻不和吵架,我也没必要讨嫌了。”邢氏冷笑的打量王熙凤,似把这个人看了个透,不容王熙凤解释,转身就走了。   王熙凤出了丑,一时慌张不知如何是好。转头就斥责守门的丫鬟不通报。那丫鬟觉得冤枉,大太太才走不一会儿就折回来,按理说没必要再知会,而且她正忙着接应东西,也没有功夫。   贾琏见状忍不住嗤笑:“你自己出了丑,怨得了别人?”   “说什么风凉话!”王熙凤瞧贾琏越加不顺眼,干脆把事儿捅破了威胁他。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钱姨娘背地里的勾当,想纳秋桐,有能耐和我直说,背地里算计到老娘头上来了!告诉你,以后钱姨娘那儿什么份例都别想从我这出。要孝敬,真真该你这个‘亲儿子’自己去孝敬!”   贾琏气红了脸,抖着唇挥手要打王熙凤。王熙凤伸脖子,把脸送给他,恶狠狠地命令贾琏来打她。贾琏到底惹不起王熙凤,无奈地将抬起的手放下,转身丧气的逃跑了。此举惹来王熙凤一阵冷笑,冷笑之后,屋里便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响。   贾琏一时无处可去,又想起王熙凤提到钱姨娘的事儿,连忙跑去通风报信,也好令其有个准备。   钱姨娘正值失算之际,听说王熙凤这边也不待见她,愈发觉得自己哀苦,落泪不止。贾琏忙温言哄着钱姨娘。   “完了完了,这日子没法过了。大太太忌讳我,前儿个又讨了大老爷的嫌弃,本指望着还有你们小夫妻俩,而今你媳妇又忌讳我。活该我爱管闲事,好心惹人厌,如今自讨苦吃了。”钱姨娘哭天抹泪,哀戚戚的绝望道。   院里早有小丫鬟听了风声跑来告知邢氏,邢氏大方的赏了一贯钱给她。   这边钱姨娘才开始哭,那边邢氏便已经打发小红过来传话,叫走了贾琏。钱姨娘吓得不敢哭,坐立不安的在屋中守望,一边琢磨说一边等待贾琏归来。   贾琏进了屋。   邢氏笑了笑,贾琏也跟着不着边儿的笑。   “跪下,”邢氏口气淡淡的道。   贾琏以为自己幻听了,问邢氏刚才说什么。   邢氏语气加重:“跪下!”   贾琏愣住,惊诧的看着邢氏,立在地中央一动不动。   “哼,怎么瞧不起继室太太,不认我?”邢氏声音高亢起来。   贾琏吓了一跳,噗通一声跪下,不大福气的回了一句“不敢”。   “于情于理,我是你母亲,不管你想不想听我的,也都得听我的!”邢氏大声呵斥道,极其不满贾琏的表现。“不怕明面儿上告诉你,咱大房没有嫡子,可不缺庶子。长子不晓得听话孝顺,没什么,报了官府,随便治个不孝之罪,尚且还有小的!”   贾琏哆嗦了下,不敢相信的看着邢氏,眼里有了惧怕,也有了怒火。   “如今既是把你当承袭家业的长子养的,必该挂在我名下。谁也不图你那点孝顺,我也不管你怎么敬钱姨娘,私下里对她怎么好,但最基本的礼度不能废!”邢氏说罢,拍了一下桌子,吓得贾琏身子抖了抖,继续再说,“你几个月不进这院,一来就直奔钱姨娘的屋子,你眼里何曾有我这个嫡母?吃白饭活这么大,竟不懂半点规矩尊敬父母?可知道你犯错问题都会怪在我身上,别人都会骂我不会管教儿子。悠闲的琏二爷,往日真是对你太仁慈了。”   太仁慈?听邢氏最后一句话,贾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。本以为胡乱认错敷衍就可了事,看来这一回不简单了。贾琏冷吸口气,决定肉疼的放一次血。   “哪里是母亲的错,母亲该教导儿子的都教过了,怪我记性不好。”贾琏油嘴滑舌的狡辩,眼珠子动了动,跟邢氏陪笑道,“前几日儿子出门碰巧弄着一对吉祥如意的金凤钗头,贵重漂亮,想拿来孝敬母亲的,今儿个来的着忙,忘带了,我这就去叫人取来给您。”   这是仗着本尊为了小气贪财,来贿赂她了。   邢氏浅笑:“这会子你拿什么都没用,我已叫人把前院东厢的屋子收拾好了,就是邻着你父亲书房那间。”   贾琏茫然,不明所以的看着邢氏,不大懂。   邢氏示意小红,小红当即取来《孝经》递与了贾琏。“缺什么,就得补什么。这经书一共十八章,你索性就誊写一百八十遍与我。没有错字、滴墨、脏乱之处,方显得诚心。”   罚写书?贾琏惊讶的张大眼,他都多久不曾动笔写东西了。他这人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,一看字儿就头疼。罚他抄书一百八十遍,还不如打他一顿板子来的痛快。十八遍他尚且要写个六七日,一百八十遍岂非要半年之久?算上不能有错字脏乱的地方,只怕要写整一年才能合格了。   贾琏急得抓耳挠腮,此时此刻他倒心甘情愿的奉献出所有的私房,来换这个该死的惩罚。   “去吧,好好写,这样你总该长点记性了。”邢氏微笑着看着贾琏垂头丧气的向门口挪动,突然想起什么,高声嘱咐道,“对了,既是抄写《孝经》,必要虔诚为好,没完成前不许做其它事,每日三餐我会叫人做你喜欢的饭菜按时送过去。”   ☆、婆媳争斗   “……”   贾琏呆愣愣的看着邢氏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他刚才说没记住什么的不过是客套话,邢氏竟然就拿此做借口来罚他!   太太太可恨了!   贾琏恨得值磨牙,以至于贾赦进门的时候清楚地听见“咯吱咯吱”的响声。   “大白天的,家里闹耗子?”贾赦皱眉,露出一脸嫌恶的神情。他可以什么都忍,唯独“脏”不能忍。贾赦两腿僵住,站在原地动不了了。贾赦觉得从什么地儿下脚走,地儿都被耗子先踩过了,太脏!   贾琏以为贾赦暗讽他,抖着唇不去磨牙。他一大老爷们立在门口,走也不是留也不是,脸色尴尬成猪肝色,委屈的眼眶都红了。可恨他不是个女子,不然早落泪叫屈了。   “你去吧。”邢氏打发走贾琏,看眼还立在那里不动的贾赦,转身进了里屋。   贾赦感到受忽视,不满的叫唤两声,竟没人搭理他。他还是执着的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   小红安排好了琏二爷,跑回来传话,见着赦老爷的情形,连忙解释了。贾赦这才微微好些,缓了缓身,挪动步子坐下来。   “大老爷,不好了,钱姨娘晕过去了。”东窗跑过来,急急忙忙的喊话。   贾赦蹙眉,扭头打量东窗:“请大夫没?”   东窗茫然的摇摇头。   “既是晕了,还不快去请大夫,先来找我有什么用,我又不会治病。”贾赦不爽快的嘟囔,把刚才的尴尬气悉数撒到了东窗身上。   东窗委屈的缩了缩脖子,含泪点头告退,转身去清大夫。   过了会儿,邢氏走出来,坐在贾赦身边。   “来哄我了?”贾赦笑嘻嘻的眨眼问邢氏。   邢氏抖了抖眉毛,纳闷的瞧贾赦那两双绽放着异样光芒的眼睛,低声笑问:“你就这么欲、求、不、满?”   “你看出来了?”贾赦惊讶的扬眉瞧她,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,重重的点头。   邢氏扬起下巴,意味悠长的叹口气。   贾赦不解的看着她,着重强调一点:“照顾丈夫是你做妻子的责任!”   “老爷若有喜欢的姑娘尽可以告诉我,只要合情合理,我会帮你纳进来。”邢氏回道,目光笃定的看着贾赦,“我有在尽我的职责。”   “我、要、你!”贾赦慢悠悠的吐字,目光灼热,语气坚定不容分说。   “你喜欢我哪儿?”邢氏笑问。   “瑰姿艳逸,云髻峨峨。”   “说点实在话。”   “性子好,稳重,漂亮!”贾赦回道。   “我的样貌是不是触动你心里什么回忆了。”邢氏探究的问道。   贾赦大骇,惊悚的看着邢氏:“你怎么知道?”难不成她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成?   邢氏当然不会告诉贾赦,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表现的过于热烈。那眼神和状态,根本不像是已经貌合神离多年的夫妻。   邢氏此时此刻已经百分百确定贾赦的骨子里住着另一个人,而贾赦也明白她不是邢夫人。俩人心领神会,都没有说破。   本来这关系就有点复杂,若谈感情,只会更加复杂。   邢氏讨厌复杂。   “你倒是说话啊。”贾赦焦急的催促。   “老爷,我早和你说过了,我心中住着一名老妇。”邢氏顿了一下,想了想措辞,重口味道:“你想和老妇做——那个么?”   “别跟我谈年纪,论老,你肯定比不过我!”贾赦怨气滋生,捏了捏自己的胳膊,近三千年了,他熬成一具肉身不容易。为人之后,他能在三天之内化了三千年的怨气,更加不容易。   没有什么理由能阻止他追求好生活!   贾赦盯着邢氏那张脸,饶有兴致的笑了。   “还看,十足像个色鬼!”邢氏瞪她。   “对你,我就是个色鬼了。”贾赦耍起无赖,嘻嘻笑了。   邢氏白他一眼,懒得理他。   贾赦感觉自己被人无视了,很受伤,幽怨的唠叨起来:“你就是纠结的太多!我真图你的相貌?天下美女多得是,凭着我现在的身份,弄个姿色佳的还不容易?说实话,张姨娘可比你年轻又漂亮,我怎么不粘着她,偏粘着你,您心里不清楚?”   “行了,你也知道日久生情的道理。怪只怪你的情生的太快太突然,不是我辈能理解的。”邢氏分辩道。   “喜欢一个人就应该立马热烈追求的呀。”这地方不是这风俗么?贾赦纳闷的想了想,或许他跟邢氏的风俗习惯还真不一样。贾赦琢磨了一会子,打量邢氏,突然眨了眨眼,商量似得笑道,“要不我强上?或许你体会了我真正的好处,就喜欢上我了呢。”   邢氏给贾赦一个“你是白痴”的眼神。   “好了,我错了,不和你开玩笑了。”贾赦乐呵呵的赔笑认错。   “你去瞧瞧钱姨娘。”邢夫人预备分散贾赦注意力。   贾赦不满的看眼邢氏,哼哼两声,背着手出门了。   饭毕,贾赦预备带邢夫人去溜达,王熙凤却来了。   王熙凤听说自己的丈夫被邢夫人扣住,当即认定邢夫人针对自己,赶紧跑过来说理。奈何她身份是小辈,要孝敬长得,说话少了底气,终究还得是“哀求”着来。   王熙凤软话说尽,笑呵呵的跟邢夫人商量:“家里好多事儿等着他跑腿去办呢,这管家哪能缺了爷们。求太太体谅则个,原谅他一回。以后他再有错,别说太太,我先罚了他。”   邢氏瞥眼王熙凤,嗤笑道:“你有什么资格罚他?女子出嫁从夫的道理不懂?我看你们夫妻真是一对儿了,你也该好好学学——”   邢氏话未说完,王熙凤赶忙就求饶笑道:“哎呦,您可饶了我吧,我大字儿不识几个的,可没有咱府里的姑娘们有出息。”   “你管家,该明白立规矩的道理。我已放了话,留他受罚,你一句话,又放了他出去。以后我的话,在这家里还有分量么?”邢氏威严的道。   王熙凤见邢氏不给面子,心里不爽快。她聪明的选择告辞后,转而奔老太太房里告状,她不信她斗不过不过一个出身贫贱小户的继室太太。   天色大黑,贾母派人来催邢氏过去一趟。   贾赦已经更衣准备歇息,听了这话,连忙穿衣要跟邢氏一块去。   邢氏拦住了贾赦:“这点事我能应付来,你也累了,早点歇息。”邢氏话毕,披了件斗篷,带着四个提灯笼的丫鬟消失于夜色之中。贾赦站在门口,守望茫茫黑夜,发呆。   “听凤丫头说,你罚了琏儿禁闭?”贾母没好气的问。   “没有紧闭,儿媳只叫他抄写孝经,倒可以日常出入,但不能做其他无关之事。”   “这跟禁闭有什么两样!那孩子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,不就是进院的时候,先瞅了眼钱姨娘么。我听说钱姨娘还病着呢,琏儿能去看一眼,说明他心善,有什么错!怎么,你连这种毛病也要挑?”贾母厉声问询道。   “勿以恶小而为之,日常规矩礼数不能废。若每个人都以这样那样的小理由为借口,这家就不成家了。”   “怎么就不成家了!”贾母不赞同道。   “母亲不妨想想,若是大老爷半年不曾拜见母亲,一进这院儿,却先去问候你院里的老嬷嬷,母亲会作何感想?”邢氏举例道。   贾母皱眉,分辩道:“这怎么能一样?钱姨娘她——”   “就是个奴才。”邢氏接话道。   “这……”贾母沉吟。   “况且那会子钱姨娘还没病呢,她气晕了,那是后话。”邢氏道。   “气晕了?”贾母看眼王熙凤。   王熙凤忙笑着解释:“我只听说她晕了,先后的事儿就不知道了。”   “为什么气晕?”贾母问邢氏。   邢氏冷笑一声,看眼王熙凤。王熙凤谨慎的看着邢氏,担心她嘴里会说出什么坏话来污蔑她。王熙凤眼珠子一转,脑子里瞬间想好了十几种可能性和几十种应对对策。   邢氏沉默,始终看着王熙凤,没开口。   于是,王熙凤决定先说:“她张罗给二爷纳的姨娘秋桐,今儿个病死了。我猜二爷今儿个许是因为这个,才找的钱姨娘。”   贾母准确的抓住“她张罗”这三个字,这个钱姨娘看来不是什么好货色,一个奴才仗着年纪大点,有点资历,竟然干涉到贾琏的房里了。如今贾琏受罚,八成也是沾了这钱姨娘的晦气。   邢氏听着王熙凤模棱两可的回答,浅笑不语。钱姨娘和王熙凤俩人都不什么好货色,由着她们窝里斗去。   因钱姨娘的关系,贾母的气消了大半,笑了笑,跟邢氏商量道:“你说的也有理,该罚那孩子。但你这罚的未免过重,轻些,以后还得帮衬着凤丫头管家跑腿呢。”   “仗着老祖宗的面子好用,去一百遍可好?”邢氏道。   贾母听着去了不少,乐呵起来,稍微满意的看着邢氏,点头。   王熙凤来不及阻止,已然见贾母点头了,气得干咂嘴。八十遍,也不是个小数目,怎么也要个把月了。   邢氏回来的时候,贾赦还在门口守着,唇色微白,显然是天冷开门冻的。   “怎么不加炭?”邢氏责问守在屋里的粗使丫头。   小丫头吓得一缩:“太太,二姑娘的用度原都从老太太那边出的,屋里的添了人,炭用得比平常快,再不仔细些,只怕熬不到春天。”   “去要!”   “今儿个王善保家的已经去求过琏二奶奶了,只要了两盆过来,根本不够。”丫鬟娇红回道。     ☆、滚走宝玉   “噢,知道了。”邢氏笑了笑,脱了斗篷进屋。   贾赦搓搓手,跟着进去,惊诧的看着邢氏:“就只是知道了?就这么完了?不像你做事风格。”   邢氏别眼贾赦,心中腹诽:你才认识我几天,就懂我的做事风格?   邢氏叫人熬了红糖姜汤给贾赦,又命人预备热水给其泡澡驱寒。   贾赦洗的白白净净的趴在床上,美滋滋的看着挑灯夜读的邢氏。   “你就是面冷心热,瞧瞧,怕我感冒,又是姜汤又是热水澡的,多么关心我啊,好感动。”贾赦贼兮兮的笑道。   邢氏当贾赦的话耳旁风,继续翻下一页读。   贾赦自讨没趣,无聊的咂咂嘴,顺手拿了一本书,随便翻了翻。   夜深人静,贾赦连连打了几个哈欠,仍不见邢氏有歇息的意思。贾赦耐心耗尽了,呵斥其道:“快过来休息!”   邢氏放下手里的书,起身道:“我瞧瞧琮哥儿去。”   “回来,不许去!”贾赦蹭的坐起身,光着脚下床,直接把邢氏拉到了床榻边坐下。   邢氏看眼贾赦光溜溜的大脚丫子,冷着脸道:“别得瑟,回头病了,还得我伺候你。”   贾赦感受到邢氏的别样关心,甭提多高兴了,嘿嘿的笑着点头。洗了三遍脚,擦了又擦,才把脚送回被窝里。   邢氏这才想起贾赦有洁癖的毛病。刚才贾赦竟然敢光着脚去拉她,那几步迈的得需要多大的“勇气”。   “睡吧,别折腾了,我保证不碰你!”贾赦举双手保证。   邢氏点点头,脱了衣裳,只留下中衣。全程贾赦的眼珠子就没眨过,一直狠狠的盯着。   邢氏脸垮下来,默默地同贾赦对视。   贾赦红着脸呵呵干笑了几声,躺下来,盖好被,然后尴尬的翻身,背对着邢夫人。   待丫鬟熄灭最后一盏灯,邢氏也躺了下来,也翻身背对贾赦。   ……   次日一早儿,俩人一同起床。   丫鬟娇红、小红带人来伺候,刚巧他们俩头一眼,皆愣住。俩丫头随即了然,闷声低头收拾床铺,识趣的吩咐粗使将一整套被褥全部换新。   邢氏边擦脸边看着粗使丫鬟们的忙络,有些纳闷,随即看到镜中带着黑眼圈的自己,再看贾赦,她明白丫鬟们误会什么了。   邢氏的脸腾地变红了,真不知道脸往哪儿搁。   外间预备传饭,娇红等伺候老爷太太穿衣后,便悉数退到外头忙碌。   贾赦英姿飒爽的站在邢氏跟前,笑嘻嘻的盯着邢氏,她正用水粉扑盖她的黑眼圈。贾赦笑意更浓,口气玩味道:“她们必以为咱俩昨晚折腾了一夜。”贾赦说罢,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,他和邢氏一样,同样“长了”一对乌黑的眼圈。   可见,二人昨夜皆失眠了。   贾赦有几分高兴,哼着小曲儿去吃早饭。邢氏的脸色则更加忧郁些,一声不吭。   吃过饭,贾赦因有事要先走,不放心邢氏,问她一个人在家行不行。   邢氏不服气的反驳贾赦:“笑话,我一个人当然行!”   贾赦抹鼻子笑了笑,没理会邢氏的厉害,好脾气的笑道:“我尽早赶回来陪你。”   那话到了邢氏的耳朵里,不知道怎么就变味儿了,换成了“我知道你会想我,所以我一定会早回来”的意思。   邢氏懊恼的揉一揉额头,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状态。不知怎么,对方一现身,她就会不自觉的暗暗打量;他所有玩笑她的话,都会令她心跳加速,面红耳赤;邢氏甚至开始无意识的关心他,害怕他病了……   深思熟虑之后,邢氏认定是自己‘病’了。   邢氏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夫妻相处模式,她前世与老侯爷做夫妻的时候,也不曾有过这样的“问题”。   以前,邢氏与老侯爷每月初一十五同房时,一直都是各睡各的,相安无事。起初,邢氏一直以为正妻的生活就该是这样的。老侯爷温文尔雅,为人正直,爷不碰她,是不贪恋女色。邢氏甚至曾一度为有这样的丈夫引以为豪。直到老爷纳的姨娘们生接连生了五个庶子呱时,邢氏才意料到自己夫妻生活中存在的问题——没有夫妻生活。   原来老侯爷为了抵抗其母当初一口定下的婚事,把报复都撒在她身上了。但碍于老太太施压,老侯爷一直给邢氏应有的‘尊重’。再后来,邢氏对他厌恶到极致,也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。   幸亏老侯爷缺德,死得早;邢氏又是个不服输的人,硬生生的将五个庶子当成亲儿子抚育成人,并把他们培育的一个赛一个的优秀。尽管她没亲儿子,但五名庶子子的孝顺劲儿却胜过亲子。   那一辈子也算过得成功了,她也曾也很知足。   直到今日,邢氏才忽然觉得她以前的生活貌似缺少点什么。人生中似乎还有那么几件又神奇又微妙的事儿她没有体会到。   “太太,您叫我?”王善保家的进门半天,不见太太吩咐,终于忍不住主动出口相询。   邢氏闻声立即扯回飘远了的思绪,定睛看王善保家的。“咱屋里的炭还差多少?”   “约莫两百斤吧。”王善保家的回道,提起这事儿,她想起昨儿个在琏二奶奶那儿受的脸色。连忙添油加醋的和邢氏告状,口气不忿道,“外头早有人说道咱家二奶奶嚣张,往日我还不信,只当她管家得罪人了,难免会被人口舌诬陷。昨儿个我算是真真的见识了,什么叫厉害,十个爷们都抵不过她一个。我都快跪地求她了,说尽了好话,她就给了我二十斤的碳,够干什么的,烤十只鸭子?”   邢氏耐心听完王善保家的牢骚,不气不恼,唯独默了半晌。王善保家的心里没谱儿,反倒先害怕起来。   邢氏吩咐娇红把邢夫人之前攒的私房钱拿出来。   “这些钱总该够了,你这就去买炭,派人大张旗鼓的给我送回来。事儿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,但你绝不能私下背着我玩什么猫腻。”邢氏眯眼,冷言提醒王善保家的道。   王善保家的心中泠然,点头。却不舍得拿太太的私房,劝道:“这可是您积攒了多少年的血汗钱。”   “钱无所谓,这天不能冷着孩子们!”   邢氏说这话的时候,可巧迎春带着黛玉过来。   迎春在外头拉住去办事的王善保家的,听说经过,感动的落泪,回身就去屋子里给邢氏磕头谢恩。   “都说你是二木头,我看你心里比谁都清明纯净呢。”邢氏边夸赞边拉起迎春。   黛玉也替她高兴,笑着用帕子掩住眼里激动地泪水。“你们母女感情很好,令人羡煞至极了,快别亲近了,真叫人嫉妒。”   众人都知黛玉在玩笑,哄笑起来。   邢氏拉着黛玉稀罕道:“我们都挂心你!”   “就是就是,林妹妹,还有我呢。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妹妹,你比什么都重要。”宝玉追着黛玉而来,一进门,就乐不颠的甩出一句话来表现自己。   黛玉闻言,急了,恼怒的看着宝玉。   “哪来的混账话,你怎能跟你表妹玩笑这个!”邢氏立马瞪眼,训斥宝玉。   宝玉万分委屈,不理解的看着邢夫人,哭丧着脸。奈何此地没有贾母在,不然贾母肯定支持她,好生训斥这个邢氏。   宝玉思来想去不能就这么忍着,他怎可在黛玉跟前随意失了颜面。于是宝玉开始反驳邢氏道:“哪里有混账话,我的话句句真言,发自肺腑,我是真心在乎心疼林妹妹的。”   众人安静下来,看着宝玉。   邢氏打发迎春带着黛玉去抱厦里玩,她则故意留下了宝玉。   宝玉不能跟着林妹妹,本就有几分不满,加之邢夫人刚才又呵斥他,宝玉只会更加讨厌她。   “你若真心在乎你林妹妹,以后再不准说刚才那些话!纵是表兄妹,也不可胡言乱语,白白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。”   “大太太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,我说什么了,不过是两句简单的实话,何至那样严重。”宝玉不满道。   “放肆!你小小年纪,岂能道出如此轻浮之话而不知悔改?”邢氏呵斥玩宝玉,见起仍旧摆出一脸委屈到要死的模样。邢氏无奈,冷笑道,“快滚!以后别再来了,大房不欢迎你。”   ☆、难堪凤姐   宝玉不敢相信的看着邢夫人,惊讶于邢夫人的言语粗俗。   邢氏冷眼打量他,轻笑:“怎么,你言语可以放荡不羁,就不许我也如此?”   宝玉还想反驳,身边的袭人偷偷从后边拽了一下他的衣襟。宝玉决定看在邢氏是长辈的面子上,忍下气,回身告辞,账回头再算。   邢氏望着宝玉离去的身影,突然喊话道:“年纪轻轻地以后少在人前提什么情啊爱的,丢人现眼!”   宝玉恨得跺脚,带着袭人出了门,就抓着她撒火。“她说的那叫什么话,我从来一心一意对待林妹妹,不存别的心思。她那话分明侮辱我,说的我好像坏透了对林妹妹有什么图谋似得。好姐姐,我真冤枉,我待林妹妹素来真心实意。你跟我这么多年,不明白我的心?”   “明白,当然明白!管那人说什么去,她在府里什么名声你不知,何必跟她见识。二爷消消气,别担心,老太太、姊妹们都会懂你的。”袭人劝慰宝玉,见其情绪稍好些,便交代麝月送宝玉回去,她则有别的事儿要处理。   袭人眼见着宝玉离开,沉住气,转路至王夫人处,将宝玉刚才在邢夫人那里受气的经过讲明。   “她还说过那样的混账话?叫宝玉滚?”王夫人沉脸问。   袭人肯定的点头。   王夫人眯眼沉思了会儿,抬起攥紧佛珠手串的手,示意袭人下去。   王善保家的出去购炭,她掂量着太太给她的银子,足够买一千斤的。都道今年开春会冷的长,买少了将来还得再添置,倒不如多弄些,剩了来年还可用,也不浪费。再说太太早前嘱咐过她,一定要“大张旗鼓”。   午饭前最忙的功夫,王善保家的叫卖炭的赶着乌黑的毛驴炭车进了荣府。小毛驴长得瘦小,驮着一车炭吃力的往府里厨房挪动。   要到地方的时候,王善保家突然抢过卖炭的手上的鞭子。“走的太慢了,我来!”说罢,王善保家的挥鞭照着毛驴屁股抽了一下。   毛驴惊了,拼了命的往前跑,路上也不知道怎么有一块石头挡路,车辙失衡,哐当一声,一车炭全撒在地上了。   这会儿正值饭点,厨房的路上本就来往人多,一车炭赌了路,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。   卖炭的连忙鞠躬道歉。   “这一趟辛苦你了。”   王善保家的叫人收拾好了炭,格外给那卖炭的人一两银子,叫他买些好草料喂毛驴。   炭拾掇干净了,地上留下一片黑灰。王善保家的叫人拿水冲洗,有好事儿的就趁着这功夫就过来询问缘故。   王善保家的笑道:“太太屋里的炭不够用了,才叫我出去买的。”   众人闻言,再不敢问了,心中都有数。谁不知道邢夫人是最小气不舍得花自己钱,如今逼着她自掏腰包去买炭,可见是房里冷得够呛。邢夫人必是先去跟琏二奶奶讨要无果,才有今天买炭这出。   下人们都知道琏二奶奶不怎么待见大太太,可自古媳妇孝敬婆婆是天理,哪有这般苛责婆婆的。   琏二奶奶这回真过分了!   厨房里几个娘们议论纷纷,舆论由此扩大至全府。   王熙凤听周瑞家的学样说这话,气得摔了茶杯。   周瑞家的吓得噤声,不敢言语。   “每年各屋炭的用度都是有数的,连老祖宗那边都不曾变过。前几天她的人来讨,我这也没有多余的,唯独把自己个儿的那份儿腾出些给她。里外里我挨冻,还要受人挤兑!早知这样,当初不如不给了,至少自己个儿暖和舒坦了。”   “二奶奶消气,想来大太太也不是有意的。”下人不好非议主子,周瑞家的只能这么劝。   “怎么不是?那一车炭少说也有七八百斤,够三口之家烧一冬的了。她就是缺,能缺出这些来?”   周瑞家俯首,再不言语了。   王熙凤撒完火气,又想起还在受罚的贾琏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她跟邢夫人这辈子都别想对盘!   到了撒完气,王熙凤还得装孙子去找邢夫人解释。谁叫她是做媳妇的,不把这套做全了,全府的人都以为是她苛责了继室婆婆。   王熙凤到的时候,邢氏正在教训贾琮。   贾琮刚过了五岁生日,邢氏给他请的先生今日上门教诲。贾琮人却不见了,邢氏出动所有丫鬟寻找,才在房后的角落里找见他,那会子贾琮正乐呵的跟张姨娘和他的贴身丫鬟在墙根边和稀泥。   邢氏一瞧贾琮滚得满身的烂泥,火就上来了,劈头盖脸骂了自作主张的张姨娘,关了它禁闭。随即又教训那丫鬟,贾琮则早早的被抱走去见先生。   “我才转身说话的功夫,你就悄悄地带着他出去玩泥巴,谁给你做得主?我有没有说过,老三以后做什么都要事先通告我一声。”   “奴婢知错,求太太宽恕。”丫鬟回道。   “没法子了,再三强调你不听,非想挨教训长记性。王善保家的,带她去庄子。”   那丫鬟一听,吓得大哭。她长得细皮嫩肉的,哪是去庄子里干粗活的料,那地方根本不是女人呆的地儿。丫鬟悔恨万分,连忙把责任都推给了张姨娘,接连磕头告饶。   王善保家的那容她再说,堵住嘴,直接拽着那丫鬟的脖领子拖到外头去。   王熙凤立在一侧,瞧见这光景,心中乍寒。“再三强调你不听,非想挨教训长记性……”邢夫人这话说的怎么也像是给她听得?   “你来有什么事?”邢氏转而看王熙凤。   王熙凤讪笑着呵呵两声,支吾两声,没去说她早前准备好的那些暗讽的话,只简单找借口解释了炭的事儿,口气很软。   邢氏端正口气回王熙凤道:“知道你难做,可我这不比往年,二丫头、老三都在我这,还有老二,瞧他抄书那速度,估计得等开春了才能走得出去,我总不能叫这些孩子冷了冻了的。你既然掌权管家,就要事事关心,具体分析各房情况。”   王熙凤见邢氏口气还行,以为事儿就这么过了,敷衍的笑着,点头应承。   邢氏瞧她那态度,突然厉声刺她:“我可不是个臭要饭的,随意你打发敷衍!”   王熙凤吓得一愣,王善保家的在一旁劝慰:“二奶奶快跪下给太太认个错,太太必会体谅。”   王熙凤垂着眸子,心里却把说那话的王善保家的凌迟个遍。半晌,屋子里静极了,谁也没先说话。王熙凤越来越忐忑,一咬牙,跪地,勉强自己跟邢氏认错。   “媳妇以后不敢了。”   “回吧!”邢氏不大满意的把她打发了。见王熙凤狼狈而逃,她轻笑了两声。   这媳妇还是真欠管教!   王善保家的见大太太竟然压住了泼辣厉害的琏二奶奶,甭提多骄傲了,连连恭维邢氏。   邢氏瞥王善保家的一眼:“你也安分些,戒骄戒躁。”   王善保家的识趣儿的收了先前轻浮的态度,老实的应承。   张姨娘房内,钱姨娘拉住哭鼻子的张姨娘,同情道:“我早知道你会这样,她前些日子算计了我,我就料到下次肯定该轮到你了。说起来你比我还惨,自己个儿被刁难了不说,儿子也被她抢走了。那人以前小气贪财些,不过是招人烦罢了,现在是真真的恶毒起来,叫人恨呐!”     ☆、宝钗进府   张姨娘吓得站起来,往门窗四处看了看,拉着钱姨娘惊骇道:“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。”   “怎么,你认命?”钱姨娘拿不争气的眼神儿抬眼打量她。   张姨娘年纪轻轻的,又生了个哥儿,多好的前程,竟不去争。若她是张姨娘,早有法子登上天了,何苦等到今日去受邢夫人的气。   “我认命,不认命怎么办?难不成叫我像赵姨娘那样整日蹦跶,丢人现眼?”   “谁说你像她那样,你啊,唉,算了,说了你也不懂。”钱姨娘叹口气,默默地打量张姨娘一会儿,告辞。   因邢夫人关了张姨娘的禁闭,钱姨娘未免人发现,还是从她来的后窗跳出去。   钱姨娘是贾赦房里年纪最大的,手脚已没有从前麻利,翻个窗往险些跌倒了。钱姨娘打了个踉跄,幸亏有人扶住她。   “东窗,得亏你在了!”   “钱姨娘,”东窗哭丧着脸缩着脖子走到钱姨娘跟前。   钱姨娘大惊,动了动被扶住了手臂,转头一瞧,竟是王善保家的在冲自己贼笑。钱姨娘忙缩了手,底下头,尴尬的不知道怎么解释好。   “请吧,钱姨娘。”王善保家的冷笑。   钱姨娘闷头跟着王善保家的去了邢氏所在的正房,识趣儿的跪在地中央认错。钱姨娘苦跪了半晌,也不见邢氏人出来,她又不好擅自起身走,只得咬破唇忍着,豁出去她这双老腿坚持跪。   今儿个王熙凤又来了,许是昨儿个有些惧于邢氏的威严。王熙凤有那股子偏向虎山行的劲儿,特意拿了刚得到的好东西来‘孝敬’邢氏。   邢氏打量端放在盒子里的一面玉镜子,笑了笑。“你这又是何必呢。”   王熙凤以为邢氏跟她客气,漂亮话穿成串的说,念叨着镜子怎么精贵难得,怎么寓意吉祥的。   邢氏早听腻了这套,却不打断王熙凤,微微笑着听她说完。   “……今年特别流行这样的玉器。您想想,您早上起来,坐在这么气派的镜子跟前梳妆,心情也跟着好了不是。”王熙凤笑颜如花。   “一面镜子罢了,就算是镶满了金银珠宝,用它也只不过是照镜子罢了。世家陈设是要讲究富贵气派的,多是为了给外人瞧,长脸面。平还是该节俭持家的。你这东西藏在闺房之内,也无多大的富贵用处,倒白白费了银钱。”邢氏道。   王熙凤没想到邢氏这般难讨好,脸色略尴尬。她动了动眼珠子,转而看见桌上落着账簿和一张地图,上面标记的似乎是田产庄子。   “您这是?”   “眼看着这家一天天走下坡路,不想法子弄点钱怎么成?这几日琢磨这生钱的法子呢,将来攒些钱,也好叫你姊妹们过得好些。”邢氏看眼王熙凤,淡淡的回道。   “生钱的法子?”王熙凤眼珠子转了转,眼前立马亮了。她送玉镜子,邢氏不领情,原来是没把事儿办到她心坎了。若是她能替邢氏解决挣钱的难题,邢氏或许会松口,饶了自己和贾琏这一遭。   “媳妇倒有个主意,生钱快又安全,几乎没什么风险。您若是信我,就把多余的钱交给我打理,我保证按月给您递上盈利的银子。一两银子少说也有一百文钱的利。”   “噢?利润倒不小,最难得是可以月月有,敢问你哪来的挣钱的营生?”   王熙凤嘿嘿笑了两声,转念想了想,麻溜的解释:“二爷在外头相识的熟人开的铺子,生意好得很,想做大缺银子了。我正好有些钱垫上去,就算入了份子,到时按成分钱,我也已经收了三个月的利了。”   “倒是个大便宜叫你捡着了。”邢氏笑了笑,暗暗审视王熙凤说话时的神态。   “这事儿都好办,不过太太要是也想入份子,还得麻烦二爷走一趟了,事儿不难,我这就去跟他说去!”王熙凤说着就要去找贾琏。   “回来!”邢氏叫住王熙凤,警告道,“我咋说过,惩罚不完成,他就不许干别的事儿。再说,人家的铺子既是生意好,如今也过了三个月了,该周转开了,人家现在未必需要钱了。我这有我自己的法子,你倒不必去操心。倒是你,以后行事小心慎重些,别掌权管了家,就心浮气躁的。”   “媳妇儿明白。”王熙凤费尽口舌,竟落得个吃力不讨好,心里快恨死了。   王熙凤走前,邢氏吩咐道:“出去的时候给王善保家的捎句话,钱姨娘公然违抗家规,理该杖二十,念及她年纪大,又是老爷跟前的老人,杖十吧。”   王熙凤绷紧了身子,点头应下,转头去传话。心里却想:邢氏这出必是又做给她看的!   好容易出了大房,王熙凤气愤难平,对平儿便没了好脸色,但凡大小事都要把她训斥一通。平儿默默地垂首听训,把委屈全咽在肚子里,甘受着。   王善保家的跟着王熙凤回了院儿,偷偷招呼两个相熟的丫头,依数分了银钱,照着邢氏的嘱咐一一吩咐下去,方回。   ……   薛家人进京这日,各房人皆聚集在贾母的花厅处,等着迎接上门的薛姨妈一家。   人还没到,宝玉等着无聊,便跟黛玉夸赞起薛家的宝姐姐,“听说这位姐姐是个性情极好相处的,以后咱们姊妹又多了一个,必会越来越热闹了。”    黛玉瞥他一眼,讥笑道:“热不热闹,人来了就知道了。就你话多,安心等着就是。”   宝玉碰了一鼻子灰,傻笑着瞧黛玉,嘿嘿两声,也不气也不恼,就那么干看着。   黛玉见他不移眼,懊恼的瞪他一眼,转而躲到她身边的邢夫人身后。宝玉见她不见了,也要跟过去,却发现眼前是邢夫人,想起上次邢氏骂自己的话,宝玉缩了缩脖子,不敢去了。   邢氏冷眼瞥宝玉,轻笑两声。   王夫人见此状,心里气得不行,瞪宝玉几眼,恨他没出息。   迎来了薛家人之后,贾母便命人摆宴接风。饭毕,薛姨妈奉上从金陵带来的特产礼品,人人有份不落空,搞得场面十分热闹。   送给长辈的见面礼,薛姨妈都是叫薛宝钗拿着亲自送的,显得宝钗十足的懂礼孝顺。   到邢氏这,邢氏趁机仔细打量了薛宝钗。她人长得富贵丰腴,肤白秀美,人前十分爱笑,言语不俗,精明之处更胜她母亲薛姨妈。   邢氏接了礼,象征性的夸赞她几句。薛宝钗转而去讨好王夫人,王夫人忙起身拉着宝钗到身边坐下,嘘寒问暖,句句真切热情,倒与她当初迎黛玉时成了鲜明的对比。   黛玉瞧此光景,难免微有些失落难过。哀伤过后,黛玉又不禁再打量那薛宝钗,有慈母长兄疼爱,样貌秀美,已是不俗,偏又是个八面玲珑性儿,喜欢迎合别人,故此博得了不少的人心。黛玉再想想自己的凄惨光景,委身于热闹之中,更加觉得落寞伤感。   坐了没一会子,黛玉便假意咳了两声,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。宝玉见状心疼的了不得,也要去。   王夫人拿黛玉生病需静养的话劝住了他,吩咐他好生迎接刚到的薛宝钗。宝玉听着在理,况且他也不敢忤逆王夫人的吩咐,索性欢欢喜喜的去找宝钗玩乐。   薛姨妈等黛玉离开,方跟贾母道:“我瞧她身子不大爽利,似有什么病?”   贾母点头。王夫人也点头,回应道:“正是,她的不足之症由来已久了。”   “哎呦,多玲珑瑰丽的丫头,偏有这样的病症,这以后……唉,这丫头真叫人忍不住心疼。她亲父又不在身边,可怜见的,我们该多疼疼她才是。”薛姨妈再次同情的感慨道。   这个女人一再强调黛玉的身体问题,显然别有用意!   薛姨这一口漂亮的“悲慈”话说的,背后绝对夹带阴谋算计。瞧着薛姨妈和王夫人一唱一和的架势,俩人必是早就商量好要亲上做亲了。所以,这薛家所谓的什么陪女入京侍选的话,应该只是借口罢了。   俩姐妹想做亲家,没人管得着。但若为达目的而去踩踏无辜的人,未免太阴损了。   邢氏瞧着这俩女人不爽,也有拉拢林如海、保护黛玉之意,她自要出头反驳:“纵是疑难杂症京城也不缺名医名药,何况林丫头的身子不过是虚了些,如今也只用一味人参养荣丸罢了。又不是什么大病,假以时日,自然会养好。”   薛姨妈笑着点点头。王夫人看眼薛姨妈,口气似很随意的说:“林丫头的不足之症是打从娘胎里带的,可不容易养好。”   “听弟妹话里的意思,这病的源头在敏妹妹身上了?”邢氏侧目,冷声逼问。   王夫人跟邢氏杠上,立马点头。半晌,对方没回应,王夫人以为大胜,刚要抬头笑,看见贾母恶狠狠地瞪着自己。王夫人顿时全身冒冷汗,吓得心肝乱颤,眼珠子一转,方恍然大悟。   ☆、矛盾激化   贾母是贾敏的母亲,真要追“源头”,不就追到她老人家身上了?再说贾敏已逝,如今这样非议她,贾母本必定会不高兴。气上加气,她老人家必是愤怒的无以复加了。   她中了邢氏的圈套!   王夫人慌了,吓得一头冷汗。她万分后悔的要跟贾母解释,碍于贾母的威严,支支吾吾的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好。她嫁进贾家二十多年,事事做的完美无瑕,贾母对她的态度从来都是和颜悦色,赞叹有加,今日的怒火是头一次。   贾母碍于有外人在,没当面说王夫人。但这对于王夫人来说反而更难受,整颗心陷入煎熬的等待中。   王夫人怀揣惴惴之心,与许久不见的妹妹薛姨妈私下叙旧。薛姨妈见她恼怒万分,拉着她的手劝慰几句。   “咱们本就是好心,被坏人咬文嚼字了去。你家老太太此刻不明白这道理,以后也会懂的,别介怀。”   王夫人叹口气,想起邢氏那张脸就恨得牙痒痒。当即跟薛姨妈讲述邢氏那天怎么欺负宝玉,叫宝玉滚的事儿。   薛姨妈惊讶的掩嘴:“还有这等事儿?岂能随意饶了她!宝玉是老太太眼里的心肝宝贝,你怎不说?”   “我怎么说?我说这些倒显得我挑事儿,不安分似得。这种事儿,自然是外人去说,效果好。”王夫人笑看薛姨妈。   薛姨妈眨眨眼,瞬间就懂了王夫人的意思。   王夫人做主留住了薛姨妈,令其住进了梨香院。贾母因先前的懊恼,倒忘了留一留薛姨妈,想起来的时候,人家传话说已然留下了,再不去计较。   次日一早,邢氏赶早去贾母那里请安,平常时候贾母才刚起,邢氏会先去黛玉房里瞧瞧。今儿个特别,贾母早端端正正的坐好等着她了。   邢氏见贾母脸色不对,屋内气氛压抑,早就料出贾母要为难她。   “混账东西,谁叫你骂宝玉的?你什么人,什么身份,有什么资格叫宝玉‘滚’?你不知自己的出身?掂量不轻自己几斤几两?还要我告诉你么!”贾母句句苛责,恼羞成怒。   “母亲认为我该是什么身份?”邢氏一句话,无异于火中加薪,彻底点爆了贾母。   贾母气得发抖,用尽全身力气拍桌,声音之大震彻整个屋子。“别跟我装糊涂!”   “愿听母亲教诲!”邢氏垂首。   贾母见邢氏跟自己杠上了,冷笑:“你想知道自己什么身份?好,我就告诉你,你一个小户人家出身来做填房的,身份上不得台面的,又是无儿无女,算什么。是你自己不争气,苛责别人的孩子算什么本事。养个下蛋的母鸡都比你强!”   贾母的狠话没有激怒邢氏,更没有吓到她。邢氏反而万分冷静的看着贾母,不卑不亢的回道回答:“就算是继室,媳妇也是荣府的大太太,媳妇虽没有生子,但我有儿有女,贾琏、琮和迎春都是我的儿女。我既是宝玉的伯母,他犯错,我训他两句他,有何错?他目无尊长,我一时气恼,骂他滚又如何。母亲如今气恼,骂我什么母鸡混账岂非更狠?您此刻该理解我当时的心境。”   “你……你……好一个伶牙俐齿,巧辩的邢氏!以前怎不见你有这等通天的本事!”贾母被噎得涨红成了猪肝色。   “媳妇做的本分事,可在母亲眼里,别人是人,我就不是人了。今日若换成弟妹教训他,母亲可会也骂她?”   “母亲训孩子天经地义。”贾母吼道。   “可我也没听过伯母教训侄儿是大逆不道。”看来贾母是拿两个标准来衡量大房和二房的。多说无益,她也没必要再留。   贾母哪容她就这么走了,气呼呼的拍桌发了一顿火气,非要把邢氏骂个体无完肤。   邢氏再不言语,木着脸听着。   贾母越见她这副不卑不亢毫不在乎的表情,全身跟着了火一样,她越发火反而越生气。   最终,贾母发火发的筋疲力尽,抑郁成结,不得不打发走了邢氏。   在一旁候命的娇红和小红,心里早替邢氏捏一把汗。怎料出了贾母的门,邢氏好似心情不错,脚步轻快的往回走。   小红和娇红互望一眼,有几分担忧,忙上前汇报她们打听的消息:“昨儿个傍晚,姨太太不顾赶路疲倦,特来找贾母打牌来着。但她才站脚不一会儿,就走了。”   必是这薛姨妈告的状!   邢氏冷笑两声,看来王夫人、薛姨妈这对姐妹要跟她杠死磕了。她们既这样不留情面,以后就别怪她手狠!   邢氏回头算了算自己的私房和嫁妆,一共也没多少现银,卖了那几亩薄田庄子,也就能凑个三千两银子。三千两对于平头百姓来说是不少,但对于像荣府这样的大家族来说,便捉襟见肘了。   邢氏想做利润大来钱快的生意,针对的对象必是那些喜欢挥霍金钱的世家大族。最好是富贵流行的物件,容易提价出手的,可这本钱也要的多,三千两肯定不够。    邢氏琢磨这事儿的功夫,带人去给贾赦送汤,顺便就在他书房里瞧着几样好东西。几幅古画,更有许多把书画名家所绘的扇面。   贾赦正在写东西,发现邢氏对着那几样东西爱不释手,笑了笑。“喜欢就随便拿去。”   “真的?” 邢氏双眼发亮,当即就叫丫鬟收了去。速度之快,容不得贾赦反悔。   贾赦好笑的看着邢氏,勾了勾手指,示意邢氏过来。   “你看我写的字怎么样?”   邢氏附身探头,仔细看贾赦的字,可谓是挥毫泼墨,写的苍劲有力,气势恢宏。看这字,邢氏倒觉得这个人以前真的当过帝王了。   “……”   邢氏感觉自己的脸被柔软温热的东西‘撞击’了一下,脑子空白半天,才反应过来那是个“吻”。她捂着被亲过的脸,懊恼的看着贾赦。   贾赦一副“奸人得逞”的模样,乐呵呵的笑。“权算是你的回赠。”   邢氏错愕,才反应过来“回赠”的意思。邢氏红了半边脸,尴尬的放下手,身子依靠在桌案边不知道想什么。   贾赦打量她神色不对,温柔的凑过来哄她:“生气了?”   邢氏突然,目光灼灼的盯着贾赦浅笑:“你还有画么?”   贾赦愣了,随即听懂了邢氏的“暗示”,高兴地回身上下翻腾书房,找出所有的值钱的古画给她。   “这回,我要亲这里。”贾赦将他修长的食指轻轻地按在邢氏的唇瓣上。   邢氏眨眨眼,嫣然一笑,拨开贾赦的手。主从凑近了贾赦的脸颊,贾赦眼里闪过惊喜,高兴地闭上眼……   “下次吧!”一句话后,一阵风扫过,再睁眼,贾赦发现‘他的画\'和‘他的人’都不见了。   贾赦跑到门口,望着邢氏的倩影怅然若失,许久,心底开始滋生起浓浓的喜意……   王夫人得知邢氏在贾母那里吃瘪了,第一个告知薛姨妈,以示感谢。第二个则告知了王熙凤,以向她表示她跟着自己是最正确的选择。   王熙听了王夫人的话,凤深感爽快,这些日子里她从邢氏那里受的气消散全无。高兴之余,王熙凤越加卖力的感激孝敬王夫人。王夫人说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圣旨,必要听话,妥善执行。   自从贾母训斥邢氏之后,邢氏便被免了请安礼,贾母叫她不必去讨嫌。王熙凤整日见不着她,更觉得自己胜他一筹,每日几乎在荣府里横着走,嚣张跋扈更胜往日。   这一日,王熙凤忙至黄昏,吃过晚饭,便逗弄巧姐儿玩。贾蓉过来回话,王熙凤笑他来的太晚了。   贾蓉笑嘻嘻的弯起他浪荡的桃花眼,跟王熙凤陪笑道:“早前你叫我‘晚些来’的。”   “说什么混话!”王熙凤半嗔一句,转而扬起丹凤眼,跟贾蓉道,“你送我那玉镜子是个好东西,昨儿我挑了半天回礼,不晓得你喜欢什么,便想着你倒不如亲口问问你,送个你喜欢的东西。”   “哎呦,婶子可折煞我了,那是我真心孝敬您的东西,可不要什么回礼,那东西能博婶子一笑,我便知足乐呵了。”贾蓉回道。   王熙凤粲然一笑,欣赏的看着贾蓉:“亏你懂事,行了,你回吧。”   贾蓉“嗳”了一声,转身慢腾腾的挪步走了。王熙凤见他的背影,突然起身叫了一声,贾蓉忙回头。王熙凤欲言又止:“算了,天儿晚了你先回,回头再找你说。”   贾蓉两眼放光,高兴地应下,转身走了。   王熙凤转眼看着睡着的巧姐,叫奶妈照顾她,她则踱步回房。她望着空荡荡的床,毫无人气儿的屋子,心里突然又恨起邢氏来。若非邢氏圈禁了贾琏,贾琏此时早赖皮的求着她夫妻欢好了。   次日一早儿,王熙凤才穿戴好,邢氏就派人来叫。   王熙凤不想去,随口打发了传话的。岂料邢氏又派人来催她,必叫她过去。王熙凤气得摔了茶杯,这才抬脚过去,预备敷衍几句邢氏。   王熙凤才到院,就看见院子里黑压压的站着不少的婆子妇人,有好多她都眼熟的很,还有的不曾见过。   王熙凤不明所以,心里骂邢氏唱的又是哪一出。不管如何,她不怕,邢氏已经讨了贾母的嫌弃,而她正好有贾母撑腰,大可以挺直腰板,大摇大摆的进屋。   “跪下!”邢氏一声恫吓,吓得王熙凤险些腿软,险些直接跪了。   王熙凤整理情绪,仰头,不服气的对视邢氏:“母亲可要讲理,不知媳妇儿犯了什么错?”   邢氏嗤笑,冷眼瞪着王熙凤,高声道:“你私自放利,罪可受刑,这算不算错?”   ☆、整顿大房   王熙凤心中大骇,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跟邢氏装糊涂。“媳妇不明白您的意思。”   “你会明白的,出去瞧瞧院里的那些婆子,可有你眼熟接过钱的?”   王熙凤大惊,转眼珠子回忆她刚才进门的情形,那几个脸熟的婆子确实有跟她接过钱。   “还有许多家,借钱的时候是托人找你的,男人不方便进内宅,叫了媳妇进来。有这么多人作证,你还想抵赖不成?”   王熙凤吓得哆嗦一下,转而笑着哄邢氏道:“许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,你也知道,媳妇管家严厉,难免有苛责之处,得罪人了,保不住受那个小心眼的撺掇,一起反我,报复我!”   “你想太多了,凭你在咱府泼辣的名声,谁敢得罪你啊。”邢氏冷笑一声,接着道,“你当她们敢告你,若非我说免了利钱,本金也只可还三分之二,她们那肯卖命的出头指认你。瞧瞧,我出息的好媳妇!”   王熙凤恍如被雷劈了一样,没想到邢氏会用这招对付她。本金的三分之二!天哪,邢氏凭什么替她做决定,她岂非要赔死了!   “事到如今,你竟然还在心疼你的钱,还不跪地认错,难不成你喜欢官府的人抓你?”邢氏大怒。   王熙凤惊恐,噗通一声跪地,哭着人粗。   邢氏早叫人写好了契约,吩咐那些婆子们签好,另写了一份封嘴的契约,令其归还变少的本金之后,不可再胡言乱语。邢氏处理好这些,叫王熙凤当众签字画押。   王熙凤纵是万般不想,如今被人揪了小辫子,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签了。   这些婆子们每月早被这些高利的借贷折磨的苦不堪言,换的利息已经跟本金差不多了,每月越还,越是咱不住钱,还不上。婆子们生怕以后有什么变数,趁此时机凑够了钱,赶忙还了上去。   邢氏拿着王熙凤交上来的契书,当众确认后,一一焚毁。自此证据全无,唯有邢氏手上的契约为证了。   了结完这件事,王熙凤才意料到自己被邢氏彻底拿了把柄。凭她怎么伶牙俐齿,说出花儿来,也都是白费了。   邢氏还是第一次见王熙凤这般老老实实地跪地认错,异常‘乖巧’安静。   “事儿都办完了,你出来吧!”邢氏大声喊道。   王熙凤大惊,难道屋子里还有别人?抬首时,王熙凤已见从耳房内出来一人,正是满脸挂着厌恶之意的贾琏。   贾琏被王熙凤管制多年,加之他心里还在憎恨先前秋桐之事,早巴不得修了王熙凤。趁此时机,贾琏跪地求邢氏恩准。   王熙凤一听说休妻,心肝肺吓得乱颤,整个人抖得不停,拉住跪在她身边的贾琏,连连痛哭求饶。贾琏甩开她,她就再扯住他,说了许多认错保证的话。   果然,贾琏因念及往日的夫妻情分,又心软怜悯王熙凤可怜,看在她想要知错就改的份儿上,意欲原谅了她。   随后,俩夫妻一同肯求邢氏,并吐血的奉上她们俩所有的积蓄。   事情的发展在邢氏预料之内,再者说她也并没想过靠此事休了王熙凤的意思。世家大族里,无论何种原因,闹出休妻这种事儿都是一件大丑闻,将来连家里女儿出嫁都会多少受到影响。就算族里有人干丑事,也只能在族中内部处理干净了。岂可叫外人拿了把柄,贻笑大方。   再者说,真得休妻,就势必要把事儿捅出去,照着王夫人、贾母对王熙凤的依仗,必会把大事化小。   那样的话,效果反倒不如现在好。   邢氏眯着眼打量二人。   王熙凤和贾琏俩夫妻跪地互相依偎,惶恐的等待邢氏“宰”她们。   “你们的钱我不会要,担有另一样东西,你们必须给我!”邢氏语气铿锵道。   ……   就在贾母训斥大房,二房风头更胜的时候,王熙凤突然称病,自愿弃了管家权。过了两日病好,她再不接手管家的事儿,又以就近孝敬公婆为名,搬到了距离大房不远的小院里。   贾母觉得事出蹊跷,招来王熙凤问话。王熙凤似有难言之隐,表情哀戚,口上却是咬死了先前的理由。   贾母虽然上了岁数,但脑子不笨,凭她管理国公府几十年的经验,会不知道这里有猫腻?   贾母当即招来邢氏责问,问她是否威胁了王熙凤什么。   “府里人谁不晓得,她比我有能耐。”邢氏没有直接回答贾母,而是选择这样一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方式,贾母爱“误会”答案是什么就是什么。   “不是你,难不成她自愿的?”贾母迟疑,万分不信。   “孩子们懂得孝敬是好事儿,母亲有何担心的。”本来贾琏夫妻住在二房边上就是不对!   “你弟妹和我说她弃了管家权,这不是她做事儿的风格。”贾母沉吟道。   “这个我知道,她嫁进荣府也有些年头了,一直操心府里事儿,没正经花心思生哥儿。如今他们夫妻正值壮年,再不争取,可真老得快了。”   贾母再不满,也无话可说,她总不至于去阻碍人家生孩子。   王氏料理了几天府中杂事,颇觉得精力不够。往日若有王熙凤帮衬,这些得罪人的杂事小事,哪需她操心。王夫人为了唤回王熙凤,索性也装病了。   王熙凤有了希望,忙找邢氏请示,她还想要回管家权。   邢氏见王熙凤脸颊略红,问了平儿,这才是贾琏近几日有几分张狂,与王熙凤拌嘴,打了她。   邢氏大怒,叫来贾琏,二话不说,先扇了他两巴掌。贾琏不明所以,捂着脸,委屈的叫疼。   “你既决定替你媳妇求情,留下她,便该把以前的事儿忘干净了,好好过日子。有的没的,总拿把柄说道她,算怎么回事?你啊,别得了便宜就卖乖,得了势就猖狂,做这种人,活不长的。”邢氏厉声训斥。   王熙凤没想到邢氏会帮她说话,万分惊诧的见此光景。她一直以为,邢氏拿了她的把柄会苛责她一辈子,万万没想到……王熙凤瞬间泪奔,痛哭流涕,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激动地。     贾琏受了教训,安安分分的跪地听吩咐。   邢氏叫人拿了部分卖画的钱,一共五千两,给了贾琏。   夫妻俩盯着银票发愣,觉得太不可思议,邢氏竟然肯舍得给她们银子。   “别臭美,钱不是给你们的,是借!”邢氏警告一声,接着解释道,“你们夫妻管家,能赚得了几个?什么都捞不到,就算捞到了,也不过是舞弄权势拿的亏心钱,早晚的叫人抓把柄。”   提到把柄,王熙凤身躯一震。   “爷们做什么用的,书读不得,总该会挣钱。这银子给你,一年时间,必须赚够六千两以上,盈利我之分三百两,余下的挣多少归你们。”邢氏吩咐贾琏道。   邢氏瞧过了贾琏抄写的《孝经》,耗费时间长不说,字写得歪七扭八,很是丑陋。可见这人读书的底子半分没有,邢氏也就不指望他能在读书上有所出息。既不会读书,总该会挣钱养家。   竟有这种便宜事儿!贾琏万分高兴地接下银子,点头直道好。管它能不能挣,有钱在手就好了。   “你来钱的路数必须正大光明,不可干偷鸡摸狗的事儿,届时我会彻查。你还要写个契约,一年之内你若挣不出这些,自愿放弃继承权!”邢氏发狠道。瞧着贾琏的懒散劲儿,若不拿点什么激励他,他一准往后退不带往前跑的。这五千银到手,他还不得转头就得挥霍一空。   贾琏大闻言惊,松了手里银票,说什么不肯答应。   “没出息,这点胆量都没有,凭什么做大房的长子?难不成你这辈子就当个蛀虫,在贾家白吃白喝?”邢氏最恨他不争气的劲儿,句句逼问。   王熙凤冷眼看着贾琏,也觉得他没出息。可恨她不是男儿,若不然她搏一搏,长脸给眼前这个女人瞧!   “一个爷们,岂能这般没出息,白养你这么大!”贾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,立在门口。他听此话,气愤的踢门而入。   邢氏眼尖的瞄见他手里拎着的东西,绸布裹着的,底下显出四四方方的形状,看似里面的东西像是个官印。   ☆、贾赦得官   贾琏素来怕贾赦,被贾赦一通骂后,更怕了,畏畏缩缩的低头,不敢吭声。   邢氏没想到贾琏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,若子嗣有得选,她也不会指望这个没出息的贾琏。邢氏只好最后再踹一脚,再不行,她便决定彻底放弃贾琏这一房,用心培植贾琮。   邢氏理了理自己的鬓角,嫣然一笑,风姿绰约,独具韵味,甚至比那二八佳人更胜一筹。   贾赦被邢氏的气质所吸引,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,笑眯眯的凑到她身边坐下。   王熙凤贾琏看在眼里,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感。   “你仔细考虑清楚,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,不会有下次,回头反悔再找我,我必不会应下。你好好想想,就算你做个白吃饱,就一准能在府里白吃一辈子?谁说你的庶长子地位一定不可变?”邢氏高深莫测的看着贾琏。   贾琏不明所以,疑惑的看着邢氏。   邢氏又笑了笑,一只手端起茶杯,而另一只手则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。   贾琏和王熙凤见状,大骇。   邢氏抿口茶之后,笑着看眼贾赦,转而笑眯眯的对贾琏夫妻二人道:“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呢。”   王熙凤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,忙伸手从后头瞧瞧捏贾琏一把,催促他快些应下。   贾琏也被吓得够呛,更加担心自己以后的日子没牢靠,硬着头皮答应下来。安分的领了钱,签字画押,自不必说。   等人走了,贾赦高兴地扬眉,歪头,非常夸张的瞧邢氏的肚子。“我刚才听懂你的暗示了,你想让它鼓起来。”贾赦指着邢氏的肚子,话里头有股子说不出的兴奋。   “说着玩的,你还当真了。”邢氏笑了笑,避开贾赦挡路的脑袋,示意他赶紧解释一下他手里的东西。   “噢,这个啊,这些天老王爷那儿我没白跑,捞了个吏部侍郎的小官做。”   “吏部侍郎?”邢氏惊讶的打量贾赦,笑赞,“你倒有出息,一做官就高过了你弟弟,怎么得的?”   “官场上的事儿说复杂也复杂,说简单倒也简单。想做官,做好官,就得找对人,下对药。老王爷年迈,又功勋卓著,他与吏部尚书素来交好,一旦认准我了,又想给他孙子将来培养个助力,自然会竭力举荐我。估摸此时此刻,他就盼着我知恩图报呢!”贾赦解释道。   邢氏点头,有点对贾赦刮目相看。不愧是做过王的人,深谙官场之道。   “也不能叫他寒了心,回头帮我准备份儿厚礼,我回敬他。”贾赦跟邢氏商量道。   “王府有什么东西可缺的,你也说了,老王爷培养你是为了将来给小世子铺路。你的回礼在小世子身上才能中了他的下怀。回头你带着世子去庙里给王爷祈福,教他些孝敬之道,令其好生在老王爷跟前表现品德才学,这才是‘厚礼’。”   贾赦眼前一亮,宝贝似得打量邢夫人:“你真是我的好媳妇,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。你说得对,这样的礼才最‘厚’。”   邢氏敷衍的笑了笑,她也不过是不想掏钱出去百搭。一旦倾尽囊中所有,不但使自己过得艰难,对方还看不上,那岂非吃大亏了。   邢氏好容易倒腾庄子和古画,弄了些钱做生意,自不能随随便便就掏出去。   钱,还是该花在刀刃上。   “我饿了,咱们吃饭?”贾赦拍拍肚子,笑着问,吃完饭他还打算和邢氏午睡。今儿个邢氏看似心情不错,搞不好他可以攻关成功。   “忍着,”邢氏转而吩咐小红、娇红去给老太太报喜。   俩人还纳闷呢,邢夫人为什么叫她俩去传话,随便派个丫鬟就可了,她们俩理该留下来去伺候邢夫人和赦老爷的。   待俩人到了贾母处报喜,一人得了十两银子之后,娇红和小红才明白邢夫人的意思。原来邢夫人是想让她俩都领到赏钱。俩人拿着钱,心里甜滋滋的,当然,心里更多的甜意自是来自于邢夫人的特别照顾。   贾母万万没想到大儿子突然就有出息了,突然就弄了个吏部侍郎的大官做。贾母高兴地无以复加,忙叫人传话吩咐她们夫妻来,另自掏腰包准备了酒席,今日暂且先摆个小晏庆祝,明日再开个大筵席。   邢氏和贾赦到的时候,薛姨妈王夫人等早已经来了。饭后,厅内另摆桌用于小酌,东府贾珍贾蓉之辈得了信儿也来庆贺,贾赦等便另选了地方喝酒。老太太这边也不得闲,尤氏等女眷闹着为邢夫人敬酒。邢氏贪了不少杯,已然微醉。   王熙凤见邢氏酒量不大,偏起了戏弄之意,只盼着她喝醉出丑以报先前之仇。尤氏等敬酒之后,王熙凤便笑着招呼黛玉、探春等过来。   “你们也去敬她,好事儿人人有份么。”王熙凤偷偷笑道。   探春觉得王熙凤说的在理,纷纷去邢氏那里敬酒沾喜气,玩的起兴。   宝玉因忌讳邢氏,不大敢,立在原地不动弹,也叫黛玉不要去。   “又怎么了?”黛玉明知故问。   宝玉急了,姊妹里他对黛玉最特别,本以为黛玉会懂他的心思,跟他站在一块儿的,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半分不懂自己。宝玉急了,松开拉住黛玉的手,气道:“我这辈子算白活了。”   黛玉知宝玉因懊恼自己的态度,才会说此丧气的话来吓他。真当她性子软好唬弄,可不见他去唬弄别人,偏欺负她。一时气不过,也不搭理宝玉,转而直奔邢氏那边。   宝玉没想到黛玉这般不给他情面,一时气结,扯起脖子上的通灵宝玉摔在地上,哭道:“我就说不戴这劳什子的东西,家里头偏我跟姊妹们不一样,没个懂我的,活得有什么意思!”   热闹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。   袭人大惊,忙去捡玉,见玉尚且完好无损,方舒口气。   贾母“哎呦”叫了两声,换来宝玉道怀里,训他不该随性子砸玉。宝玉哭得不停,就说那玉晦气,戴着它,没个人愿意搭理他。   邢氏喝得半醉,头虽有些晕,但眼睛和心里却看得清楚明白,嗤笑两声。   宝玉听了邢氏的冷笑,更怕,更不高兴了,钻到贾母怀里哇哇大哭。   王夫人听见邢氏的冷笑,心中却另有一番体悟。憎恨宝玉没出息,这种场合给她出丑,呵斥他两句。“瞧你的出息,有什么不爽快就说,何必砸它,我十月怀胎生你,你就这么回报我?别哭了!白白叫人笑话了去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赠送小剧场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(免责声明:小剧场全是戏言,与正文无关,内容荒诞不经,请勿当真。)   终于,贾赦被邢氏调、戏的隐忍难耐,决定彻底吃了这个小妖精。   计划一,用众多言情小说里出镜率最高的名药——春、药。   贾赦略微总结了一下套路:春药,一夜情,N夜情,最后缠绵附骨的真爱,有木有!   此药简直堪称真爱降临的催化剂……   贾赦觉得,人生最快乐的事儿,莫过于用自己的‘强大之处’来战胜征服自己喜欢的女人。   于是,他暗戳戳的去厨房,在邢氏每日喝得粥里下药了。待他回屋时,丫鬟已经端着空碗出来了。   贾赦满心欢喜,紧张的双手交叉,眼盯着邢氏,渴望……   “嗷——嗷——”   邢氏最近抱养的小花猫突然在地上打滚,嗷嗷的叫,嗷嗷的蹭。   贾赦非常有爱心的抱起邢氏最宠爱的小花猫。爱屋及乌嘛。“小乖乖,你这是怎么啦?”   邢氏纳闷的看着小花猫:“奇怪,喝完粥就这样。”   贾赦:“……”   突然胸前一热,贾赦感觉到小花猫的万子千孙流到他手上了(+﹏+)~   计划一宣告失败!   失败原因:原来那粥TMD是给猫喝的!   ☆、酒后出乱   贾母不满的看眼邢氏,也不好说什么。本该是大儿子夫妇的庆祝晏,宝玉一下子给毁了,人家冷笑一声算得了什么。可不敢说她,说了只会引来邢氏更多的挑理。   黛玉可被吓着了,她刚和宝玉怄气,宝玉就摔玉。这跟她当日进贾府时,如出一辙。心里恨宝玉摔得不是时候,非要给她这根寄人篱下的外戚难堪。黛玉心里也气,委屈的眼泪含眼圈,却不敢落泪,就怕人嚼舌根子又说她使小性儿了。   正当她觉得孤立无助的时候,有一只大手牵住了她。黛玉回首,隔着泪水模糊的见到邢夫人,她脸颊微红,正对自己温柔的笑着。黛玉心里一暖,扑到了邢氏的怀里,脸埋在邢氏的腋下,偷偷地落泪。   邢氏安慰的拍了拍黛玉的后背,轻声嘱咐她道:“好丫头,别觉得委屈,又不是你的错。你还不知他,被宠惯了的,脑子想的和一般人不一样,不高兴了,说发飙就发飙。今儿个算是轻的,将来指不定会干出什么荒唐事。往后你离他远点,算是为自己个儿好。”   黛玉在邢氏的怀里点点头,身子抖得更厉害了。   邢氏抚慰了她一会儿,黛玉方缓和了些,拭干泪,稳妥的坐在邢氏跟前。   那边宝玉已经被贾母哄好,重新戴上了通灵宝玉。宝钗和薛姨妈凑过去劝慰宝玉几句,没多大会儿子,宝玉露出笑脸了。   气氛又恢复了先前的热烈,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。   黛玉略觉得失落,安静的坐在邢氏跟前不说话。   邢氏打量黛玉,心里为其叹气。纵是神通天才,自小也总该有个教诲的,方可来日成就事业。这黛玉年小就进了荣府,没有先生教诲,抚养她的贾母只顾着旁观儿孙乐,根本不管什么教诲叮咛。再聪明的人没人引导教育,终究也只是停留在原地踏步,很难前进。   此时的黛玉年纪太小,她看不透也懂不了太多的道理。   邢氏给她斟了一杯酒,敬她:“说一醉解千愁,可你要养身子不能多喝,权且只喝了这一杯,把以前的愁都忘了吧。”   黛玉笑着点头,举起杯子,与邢氏一起饮尽杯中酒。   “你是个心思聪敏的,该明白许多道理。不过,我还想和你说说,有用的你就记下,没用的权且忘干净了。”邢氏笑了笑,拿起刚斟好的酒杯,作敬酒的样子,凑到黛玉的耳边小声道,“在这个家,你就该学会自私,学会保护好自己;其它的,面上过得去就可,大可不必较真。受苦了,委屈了,生气了,都不值得。真正喜欢你在乎你的人,不会让你为难。为难你的,都不是真心人,你又何必去在乎。你啊,如今养好身子才是正理,身子养好了,你父亲也便宜来接你。”   今邢氏一番话,令其开窍了,领悟颇多。黛玉听得很受用,感激的点头。   探春几个又被王熙凤唬来,要敬邢氏的酒。   邢氏笑了笑,干了一杯,道:“总我这么和多没意思,我倒有个好法子,大家一块乐呵。”   迎春忙是什么的法子。   邢氏神秘眨眨眼,命人拿来一面小鼓和一朵纱扎的花。“小红来敲鼓,你们几个传花,鼓停了,花在谁手上,谁就要说一件自己个儿觉得最难堪的事儿。可不许耍赖,只准你们说坏事解闷。等结束了,我们评最好的和最不好的,好的奖励金钗一枚,不好的就要受罚,喝十杯酒。”   “哪有这样的,都讲开心的事儿,哪有讲不高兴的。”王熙凤过来凑热闹,反驳邢氏道。   “咱们既然玩当然要玩的不同,再说,你们到时候不开心的讲出来,就会高兴了。”   邢氏安排下去,由她、贾母和李纨作为主审,其余的姊妹都要玩。宝玉冷眼看了两轮,觉得有趣,脾气渐渐好了,也要加入进来。宝玉要坐在黛玉身边,黛玉看他一眼没搭理。偏宝钗眼尖,叫人在自己身边加了凳子,招呼宝兄弟去她那里坐。   几个人轮番说起自己以往伤心的遭遇来,黛玉最惨,其次是迎春、探春之类,宝玉说的最无关痛痒。不是不爱读书,就是讲些姊妹不理他叫他难过的事儿,说这些的时候还不时地瞄几眼黛玉。   众姊妹说出心里的难过,心里头放松许多。而贾母坐在一边听着这些丫头们的伤感心思,也心生同情来,转而埋怨王夫人管家没照顾到这些孩子们。   王夫人本听宝玉那些不争气的话就气结,贾母还怪她。她吃力不讨好,憋了一肚子的气。   时至黄昏,筵席散了。邢氏在丫鬟的搀扶下回房沐浴更衣,疲乏不堪的倒在床上,翻个身就睡了。   贾赦稍晚些才回来,没进屋前就听里头静悄悄的,他猜邢氏睡了,转身要去书房歇着,走了两步,一想不对,有转身回来了。他瞧瞧的推开门,守夜的娇红忙起身过来相迎。贾赦吩咐他在耳房被水,沐浴之后,他便蹑手蹑脚的进了里屋。   邢氏在床里睡得正酣,贾赦俩眼冒光的趴在她身边,盯着她。也奇了,怎么瞧她都觉得瞧不够。   贾赦见她脸颊皮肤光滑洁白,忍不住伸手碰了碰,手指肚轻轻地在邢氏脸颊上划过一个弧度,停留在她嫣红的嘴角。贾赦盯着那两片唇,诱惑至极,胸口顿时着气一团火来。他屏住呼吸,压低身子凑近了邢氏的唇,就在要触碰的一瞬间,贾赦停止了。   他清浅的叹息一声,转而平躺在榻上,半晌,转头继续盯着邢氏的侧脸,小声叹道:“我原等你愿意的那天,我会让你明白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,不是其它。”   邢氏闻声翻了个身,愣愣的睁开眼,看着贾赦。   贾赦以为自己吵醒了邢氏,惊悚的闭上嘴,尴尬的看着她。   邢氏见状,勾起嘴角,低低的笑起来。   贾赦起身,按住邢氏的肩膀,嗔怪:“你没睡?装睡唬我?”   “呵呵……”邢氏红着脸,笑个不停。   “你——”贾赦这才意识到邢氏真醉了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,好像私藏心底多年的丑事被揭发了一样,尽管知情者是个醉鬼。   邢氏见他窘迫难堪的十分有趣,越加大笑起来。   贾赦突然按住邢氏的双肩,邢氏不明所以的抬头看,一张放大的贾赦的脸晃入眼,随即觉得呼吸停滞,自己的嘴唇被堵住了,笑声也随之嘎然而止。   吻上之后,贾赦的唇立马离开了,目光炯炯的盯着邢氏,带着愧疚。邢氏则‘阴’着脸盯着他。   贾赦磕巴的解释道:“这个吻是你之前欠的‘回礼’,我这是讨债,没别的意思,你别误会。”   邢氏原本就因为喝醉脸红了,加上刚才那个吻,嫣红已经蔓延到脖子根了。她捂着火辣的脸,叫渴。   贾赦鞋都来不及穿,忙下地给他倒水喝。   邢氏伸手接水,突然感觉一阵眩晕,杯子往嘴边送的时候,水悉数撒在自己的身上。贾赦惊呼,忙要去擦拭,手伸到邢氏胸前的时候,停止了。   水已经浸湿邢氏的胸口,白色亵衣透了。   贾赦紧盯着邢氏的胸口,眸子里着起火来。“乖,别动,我给你脱衣服。”   邢氏迷迷糊糊的点头,又笑了。   贾赦的脸上当即露出得逞的笑容,既然对方已经同意了,他若再不干点“禽兽”事儿,岂非枉负了往日邢氏封他是色鬼的头衔……   ☆、教诲迎春   次日一早儿,邢氏头痛欲裂,坐起身来缓神儿,身上的被从胸前滑落,邢氏觉得一阵冰凉,低头看……   娇红和小红带着端洗漱用具的粗使丫鬟后在门口候着,娇红耳贴着们听屋里头的动静,一旦太太醒了有动静,她好方便带人及时进去伺候。   “昨儿个晚上你不在屋里伺候的?”小红问她。   娇红一笑,小声道:“原来是在的,后来大老爷来了,嫌我碍事儿,打发走了。”   小红会意,低头偷偷笑了笑,替自家太太高兴。太太老爷感情好是天大的好事儿,保不准那一天,太太还真能给老爷添个哥儿,大房以后也算是有嫡子了,太太以后也有个牢靠。   “哐当”一声,屋子里传来巨大的摔东西的声音。   娇红和小红大惊,忙带人进屋,瞧见原来放在卧室四脚高凳上的青花瓷落地,摔了粉碎。   娇红惊诧的看着已经穿好衣裳的邢夫人,她怎么没听见夫人下床的声儿?   邢氏冷声道:“备水,沐浴。”   邢氏沐浴没叫人伺候,一个人洗完,穿好衣服,方叫娇红等过来收拾。   吃过饭,邢氏就去院子里找昨儿个就约好的黛玉,俩人相携漫步赏景,说说笑笑。   黛玉多走些路,便觉得有些喘,脸蛋起了红晕。邢氏欢喜的轻捏了黛玉的脸颊,笑道:“才见点血色,这样才好看。以后别闷在屋子里,身子越不好,才越该吃好玩好,常出来走走。你的腿虽走累了,心里是不是觉得畅快许多?”   黛玉缓了缓气儿,感受一下自己的状态,扬眉笑道:“大舅母好神,还真是这样。昨儿个玩了玩大舅母的游戏,便觉得心里舒服不少,今儿个再跟大舅母走一走,整个人都觉得爽利。大舅母必是天上下凡的药神,来救我的!”   “瞧你这嘴儿巧的,夸起人来比凤丫头强百倍!鬼灵精怪!”邢氏笑着搂住黛玉,送她回去。才出了碧纱橱,贾母那边就有人来叫她。   王夫人早在那坐着,看见邢氏来,笑着站起来迎接。贾母也乐呵呵的招呼邢氏到她身边来做,问了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。   邢氏狐疑俩人的态度,警惕的回答了贾母的问话。   贾母好似很担心过,舒口气,笑道:“这就好,我还真怕你喝多了误事伤身呢!”   邢氏更加谨慎了,这根本不是贾母,她什么时候关心过大房媳妇,她眼里不是只有宝玉么?   “你醒了,他就不在了?”贾母转而问起贾赦。   “去上早朝了。”邢氏回道。   贾母一听此话,愈加笑眯眯起来,他荣府也总算有个真正跟朝堂沾边的男人了。   “大儿子厉害,给家门争气,真真的大喜事儿。不过咱们都是一家人,互相提携是应该的。往后你跟他说说,多留意帮衬他弟弟。兄弟俩都在朝里,互帮互助,也好做。咱们一家子都兴旺了,才算是真的兴旺。”贾母乐呵呵的道,最后拉着形式的手,万般热情的嘱咐,“辛苦你了。”   邢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难不得突然对她好了,原是看在贾赦高升的面子上。邢氏笑了笑,没说什么。   王夫人见状,先跟邢氏道了谢,又道:“我这岁数不比年轻人,管家真有些力不从心,还是劳烦大嫂开恩,叫凤丫头帮帮我。”王夫人口上说这话的时候,心里就在咬牙切齿。想她堂堂王家的千金,竟要对个小门户的人低声哀求,真丢人的!奈何管家的琐碎事儿她不想揽下,那些杂乱的脏活还是该交给王熙凤去处理。   王熙凤虽是她娘家的内侄女,可也是出身贫穷的远亲,也算是小门户的,跟邢氏绝配,她们这样的人最适合做这些小脏活。而像她自己这样的尊贵千金,只需在大事儿上说的算就可。就跟那朝堂上的皇帝似得,哪能去管百姓养的猪吃什么草。   “巧姐儿的身子不爽利,她自个儿也不舒坦,怕是没功夫操心你的事。”邢氏回道。   “我的事?这是咱家的事儿!”王夫人嗤笑道,看眼贾母,示意她听听邢氏说的话多混账。   贾母脸色不大好。   “这家不是弟妹在管么,弟妹负全责,自然是你的事儿。若是弟妹自觉精力不好,管不了这家,还有我呢,何苦叫她。我毕竟是她的长辈,见识也多些,我来管。”邢氏笑道。   王夫人脸色尴尬,蹙眉不语。她当然不能让邢氏去管,邢氏是她嫂子,平辈的,不像王熙凤是个小辈,要听她的。若是答应邢氏管家,无异于是让自己把管家权让给她。   王夫人怎可能把经营了十几年的权力撒手。她动了动眼珠子,尴尬的敷衍邢氏道:“我也就这几天不舒坦,也没什么的,养两日就好。巧姐儿那孩子生下来就没好过,自是她身子要紧些。算了,我熬过这两日也就好了。”   邢氏嗤笑两声,也学着王夫人看贾母。贾母眼盯着王夫人,见她前后言辞反复,心中有了估量。   邢氏一走,贾母叫住王夫人嘱咐:“如今你大哥也出息了,她也没往日那么混,你们妯娌间该互相帮衬着,少存那些小心思。”   王夫人一怔,老实的低头应声。出了门,气得把她院里的丫鬟骂了个遍。   等着瞧!明的不行,来暗的,打明儿起,大房就别想有好日子过!   当晚贾政归来,一脸抑郁之色,难以言表。   王夫人几番劝解之下,方问出缘由。原来贾政曾与他的上级,一个叫刘青工部侍郎的交好,这位刘青已然定好年后调职的。贾政本指望巴结他,将来等他升迁后求他推荐自己。怎料今日刘青被查出结党营私,突然就被贬官撤职。所有与刘青接触的官员,都被怀疑是“结党”。贾政几经解释,总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,却还是在上司跟前留了坏印象,怕只怕耽误自己年后的升迁问题。   王夫人本指望贾政年后能升职,算上她有嫡子,怎么也会又高出邢氏一头。今听他这话,丧气失望许多,越加觉得日子难过。   贾政看着王夫人,突然问她:“你平日与大嫂的关系如何?”   “还能如何,就是妯娌罢了。”王夫人纳闷的看着贾政。   “大哥刚调了吏部侍郎,又与吏部尚书交好,这事儿指靠他关系大着。往年官员升迁调职,都是要起个名头先拿去给吏部过审,审过了,方可递到圣上跟前过批。那么多人,圣上哪有功夫挨个数过失?基本上了名单的人,都给过的。”贾政解释道。   “你是要我求大哥去?”   “大哥那儿自有我去求,大嫂那里就麻烦你了,大哥被说动心,大嫂再添一把火,我这事儿不就成了。”贾政道。   “要我去求邢氏?没门!”王夫人心里如是想,面上笑着敷衍贾政。她回头就去贾母那儿,把事儿说与了贾母。果然,贾母当即拍胸脯答应了。   ……   邢氏今日一直忙着教迎春管家,把自己知道的那套活计跟迎春说了后,又吩咐王熙凤教诲她。   王熙凤一百个不情愿,面上应承邢氏,背地里却是敷衍迎春。迎春胆小怕事,也不敢说,拖拖拉拉半月之久,到邢氏考核这日,迎春怕了。   邢氏十问,迎春足有七问答不上来。前三个问题还都是邢氏教过她的。邢氏询问迎春缘由,迎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,只说自己学艺不精。   “浑说,若是不精,为何偏偏我教你的都会,你嫂子教你的都不会?”   迎春低头:“是我笨,脑子一会儿清楚一会儿不清楚的。”   邢氏冷笑,招呼迎春过来,叫她伸出左右,用戒尺狠打了一下迎春。迎春痛的缩回手,眼泪噗噗的往下掉。   “知道疼了?”   迎春点点头,又惶恐的摇摇头。   “疼就是疼,摇什么头!府里头人都叫你二木头,我还不信,今儿个真算是见识了。你嫂子敷衍不教你,你不会追着问,她能拿棍子打发走你不成?你这东西学到自己身上,不是学给别人的,对自己也这么敷衍?你将来怎么办,将来要我这个做娘的陪你嫁过去管家么!”邢氏厉害道,她最恨迎春这种蔫吧不争气的个性。   说句老实话,像迎春这样的女人嫁进后宅里,不被婆婆刁难死,也早晚得被丈夫和房里的通房姨娘给欺负死了。   现在迁就她,将来就是害了她。   邢氏盯着迎春道:“你嫂子那我自会罚,你自己这得好好反思。我容你三日,好好想自己的过错再来。”   邢氏才打发走迎春,便有林管家过来回话。王夫人与贾母、宝玉等去了庙里,管家林之孝唯有来找邢夫人做主了。“大太太,有个叫孙绍祖的上门求见。”   ☆、凤姐反击   “什么人?”邢氏顺口问。   林之孝家的沉吟片刻,跟邢氏解释了孙绍祖祖上的光耀,以及如今落魄的光景。“他此来,想必是有求于咱们。”   “穷朋友上门自是要求助的,我看咱们与孙家当初也不过是酒肉之交,没什么深情厚谊。你去问他有什么打算,再回我,若只是要些小钱,就不必回了,数目折半给他。咱们不是不帮,却也帮不了大的。其余的,由他自己折腾去。”邢氏回道。   林之孝觉得大太太说的太有理了,忙赔笑称是。出了门,就见女儿小红端着茶进门。   “爹这么快就走?茶还没来得及喝呢。”小红道。   林之孝笑道:“事儿回完了自然要走,回头勤快点找你娘,她想你了。对了,你在这可好?比得上宝二爷那里?”   小红甜甜一笑,点头道:“那是,跟个睿智的主子就是不一样。”   林之孝笑了笑,不再多言,转身去了。   孙绍祖拜于贾家门下,等候多时,他见只有管家一人回来,心中骂声四起。他本以为贾家会念及往日的旧情,如今瞧他们原也是个嫌贫爱富的。   孙绍祖再听林之孝解释什么主子都忙的理由,料知都是些搪塞的借口,拱拱手,二话不说,甩袖告辞。   林之孝家的欲言又止,想想也算了,转身派人去知会大太太一声。   不一会儿,大太太的人来回话:“太太说了,他既是这般轻浮无礼之人,也不必施舍,救了将来也是个麻烦,就此断了也好。”   林之孝家的释然,点点头,越加觉得女儿小红的话没错,如今的大太太真真是个睿智的人儿。   傍晚贾赦回来,瞧着三天都不怎么搭理他的邢氏,心里就愁。他知道邢氏爱吃花糕,变着法的卖遍了京城所有的糕点哄他,连宫里头的好东西他也托人弄来了。   饭后,邢氏面对着摆满两桌子的点心,蹙眉。   “难道没一样喜欢的?”贾赦忧愁的问。   “浪费!”邢氏瞪眼贾赦,转而吩咐娇红留下两份即可,其余的分给各房和姑娘们。   贾赦笑了笑:“你能搭理我就不算浪费,这不,你也算卖人情了。那个,那天晚上的事儿,你别——”   “我记得清楚。”   “呃,好吧,我们也都是喝醉了。酒醉后,就容易出现像这样幸福的意外。”贾赦脸红尴尬的解释道。   “老太太叫我劝你帮衬着你二弟。”邢氏突然道。   贾赦一怔,回道:“这事儿他昨儿个跟我喝酒时我提了,说了不少软话,可不像他以前抬着下巴瞧我的作风。果然是当官了,有地位好!”贾赦摩挲着下巴,乐呵两声,继续道,“朝里要是能有个自己亲戚帮衬着也好,回头我仔细斟酌斟酌。”   邢氏笑了笑,抬眼打量贾赦。就怕事情不是他想得那样好。瞧他这些年都没出息,估摸是不怎么样。那贾政跟王氏是一家子的,脾性会互相传染,这贾政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,搞不好还会是个扯后腿的。怕只怕到时候不是互相帮衬,而是连累!   贾赦看出邢氏的迟疑,料知她担心,自己个儿的心里就莫名的喜滋滋的。贾赦赶紧赔笑,跟邢氏保证道:“我一定会仔细斟酌,你放心吧。”   “明儿个你正好歇着,我打算带着二丫头去庙里上香,求姻缘讨个吉利,回头就该为她说个亲事了。你正好一块去,可有空?”   “有,有!只要是夫人的事儿我永远有空。”贾赦巧嘴道。   邢氏别他一眼,轻笑道:“花言巧语,不靠谱。”   贾赦反驳:“难道对你沉默寡言才算真心?那岂非更不靠谱?”   邢氏默然,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儿。默认贾赦的话,破例不再反驳。   次日三口出行,邢氏临时带上了贾琮,也叫他沾沾佛气。一家四人拜佛之后,晌午刚过便回了京。还没到府,就远远地瞧见荣府地界有一处地方冒着青烟。   贾赦挪到车头坐,仔细查看方位,觉得不大对,立马吩咐车夫快些行驶。贾赦与邢氏共乘的马车先到府,俩人脚一着地,便有小厮跑过来急急地告知,大房的屋子走水了。   “走水?”邢氏略微怀疑,同贾赦匆匆走向正房。   果然,正方屋子朝西南的几个窗户烧的漆黑,窗扇几乎烧成炭了。屋子里湿哒哒的,四处弥漫着烧焦的味道。   邢氏刚进去,扫了一眼就被贾赦拉了出来。   “腌臜地儿,哪是你该去的。”贾赦护住邢氏。   “大老爷、大太太放心,火已经灭了。”林之孝家的过来陪笑道。   邢氏盯着林之孝家的:“怎么起火的?可有伤亡?”   “晌后,俩看门丫鬟去吃饭的功夫,屋子里着起来。火着大了,烟冒出来,院里人才晓得不对,幸亏扑灭的及时,才烧成这光景。也就两间耳房和正房的一面墙烧着了。人都没大碍,只有两个小厮救火的时候,烫着了点,补偿都安排下去了。”林之孝家的回道。   两间耳房是相通的,一间是琮哥儿的卧房,另一间空着,邢氏就存放了几个小盒子,放着贵重物件。   邢氏刚才那一眼就瞧出来了,存东西的那间耳房烧的最严重。放火这什么意图,显而易见。   “大白天的,必不是什么烛台倒塌所致的走水了,人都不在,屋子里空空的,显然是蓄意放火。这事儿不能过,必要严查!敢在我屋里放火,她有胆量,以后看我怎么收拾她!”邢氏放狠话道。   贾赦不明白,拉着邢氏问:“你知道是谁干的?”   “心里有数。”邢氏看眼贾赦,补充道,“后宅的事儿不用你操心,我这点能耐还是有的。”   贾赦闻言不多问了,信任的点点头。   这时候,王熙凤急急地跑过来,吩咐几个粗使赶紧去打扫屋子,另跟邢氏汇报道:“修房子的人媳妇已经找好了,估摸也就十天半月的功夫就可住人。这屋子不干净,母亲必是不好住哪儿了,我把我住的那小院置办好了,母亲和父亲暂且委屈一下,先在那儿歇脚。”   邢氏点点头,眯起眼,毫不吝啬的夸了王熙凤几句,随后笑问她:“那你们夫妻住哪儿去?”   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,我想着要不我们暂且搬回原来住的地儿,等太太这房子修好了,我们夫妻再搬回来就是。我和二爷都是年轻的,也不怕麻烦。”   她们不怕麻烦,可邢氏如果真叫他们这么折腾、麻烦,必然会落人口实,骂她多事儿挑毛病了。第一个挑的可定就是贾母,原本王熙凤搬过来她就不高兴,这回王熙凤搬走,邢氏若真的再叫她们搬回来,贾母还不得疯了发飙?所以,这再搬回已是绝无可能了。   邢氏笑眯眯的打量口嘴伶俐的王熙凤,浅笑,真不愧是“凤辣子”,这么快就想出法子应对她了。   邢氏同贾赦在旁边的小院儿坐下来,王熙凤已去忙活搬家的事儿了。   娇红在正房里细查了几样东西,跑来回禀邢氏:“首饰金钗之类的都不怕烧,没什么损失,独独那份契约烧没了。”   “什么契约?”贾赦疑惑的问。   邢氏但笑不语。     ☆、夺管家权   狗急了还跳墙,那份她拿捏王熙凤的契约证据,果然成了王熙凤心里的一块病,如今真逼急了她来烧房子。   人只要动起来干坏事,在完美的计划,都一样会出纰漏。   王熙凤只要敢犯事儿,邢氏就不怕揪不出证据拿她。   邢氏转即吩咐院里所有人汇报今日中午的行踪,以及是否见过可疑人等。众人你看我我看你,各自辩白,也有敷衍了事儿的。   邢氏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。   “我知道你们就是有晓得的,碍于府里什么人厉害的缘故,不敢说。也不怕,回头只在私下里找王善保家的说去,任何时候都可以。只要情形属实,叫我抓了那放火的贼人,金子是你的,卖身契也是你的,另送一间宅子十亩地与你们。回头不在这府里做工也成,若在这做,每月还升双倍的份例,一生有效。”   众仆从馋的差点流口水。   邢氏吩咐完这些,便躺在屋子里歇着。午饭的时候,菜色清淡了些,贾赦吃的寡淡无味,贾琮也不喜欢,直叫菜里的肉少了,蒸鱼也比以前腥味不少,肉质不鲜。   迎春加了一片菜叶进碗里,咬一口没咬断,再细看,叶边儿微微有些淡黄。迎春忍了又忍,终于忍不住发火。   “这些厨娘欺人太甚,哪有把老菜叶摘给主子吃的道理!”迎春放下筷子,转而又道,“前儿个司棋还和我说厨房的赵大娘顿顿有肉吃,到底我们是主子,还她是?”   邢氏也发现近几天菜色有些问题,一日比前一日差点,起先察觉不出来的那种。   贾赦也放下了筷子,深吸口气。   邢氏示意迎春去办理此事,也正好瞧瞧她学管家的本事到底到了什么水平。   迎春当常招来赵大娘,将碗里的菜叶子丢到地上。赵大娘撅着屁股瞧那菜叶子,当即明白,抖着身子磕头。   “太太、二姑娘许还不知道,如今厨房立了新规则,为避免各房吃喝铺张浪费,每月的吃食都是有银钱限定的。若谁想私下摆宴席,吃的再好点的,便要自己从中填补。前儿个老太太为大老爷置办酒席,也是自己拿的银子。太太房里多添了人,用度还是以前的数,到月末了伙食就难免会差些。可奴婢已经照着往日的管理,三餐鱼肉皆配全了的。”   “就这点肉渣,还拿死鱼糊弄我们,倒不如吃点好青菜叶子了。”迎春厉害道。   赵大娘心里哆嗦了一下,伏地不言语,心里忐忑感叹:这老实的二木头什么时候长刺儿了?   赵大娘话中搬出贾母做典范,迎春也再不好说什么,转头气呼呼的望向邢氏。   “既这样,你下去吧。”邢氏打发道。   贾赦、贾琮和迎春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邢氏,眼中俱是惊讶。这可不像是邢夫人的作风!   ……   王夫人打发走来报信儿的赵大娘,弯嘴笑了两声,拿着佛珠进屋预备抄经。屁股才刚坐下,就听人急急的喊“大太太来了”。     王夫人露出“果然”的神情,肚子里早准备好了反驳的说辞,笑着起身,仪态端庄的迎接邢氏的到来。   邢氏果然黑着脸进屋,似乎受了很大的气。   王夫人故作惊讶的询问:“你怎么了?”   “饭没吃好,听说是我房里的用度没了。”邢氏直白道。   王夫人略做惊讶的样子,和善的笑道:“我当多大的事儿,回头我叫那个不懂事儿的厨子来,好好骂她,回头我替给嫂子填补上去。”   “呵呵,弟妹真纯善!”邢氏冷笑讥讽一句。   王夫人愣了愣,暗暗咬牙,不满邢氏的表情。   “打从弟妹管家之后,大房似乎没吃着一顿好的,我倒没什么,老爷要上朝办公,饿肚子可容易耽误办事儿,琮哥儿迎春正长身体,都耽误不得的。刚听弟妹话里的意思,这是要月月走这样的份例。那便没什么意思可言了。”邢氏冷笑道。   什么叫没什么意思可言?王夫人不懂邢氏的暗语,却也还是以端庄贤惠的口气耐心解释道:“这份例是全府定下的,老太太那儿点了头的。规矩不能破,不过嫂子既然想每月多吃点好的,我大可以跟厨子特别招呼一下。”   “那倒不必了,麻烦你了,还得麻烦我感谢你,我怕麻烦,也不爱欠本不该欠的人情。”邢氏道。   王夫人纵然再怎么存着装纯善的心思,听邢氏这般挑事儿说话,也破功了,冷着脸憎恨的问邢氏到底什么意思。   “既然弟妹管家,我们大房吃不好,还要自己个儿倒贴钱过日子。倒不如彻底点,咱们分家,自己过自己的。”邢氏抬眼,笑眯眯的跟王夫人道。   王夫人大惊,抖了抖唇,极力平复自己激动地情绪,瞪大眼看着邢氏。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?   王夫人心里怕了,面上却不想输阵。她只是想耍点小手段,在明面上克扣大房的用度,叫邢氏说不出别的话来。万万没想到,邢氏竟敢提出分家这种大话。   “老祖宗决计不会允许的!”   “我们大房都快吃不上饭了,她老人家凭什么不同意。弟妹,走吧,咱这就去跟老太太跟前说明白,看是你有理,还是我有理!”邢氏说罢,拉住王夫人的手。   王夫人吓得抖着手,挣开邢氏的钳制,惊恐的向后退了几步。   “要说你去说,瞧老祖宗怎么骂你去!”   “由着我一人去说?弟妹也真放心,罢了,我这就去说去。”说罢,邢氏转身就走。   王夫人大感不妙,闹到贾母跟前,再怎么有理,也是坏了原本的憨厚形象。王夫人一咬牙,忙叫住她:“瞧我这记性,竟忘了迎春搬回去住了,怪不得嫂子餐食差了呢,原是少了她的那份儿填进去,我这就去叫人补上!嫂子也别见怪了,前几日我也跟你说了,真真是这几日病了,不精神所致。”   邢氏冷笑,懒得理她,起身走了。就知道她编了些瞎理由,贾母素来向着二房,去,其实也没啥用。   邢氏走了几步,小红便气喘吁吁地过来回话,说是二老爷回来了,正往这边走。   邢氏冷笑,特意选择了正确的路,‘偶遇’贾政。   “二弟你也该明白,折腾升官的事儿不是一朝一夕能办下来的。原这几日老爷打算替你活动活动,帮衬二弟,帮衬你们二房些。今儿闹这出,不用我说什么,老爷他自己吃饭就吃不顺当了。管家的还正是弟妹,叫他怎么想?”邢氏说完这些,无奈地叹口气,走了。   贾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,愣了半晌。虽然他不明白怎么回事,但他知道必是自己媳妇惹了事儿得罪了大房。升迁之路眼看无望,贾政气得脸色发赤,进院就抓个人问了今天的经过,更恨了。   贾政抬脚踹门进屋,王夫人被吓了一跳,惶恐的起身迎接。   “啪”一下子,王夫人被贾政狠狠扇倒在地……   隔日,因贾政的“卖好”,王夫人的“主动”放弃,管家权落入了邢氏的手里。   而此时刚搬到老院子里,依旧打算跟王夫人做‘邻居’的王熙凤就成了尴尬的存在。   贾赦最近暗暗打听了一圈之后,发现官场的同僚对贾政做事颇有微词。为人过于迂腐古板,不通世故,却还自私的爱得罪人。   贾赦觉得,按照他这个“乖”弟弟“好”性格,他如今能坐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已经实属不易了。帮衬其说情升官的事儿,贾赦决定暂且搁置。   回头,贾赦便乖乖的将自己的想法禀告了自己的夫人邢氏。   邢氏闻言说道:“不但如此,你还要想法子给他调职。”   “这是为何?”贾赦疑惑。   “他这样的留在工部,将来日子久了,难保还会惹什么乱子。届时你若身居要职,一旦被他拖累,不单单你倒霉,全家都要遭殃。”邢氏道。   贾赦恍然大悟,冲媳妇儿竖大拇指:“太有道理了,咱们该未雨绸缪,防着点。如今皇上刚派我个活计,命我严查京内买卖官职一事,这可是个得罪京官的活儿,更要小心为上。”   “买卖官职?说起这个,咱家老二的官可确定是捐来了的,不是买来的?”   贾赦闻言大骇,还是邢氏行事周密仔细,想得周全。这贾琏的官若是买而非捐,他可是本案的主审官,岂非以身试法?待那时,那些被他查案而难免得罪到的官员,凭此参告皇帝,一旦查出来什么,为了以儆效尤,皇帝必会抄他家了。   ☆、休妻之乱   贾赦动用自己的官职之便,详查了贾琏在吏部名下的官职档案。虽然他如今头顶上真真顶了个四品同知的官衔,但此官却并不是捐来的,档案上分明写着是受了一个名叫戴枫的人引荐。这戴枫不是别人,正是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的弟弟。   提起这戴家,京城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可谓是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”的典范。   戴枫此人胸中有点墨水,但并没有做高官的才能,仗着哥哥在大明宫掌权受宠,他一路攀升至如今的右副都御史,乃是堂堂三品大员,也算是权利滔天了。凭他一句话,再加上他哥哥戴权的余威,给贾琏弄个虚名的四品同知绰绰有余。   贾赦若是参与买卖官爵的案子,这就是个大把柄。不过此事查到此事也有个好处,贾赦知道买卖官爵一案从哪里着手了。   贾赦想办法怎么能把贾琏的名分周正过来,档案可不好改,除非再拿钱正经捐一次官。那可就要再花一份儿钱,为了个虚名,贾赦觉得这么破费不大值得。   于是,贾赦回家,跟媳妇邢氏商量此事。   “他是大房的继承者,当初捐官的时候,用的公家钱,听说是二弟托人操办的。本来就打算要捐的,最后怎么成了引荐,这果子该是他们负责。”邢氏道。   贾赦觉得有理,招来贾政处理此事。贾政正有求于哥哥,巴不得为其跑腿办事讨好,老实的赔错之后,便一口应承下来。贾政因埋怨王夫人先前的捣乱,便把拿钱捐官的活儿大发给王夫人处理。   王夫人一口推拒。“老爷忘了?我如今又不管家,也不管账了,出钱也是从公家里头出,就算这样,按理说我们还要计较三分呢。再说这官是捐来的,还是别人推荐的,都一样做,根本没有什么分别。”   贾政觉得妻子说的也有道理,意欲转身去找贾赦再商量。   王夫人拦住他,逞强拦下此活儿。正好她想找邢氏算账,就借此事好好说道一番。   “当初是要捐官走的正路,弟妹和弟弟帮了倒忙,为了省两个钱,走了歪道。这官来路不正,怎么做?”邢氏反驳来找茬的王夫人。   “怎么不是正路?我们可正经托了人情,赔钱又赔人的,早知道出力不讨好,可不干了。再说本就是虚职,哪需要他去“做”什么。”王夫人笑道。   “那是以前,如今老爷在朝中做官,一朝得势,多少眼睛盯着看着,稍有行差踏错,就会被连累。琏哥儿是他的儿子,当然要谨慎。且不说这个,就说当初你们张罗捐官的事儿,没做到‘捐’就是不对,不走官家程序就是来路不正。我们如今要这个‘捐’字儿,弟妹想法子吧。”邢氏道。   王夫人皱眉,没想到邢氏这样较真,神色万分难堪。“你不会想叫我重捐?你可知捐个四品官要多少银子?琏哥儿可是你大房的儿子!如今是嫂子在管家,嫂子愿意捐,就禀了老太太自己捐去,我也不挑什么了。”   “你确定你不帮忙?”邢氏懒得废话,直接问。   王夫人奇怪的打量她,肯定的摇头:“我想帮也没办法,家中掌权的可是大嫂呢。”   ……   邢氏转头招来贾琏和王熙凤,将他头顶的这四品官的来历说了一遍,又将“捐”和“推荐”的区别讲给这两口子听。   “你二人可听明白了?”   贾琏和王熙凤点点头,心中各自忐忑。   “本来这事儿当初就是打算拿着捐官钱来算的,你二叔和二婶子忙这个事儿,托熟人走近路,钱不知道花的多少,他们也没说。但理该这事儿她们该负责是不是?如今我替你们夫妻亲自找了她说去,奈何我面子薄,人家压根就不想管。”邢氏解说道。   王熙凤闻言皱眉,心思沉起来。   贾琏不知如何是好,慌张的看着媳妇,寻找答案。   “如今这样就没办法了,他们不管,你父亲的官位不能丢,便只好委屈你们夫妻,辞了这个没用的虚名。”邢氏道。   “什么?这官可是好不容花大价钱换来的!”贾琏惊道。   “没法子,你父亲已经领了活计,那是圣意,不可违背。你们夫妻总不至于为了这么个虚职,害得全家锒铛入狱。这事儿到那儿说都有理的,你们夫妻有意见就去找老祖宗试试,看她能否做主了。”邢氏说完这些,也没耐心跟着两口子在纠结。爱计较的,怎么解释也是去计较。   王熙凤赌了一肚子气,出门就骂贾琏没出息。“你自己的事儿,你不一口回绝了她,叫她别有念想!如今可怎么办,哪能事事都去求老祖宗。”   贾琏瞥一眼王熙凤:“你叫我怎么说?她把父亲的前途和全家都架在我脖子上,我能怎么说?还有,这捐官的事儿她没说错,当初说得清楚,是‘捐’。可钱都出了,最后怎么弄成了‘买’。她们托人情走的,钱怎么能跟捐官一个价,那何苦去麻烦?我看这事儿二房也不干净!”   “用你说,我心里清楚。”王熙凤自打邢氏说那话,心里对王夫人就生了间隙。枉她平日念着王夫人是自己的娘家人,一心一意的向着她、伺候她,到头来,她竟糊弄自己。   王熙凤转念又想到另一样重要的事儿,打发了贾琏,派人狠狠地盯住王善保家的。老天保佑,千万别叫大太太发现她屋子着火的真相。   就是天王老子也有打盹儿的时候,更可况王熙凤派去看人的只是个笨拙的小丫鬟。   府里哪个不知道王熙凤的手段,哪里敢在白天找王善保家的,皆是偷偷在夜里,悄悄地去报信儿。大房再冷清,前后总有过人的时候,还真有人瞧见了当时着火前的可疑人。   原来放火的不是别人,正是前些日子忤逆了大太太,受罚的钱姨娘。报信儿的人只瞧见钱姨娘在太太二房的窗前走过,当时没多想,可不久后,耳房的火苗子就从窗户蹿出来。   王善保家的得了消息,俩眼发亮,兴奋地一宿没睡,大早儿就太太房外等着。   邢氏听说她来,心有灵犀,立马叫了进来。邢氏早饭都没吃,直接突审了钱姨娘。钱姨娘起先还不认,后来禁不住挨板子,认下了罪责,顺便咬到了王熙凤。   “前些日子,因奴婢帮衬琏二爷的事儿,二奶奶对我记恨。我为了讨好二奶奶,没少赔错,她从来不领情,后来她说了这个主意,暗示我毁了她在太太手里的把柄,她就跟我合伙。我一时鬼迷心窍,就……”   邢氏冷笑,叫钱姨娘画押之后,立即叫王善保家的去叫人。“把他们夫妻都给我叫来,还有老太太、王夫人,都给我请来,今日就请她们作证,我必要琏哥儿休了她!”   ☆、凤姐被休   贾母听说事情经过之后,眼看着王熙凤沉默不语。王夫人也不言语,冷眼看着事情的发展。   钱姨娘和那个报信儿的婆子各自陈情之后。王熙凤有些慌了,却死不承认,反咬钱姨娘陷害她。王熙凤跪地大哭,表情那是一万个委屈。“钱姨娘撺掇二爷纳秋桐的事儿我认,也不怕告诉大家,我是和她闹掰了。且不是因为我吃醋心里嫉妒,我是觉着钱姨娘这样在背后耍小手段、小心思不好,以后她远点就是了。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,如今她还真往我身上赖。”   王夫人叹口气,皱眉对贾母道:“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?”   王熙凤见王夫人求情的意思,瞬间燃起斗志,继续巧言狡辩道:“府里谁不晓得钱姨娘不服管,跟着太太对着来。她自己狗急跳墙,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。她因往日恨我,我就成了倒霉蛋了。”   王熙凤话说的有理有据,倒真叫人有几分信服。   钱姨娘冷笑,指着王熙凤大吼:“明明是你撺掇我去干的,怎么,当初有胆子说,现在没胆子认?不愧是凤辣子,真真的一张好嘴,把白的说成红的。”   “死到临头,你还狡辩?我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!老祖宗,我愿拿我娘家八辈祖宗发誓,我真没干过这种事!”王熙凤作势就要起誓给贾母表诚心。   “话说的别太轻巧。”邢氏嗤笑一声,堵了王熙凤的嘴,看着在一边傻站着的贾琏。“你什么态度?”   “母亲,这事儿咱们没有确凿的证据,冤枉错人就不好了。”贾琏恨恨的看眼媳妇,真是又怕她又舍不得她。   邢氏蹙眉,打量贾琏。好好一俊俏挺拔的爷们,硬生生的被养成了小家子气。模样流气也就罢了,连骨子里也是个不争气的。本指望将来他能历练点出息,如今瞧,这最后的底线也是她邢氏高看了。   “这钱姨娘就算恨我,冒险烧我的耳房有何用,就为了解气?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,钱姨娘纵是再笨也长脑子了,更可况她根本不笨。为什么烧那耳房,为什么独独毁了你凤丫头的把柄,这里头什么关系还用说,你以为你真相就凭你一张嘴就能掩盖得了?”邢氏冷笑道。   王熙凤大骇,看着邢氏不知道说什么是好。   贾母忙问邢氏:“什么把柄?凤丫头有把柄在你手上?”   “她原来的罪孽就够休妻的,因我念及她性子玲珑,讨巧,惹老祖宗喜欢,就心软暂饶过她一遭儿。可我心里知道,这丫头心思野,将来或许拿捏不住的,就留了证据没烧。这些天,她心里恐怕早痒痒的蠢蠢欲动了。”邢氏讥讽玩,凌厉的看着贾琏,命其将经过从实讲来。   贾琏哆哆嗦嗦的看着媳妇,拿不定主意,但他惧于王熙凤的眼神,也没有王熙凤的胆量和气魄。殊不知他迟疑不说的状态,已然袒露神态早已出卖了他的心。真相无需辩驳,已然呈现于众人眼中。   “还不快说!难道你想陪着她一起滚出荣府不成!”邢氏破口大骂。   贾母被镇着了,皱眉说邢氏不要太过分。   “老祖宗,过分的是她吧。那日所幸我临时带走了贾琮,一旦着起火来,那孩子有个什么好歹,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!我可从没听说,哪家的媳妇可以不孝敬公婆,还唆使人纵火的。今儿这事儿不管她认不认,她断不能在这家呆了。”邢氏厉害道。   王夫人轻笑:“嫂子这话说的,若真是如此,她自是罪无可赦。可若她是受了冤枉,你也不能硬把罪赖她身上。”   王熙凤着哭成了泪人儿,如今这光景,她算是看透了邢氏的道法,说什么都没用。倒不如在老祖宗跟前好生装可怜,博同情。于是王熙凤一边哭,一边跟贾母磕头。   “凤丫头,别玩掉眼泪这套,你自作聪明作弄世人的时候,怎不想自己会不会有报应?今儿个你给我个准话,这事儿你认还是不认?”邢氏追问。   王熙凤哭了半天,方守住情绪,斟酌了一下情况。她抬首,红肿的双眼可怜兮兮的对邢氏的眸子,摇头。“媳妇真没做过,怎么认?”   邢氏轻笑,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。“也好,既是这样,咱们不妨报官,就把这件丑事儿交给官家处置。到时候大家一字一句都说个明白清楚,千万别冤枉了谁!”   “这怎么行!”王夫人大惊,站了起来,恳求的看向贾母。   王熙凤吓得瞪大眼说不出话来,也不跪了,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。   贾母皱眉沉吟:“报官是万万不行的,不能现家丑。先叫她们下去吧,头疼。”   邢氏料知贾母这是要做决定了,同王夫人一起留在屋子里,听贾母怎么说。   “凤丫头私下放利的事儿已属大过,因知错能改,倒不至于休妻这样严重。但这回放火的事儿着实巧妙,令人不得不多想。难为老大家的生气,这事儿确实蹊跷。”贾母不得已做出选择,很是纠结。   王夫人轻咬了下唇,犹豫的劝道:“可这休妻毕竟是大事儿,传出去,咱们家也不好看,将来琏哥儿再娶,可就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。”   “弟妹这话我不赞同,本是她犯错,咱们休得正大光明,有什么见不得人?”邢氏道。   贾母见邢氏心意已决,脸揪成了一团,皱纹更深了。“孩子里头,我就这么一个可心的,会哄我开心的。如今她又是这样的光景,我老婆子命真苦啊。”贾母感慨完,特意用余光打量邢氏,邢氏岿然不为所动。反倒是王夫人过来劝慰,说着说着哭了,边跟老太太赔礼,边表示她们王家教女无方,给荣府丢人了。   贾母叹口气,拍了拍王夫人的手安慰。看来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,毕竟凤丫头的婆婆是邢氏,凤丫头惹得也是邢氏,邢氏不松口,她也没办法。   “都去吧,我也累了。”贾母叹口气,颤颤巍巍的站起来,由着鸳鸯扶自己回去。   王夫人快速收了眼泪,用锦帕擦了擦眼角,转而冷静的跟邢氏商量道:“嫂子务必低调处理,切不可弄到外头去丢人。”王夫人顿了顿,又道,“嫂子若有要帮忙的地方,大可知会我。”   临到末了,王夫人也只为了自己的名声,一句真正为王熙凤说情的话都没说,甚至连一句感伤怜悯的话都没有。   邢夫人坐回了原来的位置,用手指敲了敲桌。王善保家的从隔壁将贾琏和王熙凤领了过来。   王熙凤早哭干了泪,低着头,不作声。贾琏更窝囊,此时此刻恨不得离王熙凤再远点。先前他以为王熙凤不过就是个贪小利的,干不出杀人放火的事儿。这会子脑子清楚了,他才想起来,王熙凤本就是有这个本事的,秋桐不就是她害死的?放火又算什么?   “一会儿琏哥儿会写个休书,你们签字画押,就算两清了。你干了多少错事,也不追究了,为了顾及你们王家的面子,对外就说你暴毙而亡。你的嫁妆都给你,晚上收拾好东西,悄悄地去吧。记住,但凡贾家人在的地方,你都不能出现,否则陈年往事提起来,谁都不好看!”   “母亲,我——”王熙凤恢复了力气,意欲央求,邢氏忙伸手示意她噤声。   “我给过你机会了,是你自己不珍惜。快走吧,晚一刻,保你活路的嫁妆也没了。”邢氏道。   王善保家的不容凤姐儿再说,架着她的胳膊,把她拖走。   贾赦事后听说此事,也没意见,他早瞧着二儿媳不安分了,早打发也少了份危险。   王夫人因内侄女的事儿被打了脸,气儿万分不顺。回了屋,听见抱厦那头传来女孩子的嬉笑声,皱眉不悦。   金钏忙解释:“才刚林姑娘、二姑娘来了,就热闹些。”   王夫人没说话,没好气的丢了手里的佛珠,躺在贵妃榻上顺气儿,不一会儿,那边又传来低低的笑声。往日没什么的,今儿她偏就不舒服了。王夫人二话不说,直接起身去了探春的屋里,嘴上笑着,眼色冷的要命。   探春瞧出门道,忙老老实实敬着王夫人。   “说什么呢,这么开心?”   “二姐姐下棋,顾前不顾后,错走了一步,林姐姐吃了她好多子。”惜春笑着回道。   王夫人转即瞟向‘罪魁祸首’的迎春和黛玉,俩人正饱含笑意的互相看着。   这俩丫头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?   王夫人正纳闷,垂下眼帘,看见了迎春的左手不对头。   王夫人上前拉起她的手,看见她手上隐约有似长方形的青紫。问迎春怎么弄的,迎春被王夫人吓着了,缩回手,忙摇头。   次日,王夫人再看迎春的手,幸好淡淡的颜色还在。当即拉着她去找贾母,硬将她的手晾给贾母看。“老祖宗,您瞧大嫂是怎么教育孩子的?”     ☆、多情宝玉   贾母赶紧捧住迎春的手,边心疼边骂道:“女孩子家最重视皮肉的,啧啧,瞧这打的,真当不是她亲生的了!”   “可不是,水灵灵的丫头被她养成什么样子。”王夫人附和道。   迎春本来要解释,听王夫人此话,诧异的看着她。难道就因为邢夫人拍了她一个手板,她现在就长得不水灵?丑了?   这算什么逻辑关系!   迎春厌恶的皱眉,心里对王夫人的印象坏到了几点。她忙和贾母解释道:“老祖宗千万别误会,是母亲她教我管家,我贪玩不用心,活该她教训我一下,如今长了记性,什么都学会了呢。”   “瞧瞧这丫头,真是贴心啊。”王夫人笑着拍拍迎春的手背,招呼她去找黛玉她们玩去。迎春以为事情顺利解决了,点点头的,乖乖的告辞。怎料她抬脚走,就听见王夫人在后头跟贾母说什么她胆子小,不敢说真话之类的言语。   迎春听着憋屈,放慢出门的了脚步。眼看着就要走出去了,迎春闭了下眼睛,再睁开眼,深呼吸。她顿然停下脚步,大方的转身走到贾母和王夫人跟前。   “才刚偶然听婶子说我胆小,我想来说明一下,我以前是胆小自小,怕事儿,由着屋里的婆子偷我的东西去赌钱。是,大家也都背地里叫过我二木头。可现在经过母亲的教诲,我自己的反省,我已经不这样了。我怎么说也是荣府正经出身的小姐,断不能在下人跟前给家里头丢脸!不信老祖宗和婶子可以问问我房里人,我是不是变了。”迎春说罢,转头招呼司棋进来。当场让司棋证实了她的言论。   王夫人狐疑的看着迎春,眼里皆是意外。其实证不证实已经不重要了,迎春这番有胆量的话说下来,谁还不信她转性?   贾母眯着眼,默了半晌,终于笑起来。   “好好好,二丫头如今也是个厉害的,咱这家里可不瞅没人能拿住事儿了!”贾母笑道。   迎春谦虚的点点头,见事情满意的解决,方走。   王夫人默默地盯着迎春离开,才出声:“母亲,这孩子怎么突然变性情了呢。”   “你嫂子是个厉害的,以后少惹她。”贾母闭上眼,叹了句,问了问王熙凤的去向。得知她已被娘家草草安排改嫁到蒙古,叹口气,挥挥手,示意王夫人可以走了。   王夫人有些不甘心,叫了一声“母亲”。   “我老了,管不得太多。再说迎春不过是大房一个庶出的丫头,挨一下子手板算什么,我的宝贝疙瘩以前也没少挨你的教训呢。”贾母如今顾忌大儿子的地位,瞧得出来,他护着邢氏。现在找事儿,无异于给二儿子的官路添堵。   提起养在贾母身边的宝玉,王夫人偷偷咬了咬唇,低头默默告辞。   这功夫迎春早回到了大房,把刚才发生的事儿悉数告知了邢氏。   “没什么大事儿!”邢氏拉起迎春的手瞧了瞧,笑道,“好孩子,这还真是我疏忽,记打不记治。回头我叫娇红弄瓶化瘀膏给你。”   “母亲教训我是应该的,我欠打呢,谁知我皮子嫩,一碰就青紫了。本没大事儿的,过两天印迹就消了。”迎春笑道。   邢氏点点头,叫小红端来一红木的小匣子,十分精致。迎春接过来,打开瞧,竟是一套金银首饰,嵌着珊瑚珍珠和宝石,花样精巧繁复,漂亮极了。   “给你的,回头还有给你另做了几件衣裳,这两日就送来,叫你房里的丫鬟上点心。”邢氏笑道。   迎春惶恐,不解的看着邢氏:“母亲,我也有首饰的,这首饰太贵重了,连林、薛两位姑娘都没有呢,我哪能……”   迎春的言外之意:她是个庶女,配不得贵重东西。   “傻孩子!你跟她们不一样。”邢氏又笑,拉着迎春说了句悄悄话。迎春听得从脸蛋子到耳根子全红了,羞答答的低头,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。   “林姑娘来了!”   俩人抬头,就看见纤瘦的黛玉迈进门,红着眼可怜兮兮的走过来了。   迎春因近日听了邢氏的点播,时常找黛玉玩闹谈心,俩人的关系比往日亲上十倍。连黛玉都说,迎春是她在荣府里“第一好姐姐”。   迎春忙拉着受委屈的黛玉坐下,问她怎么了。   黛玉强打着笑摇摇头:“没什么?”   “你看,跟我们娘俩你还客气?”邢氏玩笑道。   黛玉听这话觉得亲切,眼泪瞬间就憋不住了,诉委屈道:“他性子顽劣,喜怒无常的。我听了大舅母您的话,平日不怎么爱搭理他。偏这厮几次三番来找我,见我不理他,他就闹。起先我心软,劝他几句,越发的上脸了,日日来。前儿个我骂他一顿,昨儿个就没来,我以为耳根子就此清净了。谁知今儿个他一早就等在门外,说我不见他,他就不走。我懒得搭理他,叫紫鹃去撵他,却半晌不见人回来。我就去瞧,谁知他硬拉着紫鹃说笑,说的还是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混账话!”   黛玉说完,哭得更厉害了。迎春忙劝慰,拿着帕子轻轻地为其拭泪。   邢氏忙搂黛玉入怀,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。“好孩子,我跟你说过什么,为那些不在乎你,随意想伤你的人,根本不值得伤心!”   黛玉点点头,强忍着泪。缓了会儿,果然再不流泪了,破涕为笑。   黛玉对迎春道:“我真羡慕姐姐,可以住在大舅母的身边,时刻受着疼爱、教诲。”   “要不你也来跟我作伴?”迎春拉住黛玉的手,笑道,“正好我一个人孤单,抱厦还有两间呢,你喜欢哪间随意选!”   黛玉真动了心思,但想到贾母那边未必肯答应,犹疑了。   邢氏笑道:“你迎春姐姐说的对,就在这住下。也不用你天天住,你外祖母那边也没发交代。屋子左右也空着,收拾出来,你想住的时候就来住。每月,你跟大舅母亲近两日,你外祖母还能拦着你不成?”   黛玉觉得邢氏说的有理,心里也真想继续跟她们娘俩亲近,就不客气的点头应下了。随即,她觉得心情也莫名的好起来,笑得比以前轻松多了。   邢氏笑眯眯的拉着黛玉参观了她的屋子,顺嘴问:“你说宝玉跟你的丫鬟紫鹃说了混账话,什么话?”   黛玉也不把邢氏当外人,红着脸气道:“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,怎舍得叠被铺床。”     ☆、宝玉黛玉   邢氏大惊,拍桌道:“小小年纪,这话他也说得出?”   “可气坏了紫鹃,紫鹃不理他,他竟不知好歹,反倒与她撕扯上,要与她讲什么友爱道理。幸亏紫鹃厉害,狠骂他了,又见我气呼呼的来了,吓跑了去。”黛玉气道。   “你这丫鬟性子倒是个刚烈的。”邢氏抬眼瞅了瞅紫鹃,赞许的点点头。紫鹃提起这事儿,仍旧是气愤难平。   “我身边得亏有她了,若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。”黛玉说着就要垂泪,因想起大舅母先前的教诲,忍了回去。   “不说还好,听你此话,今儿个必要住在我这里了。你就在我这连着住几天,我倒看看他敢不敢来我这扰你。”邢氏留下了黛玉,转头吩咐人去回贾母。   老半天了,传话的人才回来,告知邢氏贾母同意了。   “怎么这半天?”   传话的丫鬟支吾半晌,回道:“老太太仔细问了情况,住什么吃什么,什么时候回去。宝二爷也在那儿,似乎说了什么,老太太不大开心。”   邢氏轻笑,料知贾母这是担心她苛责黛玉。先前迎春挨了手板子,她懒得管。可事情若到黛玉身上,可就不一样了。   贾母也不动动脑子去想,她教育迎春是本分,她是迎春的嫡母。而黛玉这里算是亲戚,孩子就算再怎么不听话,都要留情面的。再说黛玉本就长着七巧玲珑心,不像迎春死板不开窍,什么事儿一点就透,哪用得着她厉害?   夜晚,贾赦还未归,邢氏就倚在床头瞧书。迎春早睡了,黛玉却睡不着,见正房屋子里亮着,就带着紫鹃过来瞧瞧舅母。   黛玉进门就笑,见着邢氏看的是史书,笑的更厉害了。“舅母怎爱看这个,不觉得枯燥无味?”   “好书,网罗了前朝史实,生动形象,教育人。”邢氏笑着回道。   黛玉微微惊讶的扬眉,拿起史书翻了翻:“教育人?哪有教育人的话?”   “教育人的不是话,是这里的故事。”邢氏随便翻开一页,讲的某朝代的皇帝,她指了指上面的内容道,“就说这皇后,是个宫女出身的,一步步等上妃嫔、贵妃、皇后和太后之位,哪是那么容易的?你在往前看,她册封皇后之前的事儿。哪个皇子死了,哪个得宠的妃子突然被打入冷宫。这里头的故事才耐人琢磨,叫人受教呢。”   黛玉经了邢氏的点播,立即领回其大意。她粗略看了一通,惊讶的张嘴:“原来这位张皇后竟是靠着这样的‘幸运’才母仪天下的。”   “这算什么,民间的事儿更有趣。我这还有本家长里短的,讲述各朝代大家族的兴衰史。看这个,你更加会觉得感同身受了。”邢氏招呼小红搬来那几本她早准备好的书。   本来邢氏也是打算要送给黛玉的,择日不如撞日,今儿个刚巧是个机会。   黛玉心满意足的捧着书走了,她这人最爱读书,有什么新书就忍不住想读完她。这在几日,她可有事儿忙了。   贾赦带着酒气回来,偷偷在别屋洗好了澡,才笑嘻嘻的进门找邢氏。   “今儿个跟几个京内的小官喝酒。别看他们品级不高,野心比谁都大。为了求升官,交际广,消息多,也为了巴结我,什么话都舍得说。就从他们嘴里头,我的了不少卖官的消息。可就是酒喝多了,你看我进屋前又喝茶又漱口的,还是一身酒味。”贾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。   邢氏嗔怪他一眼,吩咐小红去熬解酒汤。“你一个男人哪懂这些,解酒得用解酒汤才有效。先躺下歇着吧,一会儿就好。”   “嗳!”贾赦大喜,邢氏今日对他的态度大有进步,心里很是高兴。   他乖乖的妥协,蹭到床里,对着邢氏趴着,打量她看书的模样。贾赦瞧着邢氏的侧脸,真真是美丽至极,温柔自立,贤惠安静。   “老爷也别光顾著查案,也顾着点自己。这么大的案子,你一人担着,没个靠山可不行。单指望老郡王那儿可不成,得再找个得力的。我瞧林妹夫就不错,出身好,又是探花,必然是个饱读诗书、明理知义的通达人物。你与他交好,将来官路上互相帮衬,岂不畅通无阻?”   “你说的在理,奈何林妹夫身在扬州,我们在京城,相隔千里之远,与他结交,谈何容易?”贾赦发愁道。   邢氏撂下书,笑话贾赦道:“亏你在官场上精明,到这事儿竟糊涂了。咱们家跟扬州的联系是什么,自然是林丫头。我们与林妹夫真心合作互助,自要好好爱护她的女儿,真心实意对她好。我瞧这孩子真想她父亲,也不喜在咱们府里寄人篱下的活着。你作为大母舅,何不伸手帮她一把?”   贾赦眼前一亮,对邢氏竖起大拇指。过会儿,贾赦喝下解酒汤,方与邢氏共同安歇。   次日清早儿,邢氏在贾赦的怀中迷迷糊糊的醒来,大惊坐起。邢氏看这熟睡的贾赦,仍旧英俊神武,俩侧脸颊无意间染上了红霞。   这几日,邢氏已然渐渐想起那晚醉酒时的经过,她本以为那天是贾赦趁人之危。可记忆完全捋清之后,邢氏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。整个过程,除了贾赦开始时有口无心的挑逗之外,都是她这个‘醉’人一手促成的。   这真是,作孽啊。   邢氏真真觉得前辈子白活了,到这事儿上,她竟还跟个小姑娘一样,害羞,忐忑……就因为她前辈子没经过男女之事?还是说,她跟一个万年恶鬼那个……   邢氏蹙眉,决定不去想了,免得脑子里乱成一锅粥。   饭前,迎春笑着拉着黛玉来给邢氏和贾赦请安。黛玉眼圈都点发黑,显然是昨夜熬夜所致。   “熬夜看书了?”邢氏试探的问。   黛玉点点头。   “瞧你性子急的,读书什么时候不行?你自己身子骨儿不清楚?哪里经得住熬夜。”   “本想着睡前瞧个故事,却不知不觉看痴迷了。那个叫樱兰女孩,真真可怜,本有个顶好的家世,富贵千金,最后竟落得客死异乡的下场。”黛玉眼眸流转,不禁为其哀戚悲叹。   “世事无常,所以说这人不能只依靠着别人,就是亲生父母也不成。自己个儿总该有点能耐,无论如何得有个自保的能力。”邢氏说完话,见黛玉低头若有所思,便不再言语。   吃过饭,邢氏叫来黛玉:“你可写好了与你父亲的信?”   黛玉听邢氏提起这茬,有几分高兴。   紫鹃笑道:“上次姑娘听了您的话,早写好了。奈何不敢麻烦太太,拖到今日。我跟她说,大太太既是肯说出这话来,就是真心帮她,可她偏怕麻烦了您。说什么派人去扬州送一趟信,来回要许多时日,太费人力财力了。”   邢氏笑,对着黛玉道:“你说的属实,确实麻烦。”   紫鹃和在场的人一愣,没想到大太太真这么直白的应下了。   “可就这样,该麻烦的还是要麻烦。你能怕了麻烦,就断了与你父亲的往来么?就因为这点麻烦,你就再不想去见父亲了?”邢氏反问黛玉。   黛玉低头,反思一会儿,突然反应过来,眼睛发亮的问邢氏:“您的意思是,我能见父亲?”   “为什么不能见,谁能阻止得了女儿瞧父亲!”邢氏拍拍黛玉的手背,接着道,“所以你得有不怕麻烦的决心,凭你在府里的地位,也不用去怕求人。动动嘴皮子又不会少块肉,至于外人说什么,随他们去,你自己安心舒坦就好了。”邢氏甚至觉得,黛玉至今病不好,跟她的思虑过甚的“心”也有关系。   黛玉受教,感激的点头。   邢氏收了信,当即命人封了五十两银子与小厮,今日就骑快马直奔扬州送信。来回也就个把月的功夫。   贾赦瞧黛玉这孩子是个心思纯净的,禁不住喜欢,也禁不住为其身世感怀。“你且忍些日子,我看看吧,也就三俩月的功夫,我或许要去扬州一趟。届时我带你回去瞧你父亲去。顺便的事儿,正好没了你所谓的‘麻烦’了。”   黛玉听此话更是高兴,连忙跟大母舅谢恩。   这时候,小红笑着进门,跟邢氏道:“还真来了,不敢进门,就站在院门口往里望。”   邢氏听说是宝玉,忙道:“叫他进来。”   不大会儿,果然见宝玉扭扭捏捏的进门,他抬头看眼邢夫人,吓了一跳,转而瞧贾赦,更怕。低头闷声行礼!   黛玉见此状,蹙起眉头。再想昨儿个书里头那些没用的世家子弟们,可不就跟现在的宝玉一个样。怕读书,整日厮混,没出息。   “过来坐,”邢氏笑道,“我正和你大伯商量,这几个月什么时候有机会,送你林妹妹回去瞧她父亲呢。”   “什么?林妹妹要去瞧林姑父去?”宝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,也顾不得怕谁了,一脸惊讶的看着说此话的邢氏,眼里带着恨。“你们怎么能这样狠心,要带走林妹妹?林妹妹在这住的好好地,怎叫你们心里不舒坦了,为什么非要把她折腾走!”     ☆、宝玉受难   黛玉错愕的看着宝玉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宝玉平日确实是个混来的性儿,但好在脾气好,众人说他,他也知道认个错儿什么的。今日这样疯癫不讲理的模样,黛玉还是头一次见。黛玉感觉自己心里好像什么东西碎了,再也不复存在了。   邢氏被宝玉的奇葩言论逗乐了,笑个不停。怎么到他嘴里,反成了众人欺负黛玉的证据了。敢没脑子的说出这种言论的人,完全没有必要跟他讲理。因为,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。她们是人,而宝玉到底是什么奇葩之类的东西,就不得而知了。   贾赦冷哼一声,根本不爱理他。人家女儿回去看爹爹是天经地义的事儿。   宝玉慷慨激昂地发飙,竟没得到一个人“气愤”的回应,反而被无视,被嘲笑了一通。宝玉内心十分受挫,感觉自己被严重忽视掉了。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?若是在老祖宗那里,他就是多咳嗽一声,都有好多人围着他转,嘘寒问暖。现在,他发怒了,竟没个人关心他问问他,哪怕是骂他。   宝玉此时此刻尴尬万分,气得流泪,不高兴的用袖子擦了擦眼,跟邢氏等再次发火:“你们为什么不说话?”   “呃……大概是因为你的话令大家都无话可说了。”邢氏叹道。   宝玉听出邢氏的讥讽,气呼呼的反驳道:“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?大太太,您为什么非要把林妹妹送回扬州去?她在我们这住的好好地,吃得好,穿得好,老祖宗还有我们几个兄弟姊妹都喜欢她疼她的。林妹妹,你是被逼的是不是,你根本不想走,是不是?”   “你别说了,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,将来必还你。”黛玉咬唇,怄气道。她此时听宝玉的话,是另一番滋味了。她没体会到宝玉所谓的‘善心’和‘舍不得’,反而觉得他更像是居功邀赏,逼着她感激感恩于他。   黛玉她自小就心气儿高,平生最恨这个了。黛玉对宝玉失望加再失望,已经彻底绝望了。她甚至在心里恨,怎么没早点看透宝玉这个自私鬼。每次他鲁莽做事,一次又一次伤她,黛玉只当他是无心的。可昨儿个晚上,黛玉熬夜通宵看了许多有史实根据的故事,她才知宝玉那样根本就是自私,只懂得享受,不知付出,更别提他能感恩回报了。   他自己都做不到去感恩父母养育之恩,好好读书上进。今日他怎敢厚着脸皮说出如此奇怪的言论,逼迫她去“感恩”他,逼迫她不见自己的亲生父亲。   黛玉真觉得她在荣府过得这些日子白活了,生活全被眼前这个混账给毁了。   宝玉听出黛玉生气了,更着急,边哭边委屈道:“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?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?林妹妹,我对你什么心思,你还不清楚。这些日子,我与你同吃同住——”   “闭嘴!”邢氏喝令道。   宝玉下了一跳,不解的看着邢氏。   “小习惯不改,将来养成大毛病。你自己个人的毛病也就算了,怕只怕因你的无知痴傻,毁了别人家的清白和前途。”邢氏呵斥一句,接着说道,“以后别叫我听你说什么你与那个小姐同吃同住的话来,你臊得慌不?昨儿个还和人家的丫鬟说什么,若和你同卧鸳鸯帐,不舍得起床的话。今儿个又对人家正经的千金小姐,说同样的一遭儿话,你自己心里都不觉得恶心,不觉得腻歪么?”   黛玉气得脸红得发紫。确实如邢氏所言,宝玉拿着对丫鬟说的话,又对她说,目的竟是为了意图哄她。可笑可耻至极!黛玉瞪着宝玉,委屈的好想哭,因心里觉得为他这种人流泪不值得,转而跺跺脚,捂着跑回自己的屋里去。   宝玉哪里还顾得上黛玉如何,他早已经惊讶的沉浸于邢氏的“辱骂”之中。他活这么大,一直被众星捧月至今,除了父亲贾政偶有苛责他之时,宝玉还真没见过那个人敢这样骂他,这样跟他发火的。甚至连他严厉的父亲都不曾提过“恶心”这种话。   宝玉被攻击的体无完肤,五雷轰顶,呆傻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,只一味的哭。   袭人见宝玉受委屈,实在看不下去。猛地站出来,对着邢氏和贾赦的方向,噗通一声下跪,替宝玉认错,恳求邢氏的体谅。   “主子们说话,哪有你插嘴的份儿?”邢氏对于袭人突如其来的“贤惠”并没有好感。   宝玉恍惚了一下,拉起袭人,气道:“谁用你给我求情!”   袭人挨了训斥,露出一脸的委屈样。特别是宝玉拉住她,心疼她的时候,袭人的表情愈加难受了,言辞恳切的请求宝玉不要再闹。   宝玉正觉得失望,忽见袭人对他眨眼,宝玉明白她在意会自己。当即草草的跟邢氏和贾赦告辞,拉着袭人跑到花园里。   “你有什么话,现在说罢。”宝玉道。   袭人牵住宝玉的手,劝道:“二爷别生气,他们再糊涂,到底是二爷的长辈,咱们面上还要过得去的。你受什么委屈,大可以暂时憋着,咱回头告诉二太太和老太太给你做主去。”   宝玉感动的同袭人十指紧扣,流泪道:“如今只有你了解我的真心了。”   袭人忙笑着用帕子擦拭宝玉的眼泪,一边劝慰,一边鼓励他去老太太那里告状。   王夫人从袭人口中得知儿子再次受辱,气呼呼的跑到贾母处。正好看见贾母心疼的搂着宝玉哄。王夫人心中大定,暂且老实的站在一旁候着。待贾母将宝玉哄睡着了,她才凑上前去。   “你嫂子越发张狂了!”贾母气道,随即抬起手,由着王夫人把自己扶到偏厅。贾母缓了两口气,气儿稍顺些了,就叫人去叫邢氏来。   邢氏刚巧吃完饭送走贾赦,也就直接过来。   贾母上来就狠狠地数落邢氏一通,不容她辩驳。   邢氏索性就不说了,垂头安安静静的,好似很老实的听着贾母的教训。   贾母最后发泄完了,终于轻松了,凌厉地看着邢氏道:“你可知道错了?”   邢氏正在脑子里盘算她这几月做生意挣的钱,账算在关键的地方,没听到贾母的话。当她再抬起首的时候,贾母瞪她的眼睛已经快冒出来了。   “宝玉的事儿,媳妇有不同的想法。”邢氏文绉绉道。   贾母眯起眼睛,盛怒。“你说!”   “我不知道宝玉房里的人是怎么跟您学得。实施情况是宝玉先调戏丫鬟在先,后又拿着几乎同样的话撩拨林丫头。他对府里的丫鬟怎么说,我管不着,但林丫头是客,又是正经的世家千金,他怎能轻浮的说出那样难堪的话?一次不管,两次不管,时间久了,他愈发的得瑟,口没遮拦。这以后对外,林丫头还有何清誉可言?林妹夫割舍骨肉,将林丫头送到这来,不就图咱们能教养黛玉?咱们总归要给林妹夫和九泉之下的敏妹妹有个交代吧。”邢氏道。   贾母听了此番话,什么话都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。贾母无奈,草草的打发了邢氏,事后,倒没有说宝玉半句。   本来这事儿就该过了的。谁知不巧,袭人跟王夫人告状的时候,被丫鬟彩霞听着了。彩霞与贾环、赵姨娘素来好,就把这事儿说了出去。晚上,贾政来赵姨娘房里,先考校了贾环的功课,十分不满意,训斥他几句,提到宝玉比他出息些。贾环很不服气,顺嘴就把今天听到的话学给了贾政听。贾环一直嫉妒宝玉,当然不会说宝玉的好话,不过也巧了,他的“夸张”刚好正确的还原了当时的情形。   贾政得知儿子轻浮不堪,大怒,当天夜里就执行了家法,打了宝玉二十板子。纵是王夫人拦着,宝玉如何的哭爹喊娘也没用,板子还是结结实实的挨到了屁股上。   再说琏二爷。因他近来媳妇儿“没了”,屋子里没个能管得住他的,日子过得越发如鱼得水,洋洋自得。先前邢氏给他银子,签的那些契约,贾琏早就忘到脑勺后了。因前段日子贾琏又识趣的舍了四品同知的官,贾赦对其优待,赏了些银子补偿他。贾琏一时解放高兴,便开始恣意挥霍。起先,他不过是安慰自己“只舒坦这几日”,再后来,他懒惯了,每每享受的时候就想“完最后一天,明儿个就开始做正经事”。   贾琏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拖着,悠然自得地享受不同女人的香题,时间过得越发快了。   谁知眨眼的功夫,竟到了邢氏第一次查他账的日子。   ☆、贾琏挨揍   到查账的日子了,贾琏笑嘻嘻的捧着账本,毕恭毕敬的呈给邢氏看。   邢氏翻了翻账本,字体隽永整洁,一项项写得具体而明了。   贾琏倍儿有信心的看着邢氏瞧完账本,乐呵的询问邢氏可有不明之处。   “看懂了,你拿这些银子投了商队,托他们从西域置办这些东西回京卖,从中截取差价利润。嗯,不错的想法!”邢氏笑道。可巧了,这注意跟她当初的想法如出一辙。   “这些货秋天才能从西域回来,据说届时利润能翻一番呢。”贾琏吹牛道。   “既然你与商队做了买卖,可有凭据?”邢氏问。   “凭据,什么凭据?”贾琏有点懵,下意识的反问邢氏。转即他明白了,支吾的点头回道。“当然会留凭据。”   邢氏静静的看着他,没说话。   贾琏越加心虚了,开始不停的解释:“我真有凭据,太太若是不信,我这就回去拿给你看?”   邢氏勾起嘴角,点点头。   贾琏没想到邢氏真点头了,脸色越加不好了,冲邢氏行了礼,这就转身去拿。邢氏哪能放任他一个人去,派小红跟着。路上,贾琏就跟小红耍起了贫嘴,时不时地逗弄她。小红被琏二爷调戏的臊得慌,低头默默走路,不吭声。   平儿正拿着盆在院里舀水,看见贾琏跟小红说说笑笑的进院,赶紧放了手里的东西,笑脸相迎。小红见着平儿,如临救星,忙凑到平儿跟前叫了声姐姐。   平儿轻轻地笑了笑,眼睛有不明意味的情绪。她随即拉住小红的手,问她怎么来了。   “大太太叫我随琏二爷过来娶东西。”小红笑着回道。   平儿问:“什么东西?”   “二爷不是把太太给的五千两银子投给商队了么,该有个凭证,太太就要瞧一瞧这个凭证。”小红道。   “商队?凭证?”平儿皱眉的看想贾琏,正见贾琏跟自己挤眉弄眼,心里明白了,他这是在糊弄大太太。平儿笑了笑,当然不会拆穿。她拉着小红去喝茶,那边用眼事儿示意琏二爷去拿凭证。   小红摇头,坚持要跟贾琏一块去。平儿硬是把小红按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,亲自为其斟茶倒水。“天怪热的,管他做什么,左右一会儿他就取出来了。来,喝口凉茶。”平儿将茶杯端起,送到小红的嘴边。都到这份上了,小红自然不好再推拒,担忧的望着进屋的琏二爷,迟疑的接下着茶。   小红眼珠子一转,有了主意,一边和平儿说笑几句,一边暗自大口饮茶。不一会儿,茶见底了,小红笑着起身,就往正门方向走。“我茶都喝完了,琏二爷怎么还没出来,我去瞧瞧去!”   “你别去!许是二爷嫌天热,正换衣服呢。我去!”平儿快速拦下小红,进了门。   小红无法,她一个丫鬟总不能硬闯二爷的住处。一旦传出去,好像她对琏二爷存着什么鬼心思似得。   平儿进去好一会儿后,才见二人出来。   小红见琏二爷手里捏着一张纸,料知拿到东西了,这就随他一通去汇报邢氏。   邢氏打开贾琏递交的凭据,轻笑一声。她将纸凑到鼻子边闻了闻,随手将所谓的“凭据”错成团,丢在地上。贾琏大惊,忙慌张的拾起来,不解的问邢氏为何。   邢氏笑问:“回去才写的吧?墨虽干了,但浓浓的墨香还在。照理说,你们写这个是上个月的事儿,纸上的墨字可不会存留这么浓的味道了。”   贾琏自知自己的小手段被邢氏堪破,丧气的垮下脸,跪在地上认错,无可辩驳。   “花了多少?”   贾琏偷偷瞄眼邢氏,磕磕巴巴道:“五百两。”   “是么?”邢氏不大信的看着贾琏。   “一、一千两。”贾琏闭着眼睛,豁出去道。   “把剩下的钱拿来叫我查点一番。”邢氏怎可能会再信贾琏。   贾琏一听心中大骇,忙磕头赔罪:“儿子错了,儿子再也不敢了,儿子保证从今以后一定改邪归正,一心一意学着做生意,挣钱养家。”   “养家没瞧出来,败家倒是颇有天分的。”邢氏冷笑,转而问小红跟着琏二爷去,怎么没发现破绽。小红忙跪地,解释了经过。邢氏听说是平儿故意阻拦,又笑了。“我记着她是二爷跟前的通房,在府中颇有人缘,都说她办事麻利通情达理。原她不过如此,表面一套背后一套,暗地里给她爷们卖好呢!”   贾琏忙磕头求情,愿意承担一切,只求邢氏别罚平儿。“她也是被我胁迫了,才不得已瞒着的。”   “我看她几次三番拦着小红,是自愿的。院里没个女主子,也轮不到她做主。”邢氏很拍一下桌子,吓得贾琏直哆嗦。“明知道我有心管教你,叫你学好,她还帮衬你瞒着事儿忽悠我,岂非纵容你混账堕落?”   贾琏把头低的更低了。   邢氏查了余下的钱,足足少了一千五百两,比贾琏报的数还少五百两。贾琏似乎也很惊讶自己花了这么多,支支吾吾的解释不出他钱财的去处。邢氏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儿,大失所望。   “当初你借钱办事儿的时候,吓得什么样,那表情悲壮的,我看是肯定下决心要学好了。谁知道你玩的一手好把戏,今儿个一出明儿个一出,本性难移。”邢氏厉声责问贾琏到底把钱弄哪儿去了。贾琏被吓怕了,终于承认他把钱花在了风月场所。   烟花之地就是个销金窟,别说一千五百两银子,纵是一万五千两,也能在眨眼的功夫花没了。   邢氏以前知道贾琏就是个好色,平常跟什么寡妇、灯儿姑娘的‘有情有义’,双方都心甘情愿,也就那么浑过了。邢氏本以为贾琏就是个小打小闹的货,倒忽略了这一点。男人好色,又有钱了,谁还愿意满足于寡妇和夫妇之夫?自然要去青楼享受了。   邢氏当初给钱的时候,就做好了贾琏有可能恣意挥霍钱财的准备。如此今遇到这种事儿,倒也是在预料到之中。   邢氏把假账本丢给贾琏,冷笑道:“本来钱给你,签了契约,就是为了督促你,你一心不学好我也没法子。花钱的事儿我管不了你,谁叫我当初愿意把五千银交给你支配,我说话算话,这些账等一年后再算。”   贾琏听说自己还有机会,松口气。   “不过,冲你故意设计欺骗嫡母这事儿,今儿个不能就这么算了。不然院里的人以后真以为我是个好糊弄的。委屈你一下,受个二十板子吧,也叫自己长长记性。至于你院里的那个平儿,也不能饶,一并打吧。”邢氏见贾琏意欲开口替平儿说情,先开口道:“求情可以,打她的二十板子不能少,允你替她受着,你可愿意?”   贾琏一听就缩脖子了,自己如果真挨了四十大板,屁股还不得打成肉泥?反正平儿平日就护着她,为他挨两下板子算什么。贾琏紧紧地咬着唇,不求情了。   打平儿板子的事儿,邢氏交给了小红去处理。小红正好对平儿有不满,刚好可发泄一番。至于贾琏,执行家法也要先等贾赦的点头。   贾琏存折侥幸的心思,盼着父亲能轻罚自己点,谁知贾赦回来听说经过,给贾琏又加了十板子。一时间,贾琏的院子里拍打声此起彼伏。也有男女低低的痛苦地呻/吟声,因都被堵住了嘴,所以声音极其的小。   贾琏和平儿结结实实地挨打之后,就算上了药,怎么也要半月以后才能痊愈。   再说宝玉,挨了父亲贾政的揍之后,整日在榻上哼哼呀呀,闹着贾母,吵着要见黛玉。黛玉被贾母强拉过去,听了宝玉一通“有理有据”的解释。黛玉已然看透了宝玉的“出息”,已不愿去计较宝玉说什么,只当耳旁风过了。黛玉被贾母和宝玉扰了几日后,彻底烦了,告了贾母一声,跑来邢夫人这边来住。   黛玉正好也可以在邢氏这里等他父亲的来信,每日翘首企盼,信虽还没盼到,但黛玉已然渐渐觉得每日有了盼头。   这一日贾赦也在家,与媳妇邢氏,女儿迎春、儿子贾琮以及外甥女黛玉一起围桌而坐,边吃着茶点边玩起了灯谜。众人说说笑笑,好不热闹。这时候周瑞家的笑着进来问安,手里拿着两尺左右长的木托盘子,里头空荡荡的放着四只宫花,摆放凌乱,颜色老气。周瑞家的笑称说是送给黛玉和迎春的,别的姑娘和奶奶们都已经拿过了。   黛玉一瞧周瑞家的手里捧的那东西,便有些不高兴了。一瞧就知道是被人挑剩了,也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东西,非现巴巴的送到她眼前讨嫌。   迎春见状,也不大满意。倒不是为自己,她是为了黛玉抱不平。这周瑞家的脑子是进水了?怎么连这点基本的规矩都不懂。黛玉怎么说都是荣府的客人,哪有把家里人挑剩下的东西再送给客人的道理。   ☆、胞弟出没   周瑞家的见林姑娘和二姑娘似有不悦之意,为难的咬着下唇,暂且忍着。   邢氏瞥一眼盒子里的话,笑了笑,打发周瑞家的道:“这颜色该是你这个年纪用的,小姑娘家哪适合,你拿回去戴吧。”   “大太太,这可是姨太太送给姑娘们的,宫里的新样式,好看的紧。奴婢哪敢用这个。”周瑞家的特意加重“姨太太”三个字的音量,意图提醒邢氏,她还不能替林姑娘和二姑娘做主。   黛玉立马听出了画外音,嗤笑道:“有什么舍不得的,快拿去!”   迎春也反应过来了,冷笑道:“我们也不稀罕带着个,你索性拿走吧。”   周瑞家的见这群人同仇敌忾对付她,脸色僵住,狠狠地咬了咬下唇,点头应下。   适时,邢夫人胞弟邢德全被引领进门,来见过姐姐姐夫。他还没进门时,正碰见周瑞家的满脸不高兴的捧着宫花出来。邢德全瞧着盒子里的似是好东西,得了回去讨好媳妇女儿也长脸。邢德全就问了问周瑞家的这宫花的来历。   周瑞家的心里鄙夷邢德全,但碍于她至少是大太太的胞弟,不好不敬,勉强打着笑脸敷衍:“原是姨太太好心分给众姑娘奶奶的,到二姑娘和林姑娘这不要了,我就拿回去。”   “别啊,他们不要,我还要呢!”邢德全说罢,立马伸出双手,将四只宫花捏在手里。   周瑞家的见状,禁不住勾起嘴角冷笑。怎么样?才刚大太太还跟她面前装阔呢,这会子她娘家人就来占便宜。真真是打肿脸充胖子,丢人丢到家了。   邢氏听见屋外有人说话,叫小红过去瞧。小红一见此景,知道邢德全又给自家太太丢脸,忙上去劝导。奈何邢德全得了便宜就不撒手,根本不听小红的话,把宫花乐呵呵的揣进怀里。   周瑞家的含着冷笑而去。邢德全高高兴兴的进屋见过邢夫人贾赦。贾赦意料到有事儿发生,早打发黛玉她们各自去玩。   邢氏听了小红汇报刚才邢德全抢纱花的事儿,诧异的瞪大眼打量她这位“弟弟”,浓眉大眼,薄唇尖下巴,打眼看着模样还真是个好坯子。奈何他不修边幅,流里流气,目光极尽表现的猥琐,就好像生怕被人不知道他是个“坏人”似得。   邢氏暗暗在心里咂嘴,早打听着本尊有个拖后腿的胞弟,原来是这副德行。真好,今儿个才来,就立马给她先添了一道堵,生怕她不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德行。   邢德全乐呵的跟姐姐邢氏和贾赦打招呼,然后不客气的坐了下来,摸摸红木椅子,眼馋的瞧了瞧四周贵重的摆设,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。   “你来有什么事儿?”邢氏受不住这样的“亲戚”,索性直奔主题,问他的来意。   邢德全想起自己的目的,脸红了,看向自己的姐姐,支支吾吾的不好说,一味儿的在哪儿笑嘻嘻的。   “有话快说!”邢氏的言语厉害了些。   邢德全吓了一跳,难为情的看眼贾赦。   贾赦一笑,找了个借口出去。   邢德全这才跟自己的姐姐道缺钱了。   邢氏抬眼打量他。   邢德全不解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奇怪的问邢氏:“我脸上脏了?你怎么这么看我?”   “我想看你脸皮到底有多厚!”邢氏讥讽道。   邢德全皱眉,料知姐姐嫌弃她要钱,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。不过毕竟她嫁得好,荣国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怎么也能施舍给他点吃酒钱。邢德全转而嘿嘿的赔笑,好脾气的磨邢氏。   “整日不务正业,喝酒耍钱,给多少还不是叫你赔到外头去。多给多赔,少给少赔,不给不赔,你说说,如果我想做个聪明人,会选哪种?”   “你什么意思?一分钱不给我?”邢德全惊讶的看着邢氏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他可是她的亲弟弟!   “看来你也不笨。”邢氏嗤笑一声。   邢德全要哭了,摆出哭丧梁继续恳求邢氏:“好姐姐,多少舍给我点吧,家里快揭不开锅了,你总不能看你内侄子、侄女饿死吧?”   “她们要是饿着了,送过来,我养着,你放心。”邢氏直接扯断了邢德全的最后的借口。   邢德全见真没指望了,脸色立马变了,愤恨的等着邢氏:“你别以为你嫁进了荣府,就不姓邢了。人活得再富贵也不能忘本!你就不怕我去外边说你去,到时候咱们谁都不好看。你为难,我日子也难过。”   “笑话,你没能耐养家,还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填补你一辈子不成?你若是肯学好,要点钱或是买地或是做点小生意,我都能支援你。随便舍钱给你花?我做不到,我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。当年家里头才给我多少嫁妆,荣府里的钱都是要记账的,哪房什么人花钱都是有数的。”邢氏顿了顿,继续道,“你也别威胁我,我还真不怕。也不想想你自己个儿在外头是什么样,谁信你那话?口上抹黑你亲姐,实际上你抹黑的是自己。你出丑,我怕什么,随便!”   邢德全讶异的看着他伶牙俐齿的姐姐,呆愣了半晌,才反应过来。邢德全气得脸通红,抖着手指着邢氏半天,嘴里支支吾半天,竟找不出半句反驳她的。最后憋了半天,邢德全跺脚骂道:“既这样,我还认你这个姐姐作甚!”   “那也好,你这么想跟我断关系,那就断了吧。”邢氏口气悠悠道。   邢德全听这话,露出一脸后悔的表情,却不敢再掉份儿的回去跟邢氏赔错。他气得干跺脚,转身走了。   邢德全一走,贾赦就回来了,满脸笑意。   邢氏疲惫的托着下巴看他:“你这会子笑,不会是笑话我吧?”   贾赦连忙坐到媳妇身边,亲手为其斟茶,笑道:“哪能呢,你娘家人不怎么样,其实我家里人也不怎么样。咱俩凑一起,还真是一对儿,你说是不是?”   邢氏喝口茶,听贾赦如此说,差点一口喷出来,嗔怪他一眼,心里却暖暖的。至少这个男人晓得在她做需要的时候安慰她。而这种被人关怀温暖的感觉,从她前世出嫁后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了。活了一辈子,她除了治家,也唯有治家了。   “这些日子谢谢你。”   邢氏突然冒出一句感谢贾赦的话,贾赦反而有些不适应。他缓了会儿,才回了神儿,俩眼冒出夺彩的光芒来。贾赦试着拉住邢氏的手,见邢氏没有反抗,笑得更开心了。“我看你这些日子也累了,再等两日,我带你出去散心。”   “出去?去哪儿?”邢氏当即想到贾赦曾提过要去扬州,惊讶的问他:“难道你要带我去扬州?”   贾赦笑着点点。“此去扬州查案,是圣上特许的。但因牵连官员甚多,我觉得微服去比较合适。正好带上你,咱们一家子以探亲游玩为借口,倒也说得过去了。”   邢氏笑着点头,她在深宅大院里住惯了,还真想瞧瞧外头的世界。又比如这里的古人说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可见这扬州的美景必然是美不胜收的。能走一走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。   ……   ☆、岫烟进府   次日,林之孝家的放了月钱,过来回话。邢氏才打发走她,又见个嬷嬷进来扰她。   邢氏揉揉脑袋,她管家从不会像凤姐那样事无巨细。什么事儿都是分散开了,一个管事婆子负责几个人,管三两件事儿,责任到人。小管事们回头再统共汇总到林之孝家的那里,一旦有什么问题出什么事儿,就去找负责的算账。这样下来,邢氏每日少了许多活计,也不必像王熙凤之前那样,为了管家,午饭都耽误的不能多吃一口。   那嬷嬷似乎看出邢氏的不悦,忙道:“老奴是有个事儿麻烦太太,也有个喜事儿跟您说呢。”嬷嬷立马递上林家回的信。   邢氏略微惊讶地看着林如海的回信,连忙叫人去找黛玉来。她稀奇的打量这婆子,笑问:“你有什么事儿,说罢。”   “老奴有个不孝女,如今刚好十四岁,手巧,机灵。老奴想求太太收了她,也好叫她在太太房里学学本事。”   “这事儿去和林之孝家的说。”邢氏冷眼看她,语气平淡道。   那嬷嬷立马识趣儿的闭嘴,她本以为趁着太太高兴,她能给自己女儿求个轻快的活计。自家丫鬟就可以不用从三等丫鬟做起。今瞧太太的态度,还真应了她们那话,大太太是个铁石心肠,对谁都不开恩。   ……   小红听母亲林之孝的学那婆子的话,笑道:“我看太太这样处置更好,以后存小心思的人都不干走歪门邪道,这样更公平了。大家各干各的,只要一心一意效忠主子,勤劳有本事的,早晚会提上去。”   林之孝家的点头:“是这个理儿,你别看这些婆子背地里总暗暗抱怨大太太苛责严厉,也因太太如今一视同仁,不偏不倚,心里头真正有怨言的人比以前不知少了多少呢。大家各自凭本事吃完,你没本事的怨得了谁?”   再说黛玉读了父亲的亲笔信,喜极而泣,抱着邢氏感激好一阵。如今又听说邢氏下月会同贾赦一遭儿送她回扬州,心中更是欢天喜地,这几日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了。   一家子正高兴呢,忽见林之孝家的笑着进门,她身后跟着一位穿着鹅黄半旧锦缎衣裳的姑娘,端雅稳重,知书达礼。此人正是邢夫人之兄邢忠的女儿邢岫烟。   林之孝家的笑着传达邢忠的请求,麻烦邢氏照顾她女儿邢岫烟几日。   邢氏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深意,所谓“照顾几日”,估计是想让她养到邢岫烟嫁人,甚至可能连邢岫烟出嫁的事儿都一遭儿交给她包办了。邢忠而今日子困苦,家中不爱多养人,又重男轻女,自不会舍得儿子,便把女儿随意打发过来了。有难处送女儿也就罢了,邢忠甚至都没在邢夫人跟前露个脸。   “他人呢?”邢氏问。   林之孝家的尴尬道:“邢大老爷说他没脸见太太,就先走了。”   “再没脸,为了他女儿也该见一见我!”邢氏拍桌气道,她最看不管做父母的这般对子女不负责的。当年她费劲心力教诲五位庶子,跟她没半点血缘关系,她还不是担着嫡母的责任,耗了大半生的心血去培养他们!而这个邢忠,不养女儿也罢了,竟连送自己嫡亲女儿送到妹妹跟前的勇气都没有。他这样冷漠无情,可叫岫烟这孩子多心寒。   邢氏不禁感慨本尊这两个“有出息”的兄弟。一个胆小如鼠,没出息;一个酒色之徒,好赌成性。真真是没一个好货!   邢岫烟见姑母发脾气,心里也委屈,却生惹了邢氏的厌烦,不敢表现出来。她安安分分的给邢氏请礼,就老实的在一边低头站着候命。   邢氏暗观这个邢岫烟是个脾性不错的孩子,倒心疼。笑着招呼她到跟前来,拉住她的手,打量一番。   “以后你就在我这住下,三间抱厦,可巧空了一间,你就来了,像是为你特意准备好的似得。这是天意!你也别外道,以后在家怎么样在这就怎么样。倒还有两个姊妹同你一起,一位有才气,机灵过人;一位行事稳重,性子憨厚。都是好相处的主儿,你就放心的好生跟她们处着吧。”   邢氏拍拍邢岫烟的手,随即向她引荐了黛玉和迎春。   邢岫烟感激的看邢氏一眼,惶恐的同姊妹们见礼。   黛玉读了父亲的信,心情甭提多好了。信中林如海也很思念她,盼着她回去。   黛玉想那邢岫烟既是邢夫人的亲侄女,她怎么能薄待人家,自是热情的嘘寒问。迎春也不甘落后。邢岫烟本就是个知书达理,好相处的人。没一会儿子,三人就熟成了好姐妹了。   事后,小红带人收拾邢岫烟的行李,见她没几件得穿的衣裳。小红回头报了邢夫人,改日领了裁缝来,为邢岫烟裁了几件像样的衣裳,邢氏还送了她两套首饰。邢岫烟自是感激不尽,心里头把邢氏当自己的亲母看待,甚至更胜于亲母。   周瑞家的听说邢岫烟来荣府的事儿,还特意过来打听裁衣服的钱是从哪儿出的。若是邢夫人从公家出的,她也好赶紧告知王夫人,好叫她家太太有了告发邢氏的借口,夺去管家权的事儿也便指日可待了。   林之孝家的得知周瑞家的鬼心思,忙来知会大太太。小红和娇红俩丫鬟听得面红耳赤,愤慨地替自家主子抱不平。来个亲戚罢了,谁家没个亲戚,何至于此。   “谁家没几门子亲戚,住在梨香院的那是谁?”可巧黛玉也在,听这话,禁不住讥讽。   以前黛玉从没觉得王夫人怎么样,自从跟大舅母走进了之后,黛玉才一日又一日的渐渐发现王夫人的可恨。什么“憨厚”,什么“慈善”,原都是她做出来唬人的。黛玉在心里头也不叫她“二舅母”了,只讽刺的称呼一声“王夫人”。   “人家不是花自个儿的么,全府的人谁不知道?既这样,咱们也不好破了例,用我的私房就是。”邢夫人正好还剩点钱,花几个钱做衣裳罢了,怎么也足够坚持到夏末了。等那时,她托人置办的那些西域珍贵毛皮一到货,就正好赶上各世家做冬装的时候,大赚不保证,小赚一笔是肯定的了。   黛玉还是抱不平,冷笑讥讽道:“若是这样,那我是不是也得自己拿钱了?真是我糊涂,竟不知道操心这金银之物。难不得不讨人喜欢,原来出在这钱上头。”   “好孩子,你别多想,你是你祖母现巴巴请来的,哪能断了你的用度。再说当初你父亲送你来的时候,听说是递银子来的,你外祖母从没说过,我也不清楚具体多少。府里那些人,眼皮子浅,你别跟她们见识。”邢氏劝道。   “理是这个理。”黛玉应下,心里却有另一番计较。   隔日,黛玉便将父亲的回信告知贾母。邢氏也顺便提了她同贾赦要去一趟扬州的事儿。   贾母料知黛玉回去是不可避免的事儿,也不好说了。宝玉屁股的伤才好些,听说这话,哭成了泪人儿。他卖力的央求老祖宗留下黛玉:“老祖宗,您先前和我保证过,您一定会留下她的,说她肯定走不了。”   贾母叹口气,拍拍宝玉的后背。她也没想到他的大儿子真有这能耐。就算不花家里头的钱,也一定要去扬州。她能有什么办法?总不能拦着自己儿子,不让出门。   “走了也会回来的,你林妹妹没了母亲教养,必要送到我这头养育才合适的。”贾母劝道。   宝玉希冀的抹干眼泪看贾母:“真的?”   “真的。”贾母不想再提这事儿,转而告诉宝玉:“宝丫头病了,得空你替我去瞧瞧她去。”   宝玉点头,第二日果然去了宝钗哪里。他上午才去,下午整个荣国府里就开始疯传有关“金玉良缘”之说。   傍晚黛玉来见邢夫人,才到门口,正听见里头的那个婆子跟邢夫人学话。说今儿个上午宝玉和宝钗不光互相交换了金和玉观看,宝玉还摸了宝钗的胳膊。   黛玉木着脸进屋,跟邢氏请安。   那婆子见是林姑娘,脸色变了变,在邢氏的会意下匆忙告辞。   邢氏看着黛玉:“再过些日子咱们就启程了,你趁这功夫想个主意,送你父亲一个见面礼如何。你也好叫你父亲知道你懂事儿长大了,高兴高兴。”   黛玉觉得十分有道理,笑着点头。   “宝玉的事儿——”邢氏才提宝玉。   “他怎么样,以后跟我没关系,我也不关心。”黛玉撂冷话道。随后,她笑着跟邢氏商量送父亲什么礼物好,俩人琢磨了几个主意,最后俩人共同敲定做一件衣裳给林如海。   ☆、第28章 再说贾母,听了这金玉良缘的传说,心气儿不大好。若是在以前,黛玉还在她跟前黏糊的时候,她倒有可能不会介意。如今不同了,黛玉要回家,而且渐渐不跟她亲了。本来稳稳问抓到手的外孙女,眨眼间又离她远去。贾母考虑到如今林如海在扬州的势力,加之黛玉是独女,这其中的好处多少都不必费心去算。 若非黛玉是个身子骨差的,性情又不讨喜,她必早早定下这门亲事了。 如今又来个新选择,薛家的宝钗是个稳重好性儿的,办事儿也妥帖,做管家媳妇必是不错的。奈何她是商家出身,纵是皇商,其地位与荣府也不甚相配。再说她那长兄薛蟠,不像是个有出息的样。 两个丫头,各有长处,又各有短处,贾母一时间真是难以选择取舍。两厢优点若是能合在一处,那该多好。 贾母此时此刻终于有了危机感,担心因为这些流言,黛玉那头出了什么岔子,得尽快想办法稳住她才好。她赶忙沉着脸,叫唤如今管家的大儿媳邢氏过来。 “咱们家人口多了,难免是非也多。下人们一人一张嘴,好事儿也能说成坏的,没的说成有的,真是百口莫辩了。我不晓得你怎么管家的,以前可没见府里传什么消息这样快的。就说这事儿,你不该管管?你还能喝得下茶,吃得下饭?”贾母讥讽道。 “母亲说的有理,以前府里人比现在还散漫呢,也没见有什么消息传得这么快的。这回闹成这样,一定是有什么缘故。”邢氏话里的寓意明显,她管家时家里的下人已经老实很多了,还出事儿,事儿就未必出在下人身上了,而是出在风言风语的源头。显然,这金玉之说是有人刻意为之。 贾母不大舒坦的看眼邢氏,她虽然老糊涂了,可耳朵还能听清楚。邢氏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是薛家搞得小动作。贾母却不信,邢氏这人天生小气,小肚鸡肠,最喜欢以小人之之心度君子。人家薛姨妈性情温和,为人热情,还每日好心的陪她这个老婆子打牌。这么孝敬老人的人物,能是怎么个坏法?贾母知道邢氏早嫉妒儿媳妇王氏的富贵出身,心知她难免会自然而然的迁怒到王氏的妹妹薛姨妈。 “叫你好生管教那些碎嘴的下人,你却跟我说这么些没道理的话。这家你要是不爱管,还有你弟妹呢。”贾母气道。 邢氏无奈地笑了笑,决定不跟眼前的贾母一般见识。反正实打实的权利她是不会放的。只要她不松这个口,管家权谁也别想从她这夺走。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,她出事儿,王夫人脸上无光。光凭这点,王夫人就没资格跟她抢管家权。其实邢氏倒不是在乎这点权利,而是因为这家在王氏的管理下越来越颓败。只要老太太没死,大房跟二房就分不了家,她就得为了自家的利益,为了她以后的日子,捏住了这个管家权。 贾母又唠叨了一阵,这回她除了指责邢氏管家不力,又添了一条,说道邢氏小肚鸡肠。 邢氏忍了又忍,见贾母没完没了。因笑道:“我记住了!说到计较,我是有点这毛病,没法子,谁叫我出身不好。可您再转念想想,我爱计较,事儿也会管得细致妥帖呀。提起计较来,咱家还真有个比我更爱计较的。这不,前几日子我内侄女来了,说要住些日子。” 贾母点点头,这事儿邢氏早回过她了。 “周瑞家的可劲儿打探她的份例和用度,您说,她计较什么呢?”邢氏眯着眼笑道。 贾母脸色一变,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邢氏,很快心中有了答案。周瑞家的是邢氏跟前的,她打听什么消息,自然是为了王氏。虽说薛家的开支确实不从荣府里走,不过二媳妇还需要计较邢氏内侄女花费的那几两银子?死盯着人家邢姑娘不放? 贾母不大信,心中存疑的打发了邢氏。回头,贾母就找来王夫人询问此事。 王夫人眼珠子一转,满脸惊讶的跟贾母解释:“我也没别的意思,母亲您也知道,以前嫂子心思有那么点小,总爱克扣身边人的份例,我打听也是为了是关心关心那孩子。” “原是这样,我说你也不会计较这个。她家败落了,那孩子也可怜见的,在府里养着就养着吧,也花不了几个钱。不过你嫂子倒是心眼小,硬是误会你了,非要坚持自己出那孩子份例,连平日吃饭穿衣的钱也算在内了。”贾母道。 王夫人惊讶的扬扬眉:“竟是这样,那她可真是误会我了。” “不用管她,看她挺得了几日!”贾母气道。 不出一日,金玉良缘的事儿查到了两个人头上,一个是宝钗身边的丫鬟莺儿,另一个则是王夫人身边的周瑞家的。 邢氏告知了薛姨妈,在薛姨妈勉强的允许下,带着丫鬟莺儿和周瑞家的过来,俩人当即跪在贾母跟前。邢氏麻利的交差:“拿她俩,不为别。丫鬟背地偷偷非议主子一两句,其实本没什么了不得,这妮子倒厉害,趁着去厨房的功夫,大嗓门的跟二三十个婆子说起这事儿。那些上年纪的妇人闲着会干什么,最爱说道些八卦。这边她一个还不够,周瑞家的也可劲儿的说,足有六七个婆子都是亲耳从她嘴里听见的。” 邢氏拿捏管家权也有这么一点好处,掌权了就有人员任免的权利,稍微利用职务之便恫吓一下,不怕那些人不招供出这俩人。 贾母见状,脸色彻底垮了下来,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邢氏。如今看这架势,还真不是邢氏小气计较了,确实是有人故意为之。 贾母当年就是从后宅的算计中挺过来的,作为嫡妻的她,最最讨厌的事儿就是有人背着她耍手段。贾母本想着过些日子,等王熙凤的事儿被人淡忘了,她就帮二儿媳把管家权要回来。如今想想,她有这种念头都可笑至极。亏他们姐俩是王家堂堂千金,背地里竟能干出这种肮脏算计的勾当。 贾母到底是老了,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疲乏的垂着眼皮,心里头彻底断了王氏再管家的心思,也便就挥挥手,打发走了同样碍她眼的邢氏。至于莺儿,薛姨妈肯定不会留下给她继续丢脸。周瑞家的罚的轻些,挨了十个板子回去养伤。 宝钗病了,黛玉不理他,宝玉没处可去。他便哭丧着脸来找贾母。 贾母一见他,热泪盈眶,热情的拉宝玉入怀哭起来:“我老婆子如今也只剩下你这个心肝宝贝喽!” 宝玉不明白贾母为什么哭,他心里也因为黛玉不理他而难受,于是就跟着贾母一起哭起来。后来贾母好了,见宝玉还是闷闷不乐的,就吩咐袭人带着宝玉出去走一走。 宝玉闲着无聊,就乱逛起来,可巧走到园子附近的时候,看见前面的凉亭内有个倩影。一身翠衣锦缎,身姿窈窕,气质清新娴静。宝玉的俩眼都看直了,怎么想都没想出来这陌生的背影属于谁。宝玉不禁焦急地加快步伐,越来越近的时候,他看得越来越痴,也越来越肯定此般出尘的女子他在荣府不曾见过。若见过,这般不凡之流,他怎可能会忘记? 宝玉一边看着她的倩影,一边猜测她的样貌如何。待要走进了时,她身边的丫鬟瞧见了宝玉,小声跟那姑娘说了什么,那姑娘好奇的转头往这边瞧。宝玉这才见着对方的真面目,真真是清秀佳人,秀美端庄。 宝玉看痴了,不禁问那姑娘:“姑娘叫什么,从哪儿来的,是天上么?” 邢岫烟早听说荣府里有个受宠的宝贝叫宝玉,今见他第一次见自己,就说出此番轻浮调笑之言,不禁红了脸,略微恼怒的低头不言语。 “哟,你怎么在这?”黛玉拉来了迎春,却见亭子里多了个人,竟是宝玉。 邢岫烟见迎春黛玉来了,忙躲到她俩身后,低着头不语。 “瞧你把人给吓得。”迎春叹道。 “嘿嘿……”宝玉挠头笑,也不和黛玉迎春争辩,总之她们能理自己,怎么说他都行。 黛玉瞧宝玉这副笑就觉得可恨,讥讽他道:“你怎么在这?怎不去找你的宝姐姐?我怎么听人说,唯有玉配着金才好呢,好一桩良缘!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传喜讯,到时候我必送一份大礼给你们!” 宝玉听这话黑脸,诧异的看着黛玉,急眼道:“林妹妹,别人怎么说到我也罢了。你怎能也这么瞧我?我对你的心思天地可鉴,若敢违背,我愿意天——” “行了!”迎春截话,拉着身后的邢岫烟,皱眉对宝玉道,“你别吓坏了她。” 宝玉被噎住了,愣愣的看着秀美的邢岫烟,憨笑起来,忙道歉,也跟黛玉道歉。 “天儿不早了,我们回去了,你也早点回去。”迎春颇有做姐姐的样儿,护着两个妹妹安全离开。宝玉追了一路,见着小红从邢夫人院里出来,以后邢夫人也要露面二,止了步,吓得回身就跑。 邢氏听说了宝玉与邢岫烟的偶遇,忙叫她到跟前来,嘱咐其离他远点。邢氏甚至有点后悔,她不该把邢岫烟拾掇的这般漂亮。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,邢岫烟精心打扮一番,模样一点都不比宝黛玉差。宝玉就是个\\\"一见女儿便觉得清爽“的人物,他忽然瞧了邢岫烟的雍容风姿,能不起心思? 邢氏倒不说宝玉有胆子“色”,单凭他粘着人家姑娘家“交好”的性子,已经够麻烦的了。 “少来往,最好不要来往。他什么样我不多说,你在府里呆久了,早晚明白。”邢氏道。 邢岫烟没进贾府前,听过有关这位宝二爷的传闻。如今一瞧果然就是个风流成性没出息的人物,她现在已经过的够艰难的了,好容易得了姑母的救助关爱,当然不会傻到给自己找麻烦。 又过了两日,便有人见宝玉总是时不时地在大房附近转悠,不是打听黛玉,便是打听邢岫烟。 邢氏忍了他两日,再忍不住了。 这一日,邢氏送贾赦出门,回头就瞧见院门口的梧桐树后躲着个人。邢氏一声喝令,那人犹犹豫豫地低着头出来。邢氏一见是宝玉,直冲冲的上前,大声道:“抬起头来!” 宝玉吓得哆嗦的抬头,却不敢直视邢氏的眼睛。 邢氏看着他,二话不说,高高的扬起手臂,照着宝玉的左脸就是一巴掌。   ☆、第29章 宝玉脑子嗡的一下,满脑子都是震耳欲聋的“啪”声。半晌,他从火辣辣刺痛的左脸感受到:自己被打了。 他父母尚都没有伸手打过他的脸,邢夫人竟然毫不留情的扇他脸,凭什么! 宝玉委屈万分,嚎啕大哭起来。场面也乱了,袭人、麝月等忙慌忙围着宝玉哄她。邢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也吓够呛,谁不知道宝二爷是老太太心中的宝贝,府里人除了政老爷夫妇敢动一动宝二爷外,谁敢跟他说个“不”字,更别提打了。 真真为自家主子捏一把汗! 宝玉哭够了,倔强的抹干泪,意欲与邢夫人评理。袭人怕惹出更多的事端,毕竟在邢夫人跟前,宝二爷是个小辈,怎么说都处于弱势。袭人赶紧给麝月、秋纹几个使眼色,几个丫头一边劝一边拉着宝玉出去。 袭人则留下,替自家爷给邢夫人赔不是。 邢氏打量袭人,轻笑:“你倒是个厉害的,管得住你家主子。去吧,叫他在老太太和她母亲跟前好好告我一状。” 袭人被说中心思,惊恐的一愣,随即皱眉隐忍着给邢夫人行礼,当告辞了。一出来,她便命麝月等快速将宝二爷送到老太太跟前去,趁着宝二爷脸发烫眼红肿的功夫,老太太必然瞧着心疼。而她,则快步到王夫人那里告状。 随后,王夫人带着袭人风风火火的往贾母处走。 贾母正在屋子里抱着宝玉,骂立在地中央的邢氏。 邢氏半颔首,不卑不亢,显然是出于尊敬贾母这个长辈才这样,根本没有对于她的所作所为忏悔,自然也不会觉得此事儿她办的错误。 王夫人着忙的看了看宝玉微微发红的左脸,转而愤怒的看着邢氏:“嫂子,你什么意思?你凭什么打宝玉?” 贾母早气得说不出话来,跟王夫人道:“问她没用,我说什么她都不言语!” “嫂子,你有胆子做,没胆子说了?”王夫人冷笑。 邢氏突然抬头,冷冷的目光射向王夫人。王夫人一愣,吓得退了一步,随即觉得自己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她,挺直腰板子,梗着脖子看她。 “才刚我不言语,是因母亲气大发了,我怕自己在说什么,惹母亲不开心。”邢氏道。 贾母一听这话,气得拍桌:“你瞧你把这孩子打的,你还有脸说自己孝顺?” “赦老爷来了!”传话的丫鬟话音刚落,便见身穿一身苍劲玄衣的贾赦迈进门。 贾赦似乎已然听说了此事,一进门就先观察贾母和王夫人的情绪,而后目光紧盯着自己媳妇的背影,快步走到她跟前,与邢氏并肩而站,共同面对着贾母。 “你倒消息灵通!”贾母不满的瞥一眼贾赦。 贾赦赔笑:“儿子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,吏部侍郎也就不用当了。” 王夫人听贾赦这话,想起自己的丈夫贾政。贾政做的工部员外郎,比贾赦品级低,操心的活计也少,既然贾赦忙完回了来了,他也该回来。自己儿子都被人打了,怎不见他来帮衬自己?王夫人心里油酸又嫉妒,更加憎恨邢氏。 王夫人的目光顺路扫过贾赦,微微惊讶于贾赦如今的状态。他是大哥,比贾政还虚长了几岁,怎么如今拾掇起来,竟看着比贾政精神年轻几倍不止呢。再看看站在他身边的邢氏,本来就是个继室出身的,年纪小,又是个底子好的。俩人这么一站,样貌上还真是相得益彰,十分相配。 王夫人见此状,加之想起自己被夺走的管家权,以及二房在荣府地位日益减退的状态,心里更加记恨了。 贾母被贾赦堵得没话说,默了会儿,指着宝玉的脸蛋,对贾赦骂道:“瞧瞧你媳妇干的好事儿!” 贾赦笑了笑,走上前,心疼的瞧了瞧宝玉的脸蛋子,微微有点红印,估计也就是一巴掌的事儿。“小孩子家家的,谁家男孩小时候不得调皮被长辈打两巴掌的。” “小?他可不小了,正是长脸面立威的时候,被你媳妇这么当面一打,叫他以后在下人跟前还怎么做主子!”贾母厉害道。 贾赦轻笑,看向媳妇。 邢氏抬眼看贾母:“母亲,您也说他不小了,也算是个小大人。他知道给自己长脸面,知道顾忌自己的威严,怎就没想过别人?他每日不知廉耻的在邢丫头林丫头跟前晃荡的时候,怎就没想过人家的感受?人家闺中的姑娘家要不要清白,有没有脸面了。 我忍他不是一次两次的了,也警告教训过,今早他竟然猥琐的躲在我大们房门后的梧桐树后,贼眉鼠眼地不知道偷窥什么。您叫我怎么忍?难不成我要为个不懂事的小辈,叫我的外甥女和内侄女受一辈子的污名不成!今儿个我教训他,打他一巴掌是轻的,以后再叫我瞧着他这样,别说一巴掌,一百个板子也使得!” 贾赦和适宜的点点头。 贾母见这对夫妻一唱一和,气得无以复加,拍桌直骂。 王夫人气哭了,搂着儿子跟贾赦和邢氏道:“嫂子怎能这么想呢,宝玉心思纯净的,府里人谁不知道?他不过是好心的找几个姊妹们去玩,又有什么错,值得你这样苛责他!” “这就有趣儿了,我怎么听说弟妹极为不满宝玉跟丫鬟们亲近玩耍,甚至还为此训斥了大骂了一两个出府的。那会子弟妹怎么不以为宝玉是‘心思纯净’,怎么不饶了那几个丫鬟的罪?”邢氏反驳道。 “你——”王夫人气得嘴唇发紫,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撒不出去。邢氏这一骂,无异于又在肚子上踹了她几脚,令她气上加气,马上就要自爆了。 王夫人气得发疯,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,俩手狠攥着佛珠,啪嗒,一串佛珠被拽开,散落一地。 贾政这会子被请了过来,先听了经过。 王夫人希冀的看着他,希望贾政可以像他大哥贾赦一样,帮自己的媳妇说几句话。 怎料贾政理清思绪之后,就是对宝玉劈头盖脸的一顿骂。“我叫你整日不读书,不学好。可见是上次板子挨轻了。来人,行家法!” “老爷!”王夫人大哭大叫地阻止。 贾母也哭了,把宝玉护在身后:“要打她,先把我打死了!” “母亲——”贾政蹙眉,为难道。 “来啊,打死我这老婆子,省得活着给你们碍事了!”贾母大喊,转头抱着宝玉哭个不停。宝玉原本就又惊又吓,如今见贾政更加恐惧,全身抖得厉害。怎料,突然,他尿失禁了。 抱着宝玉的贾母,突然觉得哪儿块味道不对,暗暗抽了抽鼻子,低头看见宝玉湿了的裤裆,一时没反应过来…… “这是——什么味儿!”贾赦掩鼻,瞧见宝玉和贾母的尴尬,挥挥手。丫鬟赶忙上前围住宝玉,个个屏住呼吸,将宝玉扶回房去清洗。这屋子也不能再呆了,众人从偏厅移至正厅说话。丫鬟则立马收拾榻上的被褥,屋内也要重新清洗,熏香…… 贾母虽没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还是沐浴换了套衣裳才来。此事大房二房在正厅内面对而坐,谁也不理对方。唯有贾赦乐呵的跟邢氏凑在一起,低声交谈什么,使得坐在对面的王夫人气得脸色越加赤红。 贾母咳了一嗓子,场面瞬间安静下来。 待贾母落座后,两房夫妇才坐下。 “今儿个的闹剧,咱们必要好好计较计较追查因果才是。”贾母瞥一眼邢氏和贾赦,话外之意明显。 贾赦夸张的点头:“是该好好商量一下,您老许不知道,外头都是怎么传咱们家子弟的。说咱们贾家的爷们,个个不学无术,斗鸡走马,乃是风流好色之辈。我看这事儿,就是从家里管教不严开始的。” 贾母瞪大眼,惊讶的看着贾赦。她惊讶有两个原因,一是外头的传言竟会这般不堪,二是大儿子的“厚脸皮”,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追究大房,大儿子竟然可以当成没事儿人一样,反告了一状。 “老二,是这样么?”贾母转头问贾政,既是外头的传言,贾政总该知道。 贾政为难的咳嗽两声,摇摇头。“儿子不像大哥善交际,外头流行什么传什么,儿子知之甚少。” 贾赦听贾政这话,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来。先前他跟邢氏商量好的,给贾政找个清闲稳妥又不得罪人的活计干着,免得他将来在官场上犯错,连累荣府一大家子倒霉。如今他找着了个合适的,也不知该不该提前告知他一声。 “不管怎么样,他还是个孩子,没长大呢,你们不能对他要求过高。”贾母叹气道。 邢氏勾起嘴角,故作诧异的看贾母。才刚还跟她说,宝玉不小了,要面子,已经不是个孩子了。这会子大家把他当大人看了,贾母又改口说他是孩子。真是人活一张嘴,婆婆说什么都“对”。 “若说年纪小,明宗皇帝七岁继位,铲奸佞,除内乱,也不过宝玉现在的岁数。我们也不图宝玉他能治国平天下,好歹行的正坐得直,像个正经的世家爷们读书上进,这总是应该的吧。”邢氏皱眉,继续道,“老祖宗或许还不知道他有多少奇特的嗜好,整日混在内帷不爱读书也罢了,竟喜好吃女人的口脂。手指头没事儿就在丫鬟的嘴唇上按一下,然后塞进自己的嘴里。您说他是爱好口脂,还是爱好涂着口脂的唇?” 贾赦惊讶的看着媳妇:“他还有这爱好呢?真新鲜!” “是挺新鲜的,我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听过这样的。”邢氏附和贾赦。 贾政脸色铁青,被自家大哥大嫂讥讽自己儿子,简直太丢人了!贾政厉害的拍桌,转头就骂王氏教子无妨,竟把儿子娇惯成这副德行。贾母意欲劝阻,奈何贾政在盛怒之下,谁也不听,直劲儿的数落王夫人。其实,在贾政心里,也有埋怨贾母的成份。若非贾母非要把宝玉养在跟前,凡事都娇惯护着他,宝玉何至于此长成今天这副脂粉样。 闹剧最终以贾母气急晕倒收场。 两房夫妻等卧在榻上的贾母醒了,方纷纷告辞。 …… “暂且定下个月初三启程,你觉得如何?”贾赦再回去的路上,突然拉住邢氏的手柔声道。 邢氏耳根子瞬间热了,心里正经盘算了下时间,应该差不多,遂点了点头。“家里的事儿我回头安排。” “你走了,谁管家?”贾赦问。 “二丫头学了许多本事,也是时候历练历练了。”邢氏回答,她脸红的拉着贾赦走到一半,突然站住脚,认真地跟贾赦道:“宝玉那孩子不能留,我想把他送走。”   ☆、第30章 贾赦惊讶的看着邢氏。 “老爷看看京城附近哪有合适的书院,远离人烟的那种,先生要好。” “为什么?”贾赦可不觉得邢氏是个爱管闲事的人。二房的子女如何跟他们有多大关系? “我不能容忍他在家欺负我侄女。特别是我不在家,谁知道他怎么个嚣张法?”邢氏解释完,接着道,“既是把他打发了出去,也别糊弄。毕竟他才十岁出头,是个孩子,教导好了,许就懂事儿了。” 贾赦摇头轻笑:“只怕你这主意出了,不仅改不了他没出息的毛病,还会叫弟妹记恨上。” 他的前世就是被自家亲兄弟背叛的,对他来说手足情什么的,简直就是个笑话。当年他谋反的弟弟在人前还人模狗样的顺从尊敬他呢,好歹知道做做样子。而如今这贾家二房,早就对他们充满了敌意。贾政态度尚且还好,那是因官职的事儿他还有那么点寄希望于他。待明日任命下来,贾政不定怎么“感谢”他。 …… 次日,贾政得了任命书,果然在家里闹腾起来。贾母因前日受气,精神不好,卧床不起。贾政不好大不孝的去贾母跟前告状,就先跟自己夫人王氏撒了火。王氏早对大房有积怨,夫妻俩同仇敌忾,一遭儿来了大房讨伐。 贾赦早做好了准备,笑脸迎他们。 “户部检校!”贾政将任命书和官印拍在贾赦跟前。 户部检校说白了就是管理户部户籍档案,纠察差出错的差使。这个职位独立性强,基本就是一个人领着几个属下整日在存档案的地方翻翻看看,没什么大前途,是个不会升也基本不会出错降职的位置。上个户部检校原是个贡生,年轻的时候从翰林调到那里,干了一辈子都没挪地儿。 贾政一想起这些,气得汗毛都立起来了。“大哥,你替我跑前跑后,就给我谋了个这么有名无实的职位?” “话是我给你递上去的,可这最后定下的是上头,跟我有什么关系?当初我也跟你学了人家回应的话了,告诉你这事儿未必能对准了,而且升官是要考校你平日的成绩。你说说你做工部员外郎这些年,可曾干过什么能提得上嘴的大事儿?如今你也算是从从四品升了四品,怎么也算升官了,有什么好抱怨。” 贾政被贾赦问的语塞,脸上还是一副不满的神态。最后,他从嘴里嘟囔出一句:“这算什么升官,明升实降!” “你要这么想,我也没法子!”贾赦耐心耗尽,放冷话道。 贾政冷哼一声,瞥一眼贾赦。事情果然如媳妇所言,他大哥根本就是见不得他好,就怕自己升官了,将来二房风头又盖过大房去。什么兄弟情义,都是白扯!他真真是错看了大哥! 贾政起身就走,贾赦叫住他。 “你站住!不管这事儿你怎么以为的,这位置最适合你,体面又不会出错,高官厚禄不是谁都能要的来的。有多少人,一朝呼风唤雨,一朝身首异处,何必呢。”贾赦多嘴劝了一句,也算是替本尊尽了做大哥的本分。贾政仍不领情,偏过头去,不愿理会贾赦。 贾赦瞧他这副小肚鸡肠的样儿,还真不后悔这样安排了。就他这度量,这水平,能混个四品官做已是大幸了。“我还有个事儿跟你说。”贾赦顿了顿,看眼邢氏,继续道,“宝玉的事儿得解决了。” “什么事儿?”贾政惊讶的转头看贾赦。 “也不能叫他天天这么不务正业的在内帷厮混,哪有半点爷们的样子。他如今可是你们二房唯一的嫡子,不好生教导怎么行?你是他父亲,该知道我说这话是正理。” 贾赦说完,余光扫向不大乐意的王夫人,继续道,“家中的学堂什么样,你但凡换件粗布衣裳,出去随便抓人问问就知道怎么回事了。宝玉断不能再去那地方学,我看不如给他送到好点的书院,由着他自己学习历练一番也好。” 贾政皱眉沉默,似乎觉得贾赦的话很有理。他望子成龙,自是希望宝玉能学好。于是贾政决定暂且将官职的事儿放到一边,一会儿再计较,先和贾政商量宝玉的事儿。“你说去哪儿?” “京外有个青山书院,极好,里头有几个先生曾是贡生出身的,都是些因年岁大告老还乡的,又或是清高不愿在朝的,学识都是个顶个的好。”贾赦道。 贾政听说过这个书院,确实是个极好地选择,不少京内外的世家子弟都选在就读在哪儿。每次乡试,青山书院出来的举人数不胜数。 “倒是个好地方,只是我听说那地方费用可不便宜,”贾政可没有什么私房钱供这个。 “那有什么,就从公家里出。宝玉是我的亲侄子,都是一家人,何必计较这个。”邢氏开口道。 贾政惊讶的看向邢氏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万万没想到他觉得最大的阻碍,竟不是阻碍。 “那倒是极好了,怕只怕老太太那边——” “你为孩子好,她会不同意?她能选择耽搁了宝玉前程的路么?”贾赦不信把这个帽子扣在贾母头上,贾母还会阻止。这毕竟是家族利益,关系到荣府的未来,贾母拦不了。 贾政点头,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。“行,就这么定了!” “老爷,”王夫人为难的叫一声,嗔怪地看着贾政,他做决定怎么不跟自己一声? “你个妇道人家,哪知道这青山书院的好处。” …… 于是,贾宝玉去青山书院读书的事就算定下来了。 宝玉刚刚遭遇了两次挨打,以及林妹妹要会扬州的双重打击。如今,他抑郁卧床,忽听父亲要把他打发到离京城颇远的青山出院就读。宝玉彻底疯癫了,读书又是读书,为什么他非要读书,就这么在家中生活不是很好么。他不想读书,他就想在家中玩耍,整日无忧无虑地跟姊妹们玩乐多好…… 宝玉有些魔怔了,哭哭啼啼的跑到贾母跟前诉苦,拉着贾母的胳膊磨她。 贾母也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孙儿,奈何二儿子是为了宝玉的前途着想,她根本没有理由去阻止。贾母也伤心,抱着乖孙儿就哭。祖孙俩闹到半夜才睡,贾母因感伤过度,第二日竟病得起不来床了。 宝玉还来闹,一边说关心着贾母的病情,一边仍旧是和贾母哭诉自己不想去书院。宝玉一伤心,贾母就伤心,也哭,结果贾母的病被宝玉闹得越发严重。 邢氏看不下去,正好以此为契机叫贾政尽快送他去书院。如今青山书院正搞一个折扣,家里若是有两个人去读书,其中一个费用减半。邢氏觉得机会不错,问了问李纨。李纨自是希望儿子贾兰能得到名师指点一二。于是邢氏也便把贾兰送去了。一方面因贾兰是贾家唯一一个看似能有出息的子孙,权当顺水推舟送李纨一个人情;另一方面,邢氏也是为了以后堵住二房的嘴。俩孩子一起送去书院,若是一个学得好一个学不好,贾政王夫人也没话怪她们了,怪只能怪他们自己的孩子愚笨难点化了。 半日的功夫,贾宝玉和贾兰就被送到了书院。书院只允许富家子弟没人带两个随身小厮伺候,其余的就都撤了回来。 小厮傍晚的时候到家,过来给主子们回话:“宝二爷和兰哥儿吩咐小的传话,告知老爷太太们,那青山书院环境不错,学生和先生也都好相处,该是没什么大事儿。只是,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什么?”王夫人追问。 “只是书院有个规矩,书院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,每年唯有过年时才可回家探亲一次,共十五天。” “一年,只许他们歇十五天?”王夫人惊讶的看着贾政,心疼的要命。 “不然你以为寒窗苦读是什么?”贾政冷眼看王夫人,倒不觉得是个事儿。 “幸好书院离京城不远,赶马车也就半天的功夫。有多少不远千里来求学的,这一住,可就是十年八年的不回家。”邢氏意在提醒王夫人可没资格去抱怨。 慈母多败儿,不管这个“母”是母亲还是祖母…… 荣府少了宝玉,后宅内瞬间就安静了许多,那些常在宝玉跟前打打闹闹的丫鬟们,如今也都安分了。宝钗病才好,当日也曾带病送了送宝玉,回去的时候,背地里偷偷掉了几滴泪。再后来,她也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经常去邢氏的房内走动,与探春、惜春一块找黛玉、迎春玩耍。姊妹们相处久了,倒比先前更亲了一分。 黛玉始终有所保留的跟宝钗相处,宝钗一直很努力地破除她跟黛玉之间这种说不出的隔阂,偏偏不得良机。 眼看就要到下月初三,邢氏开始忙碌起来。她当初托商队捎的那些上等毛皮已经到货,邢氏吩咐林之孝家的带着样式去京城各大世家推销。因她弄来的毛皮上乘,质量好,加之又有荣府这么大的府邸作保障。相较于那些临时过来贩卖的商人来说,这些世家更愿意选择在京知根知底的卖家。 邢氏因急于倒腾现银出来,价格比之前定的少了百分之五,毛皮销量很快,又是批量走,五六日的功夫全都被抢购一空,甚至还有预定下一年的。 邢氏将得来的这些银子全部都统一换成全国通兑的银票,预备带去扬州。至于剩下来的几张皮毛,邢氏挑了两张狐狸皮给贾赦做大氅,余下的依数分给姑娘们。黛玉特意选了黑貂,用来给林如海做衣裳用。 这几日,贾琮突然受凉,病得不重。不过宝钗倒是常以此为借口,同薛姨妈经常往邢氏这跑。一边送药给琮哥儿,一边有意无意的讨好邢氏。 邢氏耐不住,这日便直接开口问了薛姨妈是不是有事相求。 “倒也不是,”薛姨妈笑得憨厚,转而侧首看正和黛玉等玩耍的宝钗。“她们姐妹感情好,宝丫头担心林丫头此去就再不回来了,有些舍不得,这些日子勤来了些,你别见怪。” 邢氏明白了薛姨妈的目的,了然地笑道:“能不能回来,不一定。要看她父亲怎么说。” “可你们夫妻的意见也重要啊。”薛姨妈试探道,她是希望林丫头再也不要回来的好。也就免了宝钗跟她抢宝玉了。 邢氏点头,倒不和薛姨妈拐弯抹角:“孩子还是跟在父母身边好,有谁能比亲生父母更爱儿女的。” 薛姨妈明白了,高兴地点头,看着邢氏的目光里带着感激:“是是是,正是这个理儿。” 转眼到了初三出发这日。贾赦携邢氏、黛玉三人上了船。迎春被留在家里跃跃欲试,一展管家之才。邢岫烟是外戚,自是不能跟着邢氏去。贾琮本来是要带去的,奈何出发前夜因突然发烧,只好暂且留在家中。这些日子,贾琏一直趁机补救银钱之事,忙得整日不见踪影,自不会跟他们去。 两条大船行驶半月有余,终于到了扬州城。 黛玉为父亲准备的貂皮领子的冬衣刚巧卡时间做好了。   ☆、第31章 因贾赦是以探亲游玩之名来到扬州。林如海只带了自家小厮婆子数名,着便服接见。 一行人乘轿来到林府,黛玉一下来,便扑倒林如海怀里抽泣。林如海也是万分想念女儿,眼含着泪花,几番抬手拍抚女儿的后背。黛玉身子骨孱弱,舟车劳顿,自是体力不支。邢氏劝了劝,她方止了泪,听话的告别父亲、舅父等人,由着丫鬟引领至后宅歇息。 林如海招呼一桌酒宴,为贾赦接风。 因林府没有女眷,邢氏不好跟两个爷们呆久了,预备话说完就去找黛玉。 “恕我冒昧相问,妹夫可曾想过林丫头的以后?” 林如海一愣,看着邢氏道:“大嫂的意思是?” “姑娘眼看就长大了,还是该早点预备将来为好。人不就这样,晓得将来是怎么个活法,方能知道当下该怎么走。” 林如海先前收到的黛玉来信,黛玉在信中没少提她大舅母邢氏。林如海今听邢氏的话,自然走到心里。她既是为黛玉好,话必然是没错的。家里中后宅也没个女人照看,诸多事情他这个爷们也着实粗心不懂。 林如海虚心跟邢氏讨教办法,意欲与其商量黛玉将来的安排。林如海其实是放心荣府的,那里有黛玉的亲外祖母,又有邢氏这般慈善的舅母,黛玉在荣府住着该是不会受委屈的。 邢氏听了林如海的想法,轻笑:“林丫头这孩子就是懂事,她给你的信,必是报喜不报忧了。” 报喜不报忧?林如海惊讶的看着邢氏:“难道黛玉在荣府受了什么委屈不成?” “委屈不委屈,要看怎么瞧了。老太太岁数大的,除了宠爱子孙,别的不关心。珠哥儿媳妇是个性情凉薄的,不管什么。你二嫂子一心向佛,也不大爱操心教育子女的事儿。不说别的,就瞧瞧她如今唯一的嫡子宝玉,被养成什么样子了。宝玉这孩子正是该懂事的年纪,脑子挺灵光的,却就是不爱读书,整日喜好在内帷斯混,不正经地粘着后院里的那些姊姊妹妹的身后。我跟你大哥着实看不下去了,张罗要给他送去青山书院,可比打一场仗都难。”邢氏毫不客气的讲事实。 林如海震惊之余,迅速消化了邢氏所言。他在扬州官场上混久了,也不是听不到有关京城地界贵族的一些八卦。起先倒是偶然间听到那些人说道过几句荣府国,林如海只当是树大招风惹人嫉妒,没过心。今听邢氏这般说,林如海头顶恍如劈了雷,轰鸣之后,也带来了许多的反思。 林如海怪自己能别人家的事儿看得清清楚楚,反到自家事儿上犯糊涂了。林如海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,她真真有负于黛玉九泉之下的娘亲。 邢氏见林如海有所悟,继续道:“妹夫可曾想过,黛玉没有兄弟,将来她嫁人,还有这林家的产业怎么办?女子不能继承家业,说句不吉利的话,待妹夫百年之后,她一个姑娘家就算嫁到高门贵族享福,没了娘家庇佑,会如何?怎么说高门大户礼仪规矩多,稍微好些,若是那些小门小户的,啧啧,但凡没了娘家作保靠的,婆家或打或骂是常有的事儿。黛玉身子娇贵,哪受得了这样的苦?” 林如海倒没想到这一层,因他娶妻之后,从不曾计较过妻子娘家的兴衰如何。可自己是不这样的男人,谁能保证别人不这样? 林如海幡然顿悟,连忙起身冲邢氏行礼感谢。“若非大嫂子这一席话,我至今还蒙在鼓里。原一直以为玉儿她日子过得尚可,殊不知这孩子早已深陷危机,未来没半点牢靠了。”林如海面露哀伤,燥郁的蹙眉,情绪久久不能平复。 邢氏笑了笑:“妹夫是个聪明人,将来怎么办自不用我多言。”邢氏说罢,便与二人告辞,在林家嬷嬷的引领下,去了林家安排的住处。安置妥当一切之后,邢氏便招来与她同来的管家林之孝,以及林府的管家。 邢氏笑着对林府管家道:“还要求你一件事,扬州地界我们不熟,但早在京城的时候就知道扬州玉器雕琢巧夺天工,堪称全国一绝。管家该是了解当地的一些好作坊,带我这管事去瞧瞧,我有心买些带回去。” 林府管家忙应下,一心一意的去办理。 邢氏与黛玉用了晚饭后,黛玉便说说笑笑的与邢氏介绍起她家乡的园林。叠山理水,曲径通幽,美不胜收。 邢氏忍不住欣赏林家的花园,黄昏下,与黛玉携手并行,谈笑赏景,倒真像是一对亲母女。 林如海亲自引领微醺的贾赦回房,路上正碰见这一对。因见女儿黛玉笑靥如花,确实比以前活泼不少,林如海打心眼里感激邢氏。 林如海和黛玉母女眼见邢氏带人扶走了贾赦,父女俩方回房。黛玉笑着搬出她费尽好些时日做好的衣裳,与了林如海。林如海笑着抚摸衣服领子上的黑貂,又摸了摸领口绣制精巧的蝠纹,潸然泪下。 黛玉第一次见父亲当着她面落泪,有些慌张,忙拿帕子为父拭泪。 “父亲这是为何事伤心落泪?” “我儿受苦了。”林如海叹息一声,似在埋怨自己过去的过失。 “父亲多虑了,女儿好得很。外祖母,大舅母,还有——”黛玉眼神微微闪烁一下,接着说,“二舅母……她们都对我很好。平日吃穿用度,从不缺我的。” 林如海料知女儿怕自己更伤心才会有此说,反问她,“你真把我当外人了?有什么话如实和为父说来,你我父女之间何须忌讳。” 黛玉微微颔首,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。 林如海以为她犯了倔脾气,不想说,便不打算勉强。谁知林如海瞟她一眼的功夫,却见已有泪珠儿落下来。林如海忙拉住黛玉,叫她抬头,方见黛玉满脸泪痕。林如海哄了哄,开始默默地听着黛玉的陈述。 临末了,黛玉还道:“女儿不孝,这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儿,说了白白扰了父亲的清净了。” 林如海算是彻底明白邢氏那番言语了。女儿不懂人心叵测,自然不知道这些琐碎事情的背后,代表着各方利益的冲突。 林如海叹口气,心疼的拍拍黛玉的手:“好孩子,咱以后不回去了,就跟着爹。” 黛玉思父甚深,也早过够了寄人篱下的苦日子。今听林如海此说,喜极而泣:“父亲,您说的话可做真?当初我不想走,您说家里没人教养我,要劳烦外祖母才行。如今家中还是没什么女眷,您怎么又肯留我了?” “以前那是为父糊涂,以为把你送到你外祖母那儿,自会有个好结果。如今看,你外祖母家里头的孩子尚且还没教导好呢,哪有功夫悉心照看你。你大舅母说得对,孩子还是养在自己个儿身边来的安心。”林如海捋胡子,清俊的目光落在娇柔的女儿身上。“为父是该为你的将来着想了。” …… 林如海昨日与贾赦把酒言欢,聊得颇兴。深感这位赦大哥与往日的不同,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,当年那个林如海心中鄙夷的粗俗大哥,如今反倒随着年纪的增长,成了文雅双全的俊流之辈。林如海见识过了大哥的精神,以及大哥大嫂子的恩爱。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悲伤春秋的过活,着实颓废。人前虽活得光鲜,可骨子里的那颗心早死成灰了。他现在的情况就是:虽生犹死。 林如海经过一夜的仔细考虑,哪怕就是为了独女黛玉的未来,他也要拼一拼。 次日,林如海赶早来找贾赦,却见贾赦睡眼惺忪地顶着一双黑眼圈来见他。林如海颇有深意的勾唇轻笑,戏谑道:“怎么,大哥昨夜没睡好?” 贾赦点点头,乐呵呵的解释道。“你别想歪了,是你嫂子认床,昨晚睡不着瞧书。我也不好独自安眠,多不厚道啊,于是就陪着她熬了一夜。所幸她这会子睡着了!”贾赦说此话时,嘴角禁不住流露出淡淡的幸福的微笑。 林如海也笑:“大哥大嫂鹣鲽情深,令人艳羡至极啊!” 贾赦毫不谦虚的点头:“妹夫,你这话说的一针见血,太对了!” 林如海又笑,禁不住真心羡慕起贾赦来。 “噢,对了,你这么急叫我,必是有要事商量吧?”贾赦高兴之余,不忘问林如海有何要事。 林如海沉吟:“倒也不算大事,却是件麻烦事,还要劳烦大哥跟嫂子说一说。” “求她的?那我更好奇了。”贾赦轻笑。 “昨日嫂子提及黛玉的将来,我回头仔细想想,若真想叫黛玉将来有个牢靠,唯有给她弄个兄弟来。可我们林家时代单传,五服之内没什么亲戚,想要过继一个都不可能了。”林如海垂目哀叹道。 贾赦点头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,回头我跟你嫂子商量商量,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合适的人选来。我妹妹去了有几年了,你也该再找一个。远的不说,我就是你现成的例子,你看,打从我娶了你嫂子,日子过得多滋润。” 林如海又笑,冲贾赦佩服的拱手。 贾赦送走林如海,打了个哈欠,回房。 邢氏已经醒了,懒懒的趴在床上。与贾赦一同进来的还有小红,小红笑着附身对邢氏附耳低语了几句,转即告退。 贾赦不明所以的眨眨眼,在桌边坐下来喝茶。突然,他感觉一记犹如刺刀般的目光射过来。贾赦抬首,正对上邢氏冰冷而幽怨的目光。 “媳妇儿,你这是?” “赦老爷,您不会是把昨儿晚上的事儿都忘干净了吧?”   ☆、第32章 贾赦无辜:“我都记得。” “那我怎么听人你昨晚做了二十四孝丈夫,陪妻子看书呢。”邢氏轻笑,艰难地起身,揉了揉酸疼的腰。昨天就该把喝醉的贾赦丢到外面去睡,她就不该心软,结果给自己找罪受。 “诶,我是在陪你看书。”贾赦肯定道。 邢氏白一眼贾赦,懒得反驳。 贾赦踱步到床前,把被掀起来,翻来翻去,终于在床脚出翻出一本被折的稀巴烂的书。“看,书在此。”贾赦故意顿了顿,过了会儿,语气缓缓道,“边做边看。” 邢氏脸颊瞬间滚烫起来,那书原本好好地,就是因为昨晚的折腾才会……有此状。 昨晚,邢氏安顿好醉酒的贾赦后,怕他会突然起来呕吐,也正巧她认床,第一夜基本睡不着。邢氏就在床边半靠着看书,结果贾赦突然从后头扑过来。邢氏起先以为他醉了,没在意,谁知道贾赦不依不饶的非要搂着她。邢氏让步了,贾赦就得寸进尺,突然按住了邢氏的胳膊,把嘴凑了上来……后来,贾赦美其名曰“要个嫡子”,又提起先前他和邢氏那场“意外”,像个孩子一样非要耍赖让邢氏负责到底。 邢氏也不知道是自己从了自己的心,还是就为了顺应那句要嫡子的话,又或者两者皆有。总之,一切就那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。而且,一次接着一次……想到此,邢氏脸红的跟苹果一样,真想找个地洞藏起来再不见人了。 突然,贾赦在邢氏脸上亲了一口。 邢氏猝不及防,惊讶的看着他。 贾赦冲其得意的笑,厚脸皮楼主邢氏:“昨晚那么美好的事儿,我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,记一辈子,回味一辈子。” “快闭嘴吧,祖宗。”邢氏无奈道,伸手掐了贾赦胳膊一下,“我刚才那话不是叫你记住什么,我是想笑话你干了坏事,还好意思跟人家一本正经的解释你陪妻子看书,你是有多厚脸皮?” “嗯,我是怕他想歪了,特意澄清一下。”贾赦死抱着邢氏不撒手,鼻子凑到邢氏的脖颈处,轻缓的呼吸,闻着独属于她的淡淡的体香。 “你是就怕他不想歪吧,真是的,越解释越明显。” “嗯,也有这个心思。”贾赦承认。 “疯了,”邢氏敲一下贾赦的额头。 贾赦“嗷——”的叫声,后栽在床上,大叫:“媳妇儿,好疼,快救我!” 邢氏斜眼看他,想起他在人前有模有样的时候可真正经,嗤笑出声。 “媳妇儿,这书有什么好看的,”贾赦挣扎的时候,随手拿起那本“烂”书,随手翻了翻,丢到地上,“先人的故事,多半是后人意淫杜撰的。”比如他的故事就是,功劳名声都被他那个该死的庶弟毁了! “那你说我该看什么?”邢氏问。 贾赦一乐,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递给邢氏。 邢氏没想到他还有藏书,好奇的结果来看,一瞧那书封上露骨交合的俩人,邢氏就丢了回去。 “诶,怎么不看?这才是真正能给人带来乐趣的书籍。”贾赦乐呵的摇晃着手中的秘戏图。 “不务正业!赶紧起来,查你的案子去。”邢氏冷言打发贾赦。 “不急,我得先了解情况再说。”贾赦顿了顿,口气正经道,“正好,妹夫还有件事儿托我求你。” “别是叫我替他找媳妇吧?”邢氏问。 贾赦竖起大拇指,夸赞妻子料事如神。 “扬州我头次来,什么都不熟,更别提摸清谁家姑娘好不好了。若是在京城,我倒还有些门道。”邢氏发愁道。 贾赦乐了:“知道京城的就行,你就放心的应下吧。” 邢氏惊讶的看着贾赦:“你的意思是,他将来会去京城?” “不然我们夫妻结交他作何?我自要想办法把他弄去京城。林妹夫是个极为有才华的人,腹中才学令人敬仰。此等精英之才若不在京供职,协助天子襄理朝纲,着实可惜了。再者有他,我在京做官也踏实,俩人相辅相成,将来为官的路途才会顺当。”贾赦每每谈及正事,神态自若,周身自然而然的透出一种孤傲和冷峻的味道来,甚至威严到不可侵犯的地步。 邢氏点点头,荣府如今靠谱的亲戚没几个,对于才华横溢的林如海自要好好珍惜才对。 邢氏着实有些乏了,打了个啊欠,腰也跟着酸疼。她又伸手揉了揉。贾赦眼里冒出暧昧的目光来,似乎明白了邢氏腰疼的缘故。他劝邢氏老实的躺着,他替她揉腰。别看贾赦是个爷们,力道掌握一点不差,按摩的恰到好处的舒服。没几下子,邢氏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。 贾赦瞧瞧为其盖好被,这才换了身普通的缎面衣裳出来。“回头给你家太太熬些鸡汤补补。” 小红点头,目送了老爷出门,纳闷了一会儿,才去厨房吩咐鸡汤的事情。 邢氏醒后,喝过汤,问小红贾赦去哪儿了。 小红疑惑的摇摇头:“还真不知道,老爷没说,我也没敢问。不过老爷特意穿了件半旧的老缎袍子出去,身边也没带什么人。” 邢氏料知贾赦去查案了,也不多问。 不大会儿,林之孝托人来回话,已经找到合适的铺子置购玉器了。邢氏吩咐其拿些样子来瞧,果然工艺精巧,置于室内摆放,颇显得奢华富贵。 “价钱也合适,就这家吧。娇红,你去把带来的那些银钱都拿出来给他。”邢氏转而严厉的吩咐林之孝:“置办完这些玉器,都妥帖的包好,一件都不许碰着,悉数抬到那两艘船上去。” 林之孝规矩应答,小心的把钱揣进怀里出来。小红也跟着出来,拉着她父亲到僻静地儿问:“爹,你跟我说实话,你刚才说的价钱里掺没掺水?” 林之孝瞪眼唬住小红,谨慎的转头瞧瞧周围,拉着女儿往更僻静的深处走两步。“你疯了,这什么地儿,敢问我这个?” “我就是求你一句实话。”小红急道。 林之孝狠劲儿瞪女儿:“大太太何等精明的人,我哪敢。” “真没有?”小红怀疑的问。他父亲以前怎么占荣府的便宜,以为她不知道? “哎呀,真没有。若是以前好糊弄那会儿,我还真有那胆子。府里过日子没什么盼头了,我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,也得为你们兄妹盘算不是。如今大太太管家,万事都不一样了,老爷又做了吏部尚书,我是脑门子被门挤了,给自己找不在,在主子跟前讨嫌?” 小红白一眼他,警告道:“你明白就好,别唬我。我告诉你,大太太可不是好糊弄的,回头她肯定叫人暗地查实你的价位,要是被她发现什么猫腻儿,别说你在荣府管事儿的地位,连带我都得跟你一起倒霉。二奶奶什么下场知道么?咱们可不能给自己找不在。” 林之孝连连点头,称是。 小红松口气,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,塞进父亲的手里。“这几月的月钱。” 林之孝掂量掂量,惊讶道:“这么多?” “也有太太赏的,她大方着呢。我看太太买玉器的主意好,借着老爷这船从扬州捎玉器过去,省了多少运输银子。咱们也学学,置办不了大的,弄点便宜的小玉挂件之类的,就图个好看,拿回去加点价钱卖给贩子也合适。得的钱你攒着,给兄弟娶媳妇儿用。”小红道。 “哪能给他,我给你留着,将来给你做嫁妆!”林之孝嘿嘿笑,他最稀罕女儿的体贴孝顺。 小红立马红了脸,催促父亲快走,自己也匆忙回屋,免得太太用她。 又过了两日,贾赦在林如海的引荐下,相识了几位扬州的小官,都是五六品级别的,也都是官位来路不正的。贾赦没说他什么来历,林如海也只介绍贾赦是个“远房亲戚”。几杯酒下来后,林如海因府中有事被叫走,贾赦便留下来与几位小官继续饮酒。 小官们瞧着贾赦不拿架子好相处,林如海又似很瞧得起他,都忙着巴结贾赦。贾赦玄之又玄的把自己吹成了结交甚广,但又不屑于做官的清高人士。 众人更佩服他,忙巴结贾赦,询问其在京城的门路。 “怎么,你们想升官?”贾赦问。 几位小官忙点头。 贾赦笑道:“这有何难,吏部尚书赵庆洲知道么,他是我酒友,我们平日经常……嗯?懂吧。” 众小官一听眼睛都亮了,吏部尚书是什么人,就管各地官员任免的。众人忙附和:“懂懂,喝花酒是吧?” “啊哈哈……”贾赦大笑,不否认也不承认。 众人只当他认了,更高兴,心想那位尚书既是个酒色之徒,必然是位好贿赂的,那么一切就都好解决了。至晚间,酒席散场,有两个动心思的、家底儿丰厚的官员留了下来,与贾赦进行更深一步的交谈。 “其实你们只要有银子,好办!只是,你们现在的官位可是正经来路的?”贾赦问。 俩小官突然谨慎起来,互看一眼,转而防备的瞅向贾赦。 贾赦打哈哈道:“我问这话没别的意思,你们要是凭本事来的官,只要有钱,请他帮你们没问题。但要是你们现在的管经了别人的手,这事儿就不好办了。”贾赦随即露出犹疑的态度。 “为什呢?” “你想啊,姓王的和姓张的俩个人都在卖胡瓜,一人占一条街,突然有一天,姓王的老客户被姓张的抢走了,你说姓王的会不会高兴?”贾赦暗喻道。 俩小官迟疑了下,露出为难的态度:“那可怎么半哟,我们不说原来从姓王的那哪里买的胡瓜,不就行了?” “那可不行,一旦姓张的发现了,同朝为官,抬头不见低头见,这不是拉仇恨么。”贾赦激动道,见俩小官十分为难,拍桌起身。“我也看出来了,你们都是买过瓜的。算了算了,太麻烦,你们还是找原来的那人去求!” “哎哟,祖宗哦,原来的要是好用,我们何必求您。这事儿他帮不上忙,我们去求尚书大人怎么还不行?” 贾赦停住脚步,微微扬起嘴角,他早料到是这个结果。据说买卖官的黑市里有个规矩,买官只能一次,不能有第二次。花钱得官的人,多数都是贪心的,怎么会只满足一次?待他们压榨百姓的钱够多了,自然还想往上爬的更高,以图得到的更多好处。 贾赦在二人期盼的目光中犹豫了半晌,才为难的发话道:“也不是不可,但要你们说出那人是谁,回头我也好叫尚书大人跟他打声招呼,该是没什么事儿的。” 俩下小官一听有望,忙道出了当初买官的来历,中间人竟是扬州知府周茂盛。而最终卖官的,果然与朝中的戴权、戴枫兄弟俩脱不了干系,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和大皇子似乎也牵涉其中。   ☆、第33章 贾赦摸清扬州买卖官事件中的暗道之后,决定回京亲自奏明皇帝。案子不能耽搁,于是贾赦决定尽快启程。便决定隔日与邢氏匆匆乘船,预备踏上回京之路。 林如海没料到贾赦走的这样突然,很多事情尚未来得及交代,甚至给荣国府备的礼物也未筹备完全。 贾赦瞧了瞧林如海的礼单,笑道:“珍珠玛瑙,金银玉器的,这还不够丰富,你还打算把整个林府搬过去?” “倒也不是,玉儿在你府上叨扰许久,总不能不表示。”林如海摸摸胡子,意味深长的笑道。 贾赦有点听明白其意思了,眼睛弯成月牙形,笑问他:“别跟我说你当初送女儿的时候没备点薄礼?” 林如海已然与贾赦熟稔,故而情绪表现的真实些。他瞪一眼贾赦,认真道:“大哥你可真冤枉我了,我林家怎么说也是簪缨世族,书香世家,怎会连这点礼数都不懂?连我女儿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教书先生,我都备了厚礼,推荐他官做。当年我给老太太三千两银票,一分不少。” “那可不是个小数目,比这礼单上的来的实惠。”贾赦客观的评价道。 林如海笑:“就是这个理儿,可谁料到你们荣府里竟没半个人知道我林家送钱了。纵是大哥大嫂也不晓得这事儿,是吧?” 贾赦点点头。 林如海又道:“这回礼单在这了,又是几箱子的东西,由不得他们不知道了。” 贾赦明白林如海的用意,他这是怕有人在背后嚼林家的舌根子,挑理。“放心吧,大哥必然给你吹罗敲鼓的四处宣传,别说这些东西,还有你那三千两银子,我也一遭儿替你昭告天下。” 林如海笑着点点头。他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他女儿的人后悔,林家可不是好惹的! 从林如海那里出来,贾赦便一个人在后花园里溜达,欣赏园中的秋景出神。 其实刚才林如海提三千两银子的事儿,他是真不知道什么情况,他那会子还不是什么荣国府的赦老爷。他那时还是个游荡千年看尽了时间人情冷暖的野鬼呢。那些做诸侯王时养下来的耍的傲慢孤霸的性格,早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磨没了。连人性,几乎也一并磨没了。 多亏了邢氏,才唤回了他心中那些快泯灭掉的东西。否则,他成人的路,要么醉生梦死,要么会成为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了。 做厉鬼的时候,贾赦曾设想过无数次报复这个世界的办法,他曾想彻底毁灭掉他庶弟留下的千秋万代。 可当他醒来真正成人之后,当他第一次看见邢氏的时,他才知道原来的自己的心里尚且有良知有爱。 邢氏的长得太像她的初恋孑赢了! 他与孑赢青梅竹马,孑赢在十六岁的时候被安排嫁人,嫁的却不是他。祖母得知他们二人的感情后,为了迫使他屈从她安排的姻缘。祖母强硬下旨胁迫了孑赢,封她为郡主,将她嫁给邻近的诸侯国的老国王做继王后。孑赢不肯背叛他们之间的爱情,出嫁前一天,她像往常一样笑得春暖花开,来和他道别。 “臼哥哥,如果有一天我死了,我会在下辈子等你,下辈子等不到,我就等下下辈子……臼哥哥你要相信,总会有那么一辈子,我们会相遇,相知,在一起……”后来,她服毒自尽了。 他一直信孑赢说的那句话。所以他做孤魂野鬼飘荡了上千年,一直在人群中找到属于孑赢的气息,皆无果。直到他变成人,邢氏的出现……就好像是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,但这玩笑开的却令他兴奋惊喜无比。 邢氏的相貌,薄凉的性子,个性中的坚韧与执着,还有独属于她那份的小善良,统统都像极了孑赢。 他不敢肯定邢氏一定是孑赢的转世。但他可以肯定一点的是:他爱上了她,就是现在的她。这一世他不问原因不问结果,也不需要在乎什么天下江山。他只想做个他最向往的平凡人,面对生活中的琐碎,偶尔低头,每日被各种小事情烦扰但快乐地过活着。他唯一所求,便是与相知的人携手,白头到偕老。 看惯了人间冷暖,贫穷富贵,生生死死……唯有爱,值得他相信了。 “老爷,你发什么呆呢?明日咱们就要走了,老爷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?不然等天晚了,什么都不来不及了。”邢氏终于找到了贾赦,面带微笑急急忙忙走过来,开口打断贾赦的思绪。 贾赦一愣,看着笑靥如花的妻子,脸上不自觉地洋溢出暖暖的微笑。他伸手搂住妻子的肩膀,扬头看着天边的落日,幸福道:“我什么都不需要交代,我有你就够了。” 邢氏被贾赦一句表白弄得脸颊发烫,红着脸小声骂他道:“大白天的当着下人跟前说这些,你也不害臊?” “有什么害臊的,你是我媳妇,我不跟你说,难道跟她们说去!”贾赦倔道。 邢氏无奈地冲贾赦竖起大拇指:“老爷,你牛!” 贾赦薄唇勾起,异样的性感。他扬眉,侧头,嘴唇慢慢地凑到邢氏耳边,小声吐气道:“谢夫人夸赞,夫人放心,我一定会如夫人所言,练得身壮如牛,天天晚上伺候夫人快活。” 邢氏的脸像熟透了的苹果,感觉呼出的气息都在发烫。她懊恼的推贾赦一下,又气又笑道:“老不正经!走吧,你既没什么交代,咱早点回去歇息,明日也好尽早启程。” “尊命!”贾赦痛快的答道。 …… 宝玉去上学,黛玉又走了。宝钗平日闲来无趣,也只能陪着探春姊妹下下棋,聊一聊府中有的没的。若再觉得没趣,宝钗便陪着母亲薛姨妈去贾母那里打牌。她一个小姑娘,要装作十分高兴性的样子,陪着一群上年纪的长辈打牌,心里着实累得慌。 这几日,宝钗哪儿都懒得去,便对外称病,在家闲着。可巧这几日薛蟠在贾家学堂玩腻了,又觉得房中香菱娇嫩,故老实的留在家中与小妾调笑。 薛蟠得知妹妹心情不好,现巴巴的弄来几样妹妹爱吃的东西来哄她。宝钗哪有胃口,坐在桌边看着酒菜不说话。 “好妹妹,你这是怎么了?非叫我把咱母亲请回来才行?”薛蟠道。 宝钗懊恼的瞪一眼薛蟠:“才多大的事儿,你折腾她老人家干嘛。我不过是这几日有些乏,想在家歇一歇罢了。” “我看你不像是累了,倒更像是想什么人,精神不佳所致。”薛蟠已有所指。 宝钗听这话立马明白什么意思的,大哥话里的意思还不就是说她想宝玉?宝钗气得下地,指着薛蟠红脸道:“你当别人都跟你似的,满脑子的不正经。这话你也敢拿出来说你妹妹,真真叫人生气。我这就告诉妈去,看她怎么收拾你!” “哎哎哎,别去。”薛蟠赶忙笑嘻嘻的拉住宝钗,自己抬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蛋,赔罪道,“你大哥粗俗,啥都不懂,说错了,说错了还不成么。” “哼,”宝钗斜眼瞪他一眼,又坐了回去,警告薛蟠道,“别当我是你妹妹,就好欺负。” “哪敢啊,行了,前话不提。妹妹,那你倒跟我说说你到底因为什么这样?”薛蟠紧张而关切看着妹妹薛宝钗的脸。 宝钗叹口气:“也没什么缘故,就是觉得自从林妹妹与宝兄弟离开之后,这家里好像就没以前热闹有趣了。我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,总觉得乏得慌。” 薛蟠特意抬眉打量宝钗的神态,嘴上不敢说,心里却想:口上还不承认,这不就是害了相思病么,必是想念宝玉所致。 薛蟠眼珠子转转,可不忍心自己的妹妹在这样难受下去。他要想个法子,帮妹妹了却心愿才好。思及此,薛蟠坐不住了,笑嘻嘻的跟宝钗匆匆告辞,转眼的功夫,身影就在梨香院内消失了。 宝钗自知叫不住大哥,索性不管了,转身倒在炕上,预备眯一会儿。这功夫外头传来响动,有丫鬟说什么“大老爷回来了”。宝钗忙坐起,叫人伺候她换了套衣裳,打扮的精精神神的,直奔贾母的花厅。 贾赦与邢氏已经到了贾母处,俩人正坐在贾母的左下首边,笑着交代花厅内几大箱子的礼物的由来。屋里的人都喜气洋洋的,等箱子打开,众人瞧见里头的金银珠宝,更是欢喜的不得了。 宝钗在心里暗暗咋舌,没想到林家这样大手笔。 贾母看着林如海这些谢恩礼,一扫先前对于黛玉未归的阴霾,乐呵起来,笑问贾赦林如海身体近况。王夫人与薛姨妈也微微伸脖,紧盯着贾赦的嘴。 “还不错,很精神。”贾赦模棱两可的回答。 王夫人垂目想了会儿,转头看薛姨妈。薛姨妈也正在看她,俩人眼神交流一通后,都沉默了。 “瞧瞧林女婿可真够外道的,咱们才养了黛玉几日,何至于送这样重的谢礼。”贾母客气道。 贾赦笑着解释:“妹夫早料到母亲会这么说,托我捎话,这些东西还有先前捎得那三千两银子,您只管稳妥的收着,权当是替妹妹孝敬您的。” 贾母突然听见贾赦提起三千两银子,都忘了为死去的女儿难受了。她愣了下,笑眯眯的道好。 在场的人心里皆是个个震惊,三千两?原来林姑娘当初进府的时候递了这么多银子,足足三千两这么大方。天哪,这可比薛家手气阔绰多了。她们怎么就眼瞎,平日里竟没好好伺候林姑娘。 贾赦随后照着黛玉的吩咐,给几个姊妹分东西。倒是不偏不倚的,都差不多贵重。但到丫鬟们这,平日亲厚点的,分着了几样好物件。 隔日,探春、惜春、宝钗三人来与迎春小聚。迎春头上除了戴了两件新首饰外,手腕上竟带着一对成色颇好的玉镯子。可羡慕坏了探春、惜春等人,问她从何而来。 迎春含羞低头,称是邢氏给的。 探春惊讶万分:“她真给你这个?” 迎春点头。 探春感慨:“好妹妹,真羡慕你。有个好嫡母教你管家,疼你爱你的,万事都替你着想。”探春夸赞迎春的时候,内心有些悲凉。 宝钗看不下去,笑着拉住探春和惜春道:“不就个镯子么,改日我也送你们一人一对,我家里有的是呢。” 探春、惜春忙感激的跟宝钗道谢。 第二天,宝钗从薛家的库房里挑出两件看得过眼的镯子,特意拿到贾母处,当着贾母的面儿送给探春和惜春。 探春见宝钗还记送镯子的事儿,心中自然高兴。然当探春拿到手仔细掂量这镯子的成色,与迎春那对儿简直有天壤之别。宝钗送的这一镯子,到底还是庶女戴能得起的东西。 探春顿时有几分感伤。她觉得自己再怎么争气向上爬,还是没活过她二姐那根木头。她生母没宝玉的生母尊贵,也罢了,她可以与迎春、惜春之类的比。惜春虽是嫡出,但爹不亲娘不爱的,如今还不如她。而迎春与自己的出身最像,自小她就处处盖过迎春一头。别人可敬可畏地尊称她一声“三姑娘”的时候,迎春只有被叫“二木头”的份儿。 活这么大,探春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盖过迎春。万万没想到人家命好,嫡母改性了,待她比待亲身女儿还亲。相比之家,探春才发觉王夫人对自己的凉薄。别提什么厚礼,连什么管家,什么教诲都没有给过她。她如今能争气,全凭自己。 探春心里又怨又气又恨,不甘心,却无可奈何。 宝钗瞧出探春不大开心,以为她不满意自己精心挑选的镯子,笑着解释道:“库房里还有许多呢,我都挑花了眼,也不知道哪个能讨你们喜欢。改日我带你们亲自去选,可好?” 探春忙笑着点头,打心眼里感激宝钗。她真是个温柔大方,又善解人意的好姐姐。 “宝二爷回来了!”婆子欢喜的报道。 贾母正倚在贵妃榻上打盹儿,听此话,立马坐起来,俩眼贼精神的看着那传话的婆子:“可是真的?” “正是呢!”那婆子话音刚落,便见一身朱红锦缎的宝玉迈步进来。他一见贾母,就然不住落下泪来,哭着跑到贾母的怀里撒。 “我的宝贝心肝儿啊,你总算回来了,可想死我了!”贾母潸然泪下。 宝玉哭得更厉害了,跟贾母道:“您知道我多想您么,天天做梦都梦见您老人家。老祖宗,我再不想去那个什么青山书院了,除了一群死读书的酸腐人士,根本没什么好。整日沉闷闷的,我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。” 贾母哭:“好孩子,叫你受苦了,回头我就跟你父亲商量这事儿,放心吧!” 宝玉感激的冲贾母点头,又把头埋进贾母的怀里。 宝钗与探春、惜春几个也很惊喜于宝玉的归来,很替他高兴。 迎春则不然,等几个姊妹问候完了,她突然开口问:“你怎么回来的?我听说青山书院唯有过年的时候才给假,如今才入冬,你怎么就回来了呢?” “老祖宗,您瞧瞧二姐姐,越来越古板了,我一回来,她不关心我如何,反问追问我这追问我那的。”宝玉委屈道。 贾母嗔怪的瞪一眼迎春,骂她没眼力。 迎春也不恼,淡然的反问道:“祖母难道就不奇怪他怎么突然会来么?” 贾母低头看俩眼含泪委屈看自己的宝玉,心都快软化了。她哪还有功夫去管迎春,嫌她碍事,直接打发了。 迎春回去,当即把此事学给邢氏听。 邢氏如今管家,府里上上下下都服服帖帖,极少有不听她是换的。随意打发人去门口问了问,立马就得了薛蟠和宝玉一同回来的消息。 邢氏冷笑道:“必是这个呆愣的薛大爷使了什么损法子,把宝玉弄了出来。” 这边事儿还没完,就有婆子跑过来跟邢氏报批银子。原来是给宝玉预备的诊金。 邢氏问那婆子出什么事儿了。 婆子哭丧脸道:“宝二爷一听见您回来了,没把林姑娘从扬州带回来,竟突然吐血魔怔了。此时还分不清东南西北,口里胡乱嚷嚷,喊着什么‘林妹妹’。” 邢氏点头,吩咐人备好了钱,跟着那婆子去瞧宝玉。果然,宝玉房里闹腾的不行,一干众人把他当宝贝似得围得密不透风。宝玉躺在榻上,一会儿昏睡,一会儿醒来,口里不是“船”、“林家”、“林妹妹”,便是喊着“伯父伯母”的。看来宝玉是把送黛玉回扬州的的责任全都怪在了她和贾赦身上。 贾母见此状就心疼的哭,顺便也顺应着宝玉话里的意思,把邢氏骂了个痛快。 邢氏木着脸,麻木的听着,根本不过心。 贾母骂的不起劲儿,反而更气了,抖着手指着邢氏指责她没有认错的态度。 “母亲到底叫我认下什么呢?”邢氏苦笑问。 贾母愣住,也不清楚自己想让她承认什么。难不成叫她为送黛玉回扬州的事儿道歉?可黛玉那是回家跟自己的父亲团聚,她断没有阻拦的道理。贾母想了想,此事怪不上,还有另一件事。 “你看看你出的主意,叫他去什么青山书院,这才不到两三月的功夫,你瞧瞧这孩子瘦的。”贾母捧起宝玉的脸,给邢氏瞧。 “他瘦了倒比以前英俊许多。” “你——混账,你难道打算故意忤逆我不成?”贾母拿起威严来,恫吓邢氏。 “宝二爷还不是被娇惯的,富贵清福享受多了。全国最好的青山住不惯?当年太傅他老人家曾在青山书院住过,都说什么耳目一新,如沐春风的话。连帝师都欣赏赞美的地方,他有资格嫌弃?” 贾母被邢氏拿话噎得说不出道理,气道:“你别拿这些破道理说道,总之,若不是你们夫妻出主意打发宝玉去青山书院,他哪会有今天?” “母亲您也不能只在乎宝玉一人,他在府里带着始终是个麻烦,难道要置人家姑娘的清白于不顾?”媳妇只是送他去读书去学好,一点都没存坏他的心思。” “还狡辩!总之这件事儿就是你不对!宝玉都这样了,以后必不会再去那个什么鬼书院受苦!”贾母拍桌撂话道。 “母亲,他去青山书院,可是得到了二弟的首肯的。学费可不便宜!” “我给他补上!”贾母喊道。 “既这样,那媳妇只能听您的。”邢氏笑了笑,跟贾母分告辞后。邢氏迈着从容不怕的步伐往回走,王夫人急急忙忙追了出来,叫住了邢氏。 邢氏回头看她。 王夫人赶上来,歉意的解释道:“您看,这是老祖宗的意思,我们做子女的也只能孝敬他。其实宝玉留在家里教养也好,伺候方便不说,他父亲也是个饱读诗书的,也可以随时考校。” 邢氏想到贾政那副“认真”的样子,就觉得好笑,跟王夫人点点头,告辞了。 王夫人有些意外,素来伶牙俐齿的邢氏竟然一句都不跟她辩驳了。倒苦了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,竟是一点都没用上。 因宝玉的事儿,加上王夫人的言语挑唆,贾母心里那杆秤彻底偏向了二房。并在王夫人与薛姨妈一唱一和下,迅速定下了主意,决定剥夺邢夫人如今的管家权。 邢氏正忙着处理她从扬州带来的玉器。这次她想买个好价钱,也不着急倒腾了,遂在京城开了个玉器铺子,慢慢出售。每月核算查账。 今儿个邢氏正算账呢,就听见小红汇报从外头打听来的消息。 邢氏闻言皱眉,停下了手里的活。 贾赦今日难得事情少,早早的回来了。一进门就见妻子发愁,赶忙凑上前询问。 邢氏抬眼,冷静的对上贾赦的眸子。 贾赦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,紧张的问媳妇儿到底出什么事儿了。 “我想分家。”邢氏口气发冷道。   ☆、第34章 “成啊!”贾赦干脆地拍大腿道。 邢氏抬眼打量他,疑惑道:“你就不好奇原因?” “你说的我都赞同,至于原因,我知道些,你也不容易。”贾赦说罢,微笑着拉住邢氏的手。“别太累着了,我们夫妻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。” 邢氏笑了笑:“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疲乏了,随意说了句牢骚,也有一半认真地意思在里头。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,心里踏实,以后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。放心吧,有你的支持,我以后也不会觉得累了。” 贾赦微笑的打量邢氏,微微扬起眉角:“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番话。”以前邢氏对他,还是有点冷情的。那就是一种淡淡的冷漠,叫人说不出的距离感。最近邢氏对他的态度变化很大,看来他还需要再接再励,趁着势头好,彻底拿下自己的小媳妇,叫她妥妥的粘着自己过小日子。 贾赦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淡淡的优越感。甭提他多高兴了,走路都轻飘飘的,不管办事还是说话,嘴角总是微微地上扬。 …… 邢氏等了两日,终于等到贾母叫她去商量管家权的事儿了。 邢氏刚被贾母吩咐坐下,就听见贾母发话。 “我看你如今越来越糊涂了,连个决定都做不好,这家可不能让你再管了。”贾母意外的这般直白的开口。 邢氏听贾母这口气,料到王夫人与薛姨妈肯定没少在贾母跟前费口舌。 贾母等了会儿,语气发冲地问邢氏:“你没听见我说话?” “媳妇听见了,媳妇在想母亲是说哪件事的决定没做好。媳妇管家,大小事儿都要决策,一时间还真捋不清哪一件事做错了,哪一件惹母亲生气了。”邢氏不卑不亢道。 贾母皱眉,不悦道:“你跟我装糊涂?还能有哪件事,就是你送宝玉去书院的事儿!若非你挑唆老大、老二,他们兄弟会同意把宝玉送进那魔窟受苦?我早说了,这孩子聪慧,留在家中教导最合适。你瞧瞧你,办的这叫什么事儿。看看这孩子而今都瘦脱相了,精神大不如从前,糊涂疯癫的很。” 王夫人闻此言,合适宜的拿出帕子抹起眼泪。 邢氏笑道:“母亲,我送宝玉去好地方读书,是一心一意为他的将来好。我若有害他的意思,何至于把他送到那么好的地方去?再说青山书院怎么能算魔窟,那岂非在青山书院住过的太傅大人也成魔了不成?别说宝玉如今十多岁了,有多少七八岁便被父母千里迢迢送进去的,哪个不是学得好好地。” “伶牙俐齿!”贾母瞥一眼邢氏,嘴唇微微发抖。 “母亲,道理讲出来谁都没话说,便是真的有道理。媳妇儿若是强词夺理,你们大可以都来反驳我。我是觉得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解,让母亲误会我了。媳妇对宝玉念书这事儿,从来都是一百个支持。倒是宝玉这孩子,自小娇惯大的,估计是一时受不了苦。本来没什么的,孩子么,稍微管教些时日,收一收性儿就会好了。”邢氏顿了顿,看眼坐在贾母身边的王夫人,继续道,“可偏有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刻,想了歪法子把他弄了回来。这会子他正是自觉最委屈不服管的时候,这一回家可好,一下子全爆发了。再者说,宝玉精神不好也不单是书院的事儿,他可是听说林丫头没回来,才魔怔了。若我说,要是薛家的哥儿没把宝玉领回来,他也不会魔怔了。” 贾母蹙眉,眯眼狠狠地盯着邢氏。凤丫头也是个伶牙俐齿的,却那般讨她喜欢。只可惜这孩子命不好,干了坏事。如今这邢氏嘴巴厉害的比得过十个凤丫头,但说出来的干出来的事儿,竟没一件叫她满意的,句句话几乎把她逼得死死的。 贾母不喜邢氏的反驳,拍桌子,气得不行。“你也别跟我讲那些道理,我这老婆子岁数大了,不懂那些什么大道理。我只知道我就这么个宝贝孙儿,他受苦就是不行。总归送他去书院这事儿,你的决定就是个错的。我看这个家你也别管了,劳烦你弟妹操心吧。” “母亲可否容媳妇问一句,您心里是不是对媳妇儿很不满意?”邢氏直白的问道。 贾母诧异的瞪大眼看她:“你什么意思?” 邢氏无奈地笑了笑,摇头。她什么意思还不明显?可分家这话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,就是她这个小辈大逆不道了。 贾母眯起眼,厉害的问邢氏:“管家权你交不交?” “交!”邢氏干脆道。当即招来王善保家的和林之孝家的,将家中一应事物以及账本都交接给王夫人。 贾母送算舒口气,稍稍觉得自己压了大儿媳一头。 一切完毕之后,邢氏笑着对王夫人道:“以后这家便麻烦弟妹操心了。你虽是我弟妹,但照年纪来说,我还稍稍小你些。你本来就精神不好,管家多费工夫,你我都心里清楚。所以我想着,以后大房这边就不劳烦妹妹操心,不管是月钱或是吃食用度,我们花自个儿的就行。” 这是要两房分管?王夫人听这话脑子懵了一下,不可思议的看着邢氏。她还真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! 贾母也诧异了,又瞪起了眼睛:“你要花自己的钱?” “老爷如今也当了官,有俸禄,我嫁妆里也有来钱的路子。我管过家,晓得家里如今已经有些艰难了,再不省着些,早晚入不敷出。”邢氏道。 贾母转而看向王夫人。家里钱不够花这事儿,她怎么不知道? 王夫人忙向贾母解释这只是因为这两年的庄子收成不好,吃老本是暂时的情况,早晚会好的。 贾母眯起眼睛。 王夫人微微勾起嘴角,只当邢氏说那话是玩把戏。她还真就想看看大房自己拿钱度日的苦难样子。王夫人想立刻应下,但奈何贾母在。于是,王夫人故作为难的表情跟贾母道:“您看,嫂子既然愿意自己管自己的,那我这……” “闭嘴!”贾母突然瞪眼王夫人,吩咐她把账本之类的东西全留下,打发了她先走。贾母单独留下了邢氏,叫她详细说了说近年来荣府的财政情况。 原来问题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。 贾母捧着账本,叹气,又叹气。数一数这账目,荣府大概已经吃了十几年的老本了,老祖宗给后代攒的那点好东西眼看就要被他们这些子孙败没了。 “出这种事儿,怎么不早说!”贾母叹道。 邢氏笑了笑:“晚辈们报喜不报忧是常例。谁不想老祖宗您下半辈子高高兴兴的,儿孙绕膝,没有愁事儿。” “孝敬也要看怎么孝敬!”贾母拍拍账本,厉害道,“难道要一直蒙骗我到死不成,回头在九泉之下叫贾家的老祖宗可劲儿的骂我。” 邢氏抿嘴,“以前荣府富贵时,来钱的路数数不清,银子如流水进的。可如今家里头却只能靠着那些祖产薄田做收入,平日铺排的用度却比往年更甚,当真是入不敷出。” “大媳妇,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?”贾母丢下手里的账本,她是以银钱的事儿为借口留下邢氏,但主要目的却并不在这上头。荣府的财政问题,她多少怀疑过,如今真的证实了,也还在接受的范围内,以后省着点花就是。但邢氏先前对王夫人说的那些话,可叫她真真的心惊。 邢氏看出贾母猜出她的意思了,选择低头沉默不语。 贾母眯眼打量邢氏,冷哼道:“你难道想分家?” 邢氏抬眼给贾母一个肯定的眼神儿,然后继续垂目低头。 贾母自以为堪破了邢氏的小心思,拍桌大怒:“绝不行!” “媳妇做事儿里外不讨好,倒不如别给母亲添麻烦了,分了,干净些。”邢氏商量道。 贾母又重重的拍桌。“绝不行!除非我这老婆子死了,否则他们兄弟绝不能分开。你说这话,可问过老大的意思?” 邢氏点头:“不怕母亲知道,媳妇儿和老爷早猜出您心疼宝玉,必会对我发火。老爷是赞同我的,送宝玉去青山书院真的没什么错,我们都是出于为他的前途着想。” 贾母紧缩眉头,也知道自己先前情绪激动了,没有客观的考虑宝玉这件事。别说现在大房有出息,两房不能分。就是没出息,也是不能分的。贾赦是袭爵的,将来这敕造的府邸是要留给他住的,到时候二儿子一家搬哪儿去? 得亏她是侯爷小姐出身,活了这么大岁数,见识过一些后宅的手段。邢氏这一招财政分开,可谓是釜底抽薪。两房的财政一旦各自独立,都不用她发话,自然会渐渐地各自分开了。 贾母想不敬佩她这个大儿媳都不行,当真是手段高的厉害。 贾母闭眼缓了缓情绪,舒口气。再开眼时,瞧邢氏的目光柔和了许多。她拾起先前被她丢掉的账本,和善的拉起邢氏的手,将账本慢慢地递到她手里。 “我年纪大了,老糊涂了,脑子时而清楚时而迷糊,你是我儿媳妇,也别见怪。这个家,还得你来当。我瞧你是个厉害的,也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好。”贾母做出了极大地让步,目光诚挚的看着邢氏道,“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,对你极为有利,但我想让你也答应我一件事。” “母亲客气了,您请说。”邢氏道。 “以后家里的事儿全由你做主,你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大房太太,我绝不掺和!但你得跟我保证,绝不能和二房分家。”贾母果断道。 邢氏当即摇头:“媳妇保证不了,自古两房兄弟就没有一辈子活在一起的道理。若是这样,子子孙孙延续下去,纵是荣国府再大,也装不下。” 贾母听此话,禁不止为二房夫妻捏一把汗。“好,至少我老婆子还活着的时候,你不能提分家。”贾母心里盘算着:就在她活着的这段日子,好好扶植起二房,将来分家了,二房也没什么好怕,腰杆子硬。 邢氏想了想,拥有绝对管家权的诱惑对她来说实在太大。既然以后再不会有人阻拦她管家,而且她和假设也不必舍弃荣府那份本属于大房的那份祖产。她跟钱又没有仇。再说贾母是名门闺秀,说一不二,话应该是作准的。邢氏脑子转得快,眨眼的功夫,立马应下了贾母的话。 贾母见邢氏答应的这么快,倒有些后悔了。然而话一说出口,便收不回。再者说,她不想在自己活着的日子里看着两房儿子分崩离析。 “宝玉的事儿……”贾母迟疑,看眼邢氏。 邢氏也看着贾母,正好试一试贾母的承诺的真伪。“媳妇儿觉得等他病好了,还是该去书院读书,母亲您觉得?” “我……”贾母想到自己之前的承诺,后半截话噎在嗓子眼,认命的叹口气道,“你们夫妻决定吧。只要是对宝玉好的,我不会反对。但切记,不能叫这孩子太受苦了。”贾母说这话的时候,心肝脾胃都揪扯般的疼。 “母亲安心,青山书院可是全国条件最好的地方,必不会委屈了他。”邢氏淡淡的说道。 贾母点点头,露出一脸疲乏之色,似乎刚打了一场仗似得。 邢氏识趣儿的告辞了。她出院的时候,王夫人正巧带着人走过来。 邢氏笑道:“母亲乏了,歇着呢,你晚点再来吧。” 王夫人动了动眉尾,停住脚,转身与邢氏一个方向,一同往院外走。 邢氏笑了笑,看眼王夫人,抬头瞧远方的路,没说话。 王夫人笑出声了,对邢氏道:“今儿个的事儿真对不住大嫂,我也没想到母亲她——”夺了你的管家权!王夫人后半句话在心里说的,顿了顿,又说,“嫂子不会介意吧?” 邢氏淡淡的笑了,目光愉悦的看着王夫人:“你不介意就好。”王夫人愣住,停住脚步看邢氏。邢氏转而又对她一笑,带着人告辞了,迅速消失于王夫人的视野里。 什么叫她不介意就好?王夫人无奈地嗤笑一声,她夺回管家权了,高兴都来不及,有什么介意的。王夫人甚至怀疑邢氏是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,竟然胡说出那么无厘头的话。 王夫人高高兴兴的迈着轻快地步伐回屋,在贵妃榻找了个姿势躺着。她眯着眼,半垂目,一只手不停的捻着手里的佛珠,一颗接着一颗…… 已有半天的功夫了,王夫人眯眼睡过去一会儿,再醒来,她忙叫金钏过来问话:“刚才可有什么人来回话的?” 金钏仔细想了想,“除了周瑞家的没有人来过,噢,对了,厨房的赵大娘派人过来问了问太太中午吃什么,我回她了,还是老样子。” “就这些事儿?”王夫人追问。 金钏不解的点点头,发懵的看着王夫人,不就这些事儿? 王夫人坐不住了,站起身来,招来王周瑞家的。吩咐她去查查那些管事婆子都去哪儿了,怎么都不来找她报道。周瑞家的出去没一会儿,气呼呼的跑回来。 “太太,可不好了,那些婆子仍旧跑远腿儿去大太太那边回事儿。” 王夫人皱眉:“怎么会这样,反了他们了!”自己这才多久没管家,她们竟一门心思的就知道去孝敬大太太?难道她们不知道得罪她后果很惨么。 王夫人手攥着佛珠,在屋地中央徘徊了两圈,最终人忍无可忍,她对周瑞家的发怒道:“把她们都给我召集过来!”今天她要杀鸡敬猴! 众管事婆子都脚不停歇的忙活各自的事儿。大太太给安排的活计,都是责任到人的,干得多得到的就多,谁不想在大太太跟前博头筹,好领丰厚的奖励。这些婆子们可是卖一百二十分的力。这都正忙得功夫,忽见周瑞家的到处语气蛮横的叫人。 众婆子们往日本就不满她那副走狗样,奈何当时二太太管家,她们不敢怎么样。如今不同了,周瑞家的摆出这副欠扁的模样,众婆子必然在态度上怠慢于她。 周瑞家的被气急了,她做太太的陪房二十多年,何曾被这样瞧不起过。又羞又恼的骂道:“二太太叫你们,你们敢不去?好,我这就去回了二太太,回头吃了亏可别叫冤枉!”周瑞家的说罢,就走。 婆子们不敢惹事儿,仍惧于二太太以前管家时的淫威。说人家终归是主子,虽然不知道二太太突然召集她们是什么事儿,但既然主子叫去了,总该是要去的。 众婆子勉强赔笑,跟着周瑞家的来到王夫人的住处。 “放肆,你们一个个好大的胆子!”王夫人突然瞪眼,放狠话。 众婆子吓了一跳,你望我,我看你,不明所以。 王夫人见这群人还揣着明白装糊涂,更加气了。真不知道邢氏给她们吃了什么迷药,如今管家权到自己身上了,这些下人竟然没有半分尊敬她的意思。 “我问你们,你们今天都有谁去大太太房里回事儿了?”王氏问。 婆子们心沉了,简直不敢相信王夫人的勇气。就算她再怎么不跟大太太不对付,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问责。她们都是正经去大太太房里回话的,这种事儿她也想挑刺儿报复?就因为这事儿她发疯? 众婆子各自在心中鄙夷王夫人,甚至笑话其辜负了王家千金的名声。有几个婆子站了出来,告知王夫人她们去过大太太那里回话。 领头的婆子道:“二太太,我们都是正经去大太太那儿回事儿的。” “哟,你们还理直气壮了!”王夫人愈加气氛。 婆子们愈加不解:“请太太明示。” “谁叫你们去她那儿回话的,不晓得府中如今管家的是我么?”王夫人大声问责道。 众人婆子你看我我看你,惊讶万分。什么时候管家权落到王夫人身上了,怎么没人知会她们? 王夫人也不是傻子,见着这些婆子脸上的震惊猜出几分。她惊讶道:“怎么,难道你们不知道?这事儿该是她早早知会你们才是。” 王夫人心中冷笑,这个邢氏是有多留恋这管家权,死到临头竟还要挣扎。 众婆子惊慌失措,不知道该如何是好,也不知王夫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。有几个今天给大太太回过话的婆子,心里不大信。若是真是大太太失了管家权,今天何至于继续安排她们后续的活计。 “大太太来了!” 众婆子闻言,如临救星,纷纷恭敬地给大太太让开一条路。 邢氏笑着来到王夫人跟前。 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两位太太。一位粉面含笑,端庄得体,气质不凡;而另一位,显然上了年纪,还气的满脸赤红,跟个母老虎发威似得。二者谁高谁下,自不必说。 “我听说她们都被你叫来了,料知你误会了。”邢氏淡淡笑道。 王夫人以为邢氏要解释为自己开脱,眼色不好的看着她。 邢氏转而对众婆子道:“你们都散了吧。” 王夫人当然不愿意舍弃叫邢氏出丑的机会,她必要在这些婆子跟前证明自己的清白:“何必叫他们走,正好就趁她们都在,咱俩把事情掰扯清楚。” 邢氏笑着扬眉,对于王夫人此举并不觉得意外。“弟妹确定?” 王夫人眯眼看她,目光肯定,心里却腹诽:这女人到了这步田地,竟然还笑得出来! “管家权还在我这。”邢氏干脆道。 王夫人嗤笑:“你说什么?” “管家权还在我这,你刚走,老祖宗便又还给我了。不信你可以问她。本来这事儿我怕伤了弟妹的面子,没有亲口和你说,以为老祖宗会叫人知会你的。倒没料到她老人家没告诉你。”邢氏道。 王夫人听邢氏这话里透露了两个信息,一是管家权她得而复失;二是老太太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记告诉她,忽略了她,显然她老人家没那么在乎二房。 王夫人尴尬之余,突然想到眼皮子底下还有十几个婆子见证她的尴尬。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,王夫人恨得咬牙,羞愧的真想找个耗子洞钻进去。 “都散了吧!”邢氏又吩咐那些婆子,婆子们故意看眼二太太,见她再没有阻拦的意思,方退下。 …… 几个婆子出了院儿,便一起找了个僻静好说话的地方嘲笑了一通。 “她也有今日。” “得幸管家权没再她手上,阿弥陀佛!” “瞧她那副横样,真真是在咱们跟前被打了脸,笑死人了。”   ☆、第35章 王夫人脑子里嗡嗡的,像是有上千上万只蝇虫在她脑中飞舞一样。王夫人呆傻的看着跟她告辞的邢氏,看着她脸上洋溢着她从来都不曾有过的笑容,她就那么麻木的看着。王夫人眨眨眼,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脑子里除了嗡嗡的鸣叫声她什么都听不见。 最后,也不知道邢氏笑着和她说了什么,反正她是走了。 王夫人松口气。 接着,周瑞家的摆着一副苦瓜脸,发愁的跟王夫人嘟囔什么。王夫人看着她红的发棕的嘴唇上下乱动,仍旧是听不清她说什么。 周瑞家的说了一大通,费劲了口舌,见王夫人丝毫没反应,这才发觉不对劲儿。她赶忙伸手在王夫人眼前晃了晃,见着王夫人眨眼,周瑞家赶忙搀扶王夫人坐下来歇息。 “太太,你没事儿吧?” 王夫人抬起空洞的眼,盯着周瑞家的。 “太太?” 王夫人抖了抖唇,要说话,却发觉自己全身脱力,眼前一黑,什么都不知道了。 周瑞家的大呼小叫的喊了一通,忙同丫鬟们一起将王夫人挪至床上,请大夫诊脉。贾母听说而二儿媳出丑了,急急忙忙的赶过来,本欲亲自解释,却见到王氏卧床不起的光景。 贾母禁不住心里愧疚,老泪纵横,拉着二儿媳掉下几滴泪。 王夫人被大夫施针之后,稍好些。她艰难地对贾母笑着,“媳妇儿不孝,叫您老人家替我操心。” 贾母拍拍王夫人的手背,垂泪道:“这事儿是我疏忽了,我跟大儿媳商榷之后,心太烦就去歇着了,反倒把你给忘了。管家的事儿,咱们不争也罢了,左右就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计罢了。你年纪大了,何须操那份儿心,叫她一个人忙活累去。咱们都看开,好不好?” 事已至此,王夫人多说无益。她总不能把火气撒在贾母头上,令自己在荣府的唯一牢靠也丢失了。 贾母叹口气,拍拍儿媳妇的手背,又嘱咐了几句,方带人离开。 路上,贾母想起宝玉那孩子,便顺路去瞧瞧他。如今二房母子俩都病了,着实叫人着急上火。 贾母怕饶了宝玉的歇息,脚步放轻了。看门的婆子忙过来知会:“可巧了,大太太刚来瞧宝二爷。” 贾母一惊,倒没想到邢氏会在这时候来。她这是为了什么?是看望宝玉,还是来为难宝玉?贾母心里把不准,沉住气,示意院里的人都别有动静。她叫鸳鸯扶着她,悄悄地去门口,她倒要看看邢氏准备唱哪一出。若是真被她瞧出什么坏门道,可别怪她当场就翻脸不认人。 邢氏叫人搬了凳子在宝玉床前,她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。 宝玉早醒了,畏畏缩缩的看着邢氏,又气又怕。 “早就想和你谈谈了,今儿正好我有空,你脑子应该也正好清楚了。”邢氏道。 宝玉半靠着床头的大靠垫子,低头,似乎很抵触邢氏的话。 “你母亲病了。”邢氏说道。 宝玉闻言惊讶的抬起头,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消息,他紧张地问邢夫人:“太太的身子可好?请大夫没有?病了几日了?真是的,这么重要的事儿怎就没人告诉我!” “我猜老祖宗担心你知道了,忧虑过剩,以致病上加病,所以才叫人瞒着你的吧。我和她老人家想法不一样,你也不小了。这是你亲娘病了,你该知道的。” 宝玉看眼邢氏,这就要起身去瞧。 “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,听我把话说完。”邢氏口气淡淡道,不容置疑。 宝玉吓得缩回被窝里,低着头,又恢复了先前恐惧的状态。 “你这回到底因为什么病了,你心里清楚得很,该是不用我明说。” 宝玉偷偷抬眼看邢氏。 邢氏好似没瞧见宝玉的小动作,依旧目光没有焦距的继续她的谈话。“不管你对人家姑娘存着什么小心思,就凭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可没用。细数你在这个家的吃穿用度,哪一样是你自己能给与自己的?大家一叫你读书,你就烦,你就闹情绪作死。但你有没有想过,养育照顾你这么多您的父母长辈,给与你这么多了,你可曾做一件反哺他们的事儿?” 宝玉听了邢氏的话头低的更甚。 “不觉得你因为些无聊的理由,就这样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害病,很可笑么?你母亲病了,也没见你火急火燎成那样。我们的宝二爷,我真想知道你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,你口里的姊妹请是情,兄妹义是义。而我们这些给你衣食的父母长辈,叫你读书,就成荼毒你了?” 宝玉抿起嘴,开始噗噗的往下掉眼泪。 “你也别闹,不管你这病害到什么时候,一见好,我仍旧会把你送回书院去。如今你没能力反抗我,就只能听我们的安排。我倒真指望有一天,你翅膀硬了,高高在上的踹我一脚,向我证明你的能耐。我等着!”邢氏放话挑衅道。 宝玉倒是个爷们,骨子里有点血性。听邢氏这话,自尊被激发了,不服气地看向她。 邢氏笑了:“很好。”邢氏起身,转头吩咐袭人去扶着宝玉瞧王夫人。 袭人惧于邢氏如今的威严,低头老实憨厚的应下。 邢氏笑看袭人的转变,倒也懒得和一个丫鬟计较。“回头给你家二爷准备行李,再稳两日没事儿了,就叫他回书院。” 袭人微微惊讶,大概没想到会这样快。心中虽有不舍,但管家太太的吩咐她还是得照做的。 薛姨妈听说宝玉要走,往姐姐王夫人的院里跑的更勤快了。听了王夫人发牢骚之余,薛姨妈跟王夫人委婉的提起宝玉的婚事来。 “我瞧这孩子渐渐也懂事了些,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。” 王夫人明白她的意思,为难道:“我什么心思你清楚,咱俩可是亲姊妹,我们不亲,跟谁亲去?只是老太太那边还不把准,如今这府里另一房还处处跟我作对。上次她害我在管事婆子们跟前丢大脸,现在我还没缓过来,倒真没什么好心情去想别的。再等等吧,等我稍好些,一定去和老太太说。” 薛姨妈见她又推,心里有点不高兴;但碍于邢氏病着,也着实心情不顺,她此时此刻也不好挑理去。 这一日,邢氏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溜达,贾璜之妻又过来给她请安,溜须拍马。 邢氏笑了笑,叫璜大奶奶于她同坐。“我听说你内侄子在学堂念书?” 璜大奶奶忙笑道:“托老爷太太的福!” “最近我听说这学堂的风气不正,可是这样?”邢氏扬眉问。 璜大奶奶一愣,摇头道:“哎呀,这事儿我还真不晓得,要不回头我帮太太问问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去。他若敢做什么叫我丢脸的事儿,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。” “那倒不用。”邢氏淡淡一笑,转而目光颇具意味的对璜大奶奶道,“不过这做人嘛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府里家业大,将来少不得帮手。” 璜大奶奶明白邢氏的意思,迫不及待的巴结:“真恨不得拿把道把我刨开,晾出我这真真赤诚的心给太太瞧瞧。” 邢氏笑:“那也好,改日领你侄子来见见我,也好叫我瞧一瞧他什么样。” 黄大奶奶权当是邢氏的恩宠,忙高兴地应下来。 傍晚,贾赦回来,跟邢氏道:“你可晓得今日我在外头听见什么了,那个薛蟠,他竟然——” “断袖。”邢氏淡淡的接话道。她垂目,拿着手中的针线在锦缎上穿来穿去。 贾赦惊讶的看着邢氏:“你早知道?” “也没有。”不过是当要去扬州前,薛姨妈总带着宝钗来这边,邢氏有点嫌烦了,查了查,顺便知道了薛蟠那档子事儿。 邢氏转即又想到了贾琏,笑着跟贾赦道:“可好些日子没琏哥儿的消息,不知道鼓弄什么。” “呵呵呵……”贾赦凤目凛然,嗤笑一声,倒不怎么信贾琏那性子能改邪归正。 “眼看快到时限了,这几日你叫人看紧他。我怕他狗急跳墙,想出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挣钱。”邢氏嘱咐道。 贾赦点点头:“早派人在他身边盯着了,放心,估计他还没那个胆子给他老子扯后腿。他最近总往码头跑,我看他八成是学你了,从扬州倒腾玉器呢。” 邢氏笑:“那他可赔不起。我是借着你的便宜,分文不花就把玉器运了回来。前后上手的都是自家人,好管,也听话。他若是雇船雇人运,废银子不说,只怕人家还糊弄他。” “叫他自己去闯,结果偷懒嫖女人,如今见你的玉器铺子干得好,又学你。可见他有什么本事了!学什么都学得四不像,读书也不行,真是没出息了!”贾赦发愁的叹道。白捡的儿子,果然不便宜! “他也就这么大的本事了。”邢氏显然在意料之中,那五千银子她早就做好打水漂的准备了。给的时候虽然会肉疼了些,但若不彻底给贾琏一个教训,堵死了他那张嘴,叫他以后怎可能甘心服管。再有便是大房家业的继承问题,她是没办法将家业交给一个毫无能力的后辈继承。她求得就是要贾琏无话可说。 贾赦无聊的把茶喝干了,有一下没一下的瞟着邢氏。 邢氏抬眼看他:“什么意思?” 贾赦薄唇微微勾起,淡淡的笑起来:“媳妇儿,我觉得咱们应该好好努力!” “哦,”邢氏拿起针线,继续绣。 贾赦感觉自己被忽视了,搬凳子紧贴在邢氏身边坐着,一手托着下巴,欣赏邢氏。 “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?”邢氏抬头,鼻尖与贾赦只有三指的距离,忙偏过头去,错开。 “我被忽视了,离你近点,这样你一抬眼就看得见我。”贾赦调笑道。 邢氏被逗乐了,放下手里的东西。接过小红端来的羹汤,递给贾赦喝。 “这是什么?” 邢氏抖了抖眉,声音四平八稳:“壮阳汤。” 贾赦:“……” 贾赦默了好一会儿,乖乖的接下,一饮而尽。直到晚上安歇的时候,贾赦都整个人现在沉郁之中,没说话。 邢氏钻进被窝里准备安歇,贾赦也默默的跟了过去。二话不说,就伸手要脱掉邢氏的衣服。 “你干嘛?” “媳妇儿,你在怀疑我的能力。经过我慎重思考之后,我决定以后每晚必要向你证明至少两次以上,没有上限。”贾赦认真道。 “噗,”邢氏伸手点了点贾赦的脑袋,笑道,“一句壮阳汤,就知道你脑袋瞎琢磨什么呢。就是给你补身子的,你别想多了。” 贾赦诚恳道,“让媳妇儿性福是我的责任和义务。” “我只是担心你身子,叫人被你熬些补汤,瞧给你吓得。”邢氏推开意欲对她不轨的贾赦,笑道,“你不觉得你最近次数频了点?你可不是二十岁的青壮,身子平日还是要悉心保养好的。” 贾赦点头,“听你的,你说的都对。”说罢,贾赦钻进被窝,手还是不老实的扯开了邢氏的亵衣。 邢氏捂住胸口,瞪眼道:“最近不行!” “为什么?”贾赦眨眨眼,眼里烧着两撮小火苗。 “没有为什么!”邢氏懊恼的瞪他一眼,熄灯睡觉。 一片漆黑,片刻沉默之后。只听邢氏“啊”的叫声,贾赦又抱住了她…… 次日,贾赦欲求不满的起床,俩眼犹如怨妇一般在邢氏苗条的身子上扫来扫去。 邢氏拽起贾赦,给他穿衣服。 “薛家的事儿快有眉目了,你且等两日,我自会叫她们搬出去。” 贾赦脸色正经起来,担忧的看着邢氏道:“薛家儿子确实太混账,在咱们府住着早晚是个惹事儿的。还有咱府里的子弟,但凡有来往的都要约束约束。如今京城内,提起姓贾的,除了嗤就是笑了。”贾赦意指贾家子弟在京城的名声太差。 “可不好管,贾家这么多支脉,子弟不算少,细数都是个个混账的,出息的一个没有。你又不是族长,也没有教导他们借口,怎么说?”邢氏道。 “那倒也是,这事儿还得跟东府的侄子商量。不过,我听说他也不是什么好的,只怕到时候蛇鼠一窝,不听我的。”贾赦嗤笑道。 邢氏对上贾赦眼睛,建议道:“那还不简单,软的不行来硬的。”既然道理讲不清楚,索性就断了干净。 贾赦佩服的跟媳妇竖大拇指,这办法好,干脆利落。 贾赦满意的看着邢氏给自己穿的衣裳,宝青色织锦缎绸衫恰到好处的贴身,照镜子一瞧,当真是潇洒又文雅。 贾赦稀罕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,笑问:“这真是你做的?” “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。”邢氏似乎也很满意这件衣裳的上身效果。 俩人吃过饭,贾赦便要去上早朝,依依不舍的跟邢氏告别。 邢氏奇怪的打量贾赦:“你最近怎么了,格外黏人?” “怎不说你忽视我呢?”贾赦吃味道。 “有么?” 贾赦二话不说,拉邢氏入怀,也不管在场有多少丫鬟在。 邢氏红了脸。 贾赦嘴唇凑到邢氏耳边,消息的吐气道:“你昨晚总说轻点轻点,倒叫我生疑了。” “生什么疑?”邢氏心虚的看贾赦一眼。 贾赦得意的扬起嘴角:“你这月葵水没按时来,今天请个大夫来吧。” 邢氏谨慎的看着贾赦:“你知道什么了?” 贾赦扬眉:“你每月什么时候来,我最清楚。这月没按时来,你还心不在焉的,加之昨晚你的表现,是不是有反应了?”贾赦说罢,幸福的笑着看向邢氏的肚子。 邢氏捶一下贾赦的胸膛:“别看了,还未必准呢。我这年岁,未必能怀上,这两日又忙,就没请大夫瞧,许是葵水延迟了几日,过几天就来呢。” 贾赦看眼邢氏,笑了笑,招来小红道:“去,请个大夫,现在就请,快点!” “老爷快去上朝吧。”邢氏催他道。 贾赦默了会儿,转头吩咐轿夫:“先把轿子抬到宫门外那条街,在那儿等我。” “老爷,你不坐轿子去可不行。”邢氏惊讶道。 “坐轿子走得慢,来不及。偏朝廷有规矩,几品管要做什么样的轿子去,不能损了朝廷的威严。倒也不怕,等大夫给你诊脉之后,我骑快马到那街边,再换轿子到宫门口,没人发现什么。”贾赦变通道。 邢氏笑了笑,也不多说了。 不大会儿,大夫被请来,给邢氏诊脉。 片刻之后,大夫报大喜给贾赦:“赦老爷大喜,夫人是喜脉。” 贾赦高兴,当封了金瓜子给了那大夫做赏钱,随即高高兴兴的去见邢氏。 邢氏第一次怀孕,感觉有点为妙,高兴之余,又有些莫名的紧张担忧。甚至她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才对。 贾赦激动地抱住惊慌失措的邢氏,感激的亲媳妇脸蛋一口。“谢谢你!” 邢氏见到贾赦这副滑稽样,笑出声来,整个人都放松了。 贾赦去上朝后,贾母得了信儿,特意赶过来看望邢氏。 大房如果能添个嫡孙,这对贾母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。贾母一边嘱咐邢氏每日的吃穿该注意什么,一边叫人搬来许多补身保胎的名贵补品。 “大媳妇,你如今这年纪怀着孩子,还是少操心为妙,这管家的事儿你看?”贾母想起自己先前的承诺,只好委婉的表达。 “上回我去扬州那些日子,二丫头把家里管得挺利索的,如今再叫她锻炼一下也未尝不可。再说媳妇儿怀孕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干,偶尔点播她一二也是方便的。” 贾母看眼邢氏,料定她不会把管家权松口给二房,也就死了心。贾母勉强的点点头,握着邢氏的手道:“你管家,你做主给谁就给谁吧。” 既然提到迎春,邢氏就接茬继续道:“二丫头也快到定亲的岁数了,我琢磨给她找几个合适的世家子弟,先相看相看。” 贾母不甚关心迎春的婚事问题。“你是她嫡母,你随便做主吧。” 邢氏笑着点点头。这功夫璜大奶奶带着内侄子金荣来见过邢氏,他二人进府才得知喜讯,连忙巧言道恭喜。 贾母疲于应对,找了借口先走了。 璜大奶奶既然进府来,就不好失了礼节,请安邢氏之后,又去王夫人那里跑一趟探望。王夫人本就因那日丢人之事,想不开,心中抑郁成疾。今见了璜大奶奶,竟从她口中得知邢氏怀孕,且贾母殷切去看望过来。王夫人一个想不开,翻白眼,又晕死过去。可吓坏了璜大奶奶,忙叫人。荣禧堂内忙活了小半个时辰,方听说王夫人醒了,这才派人打发璜大奶奶走了。 璜大奶奶觉着今日个自己来荣府挑错了时候,慌忙倒腾脚步往回赶。意欲到邢氏那里领回金荣,这就带他走。怎料璜大奶奶刚被丫鬟引荐进屋,就见自己的内侄子金荣颤栗的跪在地中央赔错。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璜大奶奶心中的预感越加不好。刚才因王夫人卧病在榻,她不好带走金荣。正好邢夫人也有意把他留在这。难不成就这么会子的功夫金荣就惹事儿了? 邢氏态度没什么异常,笑眯眯的喝茶,请璜大奶奶坐下。 璜大奶奶哪儿敢,不管三七二十一,慌地忙先给邢夫人赔错。 邢氏笑道:“也没什么大事儿,就是前儿个听人碎嘴说学堂里闹出什么‘风流佳话’了,跟梨香院里的那位爷有点关系。” 璜大奶奶也是见识过世面的,怎会不明白邢氏话里的深意。她立时憎恨金荣来,厉声责问这事儿是不是跟他有什么干系。 金荣忙撇清关系:“跟我没关系,还不是学堂里那两个妖媚的香怜玉爱,见薛大爷有钱,勾搭巴结的。不单他们俩,学堂里还有不少呢。但凡模样清秀点的,几乎都被薛大爷检校过了的。” 邢氏打量金荣的长相,粉面红唇,也十分清秀。她眸子沉下来:“那你呢?” “我……”金荣眼珠子动了动,愣住。 “给你指两条路,一,死不认账,学堂别去,你和你姑母以后也别想再沾着荣府什么。二,与那什么相怜玉爱一同站出来,指证薛大爷。”邢氏顿了顿,补充道,“只要你们肯知错就改,我请老爷保住你们的本事还有的。” 那薛蟠沾了人命官司,理该低调行事。如今他不知悔改仍在京城横行,这里可不是金陵,敢在天子脚下横行的混账,最终都逃不过一个死字。而今朝廷最为流行罪名连坐,邢氏绝不会容忍薛蟠这样的危险亲戚留在荣府。她宁肯不去管那些背着她偷盗赌钱的婆子,也要先把这个毒瘤从荣府除掉。   ☆、第36章 金荣把那相怜玉爱等人统统叫到了赦老爷跟前。贾赦眼珠子一瞪,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贾家远亲全都跪地认错,如实交代了他们与薛蟠所干的苟且之事。 贾赦却没去找薛蟠或是薛家,而是叫来了贾政。贾赦将经过一说,也引贾政见了人证。 薛蟠是贾政妻妹的儿子,也便是他的亲戚了。外甥出了这档子事儿,还闹到自己大哥的跟前,贾政本就是个好面子的人,脸往哪儿搁? 贾政真有些无法适应。以前从来都是他比大哥出息,不论行为礼节或是学识,他几乎样样踩他大哥一头。如今倒好,他大哥做了吏部侍郎,出尽了风头不说,自己这边还处处被他捏住小尾巴。 贾政羞愤难当,此时此刻,他好似被人扒光了衣服晾在众人跟前一样羞愧。他恨,恨自己的媳妇那边总拖后腿的。先前除了王熙凤那档子事儿已然叫他难堪,如今又有薛蟠的事儿。 贾政一想到一个好男色的爷们在贾家的学堂内横行,甚至睡了不知多少个贾家子弟。贾政这会子,真想一耳光扇死薛蟠。 贾家乃是世代钟鼎之家,贵不可言,怎能因些小财为委身于一个爷们身后。 丢人,丢人,太丢人了! 贾政恨得咬牙,没什么舍不得,抬头跟大哥贾赦商量:“大哥,你想怎么处置?” “二弟,你说呢?”贾赦笑眯眯的看他。 贾政拍桌气愤道:“所有涉事者一并告诉族长,打个几十板子轰出学堂。至于薛外甥,他是外戚,咱们不好管,丢给她母亲就是。” 贾赦听贾政这安排,显然偏心了。“据我所知,此事罪责最大的该是薛蟠,怎么他罚的反而轻了。谁不知道他母亲是个慈善的,若是能管得住他,他还有今天?” 贾政惊讶的看着贾赦,两张脸好像被扇了耳光似得,火辣辣的疼。大哥故意翻出这种瞅事儿来找他,其目的果然不是那么随便简单的。原来他不过就是想抓住自己的短处,笑话他,嘲笑他,鄙视他……果然,不愧是他大哥,小人之心,小肚鸡肠! 贾政不爽的盯着贾赦,眼里闪烁着嫌恶之意。“那大哥想怎么办?” 贾赦睃一眼贾政,淡淡勾起唇角:“贾家的子弟岂容他猥亵,错就是错了。而且他干了这么丢人的事儿,还好意思在荣府呆?本来他们一家来京,也是暂住这里,这么长时间了,薛家老宅那边早该打点完了,叫她们搬走不为过吧?” 贾政惊讶的看着贾政:“你要赶她们走?孤儿寡母的,大哥你怎么这样狠心,你竟真能下得了口说这些。” “哼,笑话,他在学堂混账的时候,可曾想过该不该下口?”贾赦冷笑,简直不能理解贾政的思维。“二弟,你搞清楚,现在是他错在先。” 贾政噎住,不说话了。 “今日叫你来也没有别的意思,就是知会你一声。毕竟薛家太太是弟妹的亲妹妹,出于礼节,也该提前告诉你们一声。”贾赦语气平淡道。 贾政惊讶的看着贾赦,根本没办法接受他这种嚣张的态度。合着他叫自己来就只是通知自己而已,根本没想过要商量?那刚才他还问自己打算怎么处置……贾政又气又羞,感觉自己好似是个猴子,被大哥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。 “大哥,这个家还不是你一句话就能了断的。薛家是去是留,还得瞧母亲的意思。”贾政不爽道。 贾赦瞥他一眼,笑了笑,悠闲地饮起茶来,不多言。 与此同时,邢氏将薛蟠搅和贾家学堂的事儿告知了贾母。 贾母蹙眉不语,有关那孩子的混账事儿她也听说些,倒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浑得可以跟男人……贾母眉头蹙的更深,左手放在了右手的手腕上,摩挲着那只新玉镯。 邢氏目光跟着落在那里,瞧那玉镯圆润纯净的成色,一看就知道是个上等货。以前倒没见过贾母戴过,看样子该是那个薛姨妈送来讨好贾母的。 贾母皱起的眉头渐渐展开了,似乎是想到了解决办法。“这孩子自小就没了爹,可怜见的,她娘不忍他受苦,才会有今日。不过,我倒觉得这孩子心眼还是好的,就是缺个厉害的人调/教他罢了。怎么说也是个孩子,也别都罚重了。当然,读书的地方不能污了,索性以后叫他们都别去学堂了。各自领回家去,好生管教!” “老祖宗真是仁慈,学堂那边还得麻烦族长跟老爷们商量定了,咱们女人不好插手。终于薛家的贤侄,我看真需要好生管教管教些为好。不过,这管教得不得用也不好说,若再有下次呢,一旦闹得人尽皆知,我们岂非跟着一块丢人?”邢氏说的委婉。 贾母点点头,基本赞同邢氏的话。 邢氏笑了,又道:“这孩子也真是,家里又不是没有通房小妾的,何至于此。可见他真是个浑呆子,从没把咱们贾家人瞧在眼里的。若是他稍有点忌讳,何至于把贾家的子弟当成了玩物?我听说,但凡学堂里模样差不多的子弟,都被他检校了一遍。母亲,您知道我听这消息的时候,震惊之余还曾有过一丝侥幸呢。” “侥幸?”贾母惊奇地问。 “如今幸亏宝玉、兰哥儿都不在学堂,宝玉什么俊俏的模样,兰哥儿那孩子也是个秀气的。一旦那薛呆子有什么歪念头,宝玉又是个心思单纯的,这结果……唉,不敢想。”邢氏看眼贾母,叹道。 贾母眉头深深的蹙起,整张脸阴下来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邢氏见效果达到了,勾唇继续说道:“老祖宗也别当真,我随口一说的。想来他也不敢惹咱们宝玉的,他总不能连宝玉都不放在眼里?” 贾母眯起眼,眸光里闪过狠厉。邢氏刚才不说还好,她这么一说,贾母偏就觉得这个薛蟠能干出勾搭宝玉的混账事儿。宝玉这孩子模样没的说,那薛蟠如何混账的,连他母亲都不曾放在眼里,且是个伤过人命的浑人,说他有可能对宝玉有那种心思,一点都不为过。 贾母思虑甚久,最后抬头问邢氏:“你什么想法?” 邢氏为难道:“还得瞧老祖宗的意思,她们是弟妹的亲戚,我这擅自做主了也不好。” “你倒说说,别怕,有我给你撑腰。”贾母口气生硬道。 邢氏态度突然肃穆,吐出三个字:“不能留。” 贾母身子震了一下,缓了会儿,撸下手上的镯子丢在地上,精美的玉镯立时摔个粉碎。“不留就不留!” 王夫人身子稍养好了些,如今可以下床恍恍惚惚的走几步。前些日子受的那些打击和羞辱,也渐渐都忘在了脑后。 王夫人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,逐渐令自己认清当下的形势。管家权是要不回来了,她现在倒不如一心去“憨厚”起来,凭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还受宠,大可以满心去讨好依靠贾母。不单有宝玉,她还有个在宫里头眼看就要混出头的女儿。 王夫人一想起元春上次托人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,就兴奋不已。如今皇后有意要提拔元春,想叫她伺候皇帝。皇后那可是六宫之主,有她扶持自己女儿,还怕没有出头日? 王夫人思及此,终于开心的笑了。若是女儿真的可以封妃,她如今也便不用争什么,单凭这个她就可以死死的踩住大房一辈子。 “太太,”周瑞家的哭丧着脸进门,为难的看着自家主子,不知道怎么开口。 王夫人高兴地招周瑞家的到身边坐。“你有什么事儿?” 周瑞家见王夫人心情不错,有些惊讶,更加不知道如何开口了。 王夫人纳闷的看着她,催促周瑞家的快说。 周瑞家的低头,忙又站起来,垂泪跟王夫人道:“老太太叫我知会太太,请薛家人尽早搬走。” “什么?”王夫人惊讶的站起来,身子打晃,手下意识的扶住桌子,稳住自己的身体。 周瑞家的忙扶着王夫人去躺着。王夫人哪还躺得住,着急的叫周瑞家的快说怎么回事。 “薛大爷在学堂闹出了点风流事儿,被大老爷和大太太晓得了。也不知道大太太怎么和老太太说的,反正她人一出来,老太太就发火的把我叫去,吩咐了这话。” “你以前不是挺能耐的,怎么如今连她们说什么话都打听不到?”王夫人急道。 周瑞家的也为难:“太太,如今咱们的光景可不比从前。从前太太您拿捏着府里的大事儿,谁都得敬着畏着。如今,威严全在大太太哪儿了。这些贱仆个个都是墙头草,一边倒。我说什么问什么,她们肯白我一眼都是大恩惠了。” 王夫人气得直拍大腿:“混账!什么狗东西,不过是贱命的奴才,还狗眼看人低了!” “太太,这都是小事儿,如今这薛家那边可怎么办?”周瑞家的急急道。 “我哪知道去,那是我亲妹妹!”王夫人气得嘴唇发紫,已经悲愤的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。“快,快去请老爷。” 王夫人话音刚落,便听见有人喊说二老爷来了。 王夫人颤颤巍巍的起身,眼看着贾政过来,王夫人快步过去,朝着贾政的方向扑过去,大哭起来。 贾政皱眉抱住扑过来的王夫人,稳了稳身子,放推开王夫人,把她扯到榻上坐着。 “老爷,您知道么,蟠儿他——” “嗯,大哥跟我说了他在学堂干的混账事儿。瞧瞧你那外甥的本事,在外鬼混也罢了,竟把此等风流往学堂里泼,有辱斯文。”贾政骂道。 王夫人抹泪道:“我听着也诧异,万没想到他这么混账。可好歹他是个孩子啊,我妹妹孤寡一人,带着一对儿女居家过日子,何其不易。错了是错了,改了就是。老祖宗怎就能这般狠心地打发她们出去?妹妹本就是进京来投靠我的,可叫我怎么开口说赶她出去的话啊!” “什么,母亲叫你赶她们出去了?”贾政惊讶道。 王夫人点头。“听说是大嫂子去老祖宗那儿念叨的,也不知道她怎么说的。” 贾政气得咬牙,握紧拳头。“大哥这是明摆着摆我一道,这边跟我说什么‘商量’,那边早做好的决定。糊弄我也罢了,还叫嫂子先去老祖宗那嚼舌根子,害得咱们夫妻连句说情求饶的机会都没有。真真是狠绝到底啊!这算是什么兄弟,什么妯娌!” 王夫人只会比贾政更恨:“老爷,我早前说什么来着。她们夫妻早瞧我们二房眼红,嫉妒不是一天两天了。我看他们夫妻早就算计上咱们了,必然谋划了好一段日子。不然我们夫妻,怎可能落到今天这地步。老爷,咱们可不能再慈善了,还顾忌什么兄弟之情,他们都不管不顾了!” 贾政黑脸沉吟道:“知道了!” 王夫人又哭,她才从妹妹那里拿了些钱往宫里送,如今叫她开口打发走妹妹,她哪有脸开口? 贾政也烦:“你那外甥也该安分些,瞧瞧他惹得这叫什么事儿,传出去,叫我们贾家子弟的脸面往哪儿搁?” “老爷,我听说的那些个都是远亲,家里穷,有什么打紧的?再说这几个子弟本就是不务正业,贪图小利的,他们瞧着我那侄子长得好又出手大方,必然想勾搭要钱得便宜。您想想,这事儿若非你情我愿的,能成么?老爷,您可不能信大房传的那些话,他们对咱们存着什么鬼心思,您还不了解?” 贾赦皱眉想了想,点头,妻子说的不无道理。刚才大哥跟自己说话的时候,他为了叫自己更丢脸,言语肯定有夸张的成份在。 “如今要紧的还是老太太那边,该怎么劝。”王夫人紧张的搓手,为难道。 贾政是没办法,叹口气,闷声躺在床榻之上不言语。 “要不,咱俩去求一求?”王夫人看着丈夫。 贾政拉不下脸,气道:“要去你去,他也不是我的混账外甥。” 王夫人听这话,也恼了,哭道:“老爷这是嫌弃我了?我们是夫妻,我外甥不就是你外甥,怎就只成我的了。” 贾政蹙眉瞅一眼王夫人,翻个身不说话,也懒得看他。他天天死盯着户部那些档案,已经够乏味枯燥的了,回来还要被家里这些破烂事儿烦扰,还得听媳妇儿哭闹。这一天天的日子怎么这么累,就没个能教他觉得清净舒坦的地方。 贾政闭了会儿眼,听王夫人还在哭。气得起身吼了她一嗓子,然后麻利的穿鞋去了赵姨娘那里。 王夫人被周瑞家的一再劝慰,才止泪,满脸恨。恨大房逼迫算计,恨贾政无情无义,更恨自己在这样的家做媳妇。 “老爷在外为公务烦愁,回来又遇见这种事儿,烦一烦,也是有的。太太也别气,缓他几日,他一准回来哄太太。”周瑞家的劝道。 王夫人冷笑一声,擦了擦眼角的泪,绝望道:“我也不指望他,从没指望。”王夫人顿了顿转而抬眼看周瑞家的,“你想想,我嫁进门这二十多年,老爷何曾关心过我,关心过后宅的事情?他从来就不爱管这些的。今儿个是我失态了,打击接踵而至,我一时忍不住才……算了。” 王夫人说罢,起身前往贾母处求情。岂料吃了闭门羹,贾母以疲乏休息为由拒绝见她。 王夫人立即明白贾母对这事儿的态度了。犹豫了半晌,她的脚步最终朝梨香院迈去。 今日,薛宝钗总爱整日闷在屋中,抑郁沉默,埋首做些针黹。 薛蟠瞧不下去,今儿个弄了一对兔子来给妹妹逗乐。宝钗倒喜欢这些毛茸茸的玩意儿,乐得躲在屋子里逗弄。薛姨妈见她们兄妹感情好,就笑着坐在一边吃茶。 王夫人进门时,正瞧见她们一家三口这样的光景,眼色沉了下来,心中愈发难堪。 薛姨妈、薛宝钗和薛蟠见王夫人来了,忙起身相迎,请她上座。 王夫人受不住他们的热情,又是叹气。 薛蟠忙问:“姨妈,您这是怎么了?” 王夫人责备的看着薛蟠:“还不跪下认错!” 薛姨妈好和宝钗忙不解的问王夫人出什么事儿了。王夫人垂泪,将经过讲给她们。 薛姨妈听了之后大哭,抬首照着薛蟠的后背拍,边打边骂,不过她打的却是没多大的力气。 薛蟠忙赔错。 众人闹了一会儿子,才稍冷静些。 王夫人留薛姨妈单独说话,叹气道:“你也知道大房存着什么心思,这回的事儿可叫她们拿住把柄了,在老太太跟前狠狠地告了我一状。” 薛姨妈忙拉住王夫人的手,万分歉意道:“连累姐姐了。” “我被骂几句倒什么,只是老太太那边被他们挑唆了,小事儿变大,不好办了。就怕老太太对你们有什么误会,别的倒还好,就怕她老人家以为宝钗有个这样的哥哥,连她的性子也质疑了。若是这样,那她和宝玉的亲事——” “孽障,就知道连累他妹妹,看我不打死他!”薛姨妈听此话,恨得不行,说着就要起身去收拾薛蟠。 王夫人忙拉住他,道:“行了,事已至此,咱们还是商量个办法为好。我早和你说过,我眼里的二儿媳妇,除了你家宝钗没有第二人。这件事,咱们又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。” “怎么说?”薛姨妈看王夫人。 “咱们以退为进。妹妹不妨明日就搬回老宅去住几天,也别把东西全都带走,就带几样必需的,住个十天半月就好。老祖宗见你们孤儿寡母的这样快就走了,必然心软,于心不忍。这时候,我再把事情好好地给她解释全了,再说些好话,还用愁她再把你们请回来?到时候老祖宗亲自叫人请你们来,那是什么地位!” 薛姨妈点点头,觉得妹妹的建议很有道理,一边点头应下了,一边还要感激王夫人。待王夫人临走时,薛姨妈还不忘叫人带些最近刚得来的金银珍珠之物奉给王夫人。 次日,薛家从梨香院搬离。王夫人悲戚戚的去报与贾母,一边乖巧的赔错,一边生动的形容薛家母子的艰难。贾母顿时心软了,面露悔恨之意。王夫人见状,意欲再劝,说不准马上就能说服贾母。 这时候,邢氏突然来了。 王夫人又气又恨的咬唇,瞪着进门的邢氏。 邢氏如今已有三月有余的身孕,肚子稍稍隆起。她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,除了走路稍微注意些,步伐速度还如以前那样麻利稳健。 贾母瞧那肚子,就瞧见了希望,乐呵的招呼邢氏快来她身边坐下,问她近些日子胃口如何都吃些什么,还嘱咐她该注意些什么。 王夫人冷眼旁观,心里发酸。也想起当初她怀孕那会儿,贾母也是这般热情的照看问候她。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。王夫人的目光随即嫉妒的落在了邢氏的肚子上。心里发酸的骂道:可真是个淫/娃,老不正经,都这岁数了,还能怀孕。 邢氏感觉到王夫人不善的不光,瞟一眼她,心中冷笑,懒得跟她一般见识。邢氏转即跟贾母道:“东府传信儿,她家大奶奶的身子不大好了。” 贾母当即想起秦可卿那张娇美的面容来,难得一个好媳妇儿,模样好,嘴巴巧,办事儿也是个麻利的。贾母蹙眉感慨:“年纪轻轻地,可惜了。得空你们都去瞧瞧吧。”贾母说完,看眼邢氏的肚子,转而对王夫人道,“你去吧,你大嫂怀着身孕,不好近身病人。” 王夫人忙道“是”,嫉妒的瞟一眼邢氏。 邢氏眯眼看她,但笑不语。 不出两日,东府的蓉大奶奶秦可卿病逝。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俩意欲大办丧事,尤氏假意称病,死活不愿操办儿媳妇的丧事。贾珍没办法,带着儿子,披着厚脸皮来求邢氏。 贾赦闻讯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来。他先堵住了贾珍父子的嘴:“你们别光顾着死人,不管别人死活。谁媳妇谁心疼,她怀着孩子,帮你们治丧?你说合适不合适?” 贾珍忙赔笑:“您可误会了,我不是来求婶子去的,我们求的二姑娘。她也是一把好手不是?” 邢氏忙拒绝:“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,不合适,你们回吧。” 贾赦扬眉:“听见没,回吧!” 贾珍和贾蓉对视一眼,无奈地叹口气。怎料父子俩出了门,转路就去求王夫人。王夫人也不知如何想的,干脆地应承下这件事。 宁国府真可谓‘勋贵世家’,白事办的赛过喜事。这一场丧事办的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,把京城的半边天都震了一震。 贾赦就宁国府越矩办丧的问题,写了一封奏折,属名却是别人的。贾赦随即拿着这折子丢到贾珍跟前,震吓贾珍贾蓉父子。“瞧瞧你们干的好事儿,就一个儿媳妇的丧事罢了,竟然如此铺排越矩。这回好了,有人瞧红眼了,参你们一本,得幸被我瞧见了,托关系压了一日。” 贾珍贾蓉父子吓得屁滚尿流,忙哀求贾赦。   ☆、第37章 贾珍父子二人在贾赦的忽悠震吓之下,为了保命,答应给贾赦作证,俩人愿意当面证实戴权为贾蓉私下买官之实。 贾赦早拿捏着这对戴氏兄弟的物证,算上贾珍父子这一对人证,也算是人证物证齐全了。 近日,大皇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,得知皇帝派人查他。为表忠心,大皇子倒打一耙,反将戴权兄弟参了上去。于是戴权兄弟买买卖官的问题被摆到了明面上,贾赦没办法在顺藤摸瓜,只得暂且呈上手头上的证据,问罪戴权兄弟。 皇帝念在贾赦查案有功,又思及宁国府祖上辅佐太祖皇帝开国有功。贾珍擅自买官之罪也算是功过相抵了。 贾赦出了东华门,就上了贾珍父子的马车。 贾珍父子吓得一哆嗦,直劲儿拿着帕子擦头上豆大的冷汗珠儿。 贾珍缓了会儿,确认外头没有人来抓他,才稍微松口气,面目紧张的看着贾赦:“怎么样?” “免罪了,早和你们说过,如实交代,我自会替你们在皇帝跟前求情。”贾赦道。 贾珍父子终于舒口气,拍拍胸口,缓了缓。 “不过,皇上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们。”贾赦冷冷的盯着他二人。 贾珍父子又紧张起来,缩脖子恐惧的看着贾赦。 “以后好自为之,谨言慎行,切记再犯同样的错误,否则再无情面可言。” “是是是!”贾珍父子忙拱手行礼应和。 贾赦笑了笑,吩咐车夫回府。他先送了贾珍父子二人,眼看他俩下车往府里奔。待贾珍走到门口的时候,贾赦忽然想起什么,叫了一声。贾珍父子跟乖巧的哈巴狗似得,立马回身,麻利的跑到贾赦的马车前聆听指示。 “你是贾家的族长,前些日子闹学堂的事儿你也该听说了,如今堂里什么都有,乱七八糟的。也不单是搀着良莠不齐的远房亲戚们。上梁就不正!从管事儿的到先生,没一个好的。那是学堂,将来教孩子们出息的地方,如今倒成了混玩儿的风月场所。你是族长,这点担子都担不起来?”贾赦斥责道。 “叔父说的极是,我这就回去好生整治他们!”贾珍发狠道。 贾赦嗤笑一声,眯眼看眼贾蓉,又看贾珍,欲言又止。 贾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。 贾赦叹口气,语重心长的嘱咐贾珍道:“好侄子,我劝你收敛些,不光是外头的要管好,家里头的也别忘了管束。总归什么事儿都节制点,忍着点,可别再闹出什么事儿叫人参本,到时候不但我说不上话,恐怕连我们荣府也得受你们连累一块被炒了。咱俩家系同宗,血脉相连,一荣俱荣一损俱损。” 贾珍忙点头称是。 贾赦这才摆摆手,示意贾珍父子可以走了。 贾赦刚回到家,这边就有小丫鬟过来请她去贾母那边。 贾母早听说了风声,担心荣府那边出事儿,一上午坐立不安。王夫人在一旁坐着,劝了又劝也不好用。 邢氏倒不急,慢悠悠的喝茶等待。 贾赦一进门,贾母也顾不得瞧他行礼,连忙问:“如何了?” 贾赦笑道:“没大事儿,功过相抵了。可这以后的事儿,还得谨慎些为妙。” “也不知道哪个小肚鸡肠的,嫉妒咱们富贵,偷偷地参本。大哥,你说那人是谁?”王夫人问。 贾赦轻笑:“朝廷的事儿可不好透露给弟妹。弟妹逃过一劫,此刻也该好好庆祝,何须想别的。” 王夫人不解的看着贾政:“我?逃过一劫?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干系?” 邢氏补刀道:“弟妹忘了?宁国府的丧失可是弟妹一手操办的,何其奢华,差点比得过当年南华公主的下葬规格了。您说这事儿上有没有你的责任?怕只怕还不是小责任呢。” 王夫人惊讶的看着邢氏,转而无辜的想贾母求救。 岂料贾母看都没看王夫人一眼,而是眯着眼,严肃的看着邢氏,点头附和。 王夫人瞬间无语了,胸口像砸了千金大石一般。她病才好,好心好意的去宁国府帮衬管家,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。那些刁仆本来就不好管,她必然要厉害些,一害就免不得得罪许多人。如今她折损了憨厚的形象,拖着没好干净的身子,帮衬着宁国府辛辛苦苦的把丧事儿办完了。感谢的话尚且没听到一句,反被这样指责,怎能不憋气! 如今宁国府那边疯传她“厉害”“苛责”,荣府这边也有几个不满她的,扎堆的在背后议论她的是非。十几年努力塑造的憨厚形象,一朝全毁了。 里外里,除了谩骂和指责,她什么都没得到。白白付出了力气,还惹得一身骚! “你啊,是有些上岁数,糊涂了。”贾母随口感慨一句。 王夫人如晴天霹雳,这是嫌弃她老不能办事? “弟妹切记,谨记这次教训,别有下次了,不然连累咱们一大家子受苦,可毁了。”邢氏补充一句,见王氏脸色越发难堪了,才没有继续说下去。 王夫人闷声低头,受着这些人的指责,把苦和怨全往肚子里咽。 邢氏看眼贾赦,叹了句:“也不知道琏哥儿最近跑哪儿了去,整日不见人影。叫他每日记得来给老祖宗请安,如今也都忘到脑后去了。” 贾母皱眉,她是知道贾赦夫妇给了这孩子不少银子,指望他能干出点出息来。看如今这光景,八成是没戏了。贾母拉住邢氏的手,盯着她的肚子道:“叫他野去吧,我这庙小,可不用他来拜。” 邢氏明白贾母的意思了,看来贾母有放弃贾琏的意思。她看眼贾赦,见贾赦对自己点头,邢氏方笑道:“我给迎春瞧了几个世家子,倒觉得那仇翰林的儿子是个不错的,斯文老实,平日又好学上进的。迎春这孩子本就不是个爱拔尖的,稳重。与他相配,性子倒是十分合适。这仇翰林的家世虽算不上钟鼎望族,可也好歹是个斯文之家,祖上靠着科举出仕,一代代下来,没做上大官,可也不不算小了,堪堪称得上书香世家。” 贾母听着不错,点点头,也没细问。 邢氏也知道贾母不太关心这个,她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告知一声。“既然这边都妥当了,媳妇儿回头就去知会她家,等着媒人择吉日上门了。” 贾母乐呵道:“咱府里也算是出了一桩喜事。只是日这日还要往后拖一拖,东府那边闹得才消停下来,暂且等个三两月的。” 邢氏笑着点头:“我也是这个意思,这段日子可不适合议亲。” 再说薛姨妈自从搬回老宅之后,就如王夫人所言,安安静静的在老宅等了十天半月,却不见荣府有动静,也不见有人来接她回去。 薛姨妈有些懊恼,这才觉得自己好似被王夫人骗了,这日就派人去找王夫人催促。却得知王夫人卧病在床的消息。 薛姨妈便带着女儿宝钗来探望,顺便也可打探一下荣府的情况。 王夫人脸色惨白的躺在在榻上,眼睛半睁着,不大精神。她见薛姨妈来了,忙让丫鬟扶她起身,虚弱无力地靠在背垫上。 薛姨妈皱眉担忧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 “还不是被气得。”王夫人无精打采地抿了抿干裂的唇,接过丫鬟金钏递来的茶水,抿了两口,似乎不够滋润,又抿了两口,才放下。 薛姨妈心疼的握住王夫人的手:“姐姐怎么成了这副光景,姐夫呢?每日可曾来瞧你?” “别提他。”王夫人眉头皱的更深,一听贾政这人就更加伤心抑郁。“也怪我多事,好心拦下了宁府治丧那活儿。我一把年纪了,能图什么,不就是好心帮衬。谁知道这一帮还出祸端了,没一个体谅我的,都把事儿怪在我身上。连他也是,宁府治丧越矩的事儿闹到圣上跟前了,他非觉得因我的关系,他在皇上跟前挂了坏名声,以后指望升迁难上加难。” 王夫人说着,垂泪,哭得凄惨无比。 薛姨妈也跟着难受起来,她这个姐姐自小就是极为好强的,凡事喜欢冲在最前头,做什么都要最好,常得长辈的赞美。连家人这事儿上,她都比自己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儿来。薛姨妈本来瞧着荣国府家大势大,是个好归宿。谁曾想,她骄傲了一辈子,如今竟落得这样凄苦的下场。 薛姨妈也没再多说什么,劝慰了王夫人几句,留些药材下来,也便走了。至于带来的那些金银之类的贵重之物,她没送,原数带了回去。 宝钗路上一直依靠在薛姨妈的怀里,沉默不语。 薛姨妈搂着女儿也没说话,心里却像铁一样沉重。想起当初他们母女还去大房试探邢氏的意思,意图搅乱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姻缘。如今想,人家压根就没把她们瞧在眼里,也没想叫黛玉和宝玉好,故才那么干脆利落的表明态度。薛姨妈当时还觉得挺高兴,如今回味起来,不单单觉得没滋没味儿了,还有种误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的感觉。 荣府的二房是完了,王夫人不争气,贾政又是那个古板样子,宝玉那孩子性子好归好,可是个欠管教的。女儿若是真嫁过去,还不得被大房那个邢氏压得死死的? 薛姨妈再次叹气,目光渐渐坚定起来。她决定重新思考自己的女儿与荣府宝二爷这门亲事了。 月末,天寒地冻,眼看就到了除夕。各家各户忙于采办,而在青山书院就读的宝玉和贾兰也快放假归来。 荣府预备过年的一切都紧锣密鼓的准备中。临近年关,林如海也给贾赦来信了,报了一家子的平安之后,顺便告知贾赦他们父女来年开春就来京就职。至于到底做什么官,皇帝那边还没定下来,但因贾赦、吏部尚书与老王爷的合力举荐,林如海此次来京任职的事儿必然是定的准准的了。 腊月二十八这天,天色刚蒙蒙亮。荣国府外突然平地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,紧接着敲锣的吹唢呐的,引来不少人围观,熙熙攘攘。 领头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,身穿朱红色锦袍,意气奋发,骑着高头大马。男子身后头跟着四辆马车,以及若干提货的丫鬟小厮。一行人伴着鞭炮声、奏乐声,招摇过市地来到荣国府的正门前。 队伍一停,媒婆就从轿子里出来,带着一身制粉香,笑嘻嘻的来到荣府门口叫门。“快去通知你家大太太,天大的喜事儿来了,孙大爷来你们府上提亲了!” 那看门的小厮一愣,纳闷的瞥向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眼不看地的人物。“孙大爷?” “是啊,如今在兵部候缺的孙绍祖孙大爷,祖上系是钟鼎之家,与你荣府渊源甚深。如今提亲,也算是亲上做亲的大美事儿了。” 小厮迟疑了下,若是有人上门提亲,理该会提前知会一声,好叫夫人和老爷们有所准备。他这看门的,也肯定会被第一个告知。可是如今他根本没听到过什么通知。自从大太太管家之后,府中各项规矩严明,各人各司其职。小厮可不敢乱传话,坏了规矩。遂决定再问一问媒婆:“敢问这位孙大爷提亲对象的是哪位姑娘?” 媒婆笑道:“还能有谁,自是你家的端庄贤淑的二姑娘。年纪与苏大爷正好相配,郎才女貌,天作之合。”媒婆说着,还把自己的两个食指凑在一起,比量给小厮瞧什么叫“一对儿”。 小厮愣了下,点点头,跟媒婆道了句“等等”。转即和上门,嘱咐其余的人守好门,他则亲自去找太太回报。 大房这,贾赦与邢氏正躲在正房内商量迎春的嫁妆之事,忽听那小厮回报,俩人一时都没反过劲儿来。 “这孙绍祖是谁?”贾赦不解的问。 邢氏摇摇头,突然想起什么,说道:“想起来了,很久之前倒是来投奔过我们,那时候你们都不在。管家回的我,我没见,只打发管家给他些银子接济就是。谁知他是个有脾气的,管家话还未说,他便先气呼呼的走了。可见是个小肚鸡肠的人,就没留他。”邢氏回道。 “噢,原是这样。”贾赦点点头,又听说这孙绍祖祖上曾与荣府交好,嗤笑一声。“自家的穷亲戚还顾不上呢,咱们能理他一下,赏两个钱花已是大恩。就是不理他又如何?” “老爷说的有理,不过,谁料到他是这样小气的,竟敢鲁莽提亲,招摇过市,如今弄得街里街外的都知道他要娶咱们的二丫头。都不曾说媒,问八字,走正经的路数,可见他此举有怄气报复的意思。八成就是想来跟咱们炫耀的,亦或是真相想娶走二丫头给自己长脸,二丫头若真嫁,将来在她府上也不会好过了。”邢氏分析道,目光里闪烁着嫌恶。 要知道婚姻之事本是自由求娶的,不过这长久发展以来,就有了变化。世家各族为了照顾各家的面子,有意提亲的,都会提前叫媒人过来商量,待双方都同意了,方能大摇大摆的去送聘礼求亲。这么做,一方面能免了提亲一方被拒丢面子的麻烦,另一方面,也好保住女方的名声。这习惯养成了惯例,在世人眼里,基本上带聘礼提亲的都是定好的亲事了。若是哪家公开拒绝送聘礼的,无异于反悔退婚,多少会被人议论挑剔。 这孙绍祖招摇过市的跑到荣府门口送聘礼,显然是故意“报仇”而来。他不要脸,什么都不怕,且把算盘打得够精。这亲事荣府若拒绝,必然或多或少会折损她家姑娘的名声。若不拒绝,他索性就娶了贾家姑娘,叫她为自己端茶奉水,洗脚捶背……报足了他当日登门荣府所受的羞辱之仇。 “如今正是二丫头定亲的要紧关头,他偏这时候闹事儿,跟算准了一样。”邢氏恨道,转身对王善保家的吩咐,“咱们府里头,必然有个与他相熟的人报了信。不管这人是谁,给我查出来!” 王善保家的领命,这就去办。 贾赦拉住邢氏的手,示意她别着急。 邢氏皱眉:“孩子的事儿我必是着急的,咱们的一个决定,可是会影响她一生的。所以说在孩子的事儿上,我是能宽容就宽容,能替她们着想的,就尽量着想。往长远了想,咱俩的以后还不得靠他们?” 贾赦笑着点头。 邢氏默默不语,那回话的小厮没得令,不敢走,焦急地看着老爷太太。 贾赦替他问邢氏:“你打算怎么回他?” “必要回绝这门亲的,二丫头嫁给这样的人,倒不如直接索性去跳火坑呢。怎么也不能嫁他!”邢氏撂狠话道,随即动了动眼珠子,仔细想了想,跟贾赦道,“这订婚是要有三书六聘的步骤的。他直接过来纳征,纳采,纳吉的步骤都没有。更没有合八字占卜吉凶,他这聘礼下的简直就是胡闹。” 贾赦点头:“夫人说的十分有理,我这就去教训他。” “别去,你去做什么,你一个吏部侍郎现巴巴的出门教训他,反倒是抬举他了。”邢氏眼珠子一转,叫来院里那个烧火的婆子,因叫的急,脸上还粘着锅底灰。那婆子觉得不好意思冲撞了老爷太太,忙低头要用袖子擦。 “你别擦,我正有件事儿要你去做呢。”邢氏笑道。 那婆子惶恐,立马做听命状…… 孙绍祖在马上等的不耐烦了,冲媒婆大吼一嗓子:“你怎么叫的人?还不来接小爷?” 媒婆心里膈应了一下,奈何这位孙大爷给的银子多,她脸上的笑意十成十的足。“孙大爷您看,我总不能把门踹开,直接带人进去抢姑娘吧。这进门前总要问一问主人的意思,再说,孙大爷也没提前跟人家打个招呼,突然来这么一下子……” “小爷提前打了招呼,还要你这个废物作甚?我不管,你再给我叫门。干什么叫我在门口等这么久!”孙绍祖不爽的打量周围围观的百姓。往日这两条街冷冷清清的,可见在这些人都是被自己这么大的排场吸引过来的。这么多人转眼间,全京城都知道,也不怕她们贾家不同意。到时候,贾二姑娘除了嫁他,根本别无选择! 媒婆无法,为了得那点丰厚的赏银,她只得豁出老命厚脸皮的再敲门。 媒婆敲了两下,没人应声,生气了,挥臂预备狠敲一下。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。媒婆猝不及防,身子朝打开的门缝方向倒去。幸好门里头有人,扶住了她。 媒婆嘿嘿的笑着致谢,从那人的身上离开,一瞅那张乌漆墨黑的脸,吓了一条跳连连退了几步。“你你你……” 媒婆磕巴的话没说完。开门的烧火婆子先说话了:“哪来的撒泼野狗,敢跑我们荣国府来闹?我滴妈呀,你那脸蛋子上涂得什么鬼东西,怎么一股子骚味啊。”说罢,烧火婆子嫌弃的用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粘着的白色水粉。 “你是什么人?”媒婆嫌脏的看着那婆子,眼里闪烁几分恐惧。 “我?没看出来么?”烧火婆子举起手中的棍子,那棍子前半截显然已经烧得漆黑,一看知道是厨房里的捅火棍子。 “我们是来你们府提亲的,你躲远点,一会儿你家太太就好叫人来接我们了。”媒婆嫌弃的打发婆子。 烧火婆子大笑:“哈哈哈……可真是天大的笑话。这荣府里就没有我灶坑婆子不知道的事儿。提亲,哪来的亲事?打从我们二姑娘出生起,清清白白的到现在,可不曾听哪家媒人有礼貌的上门询问亲事,合八字儿的。你家爷看样子这是来下聘礼的,纳采、纳吉了么?合八字了么?快拿出来叫我瞧瞧!” “我们——”媒婆犹疑的扭头询问孙绍祖,孙绍祖皱眉,他也没准备这种东西,就算是临时作假也不得功夫。 那媒婆没法子,死不承认:“我们当然有,可八字这种东西自然是保密着,给你家主子瞧得。” “呵,这真是天大的笑话。我们家太太连这位小爷的样子都没见过,何曾会把二姑娘的八字给你们?今儿个咱就把话说清楚。你要是拿出出来,算你们有道理,拿不出来,都必须磕头跟我们荣国府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赔个错,才能走!”烧火婆子说罢,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,扯住了媒婆发髻。   ☆、第38章 “啊,你干什么!”媒婆死命的挣扎,挥臂扒拉烧火婆子的手臂。奈何人家是干粗活出身的,身上的力气是她的两倍。媒婆斗不过,手抓着自己的头发,左扯右扯,头发扯乱了,什么纱花发钗之类的头饰掉了一地。 孙绍祖见状大怒,跳下马来,上来就要扯走烧火婆子。烧火婆子这才松了手,挥起手中的棍子,冲着孙绍祖就是一顿乱打。 “都快滚!我家姑娘从来都没跟你议亲过,你可真脸皮厚,半点规矩不懂,你以为我们荣府是什么,提几个箱子跑来就能求娶二姑娘?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!”烧火婆子本就是个粗人,嗓门子大,声音又尖锐,一嗓子喊下去,声音几乎穿透了半边天。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听得此言,才知道这厮求亲竟然是不守规矩的,哪有不闻不问就贸然送聘的。百姓们私下议论纷纷。 “这是哪家的爷啊,也太不懂规矩了。” “可不是,自己厚脸皮也罢了,怎么能赔上人家姑娘的名声。” 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!” “吃不着就骚扰人!” …… 孙绍祖气得脸红脖子粗,他毕竟是个爷们,力气比女人大。他用手臂一挡烧火婆子的棍棒,而后用另一只手拿住棍子,顺势用力抢了过来。烧火婆子身子失衡往前倾倒,幸亏她反应快,板直了身子立马停住了。 孙绍祖竟被荣府一个烧火的下人羞辱,哪里肯饶了她,手握棍子挥臂就朝着那婆子意欲狠狠地打过去。婆子吓得坐地,撒泼地放声大哭。 “你们快来瞧瞧啊,打人了,打死人了啊。什么狗屁求亲,你们见过上门求亲打人的么?” 众百姓们对孙绍祖指指点点,议论声更大了。 孙绍祖气急,尴尬的瞅着那些指责他的人,露出一脸失算样。他犹豫了下,转即目光发狠地看向烧火婆子。 “你一个下贱奴才,言语欺辱我在先,我代为教训有何不对!”苏绍祖连带着把先前在荣府所受的侮辱,一并算在眼前这个婆子头上。他恶狠狠地盯着婆子,大力挥臂,照着那婆子的脑袋狠狠打去。 “放肆!”一记男声响起,声音不大,却震慑力十足。 众人寻声,望向荣府半开的朱漆大门。 短暂的沉寂之后,大门突然“吱呀”一声,两个小厮各抓着一扇门,用力的向两侧推,大门彻底被打开了。门里站着一群人,打头的是一位锦衣男子,身子颀长,面容如玉,贵气不凡。男子慢慢踱步上前,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亦步亦趋的跟着。 男子走到了门口,犀利的目光扫视众人,眉目微微上扬,眯着眼睛,突然笑了。众人这才仔细的瞧清楚他的面容,此人看着似有些上了年纪,一笑,眼角挂着两道淡淡的皱纹,却一点都不影响他俊逸的容貌,反凭添几分沉稳从容之气。 众人正纳闷他身份是何等高贵之时,便听见那个烧火婆子慌忙跪地,叫了一声“大老爷”。 众人这才知晓,原来此等高贵的人物是荣国府的大老爷。不愧是承袭祖上爵位的嫡长子,这通身的雍容气派,可不是常人可有的。 时隔多年,孙绍祖才见贾赦,惊讶其变化之大。他犹记他第一次见贾赦的时候,自己还是六七岁的年纪,随着父亲来荣府交际。那是贾赦虽然年轻,但却一点都不作为,不修边幅,骄奢淫逸,连说话都透着猥琐劲儿。且不说那些世家大族的老爷们怎么瞧他的,他这个孩童当初都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位老爷的。 可如今这位赦老爷,一身苍劲的玄色锦袍,身姿挺拔,嘴角虽含笑,但整个人确实清清冷冷的,时刻散发着一股子“生人勿近”高贵气息。 “你个烧火婆子,怎跑到这里来?”贾赦问道。 烧火婆子忙惊恐的回道:“老爷,昨儿个晚上刮大风,院门口的梧桐树被折了杈子。奴婢寻思砍了拿去厨房烧火。半路上就听见门口有人无礼喊叫。本不是奴婢的事儿,奈何叫门声不止,声音还越来越大,越来越无礼。奴婢想着不能扰了主子们的清净,就跑过来瞧瞧,就听说这遭子事儿。咱们姑娘的名声可是她们随意污浊的?奴婢气不过,索性开门与他们理论。” “嗯,”贾赦面色不便,垂目看着烧火婆子,淡淡道,“到底是破了规矩的。罚你半年的月钱,去吧。” 众人见状,一边为烧火婆子的勇敢称赞,一边叹服荣府的礼法规矩。真真是钟鼎之家! “伯父!”苏绍祖回过神儿,慌忙丢了棍子,冲贾赦行礼。 贾赦冷冷的瞥他一眼。 孙绍祖红了脸,自知在贾赦跟前出了丑,忙笑着赔罪道:“侄子不懂事,失礼了,还求赦大伯体谅则个。侄子此来,也是为一桩喜事,稍有些心燥了,请赦大伯原谅。”孙绍祖说罢,见贾仍旧是不为所动,眉头微微蹙起。他当即挥手,示意小厮从车上抬下一箱子下来,箱子当众打开,里面装的竟全是金银珠宝。众人伸长脖子,看得眼睛都直了。 贾赦瞟一眼箱子中的东西,略微沉吟。 孙绍祖瞧出了贾赦的犹豫,讥讽的勾起嘴角,仰头看着他。他就知道这招对付荣府最好使。谁叫这一家子全都是势力小人呢! 当孙绍祖正觉得事情要大功告成之时,忽听贾赦问他一句话。孙绍祖立时懵了,有点没听清,侧着耳朵,再次出言问贾赦一遍。 贾赦眯着眼,目光冷冷的射向他:“你是谁?” 孙绍祖尴尬了,脸青了白,白了又青。 众百姓听得险些笑出声,大家全都把孙绍祖当成了笑话看。还提亲呢,人家压根都不知道这厮是谁,竟好意思厚脸皮的直接过来下聘礼,找死! 众百姓都拿着“看你怎么死”的眼神儿,盯着出丑的孙绍祖。 “赦大伯,您难道忘了,我是孙绍祖啊,您的孙贤侄。十多年前,您还曾抱过我呢。前段日子,我也曾来过贵府求助,只不过那时候你们没见我罢了。”孙绍祖眼看自己处于舆论劣势,赶忙把荣府的丑事说出来给众人听听。 “啊,孙绍祖,”贾赦慢悠悠的叹了一口气,目光淡淡的看着那位像个哈巴狗似得对自己点头的孙绍祖。贾赦顿了顿,突然勾唇轻笑,“不记得了。” 孙绍祖尴尬的无以复加,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。 “我听说你这是下来聘?”贾赦略微做出惊讶的模样,看着眼前一箱子的珠宝之物。 “是……是!”孙绍祖无法控制的磕巴了,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。 贾赦微微一笑:“听说贤侄父母双亡,家中也了无长辈,一时不懂礼,也情有可原。切勿再有下次了,贤侄好自为之,我就不远送了。请吧!” 乍听贾赦这话似乎挺和气有礼貌的,但越琢磨越不对味儿。孙绍祖黑着脸缓了半晌,才反应归来贾赦是在骂他“有爹娘生,没爹娘养,没教养!” 孙绍祖怒了,意欲反驳,抬首却早已不见贾赦的身影。 荣国府的大门合上了。 四周哪还有荣国府的人的身影,除了他的求亲队伍,也只剩下一干笑话他的百姓。百姓中有几个胆子大的,伸手对孙绍祖指指点点的。 孙绍祖憋了一肚子气,正愁没处撒火,大怒,叫属下去拿人:“谁敢笑话我,找打!” 小厮们得令忙去抓人,众百姓吓得一哄而散。但暴力是止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,更可况孙绍祖对他们此番行恶,百姓们回头只会变本加厉的抹黑他谩骂他。 孙绍祖还不自知已陷入了的危机之中,还沉浸在失算的挫败感中。仇未报,想打的果子没吃着,憋屈死了。 算了,来日方长。 孙绍祖趁人不备,冲着荣府的大门啐了几口,方稍稍解了气,上马带人往回走。 闹了一天了,天色渐暗,各家各户烟囱冒起了烟。正是吃饭的时候,街上的行人也少了。 孙绍祖因回来的匆忙,一时间没找到合心意的住处。小地方他不肯将就,故如今暂住的府邸稍有些偏僻。一行人拐入街的时候,大路上竟一个人都没有。 四下悄无声息的。孙绍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,耳边已响起了萧杀之声。便见几个蒙面刺客拿着明晃晃的刀过来,奴仆们吓得屁滚尿流。眨眼间,孙绍祖和一行人都被捆起来堵了嘴,众人又被紧紧的捆在一起,每个人都头上套上了布袋。紧接着边有稻草之类的东西扔到他们身上。 “都不许出声,谁出声谁死!”匪首喊话道。 众人立马静悄悄的。 车辙声响起,依稀可以听见有人驾车走了。 孙绍祖听了半天没动静,道:“是不是走了?” 磅! 那些被绑缚的下人们到一声闷响,好似有什么人倒下去了。大家吓得咬住嘴,再不敢发出声音。 “看你们谁敢再喊!”匪首厉声一叫,转身骑马走了。 众人不敢在出声。 一个时辰过去了,四周仍旧是静悄悄的。终于有个胆大的问:“是不是走了?”没人回应。众人这才敢大声呼救。 …… 才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,案子在京城就闹得闹得沸沸扬扬。也多亏了孙绍祖白天对百姓们的粗暴,言论牵扯到他的时候,最终也不过得了四个字的评价“活该”、“作死”。 吃过晚饭,贾赦和邢氏也都听说孙绍祖被劫的消息。 邢氏奇怪道:“光天化日之下,咱们京城内竟有劫匪?” 贾赦笑道:“有,最近一月才有的,听说还是个侠义的盗匪,只打劫贪官污吏,得来的银钱悉数分给穷人们。” 邢氏恍然大悟:“我说你去打发他,怎么要了这么久的时间,你是故意拖延?” 贾赦微微一笑,不承认也不否认。 邢氏惊讶的瞧着贾赦,倒没想到这人还闷坏闷坏的。引那孙绍祖故意露财,又暴露了他德行不好,顺便还拖延时间,这才有了劫匪的可乘之机。 “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被抢?”邢氏有点疑惑,对于能把事儿掐准算准的人不只有钦佩,还有那么一点点小质疑。 贾赦扬眉瞧邢氏,故意调笑道:“你很想知道?” 邢氏点点头,表示了自己的诚恳。 贾赦抿嘴轻笑,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。邢氏瞥他一眼,最终决定暂且遂了他的心愿,起身亲了贾赦的脸颊,自己的脸倒是瞬间羞红成苹果。 贾赦笑意直达眼底,似乎很知足,口气悠悠道:“这就得看运气了。” “也就是说你也未必算得准?”邢氏从贾赦眼里得到了答案,略微觉得自己这个吻好像送的太便宜了。 王善保家的查清了事儿,过来跟老爷太太回报:“已经查明白了,前些日周瑞家的女婿来了,也不知他怎么结交了孙绍祖,前日有人瞧见他俩在畅春楼饮酒说笑。” “周瑞家的女婿,我记得是个做古董买卖的,叫冷子兴?”邢氏近来做□□生意,没少听铺子里的管事说道几句同行的消息。这个冷子兴虽然上不得台面,倒因是周瑞家的女婿,管事特意提了几句。 王善保家的点头:“就是他!” “呵,自家人的嘴都管不好,还好意思在荣府里做什么女管事。去,把她叫来,我今儿个就要问问她!”邢氏发狠道。 王善保家的心中一喜,欢喜的应下就要去知会。 邢氏突然叫住王善保家的:“等等,先别去了,等明儿个吧。” “太太,这是为何?” 邢氏用手覆住自己隆起的肚子,温和的笑道:“我也该歇着了,至于她,必然听说我查她的风声了,就叫她忐忑一会儿。” 王善保家的立马会意,心里叹主子这招够狠。其实人最难受的不是被拍了板子受罚,而是苦难来临前那种坐立不安的恐惧。这回周瑞家的可要痛苦地熬一晚上了。 迎春白天的时候就听说有人给她提亲,吓了一跳,她很担心自己清白的名声受污。况且,如今正是她与仇府公子谈亲事的紧要关头,弄出什么不好的流言出来,可是毁了她一生。得幸嫡母厉害,处置得当,什么都给她保全了。 迎春心中喜滋滋的,第二日赶早起来下厨,亲自为邢氏做她最喜欢吃的一口酥。 邢氏笑纳迎春的孝敬,赞叹:“入口即化,酥松绵软。好吃!”邢氏看着桌上的两盘点心,吩咐迎春道,“正好,你这盘去孝敬老祖宗。” 迎春微微扬眉,点头,心里却是有几分不情愿。近日议亲,迎春才晓得自己在贾母跟前的分量是多么轻。亲事宝玉那儿,还未到岁数就提前左右甄选,瞻前顾后。到她这,连象征性的说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。怎不叫人心凉? 邢氏瞧出迎春的抵触情绪,拉住她的手笑道:“快去吧,咱们有的事儿还得指望她老人家有个态度。” 迎春这才慢吞吞的应下,带人端着一口酥去了。 王善保家的见二姑娘走了,方笑着从门外进来,跟邢氏汇报道:“已经把她给带来了,走的时候她姑娘在家,估摸不大会儿二太太那边会得消息。” “嗯,叫她进来。”邢氏回道。 王善保家的冲门外喊一声,就见周瑞家的打着讪笑进门,眼底有淡淡的乌青,可见是昨晚折腾没睡好。 “前些日子我姑娘回来,我就随口把二姑娘议亲的事儿跟她说了说。倒没想到这丫头嘴贱,跟她男人说了,她男人又跑去和孙大爷说这事儿。”周瑞家的悔恨的回道。 “奴才在背后非议主子,本就是不对,你还外传,确实是大罪。这罪本是定的死死地了,你竟不说一句认错的话,着实有骨气。”邢氏淡笑道。 周瑞家的连忙先跪地赔错。 邢氏目光淡淡的扫过她,就慢悠悠的品茶,不再看她了。 周瑞家的道了歉之后,见大太太一声不吭,也不晓得怎么继续说下去,委屈的咬着下唇,心里就那么抱屈地跪着。 静了半晌之后,邢氏放下喝掉大半的茶杯,淡淡的吐出一句:“掌嘴吧。” 王善保家的得令,俩眼冒着光,上就去抓住周瑞家的脖领子扇了一巴掌。王善保家的往年没少受周瑞家的冷嘲热讽,忍气吞声活了这么久,她这一巴掌也是带着复仇的气,打得着实狠了些。不过周瑞家的做了错事,怎么受罚也该甘受着。 偏周瑞家的觉着委屈,心有不甘,更是不爽被自己以前瞧不起的人打。“嗷”的一嗓子,炸毛了。她捂着脸,下意识的挥手反击王善保家的。王善保家的倒没想到会有下人受罚反抗的,一个不注意,躲闪不及时,脸蛋被周瑞家的长指甲挠出一条血印子。 王善保家的伸手摸脸,见到自己手上的血丝,吓得跪地垂泪:“大太太,老奴可惹不起她,不敢打了,不敢打了。” 周瑞家的懊悔自己的失手,却十分不服气自己被打。心里委屈至极,也气极了,大哭起来。 王夫人赶着这功夫过来,她病未痊愈,被俩丫鬟颤颤悠悠的扶进来。一瞧见这光景,有些激动了,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来。“这是怎么了?”王夫人怒喊,眼盯着邢氏,问责之意十足。 邢氏没说话,使眼色给王善保家的。王善保家的忙起来,边捂着脸边跟王夫人解释经过。 王夫人此时已经被扶着坐下来了,稍稍稳住精神,她冷嘲道:“我当是什么样的大事儿,值得大嫂子对她这个没用的奴才发火。不过就是说两句话罢了,这嘴巴长在别人身上,悠悠之口谁堵得住?” 邢氏冷笑:“当然堵得住,弟妹也说了,她就是个奴才,自该受得起府里的规矩。平日装大在我跟前自称‘我’也就罢了,犯了错还死性不改,以半个主子自居,我看她真真是忘了自己的本分。咱们家的何时改了规矩?奴才可以恣意说道主子的?平日私下里嘀咕两句说说也罢了,竟传到外头去,惹得那个孙绍祖在二丫头议亲的紧要关头上门下聘。这事儿惹大了,耽误了二丫头的一辈子,你担得起?” 王夫人蹙眉:“大嫂,过去的事儿你何必纠结,这不都过去了。人总要往前看。她是我的陪房,是我没管教好,这样,我给你赔个不是,总可以吧?” “可不敢,弟妹,我这人管家从不管哪房出来的,奖惩分明。错了就是错了,错了就要挨罚,若不罚她,当真以后不用管那些耍滑的老仆了。”邢氏说罢,便叫来来粗使嬷嬷,碍于周瑞家的先前的反抗,必要把她绑在凳子上张嘴才好。 王夫人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周瑞家的两张脸被达成了馒头。她恨得咬牙切齿,对邢氏激动道:“大嫂子分明与我做对,与你讲理何用!” 说罢,王夫人便带着肿脸的周瑞家的离开。 “慢着!”邢氏一句话,主仆二人停住了脚步。 “弄出这样严重的后果,她人不能留了。”邢氏淡定道。 周瑞家的俩腿一软,直接给王夫人跪了,求她给自己做主。 王夫人惊诧的转头看着邢氏,怒道:“大嫂似乎没搞清楚,这是我的陪房,不是你的!” “她吃公家的,用公家的,而且还非议我大房的女儿。那会子怎么见她分得这么清,这会子晓得自己是二房的?” “你——”王夫人气急,甩一甩衣袖,赌气匆匆往贾母处走。也许是气急了的关系,王夫人也忘了自己身子虚不好使力,全身心的扑到了贾母跟前大哭。 贾母正乐呵呵的品茶迎春做的点心,一边感动于孙女的孝顺,一边还微微自责自己先前对迎春的怠慢。祖孙俩倒是和乐,说说笑笑的好一阵。 王夫人突然闯进屋,这一闹,着实扰了贾母的兴致。 迎春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,听了王夫人不分场合的说这些关于她的事儿,脸色万分不好看了。 贾母也意识到这问题,忙拍拍迎春的后背,叫人带她离开。 迎春委屈的往贾母一眼,眼含着泪,乖巧的点头走了。 贾母叹气,一瞧这孩子就是心理委屈,又十分懂事儿的,识趣儿的不去闹。相比之下,已到中年王夫人就差太多了。贾母听了经过,又看了看周瑞家的被打的脸,没吭声。 王夫人不可置信地拉长音喊:“老祖宗,您可要为我做主啊!” “按道理说,这事儿是周瑞家的不对。二丫头眼看就要和仇府定亲了,闹出这一桩事儿,也不晓得结果怎样。你嫂子为这门亲事没少操心相看,好容易挑中了得心意的女婿,全被你们搅和了。”贾母骂道。 王夫人见贾母向着她们说话,噎住了,泪眼婆娑。“媳妇儿知道她是错了,她也认罪了,也挨打受罚了。可嫂子就像跟我过不去似得,非要把周瑞家的打发出去。这府里头,谁不晓得她是我的陪房,我的脸面啊。嫂子这么干,不就是给我打脸么。媳妇就是再憨厚,也不能伸出脖子,由着别人打自己?” “是有些过了。”贾母沉吟。 这时候,王夫人突然晕倒了。 贾母安排之后,听大夫说王氏是耗费精力过度。她心里略微酸了酸,回头叫邢氏来商量。 邢氏丝毫不让步:“母亲,您还记得您先前答应我的话么?” 贾母噎住,为难的看着邢氏。她确实答应过邢氏,以后只要邢氏做得对,她不会干涉邢氏管家。 “母亲,周瑞家的确实做错了。不能因为危机化解了,就对她宽容以待,否则以后府里的下人们都存着这种侥幸心理,还怎么叫媳妇管家?”邢氏反驳道。 贾母瘪嘴,不敢说话了。 “正好借着这事儿,我还想跟母亲打个招呼。最近我打算好好整顿府里的下人,总有些贪婪奸猾的老仆,倚老卖老,趁机偷懒,不守规矩私自敛财。如今我明面上管得严了,她们仍旧敢胆子大的背地里玩弄阴虚。这一次,谁的情都没用,一定要斩草除根。” 贾母又不好的预感,惊讶的对上邢氏的眼睛:“你到底什么意思?” 邢氏目光坚定地瞧着贾母:“媳妇这一次要处置的就是您身边素来倚重的人物,赖大一家。”   ☆、第39章 赖大是什么人物,连东府的贾蔷见了她,也要叫一声“赖爷爷”的。他母亲赖嬷嬷,服侍了老主子一辈子,尽心尽力几十年。一个人在贾府伺候的光景顶四五个人的。 “不可不可,他可是咱府上熬了两三辈的家生子,劳苦功高,都是有情分在得。你切不可随随便便处置了,这以后传出去,别人骂咱们是刻薄寡恩的主子,可叫我这老脸往哪搁。”贾母揪扯这眉毛,一百个不赞同。 邢氏听这话可不服气:“合着咱们养他们两三辈子,就是要养个祖宗供着?说句不好听的,二房的庶子环哥儿怎么也说也是个主子,可媳妇儿见他活得还没赖大一家风光。这叫什么事儿?主子活得不如奴才,还要供着奴才。媳妇儿倒觉得这样的话传出去,才叫丢人呢,才叫我们府没脸呢。” 贾母蹙眉,不赞同。“提那个泼猴作甚么,不争气的东西,养着就是吃白饭的。” 邢氏轻笑:“母亲,那孩子比宝玉还小,连宝玉都没到混出出息的时候,何况他了。小孩子么,这时候都是白吃饭。” 贾母不满地瞪一眼邢氏,很不喜欢她把贾环拿出来跟宝玉一块比较。这俩孩子分明天差地别,不是一个级别的。宝玉和他那个泥猴子比,多丢份儿。 邢氏不容分说,口气坚定地跟贾母道:“这赖家就是咱们府中第一大蛀虫,他们这些年凭着半个主子的身份,揽下了多少私活敛财。且不说远的,就说每年这皮毛的置办,她们至少多赚了这个数。这还不算他从人家拿的回扣。”邢氏伸出三个手指头。 贾母当然知道,不可能是三十两银子。三百两,可够五口之家吃穿用十几年的了。贾母显然震惊这个数字,没想到赖大家可以贪这么多。 “母亲,我看再过几年,咱们的吃食就要比不上一个奴才了。如今人家住的地方,也叫什么“赖家花园”了。咱们苦点也不算什么,您忍心宝玉受着苦?我们活到这岁数图什么,还不是图着给后代留些产业银钱,荫及子孙。” 邢氏提到宝玉,戳到了贾母的软肋。可这赖嬷嬷,当初真是劳苦功高,她是伺候过老太爷的人物。贾母着实不想太过苛责她们。 “你抓错可以,不过谅在她们几辈人有功的份儿上,别难为他们一家。” 邢氏笑着摇头,表示不能答应贾母的话。 贾母气结,意欲再说。 邢氏笑道:“母亲,您说过您会信守诺言。而今只要媳妇儿做得对,您不会管,是不是?媳妇儿肃清府里那些个不规矩的奴才,豁出脸来得罪那么多人,图什么,还不是为了咱们贾家的千秋万代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,母亲,我如今干的活计,就是要把这些蛀堤的小蚂蚁们给弄死。” 贾母在老糊涂,也是个明白大道理的人。既然大儿媳说的有理有据,又是为了贾家的将来,她不好多说。 至于赖大一家,贾母心中始终有不舍,毕竟当初她做儿媳妇在荣府管家的时候,赖嬷嬷没少帮衬她。这份主仆之情,她必要还的。于是,贾母心里就存了个小心思,打算先跟邢氏打探她行动的大概时间,她大可以在这之前去知会赖大一家,能藏着掖着的就叫他们藏着去。 “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?”贾母盯着邢氏的眼睛问。 邢氏抬眼,大无畏的弯起眼眸,笑对贾母道:“这种事儿自然是越快越好,免得府内损失更多。媳妇儿觉得,今天就很合适。” 贾母愣,转即眯眼观察邢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恍然大惊:“你不会现在就?” 邢氏点头。 贾母懊恼,气愤的拍桌撒火道:“你既然已经做了,何苦问我,倒不如打我一个措手不及!” “母亲,瞧您这话说得,我又不是找您的不是,怎么能叫打您一个措手不及。下人犯错,主子拿证据抓她还不是天经地义。媳妇儿也是碍于母亲与他们一家主仆情深,唯恐别人告知口嘴笨解释不清楚,惊着您。所以媳妇决定亲自来解释,也好叫您安心。” “你——”贾母无语凝噎,抖着手指着邢氏。邢氏连忙起身,低头敬候她的教训。贾母默了半晌,大概是不知该说什么,最终叹气。无奈地挥挥手,打发邢氏离开。 邢氏自从穿越以来,早就盯上这在荣府里下人跟前作威作福的赖大一家。奈何这一家子传了三辈,早已扎根荣府,关系错综复杂,况且贪污的罪证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抓着得。邢氏一直保持沉默,暗地里叫人瞧瞧查证。 熬到今天,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,她终于不用去忌讳一个下人如何了。前些日子,搜集证据的紧要关头,园子里有得了清闲差事的小厮玩忽职守,私下作乐。邢氏本欲打发了他,那赖大家的竟仗着自己有几分薄面,跑来求情。 邢氏至今仍记得那口气,明面上谦恭,可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张狂劲儿。话里话外,无不散播着“想当年”的辉煌。说白了,赖大家的就是叫她赏个面子给她这个老人儿。 邢氏未免打草惊蛇,从了她。不过那只是暂时的,她就是个记仇的人,如今这账都要一笔一笔跟他们算清楚。 赖家一家子悉数聚集在院子里,脸上个个显露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,看着邢氏。 王善保家的一声喝令:“都跪下!” 除了几个小辈胆子小,跪下了。赖大,赖大家的,还有刚刚赶来的赖嬷嬷都没有动,反而是一脸无辜的望向邢氏,意欲求个解释。 邢氏坐下来,将手边四角桌上的基本账丢了下去。 赖大家的看着地上散落开的账本,上面有几处被红色朱砂笔圈圈点点。赖大家的起先不解,眼珠子一转,再仔细看那上面圈住的内容,什么皮毛、米粮、家具购买。赖大忙拾起来,仔细翻看,后头还有修房子的,建库房楼阁的……但凡他经手的地方都被准确的圈起来,有几处花费可疑的地方还被重点标注。 赖大心中大骇,两腿发软,瘫坐在地上。赖大家的惊呼,忙去扶着丈夫。奈何赖大就跟身子灌了铅一样,怎么拉都起不来。 赖嬷嬷住着拐杖,晃悠悠的来到赖大跟前,询问怎么了。当赖嬷嬷瞧见地上的被圈点的账本时,脸色黑了,立时跪地痛苦流涕起来。 “大太太,我们冤枉啊,我们一家子三辈儿都是家生子,生是荣府的人死是荣府的鬼,从来都是打心眼里对荣府一心一意的忠诚孝敬,绝无其它心思,请大太太明鉴。” “是么?”邢氏笑了笑,目光淡淡的看着赖嬷嬷:“还要请赖嬷嬷明鉴一下,给我解释解释这些账本上的出入。若是解释明白了,真的能证明你们无辜了。我这个位置叫你们坐,我来跪着给你们端茶奉水可好?” “老奴不敢!”赖嬷嬷大惊,这才两腿打颤,勉强的跪下了。赖大和赖大家的见此状,似乎才想起礼节的事儿,也跪下了。一家子开始抱头痛哭,先后抱屈的跟邢氏表明清白。 邢氏皱眉,听得闹腾,转而吩咐王善保家的代为处置。而她则转身,挺着肚子进屋好生养胎去。她如今的年纪不比年轻人,怀孕时身子越要注意安全和休息,不可耗费精力过多。 迎春早在屋里候着,乖巧的到邢氏跟前奉茶。 邢氏与迎春俩人,边嗑瓜子边唠家常。天快黑时,王善保家的满头大汗的过来回报。“主子,都处置妥当了,人证物证跟前,她们无从抵赖。奴婢已经叫人绑了他们,并着证据一块送去官府。” “那周瑞家的呢?”邢氏没抬眼。 “她能有什么好出息。竟敢在外人跟前碎嘴,差点毁了我们二姑娘的前程,奴才自要按照家法处置了她。掌嘴四十已经罚过了,如今就剩下扫地出门了。赖大一家都没什么好下场,更何况她们这样的小管事!明日就打发走,再不许她们进京。”王善保家的回道,俩眼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。 邢氏斜眼瞅她一眼,默不作声的继续与迎春下棋。王善保家的不得太太的回复,也不敢走,就那么弓着腰的在一旁候着,偶尔奉茶伺候。 邢氏下了两局之后,打发迎春去做嫁衣。 王善保家的讪笑着看着离开的二姑娘,赞道:“谁能想到咱们二姑娘变化这么大,这才多久的功夫,性子爽利,办事麻利。将来不管是嫁什么样的人家,当真是一把管家的好手。” “嗯,为妻者,就该有这点本事。男人有时候是靠不住的,那就得靠自己。只要正妻之位不动摇,没子嗣又如何,抱养个过来,养出息了,将来一样是牢靠。”邢氏想起自己的前世,随口感慨一句。 王善保家的连忙称是:“太太睿智,瞧得透彻,可有多少夫人因子嗣之事抑郁而终的。你像姑太太,还不是哥儿走了,想不开,身子一天天的掏空了。” “林家的情况特殊,偏林家世代单传,子嗣单薄的很。五服内没了亲戚,过继也没可能。她有压力心里难受也是可以理解的,搁谁都免不得着急。”邢氏分析道。 王善保家的点头,眼珠子贼溜溜的看眼邢氏,甜甜的恭维道:“容奴婢多嘴,奴婢素来敬仰太太麻利的手段。您是个有万般主意的人,奴婢真想冒然问问您,若您遇见姑太太那样的情况,会如何处置?” 邢氏抬眼看她:“你说呢?” 王善保家的皱眉想半天,摇摇头:“我想太太必定不会因此抑郁不振,但关于子嗣的具体解决法子,奴婢确实想不出。” 邢氏淡淡笑,瞥一眼王善保家的。“你这个假设幸好是在私下里和我说,可别叫老爷听到了。林家这事儿,若是换我做主母,子嗣求不得是命,实在没有就算了,尚且有个好女儿可以教导。” “女儿终究还是要嫁出去的。”王善保家的叹息道。女儿一嫁人,林家没个香火承袭,将来财产还不是得充公。 “谁说女儿一定要嫁。”邢氏淡淡的抬眼,对上王善保家的疑惑的眼睛。 王善保家的反应半天,终于恍然大悟:“太太,您是说,招婿?” 邢氏浅浅的笑了:“好了,不是自家的事儿,不好在背后非议。” 王善保家的连忙点头称是,辞了邢氏,转身去办事儿。 邢氏眯眼看着离去的王善保家的背影,声音不大,却恰巧可叫王善保家的听见。“你好自为之,我不希望下一次惩治的人是你,亦或是林之孝家的。” 王善保家的腿僵住,尴尬的转身冲大太太哈腰称是,头上早已发出了一茬冷汗。王善保家的出了门,稍松口气,转头就把话传给林之孝家的。 林之孝家的吓得捂胸口,惊悚的看着她:“大太太这是,捏住咱俩的罪证了?”如今府中赖大一家、周瑞一家被清扫掉,树立典型,个个人心惶惶;但凡做过坏事儿的,无一不心虚,担心大太太查到他们的头上。 其实,林之孝家的和王善保家的以前也不大干净。这二人也互相知道。可自从大太太改性儿之后,府里万事有了规矩,井井有条,日子也过得蒸蒸日上。她二人自这以后都是全力效忠大太太,没存过一点小心思了。 俩人忐忑的嘀咕了半晌,各自担心起来。 林之孝家的皱眉道:“没别的法子,咱们俩以后就卖力点,一心一意的给太太办实事儿,不耍猫腻儿。大太太慧眼,会瞧不出咱们的忠心?咱们这也算是将功赎罪了,太太必然会饶了咱俩这一遭。” 王善保家的也没有更好的注意,点点头,只能暂且照着林之孝这主意去做了,但愿大太太晓得她们知错就改的悔过之心。 俩人互相安慰了一通,总算稍稍缓解了紧张的心情。 王善保家的拉着林之孝家的小声道:“你晓得不,我今儿个跟太太聊林家的事儿,多嘴问太太的主意。太太说她若是林家的主子,没个子嗣,倒是可以招婿。你说说,这主意是不是好?” “是不错。”一声磁性低沉的男声响起。 林之孝家的抬头,却见贾赦跟自己的丈夫林之孝就站在门口。她与周瑞家的互相瞧一眼,双双惊恐的给贾赦行礼赔罪。 贾赦眯着眼,大迈步,在上首位置坐了下来。 林之孝家的忙骂自己媳妇嘴碎:“还不快掌嘴跟老爷赔罪!” 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忙跪地,意欲自打嘴巴。 “嗯,不用。”贾赦挥挥手,示意他们暂且退下。 贾赦在小厢房里品了一杯茶,才甩一甩衣袖,去了正房找邢氏。 邢氏还是老样子,安静的时候会选择看书。 贾赦悄悄的坐到邢氏身边,瞧她。 邢氏眼睛没抬,指了指桌上的果点。“一会儿就开饭,老爷若是饿了,先吃点。” “我不饿。”贾赦深情地望着他,幽幽的道。 “哦,”邢氏继续翻书。 贾赦微微蹙眉,想起一件事,勾唇玩味的笑起来。“那个孙绍祖,被打回原形了。” “哦?”邢氏抬眼。 贾赦感觉到被‘重视’,笑道:“原本他就是在兵部候缺,闹了那么一档子事儿,不懂礼就提亲罢了,满京城百姓都黑他,名声坏到丞相跟前去了,你说他兵部的候缺还能有么?” “丞相大人能听到民怨,也多亏了你们吏部递话吧?”邢氏笑问。 贾赦一愣,笑眯眯的搂着邢氏入怀:“我的女人就是聪明。” “说说他什么下场?”邢氏道。 “原本的袭的职位革除了,钱财府邸大部分被没收。”贾赦回道,眼里闪过一记得逞的精光。敢惹他家人,就该做好承受凄惨下场的准备。 “那还行,对他的这种人来说,罚的轻了。” 贾赦笑眯眯的弯起眼睛:“哦,忘了和你说,这厮剩了点吃饭钱,却嫌弃不够,想小钱生大钱,跑去赌坊赌钱,赔掉了自己。” “死了?”邢氏惊讶道。 贾赦摇头:“没死,因无钱还债,卖身成奴了。” “他那性儿,有这个下场也不奇怪。”邢氏放下书,随口叹了句。 贾赦趁机把胳膊伸到邢氏的脖子的另一侧,一只手勾住了邢氏的下巴,令邢氏半仰着头。贾赦则坏笑的把头靠近…… 邢氏扑哧笑了,捂着肚子,满眼笑意的不合时宜的跟贾赦扫兴道:“相公大人,你似乎忘了什么。” 贾赦小心翼翼的松开手,转而把手覆在邢氏的肚子上,无奈地笑道:“差点把这个碍事儿的小家伙给忘了。” 邢氏笑了笑,继续看书。 贾赦无趣的叹口气,把耳朵凑到邢氏高高隆起的肚子上,听。 “诶诶,你听,他叫我呢!” 邢氏白一眼贾赦,翻下一页。 “哎哎哎,踢我了踢我了!”贾赦捂住脸,眯着眼跟邢氏告状道:“好有脚力,踢得我生疼。” 邢氏终忍不住失声笑了。“孩儿他爸,懂点事儿,别闹好么?” 贾赦不理会邢氏的嘲笑,依旧美滋滋的把脸贴在邢氏的肚子上,继续感受着生命孕育的神奇。 邢氏无奈地笑了笑,伸手抚摸贾赦的额头。“这些日子你挺忙的,为这个家,老爷没少在外头受苦挨累呢。” 贾赦在邢氏身边躺下,笑道:“我算什么,查案的事儿对就是对,错就是错,不用讲情面。你才累,这一家子从根上烂到心,还要讲什么关系情面,论一论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。你不仅要一一解决,还得巧妙地把烂东西挖干净了,这才是真厉害!” “你的赞美很受用。”邢氏毫不谦虚道,这个家管得是挺累,好在大部分的麻烦都已经去除了。剩个二房,王夫人如今也已下不的床,又失了周瑞家的这样的左膀右臂,估计她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了。贾政就更加不可能了,守着个万年不动的官,不出错已是他的人生大幸了。 …… 转眼临近年关,荣府上下准备妥当,上下挂红,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之中。 腊月二十八这日,青山书院方放假。荣府提前一天套好了马车,赶早儿去把宝玉和贾兰接了回来。 贾母几月不见宝玉,早已思念成灾。月初的时候,就早盼着这一日,终于念叨到了二十八这天。 宝玉和贾兰先后进了屋。宝玉打头阵,身子纤瘦,穿的依旧是一身红袍,头戴红色的珍珠抹额,一双桃花眼因消瘦的关系,显得更大了。俩眼楚楚可怜的饱含水汽,一见贾母就绷不住了,眼泪哗哗的往下掉。 宝玉三两步就蹿进贾母的怀里,痛哭起来。贾母心疼的了不得,赶紧抱住宝玉,也跟着哭起来。祖孙二人哭够了,才互相擦泪。贾母心疼的捧着宝玉那张小脸,仔细观察,说宝玉瘦了,又没精神。 宝玉本欲抱怨,奈何此时父亲与伯父等都在场,他若是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,必然又会挨罚了。宝玉只得战战兢兢的说道:“孙儿不苦,勤读书,将来孙儿科举出仕,也为荣府光耀门楣不是?” 贾母笑着点点头,她倒是喜欢从宝玉嘴里听见这样懂事儿的话。贾母越加心疼宝玉了,搂在怀里好一顿抚弄疼爱。 王夫人强撑着虚症来的,此时,她仿佛从儿子宝玉身上看到了希望,惨白色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。 邢氏不表态,冷眼看着那对亲厚异常的祖孙俩,目光转即看向同样跟宝玉一同来请安的贾兰。他仍旧尴尬的站在原处不动,虽说贾兰年岁比宝玉小些,神态却异常沉稳。他就那么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,冷眼看着它们祖孙亲厚,脸上神色不变,宠辱不惊。 在一边瞧着心疼的李纨受不住了,偷偷抹起泪来。邢氏笑着招呼贾兰过来,问了问他的学习情况。贾兰回答的斯文有礼,有条不紊。 李纨听到这些,见儿子真真是比以前长大懂事儿了许多,稍有些欣慰,不再垂泪了。 “大老爷,林姑爷给您来信了!”林之孝家的手捧着信汇报道。   ☆、第40章 贾赦读了信,便折了回去,笑着跟贾母道:“没什么别的事儿,已定准了开春就来。” 贾母想起许久不见的黛玉,乐呵起来。宝玉闻言,愈加喜不自胜,泪也止住了,欢快地抱着贾母,央求贾母留他在家见林妹妹。 “过完年再等开春,怎么也要三两月的时间,你不去上学,干等着?”邢氏责问。 宝玉闻言,再次垂泪,央求着贾母留下她。贾母不满邢氏言语苛责宝玉,责备的瞪一眼她,护着宝玉道:“好生生的团聚一回,别一回来你就唬他。” 邢氏笑了笑,也不言语了。 贾赦看不过去,回道:“也不是六七岁不懂事儿的孩子,十几岁的人了,别净说瞎话。” 宝玉被大伯训斥,立时委屈的哭起来。 贾母护犊子,把宝玉护在身后,冲贾赦邢氏夫妻俩吼道:“你们夫妻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婆!” 邢氏瞥一眼贾赦,示意他别说话了。贾赦冲自己媳妇滑稽的瘪一下嘴角。 王夫人稍稍得意,扬起了下巴,冷眼瞧着一切。她怎么没早点看明白,只要有宝玉这孩子贾母跟前挡着,大房寸步难行,根本撼动不了贾母。王夫人心中顿然起了个主意,深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宝玉身上。 贾政却不满儿子不爱读书,拍桌教训他。 贾母再吼,直接训斥了贾政,打发他走。贾政被母亲说的没话,又要守孝道,无奈地叹口气,走了。 邢氏眨眨眼,倒也没介意什么,笑着叫贾兰过来:“好孩子,你在书院过得可好?” 贾兰乖巧的点头:“好着呢,先生学问大,教会我好多东西。同窗的学生们,也是温文尔雅,才华横溢,平日与他们呆久了,我也受益良多。” “嗯,我瞧兰哥儿在那儿呆了半年,可长高了不少,人也精神了。”邢氏笑着对李纨道。 贾赦也凑热闹,叫来贾兰,考校他几个学问;皆对答如流,条理分明。贾母听得一愣一愣的,竖起大拇指笑着称赞,夸奖贾兰进步巨大。 既是同一遭儿在书院上学的,大几岁的宝玉自不能落下。贾母心疼的给宝玉擦了擦眼泪,哄他也说两句。 贾赦看眼邢氏。 邢氏笑道:“改日吧,这孩子才哭了那么久,哪还记得清楚了。” 宝玉如临大赦,连忙附和地对贾母点头:“是啊,老祖宗,我都累了,改日再请大伯父考校我吧。” 贾赦笑:“也罢了。” 王夫人没瞧出什么异常,也呵呵笑起来。 李纨却是感激地看着邢氏,眸子里满是浓浓的谢意。她还真怕大老爷当众考校宝玉,若是宝玉学问不如兰哥儿,丢了丑。回头,她婆婆又好瞧她不顺眼了,免不得骂她几句不识趣儿,拉着儿子出风头之类的话。其实李纨也不大理解,为什么相较于孙子而言,她婆婆反更喜欢小儿子。都是至亲血脉,为何要分个亲疏之别? …… 隔日,也便是年三十了。 李纨赶早儿来到邢氏房中请安。 邢氏忙让她坐。 李纨目光温柔地打量大太太的肚子,笑道:“瞧着似是个男胎,我怀兰儿的时候,肚子也跟太太这样似得,有个尖儿,那时候兰哥儿的奶妈子就跟我说是个男胎。生下来,还真就是。” 邢氏眯眼笑:“借你吉言。” “瞧太太这日子也快了。”李纨接着道。 邢氏点头:“就年后的功夫,也不知道能不出正月。” 李纨以为邢氏话外的意思,暗指正月里出生的孩子福气薄。也顾不得许多,连忙劝道:“咱家大姑娘不就正月里生的?也是个福气的。前些日子我去给二太太请安,听到些风声,说是皇后娘娘器重她。如今被皇帝宠幸封妃,也是早晚的事儿。” “哦?还有这样的喜事儿!也不见你婆婆跟我们说道说道,也叫我们一起高兴。”邢氏眯起眼睛,淡淡的笑道。 李纨眼珠子一动,笑着解释道:“许是没定准儿的事儿不敢说,将来若不是了,岂非叫人笑话吧。我估计二太太是想等有了准信儿再说。也是我嘴快了,和您说这些不打准的事儿。” “无碍的,我也不过听听。这事儿就是没成,咱都是一家人,能笑话哪儿去。”邢氏回了李纨,摸摸自己的肚子,又道:“我倒不管她是男是女,何时生。总归我生下他,就是我这个做娘欠着他的,必要护他一生周全。” 李纨听这话有几分感动。 “当然,教诲必然少不了的。”邢氏补充一句。 李纨笑着点头。凭着大太太的性儿,肯定是要尽心尽力教导这孩子成材的。瞧她如何调/教二丫头的就晓得了,若是有个孩子从小被大太太教导,那得多厉害?李纨几乎可以想象,这孩子长大以后,能为荣府带来多大多辉煌的荣耀。 李纨此来就是要感谢大太太的。以前兰哥儿在贾家的学堂读书,学业长进慢不说,那地方风气也不好。可谓是往一塘污泥里倒了一杯清水。纵是她每日对兰哥儿耳提面命,只怕有一天不留神,也会被染黑了。奈何李纨自己不过是个寡妇,人微言轻,做不得什么,唯一能做的就是俩眼眨都不眨的盯着自己的儿子。苦了孩子,也苦了她。 得幸大太太好心把兰哥儿送去那青山书院,那里真真是一汪清泉水,对兰哥儿的助益颇大,她自己也省心了。昨夜李纨回去考校儿子,竟发现她学得拿点东西挡不住贾兰了。 想起兰哥儿的进步,李纨打心眼里对邢氏感激不尽。不禁眼角湿润了,李纨自知失礼,忙笑着用帕子擦拭眼角的泪花,感激的对邢氏道:“多亏您的拂照,才有他今日的出息。” “随手的事儿,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邢氏拍拍李纨的手背,安慰道。 李纨摇头:“太太能想着我们兰哥儿,已是大恩了。这份情儿,我和兰哥儿都要刻在心里。我昨儿个还跟他说,要记着人家的恩情,将来得了出息,必要好好回报。” 邢氏笑:“你们能领这份儿情,我就开心了。瞧瞧,那还有不领情的呢。” 李纨知道邢氏说的是宝玉,无奈地笑一声,也不想去评论。对于那孩子来说,读书就是个魔障,对他根本讲不通道理的,所以她从来都置身事外,不掺和这种事。 邢氏也摆出一样无奈的表情,跟李纨道:“为这事儿,我多管了多少闲事,老太太为此还生了我的气。白出力,落埋怨,不讨好。你瞧着,她们若是再说什么留宝玉在家的话,我一句都不会再拦。说句难听的话,扶不上墙的烂泥,我碰了,还嫌脏手呢。” 李纨佩服的瞧邢氏,淡淡的笑着点头。“太太说的极有道理。” 过了会儿,兰哥儿也过来请安。 邢氏浅笑,她们母子本可以一起来的,却是一前一后,显然李纨是故意先来想和她说些私话。那么先前提到元春那一嘴,看来并非是偶然,李纨是故意要提醒自己? 邢氏笑着招来兰哥儿,给娇红打了个眼色。娇红立即会意,回头包了一份重礼给兰哥儿。 李纨忙客气的拒绝。 邢氏笑道:“奖励孩子的,和你没关系。这一份要得,等过年了,等给你我拜年,再送你一份儿大的。” 李纨感激不尽,茫然兰哥儿磕头谢恩。 “一家人别外道了,以后不管有没有事儿,常来。”邢氏送走李纨是,笑着嘱咐道。 李纨微愣,转即笑了笑,心里明白邢氏已然领了她的好意。她回去的脚步轻快了许多,路上她瞧着越来越出息的儿子贾兰,心中另有了一番思量。 既然贾兰她祖母、曾祖母都不疼他,何不找个真正在乎她们母子的。再说如今大老爷坐上了吏部侍郎,多大的出息,跟大房走近些,将来兰哥儿读书出仕,为官之路也便宜。 邢氏送走了李纨之后,回身去了寝房。贾赦还没起,慵懒的侧躺在榻上,眯着眼。 “老爷还不起?” “好容易得空歇着,不想起。”贾赦凤目微扬,懒懒地对邢氏笑道。 邢氏也笑,过来给贾赦掖被。“那就多睡会儿。” 贾赦留恋的拉住邢氏的手:“你陪我?” “今儿个年三十,好多事儿要打点呢。”邢氏笑道。 “丢给下人去,养她们作何用的。”贾赦拽着邢氏的手不放,笑问,“才刚侄媳妇找你干什么?” “也没什么事儿,算是谢恩来了吧。特意给我报了信,说是大丫头眼看就要得圣宠了。”邢氏回道。 贾赦微微扬眉,他险些忘了二房里还有个入宫的大女儿。后宫里的风起云涌,跟朝堂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贾赦来了精神,细问邢氏如何。 “听说是得了皇后的赏识。”邢氏回道。 贾赦微微一笑,大悟:“原来如此。” “怎么说?”邢氏侧头看他。 “如今朝堂上,江太傅与周尚书闹得不可开交。这俩人仗着各自势力强大,整日针锋相对,斗得那叫一个欢实。江太傅是帝师,皇帝也要敬三分的人物,他女儿又是皇后,自该是狠压工部尚书一头。奈何后宫之中,唯有周尚书的姐姐婉贵妃最为受宠,五年之内,接连生了二女一子,皇帝对其仍旧是荣宠不断,年前甚至破例升她为贵妃。这一下子,俩家势力算是打平手了,谁也不甘心屈服,也就一直闹到现在。”贾赦疲惫的揉揉额头,跟邢氏道,“晓得我昨儿个为什么回来的晚,还不是被这两拨人闹得,光在哪儿站着听他们吵架就够累的了。” 邢氏稍微琢磨了一下,笑道:“原来这皇后扶持咱府大姑娘,是为了分掉婉贵妃的圣宠。” “不然呢,你以为每个女人都跟你似得,还真心乐意给自家丈夫置办小妾。”贾赦不满的抬首,勾一下邢氏的下巴。 邢氏眸光流转,冷冷的看着贾赦:“老爷的意见我记住了。从今以后就是你想纳,我也不同意,一个都不许了。”以前邢氏跟他不熟,不在乎那些,现在不一样了。对方已经扎根在他心里,人是自私的,邢氏也不例外。特别是在感情这块她是个新手,比较敏感,尤为的自私,占有欲强。 “噗,”贾赦轻笑,扬眉看邢氏,“我现在是不是该露出一副后悔的样子来?” 邢氏浅笑,伸手点了点贾赦的额头:“总之,不管你怎么答我,以后小妾的事儿,你就甭想了。” “我还真好奇,我偏要纳呢,你会如何?”贾赦挑衅的扬眉问。 邢氏眯眼阴测测地笑:“老爷不如试试,如何?” 贾赦猛然后脊梁发冷,打了个寒颤,忙和夫人赔不是。以后这种玩笑,还是少开为妙。不过他家夫人吃醋的模样,还真是可爱的紧。贾赦眼巴巴的瞧着邢氏,露出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。他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邢氏隆起的肚子,小心翼翼的道:“小家伙,你最好安安分分的给我出来,好好孝敬报答我这个爹。” “怀胎十月的是我吧。”邢氏笑道。 贾赦连忙解释道:“媳妇儿,你当然最辛苦。其实,我也想微微表达一下,我的不容易,咳咳……忍了这么久……” “哎呀——”邢氏捂着肚子叫了一声。 贾赦慌忙抱住邢氏,紧张的喊人叫大夫。 邢氏缓了会儿,摇头:“没事儿。” “怎么会没事呢?还是请个大夫瞧瞧安心。”贾赦紧张道。 邢氏浅笑:“这次踢得劲儿大了些,觉得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像是打了个结儿似得。没事儿,缓一下下就好了。” 贾赦惊讶的摸着邢氏的肚子,皱眉冷哼:“还没出来就这么嚣张,等他生出来的,看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教训他,敢踢他娘。” 邢氏笑道:“他还什么都不懂呢。” “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踢人,小人精!”贾赦不满道,转即笑嘻嘻的搂住邢氏,心疼道,“媳妇儿,叫你受苦了。” “他若不踢我,我还放心不下了呢。”邢氏示意贾赦别担心,她心里琢磨着贾赦以前可能是没有当过父亲。可怜见的,才继承了父亲的王位,年纪轻轻的,人生很多事儿还未来得及经历,便被自己的祖母和庶弟合伙害死了。那会是怎样的绝望与痛苦……来到这一世,他竟可以淡然洒脱的和她过日子,又是怎样转变的心境? 邢氏怜惜的打量贾赦,心想:真是个叫人忍不住去疼惜的人。 邢氏不可能将贾赦心中的过往了解干净,正如贾赦也不能了解自己的过去一样。总归是前世的生活已变成过眼云烟,努力活在当下,才不枉重活一遭儿。 邢氏缓缓地叹息一声。 贾赦眨眨眼,看着一直望着自己的邢氏,故意逗她笑道:“你总算瞧出为夫的俊逸不凡、高大威猛了。” 邢氏忍不住笑出声,拉他起来。这功夫小红走进来,小声跟邢氏道:“琏二爷来了。” 贾赦眼睛一定,边由着丫鬟伺候他穿衣服,边冷笑:“可是好久没见着他了,等等,我同你一起去。” 贾琏在偏厅坐了一盏茶的功夫,方见老爷太太来,连忙起身行礼。 邢氏打量贾琏,都说他近日忙于摆弄玉/器做生意,今日可不见他有操心受累的模样,脸颊红扑扑的,比以前还白了胖了。 贾赦见他这样,蹙眉,沉住气。“你的生意做得怎么样了?” 贾琏惶恐地把头低的更低了。“货都已经到京了,可儿子没有合适的铺子做买卖。” “你这是来求我们再给你填钱置铺子?”贾赦扬眉。 贾琏忙摇头:“儿子不敢,儿子先前得了五千两银子已经够多了,是儿子不争气,先前恣意挥霍了些。” “说吧,你的事?”邢氏问。 贾琏哆嗦地点头:“儿子想跟母亲商量一下,能不能把我进来的那些玉/器放在母亲的铺子里,一遭儿卖。” 贾赦轻笑一声,“这主意好!” 贾琏抬头,感激地望父亲一眼。 贾赦的目光骤然冷下来:“你学着你嫡母挣钱的招数,学不像也就罢了,还要扰了家里的生意?你瞧瞧你弄来的是什么样的东西,你的东西进价跟这边就差了四五倍,做工质量完全不同。那铺子里的东西都是卖给世家大族的,自然都是些摆的上台面的奢华之物。做生意靠的就是诚信,铺子里好容易往来几个老客;若真你那些货以次充好,能糊弄谁?到时候不止你的东西弄不出去,还连累了铺子。” 贾琏皱眉,没想到父亲那一句话是用来寒颤他的铺垫。谁不知道如今邢氏怀了孩子,老爷又宠她,府中人的态度如今都倒戈了,连她房里的丫鬟都对他整日念叨大太太长大太太短的。真烦死个人! 邢氏淡淡道:“我只想纠正你一句话,那不是我的铺子,是咱们大房的。将来若真分了家,我们一大家子可都指望这些铺子、田产出数,支援咱们过日子,我不能冒这个风险。若是我的私房,我还真能帮你一把,叫你把货送去。” 贾琏梗着脖子,没吭声,眉毛揪扯在一起。 “这样,咱家还有个生意不大好的首饰铺子,我本就打算叫人转租出去,既然你想用,舍给你用几月。我和你父亲可是给你大开方便之门,到时候期限到了,你没混出什么名堂,以后可别怪我们不看重你。” 贾琏一听事情解决了,高兴地点头。这回由着邢氏怎么说,他都欢喜的答应。贾琏笑着跟贾赦和邢氏拍胸脯保证道:“您们放心吧,等我把东西出手了,一准能赚上这个数。”贾琏用手指头比量出“八”的意思。 贾赦夫妇笑着看他退下。贾赦脸色立时阴下来,学贾琏比量出“八”,转而瞧邢氏:“你觉得呢?” 邢氏竖起两根手指给贾赦,“如今我都不指望他能把五千两回本,能回来这些我就知足了。” 贾赦瘪嘴:“听你这口气,八成是回不来了。” “嗯,基本是回不来了。”邢氏跟着叹气。 贾赦眯眼打量邢氏,扬眉问:“你平日最担心银子不够用,想尽了法子挣钱,这会儿那小子赔了五千两,你不肉疼?” 邢氏深吸口气:“夫君,我当初给他的时候,早肉疼过了。”邢氏紧接着垂眸,摸了摸自己的肚子。 贾赦也凑趣把手放上去,垂眸沉思:当初若是知道邢氏能怀上这孩子,也没必要去限制那个不争气的贾琏了。 半晌,邢氏笑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,赔了就赔了,再挣呗。如今临近年关,正是生意好的时候,年后各世家都要串门送礼。那些特意去寺院开了光的玉佛玉观音销量最好,价钱翻了三倍,还是脱销了。我琢磨着等到年后正月十五之前,大部分货都会卖的差不多了。”做这种投机倒把的生意,邢氏只挣那些富得流油的大户的钱,老百姓断是不能坑的。所以她当初没做钱粮生意,只做这些奢华物品。 “还挺快!那岂不是挣了不少?”贾赦替媳妇高兴道。 邢氏发愁的点点头:“钱是有了,没货可卖,咱们就得坐吃山空。所以我心里有个盘算,就是要麻烦一个人了。” 贾赦会意:“可巧林妹夫要进京,你不会是?” “对,上次就是托他家管家找的货,这次再麻烦他也便宜,不会出错。再说林妹夫怎么都要进京的,我们派两三艘船去,顺便接他来,也能麻烦他帮忙照应这些货物了。咱门派些人,在有那些林家的人压阵,也不怕水上那几个小盗匪了。” 贾赦点头,十分赞叹邢氏安排的周全。“行,回头我去安排。至于护卫,鉴于前些日子水匪闹得厉害,我得好好挑两个厉害可靠地跟去。” “还有一事,那王熙凤走了也快一年了,咱们对外说的是暴毙,琏儿得守一年的孝期,眼看就过了,咱们得给他再说一个媳妇儿。”邢氏道。 贾赦想起这个贾琏就头疼:“瞧他没出息的样,能找个什么样的?” “他能力是缺了点,但至少还知道照葫芦画瓢。我倒觉得有个厉害点的管教他也可。”邢氏其实还是很满意王熙凤的能力的,奈何这丫头一心偏着二房她姑母那儿,唤不回来。自家媳妇儿孝敬别人也就罢了,后来邢氏还发现王熙凤另一个秘密,她似乎和东府的贾蓉关系不大对。邢氏一双利眼,这种事儿她八成不会看错。不过若是真有奸/情,可也不好抓。抓了,也是个丢人的丑事,还不如不抓。这个女人,真的是太麻烦了。所以,当初邢氏才下定决心,决计一定要打发走王熙凤。 对于娶媳妇儿的人选,只要能扶正了这家的爷们,有手腕且心思正当的女人,邢氏还是十分喜欢的。邢氏总不能天天两眼不眨的看着贾琏。所以给贾琏挑选的媳妇儿,也必得是这样厉害的才好。否则,谁都管不了贾琏那副好色的性儿。 贾赦不能再赞同邢氏的观点了,点头附和:“听你的就好。” 冬去春来,总算是平稳的过了一年。 过了正月十五,宝玉和贾兰也该回青山书院继续读书。贾兰没脾气的整理好行囊,早准备出发。宝玉自是不愿意,哭着求着贾母不要回去,要在家里等林妹妹来。 王夫人也道:“我看他去那个书院读书,学问也没有精进多少。倒不如留在家,学堂早整顿好了,就近还有长辈管教他,他不能胡来。” 贾母也是万分不舍得宝玉的,今听王夫人这般说也有道理,就点头,跟邢氏、贾赦商量道:“要不就把这孩子留下来吧?” 贾赦看邢氏,当初为送宝玉和贾兰去书院,可是掏了大价钱的。他担心自己的媳妇儿不会同意。不论如何,他肯定要站在媳妇儿这边。 邢氏在众人的瞩目下,眯眼笑了,慢慢道:“好啊!” 众人大惊,没想到邢氏竟然会这样干脆地答应了。   ☆、第41章 “别耽误了时候,先叫兰哥儿去吧。”邢氏又道,转即吩咐李纨等送走了贾兰。 贾兰见宝玉不同自己一起去,反倒松了口气。他临走前对邢氏深深地作揖致谢,说起话来甜而不腻。“大祖母如心如意,身体康健。小叔叔生下以后,劳烦大祖母常和他念叨念叨我,下次我回来便何以牵着他一同给大祖母请安了。” 什么生产后常念叨,牵着手一同请安……贾兰的话就是变相的表达:他希望邢氏母子平安,孩子健康成长。 邢氏早听腻了说些文绉绉的生硬的祝词,贾兰说的平和朴实,着实讨喜。邢氏笑了笑,越加喜欢这孩子。虽然腹中有了学问,但依旧保持着谦虚不浮躁不显摆的性儿,着实难得。 邢氏给娇红使了眼色,娇红当即奉上一包东西与了贾兰。 “这是些典藏的书籍孤本,你大祖父那些朋友送的,我瞧了瞧,给你用处最大,且留着看吧。” 贾兰猜出这些孤本的价值,迟疑地不敢收。 贾赦晓得青山书院那地方都是些好学的,却也都是出身富贵的世家子,哪个手里头不有点宝贝存货,用于交流交友。贾兰若是什么都没有,只伸手不贡献,也不大好结交朋友了。邢氏想得果然周到,比他心思细腻很多。贾赦一边赞许的看着邢氏,一边笑着对贾兰道:“你大祖母一份儿心意,好生收着。读书人断没有拒绝好书的道理。” 贾兰自是想要这些,得了李纨的同意后,方敢欢喜地感谢邢氏、贾赦。随后,他又对贾母、王夫人、贾政等再次作揖,方转身去了。 王夫人咳了两声,骤冷的目光特意扫过李纨,害得李纨把头低的更深了。 邢氏淡淡的笑,特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,对贾母道:“说起来我这日子也快了,弟妹身子又不大好,迎春这孩子还要备嫁,精力不够了。家里的事儿,我看还得麻烦她帮衬着姑娘们。”邢氏说完,转头对李纨笑。 王夫人握拳,看李纨的目光更冷了。 李纨受宠若惊,愈发低头不敢抬起来。 贾母笑着点点头,倒没有过多的意见。 “还要麻烦你搬我隔壁的小套院去暂住些日子,回话能方便些。不然以后你管家有点什么事儿,还要坐轿子横穿整个荣府,小半天就没了。”邢氏对李纨道。 李纨如临救星,她刚才还怕这几日会被王夫人刁难训斥。原来大太太是来救她了,谢天谢地! 李纨不敢擅自答应,还是转头象征性的去瞧了瞧王夫人,算是求问她的意思。 王夫人哪有拒绝的理由,她再不愿意也只得在暗处偷偷生气地咬咬牙,最后还是得点头应下。 事儿差不多完了,邢氏便带着李纨回去安置。贾赦也出门见朋友应酬去了。 没人去管宝玉了,宝玉也就了无生趣的呆在贾母这里玩耍。可他鼓弄了一会子,心里还是闷闷的,莫名的空落。如今他分明如愿留在家中了,可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? 贾母陪着宝玉呆了会子,也累了,先去歇着。宝玉无趣,便去找探春、惜春玩。探春、惜春俩姊妹正在窗边安静的下棋,搏杀的厉害,无瑕顾及宝玉。宝玉就笑嘻嘻的坐在一边看,时而掺和说道几句。 探春被宝玉话语扰的下错了地方,心里有几分不舒坦。探春斜眼看他,随口笑话宝玉道:“你如今是‘真’清闲了。” 宝玉脸色立时不好看了,蹭的站起身。“她觉得我没出息罢了,你们也嫌弃我!何苦我磨破了嘴皮,求老祖宗留下来,一心想着与你们一起同玩乐,原来你们竟是这样嫌弃我的。既这样,我还留在这做什么,我这就走!” 探春没想到自己一句小小的嘲讽,惹来宝玉这么大的火气。以前可不见宝玉是这样的,这种小事儿他从来不气不恼的。探春料知自己今儿个倒霉,碰到了臭蛋。她哪里惹得起他,他一发火,惹得王夫人知道,最倒霉的还不是她? 探春咬着下唇,忍住怒火和委屈,拉着宝玉哄了几句。 宝玉这才好,破涕为笑。“我也不求别的,只你们知道我的好就行了。” 探春敷衍的看着宝玉,笑着点头,与惜春一起应和:“我们当然知道。” 探春口上这样说,心里头却是厌烦极了,她心里早就羡慕死二姐姐如今的日子。二姐有个争气的嫡母授她管家的本事,又给她找了个那样靠谱的亲事,婆家还是在京的,离得近,以后还可以凭着礼部侍郎的父亲做靠山。这种日子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?如今好事儿全落在自己的二姐姐头上,她看得着却摸不到,心里难免艳羡又嫉妒。 探春愈加小心的应对宝玉,凡事都顺着他,可她自己是打心眼里提不起劲儿。惜春本就是个胆小的,不惹事儿,随着宝玉的性儿来。 宝玉与她二人人相处的不开心,总觉得自己跟她们俩中间隔了一堵墙似得。最后,宝玉还是觉得无趣,与她们草草告别了。宝姐姐如今也不在,唯有房中几个丫鬟真心待他。袭人尤为上心,变着法的哄着他,逗他。 宝玉被哄高兴了,与袭人互相闹起来。俩人在榻上翻了几个滚儿,袭人便赶紧拦着宝玉求饶。宝玉见袭人脸颊红扑扑的,半低着头,羞涩至极,心中一颤。 宝玉顿然想起那日他做梦云游太虚幻境后,与袭人做的云雨之事。想起这半年多来,他在书院里见着的全是些“心高志远”的读书人,身边连个贴心窝子的人没有。宝玉就觉得苦,越发体味出袭人的好来。 此时此刻,宝玉瞅着袭人娇俏的模样,一时兴起,偷偷地探头亲了袭人一口。袭人惊叫一声,红着脸,娇羞的看着宝玉,脑子里飞速旋转思考着。 宝玉笑着拉起袭人的手,划过她白嫩的胳膊,慢慢地向上探去。 袭人心料她本就是给宝玉将来做姨娘的,那种事儿与宝玉又不是没做过,再做第二次又何妨。遂娇羞的入了宝玉的怀,由着他怎么摆弄自己…… 王夫人成功留下了儿子,却眼看着大儿媳大孙子倒戈向大房。心里不但不反思自己当初对她们母子的忽视,反而把过错劝怪在邢氏的‘阴险’以及李纨的‘见风使舵’上。王夫人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样颓废下去,就算是病着,也要有所动作和反击。不然,她二房在不日之内就会被邢氏全部攻占了。 王夫人细数她如今所剩的资源,贾母、宝玉,还有她不争气的丈夫。至于薛家那边,自从搬出去后,也不知道是以因为什么缘故,如今也不大爱搭理她。在这样下去他,她肯定是要被大房欺负死了。 王夫人想想自己气派的娘家,顿时壮了士气。就凭这点,她就该比邢氏强一百倍。 次日,王夫人精神么不少,打扮一新,拉着儿子宝玉去了贾母那里。 “媳妇儿回想这些日子,真是糊涂不懂事儿了,没少给大嫂子添麻烦。我这心里有愧,不知道该怎么找大嫂子道歉。” 贾母意外的瞧王夫人,笑着点头:“其实你也没做错多少事儿,不用放在心上。” “那哪儿成呢,不说别的,就说宝玉这孩子的事儿。大嫂子操心,拿了不少钱送他去书院的。宝玉虽然在哪儿学的没什么成效,还不如在家好,但也不能就此拂了大嫂子的好意。我这心里到现在都觉得放不下,对不起她呢。”王夫人本就脸色苍白,这一笑,反倒凭添了几分道歉的“诚意”。 贾母见她出自真心,欢喜的拉着她的手:“你啊,就是明事理,大气。我早说过,这出身好的媳妇儿打根上就跟普通人不一样。” 宝玉连忙笑着附和:“老祖宗明察秋毫!” 贾母被哄乐了,假意嗔怪宝玉:“又哄我。”宝玉忙摇头,笑着到贾母怀里撒娇。 “我寻思给大嫂子备一桌赔罪筵,求老祖宗见证。”王夫人趁机插话道。 贾母点头同意:“好事儿,好事儿,我巴不得你们妯娌之间相处和谐。行吧,你这就去安排,我这老婆子给你们作证。” 王夫人笑道:“早备好了,就等着老祖宗这句话呢。”王夫人说罢,就打发丫鬟去邢氏那边请人。 邢氏此时正悠闲地卧榻,享受丈夫的‘伺候’。 贾赦坐在她身边,为其一颗一颗的剥瓜子,碎的自己吃,好的留给邢氏。贾赦见邢氏高兴,故意逗乐道:“媳妇儿,你看我伺候的不错吧。你是不是一高兴,还能赏我两个小妾玩玩?” “嗯,”邢氏咽下嘴里的东西,头枕在贾赦的腿上,眯眼道,“还真有,肤白胜雪,漂亮极了,你等着。” 贾赦惊讶的扬眉:“媳妇儿,你不会是认真了吧?” 邢氏要坐起来,贾赦忙眼疾手快的去搀扶她。 邢氏转头笑着看贾赦一眼,转而对娇红道:“去,把那姐妹俩请来。” 贾赦脸色不大好,目光深沉的看着邢氏,心想他不会真把自己推了出去?他表现的这么优秀,她怎么还会舍得呢……贾赦正悲伤春秋的功夫,却见娇红捧着一对雪白的兔子来。 “养着逗乐的,既然你要小妾,舍你了。”邢氏大方道。 贾赦看着俩兔子,愣愣,笑道:“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‘肤白胜雪,漂亮极了’?” 邢氏瞥一眼贾赦,扬眉问:“那你以为是什么?” 这时候,给王夫人传话的金钏进来了,毕恭毕敬道:“太太,二太太想请您过去一聚,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跟您说。” 贾赦、邢氏清冷的目光同时射向传话的金钏,二人异口同声道:“不去!”   ☆、第42章 金钏吓得退了几步,方知自己失态,忙低头赔错。半晌,金钏不见大老爷大太太理她,悄悄地抬起头瞄了一眼。却见大老爷和大太太正笑着逗弄兔子,当她不存在一样。金钏尴尬的站在原地,咬着下唇,不知该进该退。 小红端着茶进门,瞧见屋地中央的金钏,笑道:“你还不快去回了二太太,我家老爷太太不都说了么,不去了。” 金钏恍然,愣愣的点头,慌忙的快步退下。金钏吓得一路跑出来老远,才敢停下来正经的喘两口气。别瞧啦大老爷大太太那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,偏偏迫人的厉害,她在那屋里的时候差点吓得把自己憋死。 金钏拍拍胸口,缓了许久,方回到王夫人那边回报。 王夫人等的有些急了,又见金钏是一个人回来的,不等金钏回报,就训斥她道:“可是路上贪玩了?” 金钏忙摇头意欲解释,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。难道她要说大老爷太太早回了自己,是自己傻了,不晓得告退,在屋中央站了半天? 王夫人蹙眉:“也别解释了,看回头怎么收拾你。叫你去请人,人呢?” 金钏忙表示大太太在休息,不方便来。 王夫人看眼贾母。贾母笑道:“那就改日吧。” 王夫人转而冷眼瞪金钏:“你倒说说,你去的时候她在干什么?” “这……”金钏惧于大太太和大老爷的威严,有点不太敢说。王夫人气急,恫吓她几句。金钏这才吞吞吐吐的回道:“嗑瓜子,逗兔子。” 王夫人面色突然坦然了,转而委屈为难地看向贾母:“您看这?” 贾母气得拍腿,脸色赤红。心想她二儿媳好歹也是王府的尊贵千金,以前也是糊涂犯错过,可最难得的是能知错就改。一个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,能屈尊抹去颜面的主动赔错,真真是难得之举,搁谁都该舍个面子。贾母自己就是这样出身的,就因做不到这一点,所以还是十分佩服王夫人这样的。既然佩服,就会心生同情,同情了也就偏袒了。更何况此时宝玉听了这些,也有些不忿,抹起眼泪钻到王夫人的怀里,可劲儿的跟王夫人赔罪。 “是我不懂事儿,硬要留下来陪老祖宗不去书院的。大伯母必然生了母亲的气,是我给母亲添麻烦了。我这就去求大伯母,跟她老实的赔错。” 探春原本老实的坐在一边看戏,忽听宝玉此言,心中腹诽:昨儿个还说他回来是为了和她们这几个姐妹相聚,今儿个倒又变成是特意陪老祖宗了。探春暗暗地睃一眼宝玉,心中不大爽快。 好一个嘴巧的宝二爷! “哪是你的错!”贾母高声道,心疼的拉宝玉入怀,转头生气的跟鸳鸯道,“你去,就说我老婆子亲口请她过来!劳烦她停一停嘴,少嗑那么一会子瓜子,请她屈尊来见一见我!” 鸳鸯忙应声,去了。 王夫人见状,眉眼都舒展开了。这一局还没开场,她已然胜了一半。 邢氏正要预备歇息,忽听鸳鸯来了。见她虽然一进门笑眯眯的,可眼色不大好,邢氏料知出事儿了。 邢氏懒得动弹,直接问:“什么事儿,尽管说吧。” 鸳鸯机灵的瞧了瞧那榻上的黄梨木的矮腿四角桌,果然还有没嗑的瓜子。 邢氏顺着鸳鸯的目光,了然于心。 贾赦才打发走一个上门送礼的同僚,带人提着好茶进来。贾赦瞧见鸳鸯在,笑了笑,问她是不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。 鸳鸯给赦老爷行了礼,迟疑了下,方开口道:“二太太想摆酒给大太太赔罪,老太太听了很高兴,叫我来请人。” 鸳鸯极为聪明,没有学着老太太的原话。那样实话实说只会加深老太太和大房之间的矛盾。鸳鸯是见证了这两年来荣府的改变的,心里佩服着大太太的手段和管家的能力。谁是谁非,她瞧得清楚,可老太太偶有糊涂的时候。她这时候就该起调和矛盾的作用,断不能加大老太太与大房之间的误会。 贾赦听了,可不大信,特意瞧一眼鸳鸯,轻笑一声。 鸳鸯听着这一声冷笑,心里吓得不禁哆嗦一下。 邢氏微微勾起嘴角跟鸳鸯道:“原来她请我的时候,老太太也在场。是不是那小丫鬟回话了?老太太听了之后,才现巴巴的叫你过来催的?” 鸳鸯迟疑的点头,称“是”。 邢氏又笑了,“瞧你这副为难的模样,我就知道老太太的原话必不会是你说的这样。” 鸳鸯不说话了,垂头,算是默认了邢氏的话。 “也罢了,我就去一趟。”邢氏掀起盖在身上的貂绒被,在娇红的搀扶下起身。 鸳鸯惊诧的望着邢氏的肚子,这才悔恨起自己的失职来。才刚光顾着听二太太和宝二爷的闹腾,脑子乱哄哄的,倒忘了大太太眼看临盆这种大事儿。 鸳鸯自知大错,跪地认罪:“求太太别去了,我这就去跟老太太解释。您如今身子重,可不好再折腾了。” “没什么的,前儿不也见了她老人家了吗。可能有人觉得我还动弹的得了,不去就驳了人家的面子呢。咱们做小辈的,哪有叫老人家生气的道理,也罢了,走一趟。”邢氏冷言道,随即叫鸳鸯起来。 鸳鸯头上渗出一层冷汗,歉疚的看着大太太,不知如何是好。她转即想起贾赦,求大老爷劝一劝她。 贾赦蹙起眉头,扶住邢氏,问她:“你能行么?” “大夫不也说么,适当的走一走,无碍的。若是我真在路上临盆了,你麻利的叫人过来给我接生就是了,也没什么危险。”邢氏小声笑道。 贾赦点点头,转而跟鸳鸯道,“走吧,我也去,正好见识见识那些‘有理’的人!” 大房的住处不如二房荣禧堂来的端正,荣禧堂坐落荣府的正中央,去哪儿都近且方便。邢氏与贾赦住的偏,去贾母哪里时,还会路过荣禧堂附近。就在这时,邢氏突然觉得腹痛。众丫鬟慌了,忙搀扶着邢氏回去。 鸳鸯阻拦道:“那么远,路上再疼起来可不好办。” 贾赦抬头瞅着不远处器宇轩昂的荣禧堂,恨道:“既是她请咱们俩的,就去她的住处!” 贾赦说罢,众丫鬟就在鸳鸯的引领下忙扶着邢氏去了荣禧堂正房。这边丫鬟们不忘去大房通知产婆过来,也有去请大夫的,通知贾母的。 鸳鸯没走,心想已经有人知会了贾母,而这件事或多或少是有她不负责任的传话的缘故,必要留下来看管帮忙的。 得幸贾母的住处与荣禧堂不远,贾母赶到的时候,邢氏羊水刚好破了,产婆也及时赶到了。 贾母在儿子万般冷漠责备的注视下,才恍然想起自己所犯的错误。她竟一时糊涂,听信了二儿媳与宝玉的糊弄,倒忘了眼看就要临盆的邢氏不方便折腾。 贾母气得,上去就给王夫人一巴掌:“惹事精,瞧你作的妖!” 王夫人本就吓得不行,被贾母这一巴掌打的发懵,脑子天旋地转的。她心中羞愤难当,亦是不敢面对贾母和贾赦,所幸一翻白眼,装晕了。这功夫丫鬟们全都一心扑在了生产的大太太身上,没人注意王夫人。她这一倒,唯有身边的宝玉瞧着了,急忙要着王夫人,却因手慢,只抓住王夫人的衣袖,没拦住,反叫王夫人头先磕了地。“咚”的一声,磕得不轻。王夫人冷吸口气,心里还没来得及骂宝玉,脑子一偏,这回彻底晕了。 贾母刚才忙于问候产房的情形,听见动静,这才关注到王夫人晕倒了。她恨恨的眯起眼睛,也没露出什么关心的表情,冷冷吩咐丫鬟把她抬走。正房已经被占着了,丫鬟们只好把王夫人挪到厢房去。厢房条件差了些,这会子又是倒春寒,床铺又冷又硬。丫鬟们都随着贾母的态度,不大爱管王夫人了,把人抬到床上,就忙着去张罗帮忙大太太生产的事儿。屋里头只留下了平日伺候王夫人的俩丫鬟,金钏和银钏。 俩丫鬟见贾母也没有请大夫的意思,料知王夫人也不过是心急眩晕,一会儿就能缓过来。俩丫鬟倒也没怎么上心,随意扯了厚重的棉被给王夫人盖上,就跑屋外去围观大太太生产的情况。 邢氏上了年纪,又是头胎,生产自然会艰难些。她素来是个好强的人物,纵是对生子没有经验,心有恐惧,还腹痛的要命,仍是倔强的不肯高喊一声疼。即便是疼大了,她也是隐忍着低吭几声。 贾赦在外头火急火燎,忙乎的直转圈。贾母见他如此,也不好在屋子里等着,陪着他一同在外面站着。 贾赦越是听不到屋子里媳妇儿的动静,越是担心。他以前也曾见识过王父后宫妃子如何产子的,那个不是叫声震天,怎么到她媳妇儿这悄悄地? 贾赦愈发担心,认定是邢氏这一折腾伤了元气所致,愤怒的跟贾母道:“今儿个她若有个好歹,咱们这一家子也都甭过了!”   ☆、第43章 半个时辰后,有一名产婆笑嘻嘻过来报喜:“恭喜大老爷、老太太,母子平安。哥儿生下来就是个有福气的,不比别人家刚生下孩子,皱巴巴的。啧啧,他那长得叫一个水灵,眉眼像极了老爷,俊俏极了,将来必是个有出息的,风流倜傥的人物!” 贾母眯眯的点头,赏了银子,当即就要去瞧。 产婆忙拦住:“还得稍等会儿,待那边拾掇干净了的。” 贾母又笑,点头称好,转头意欲劝大儿子贾赦不要急。可这功夫,竟然不见人了。贾母四下寻找,也就抓了贾赦的一个影子。怎知这厮不听话,眨眼的功夫,他人就闪进产房去了。 贾母又喜又气:“瞧他心急的,这女人的产房若收拾不干净,小心染上晦气。” “呸呸呸,必然大喜,大喜……”产婆见风使舵,嘴甜道。 贾母愣了愣,笑了:“是,大喜大喜。” 贾赦进屋的时候,邢氏刚巧已经擦洗完毕。孩子也已经洗的白白净净的,用朱红锦缎的小薄被儿包裹好,外头还裹了一层细貂绒,就怕小家伙着凉。 婆子丫鬟们拿着各式样的工具出去,打头的端着盆,盆里染着淡红色的血水。那丫鬟一见贾赦来,忙忌讳的躲开,让路。贾赦还是瞧着了盆里的东西,料知那都是邢氏身上流出来的血,心里越加担心难受了,迈着大步往里屋进。 屋里已熏了香,榻上新挂的帐幔半放下的,依稀可见榻上有人在动。娇红和小红俩丫鬟见是赦老爷来了,会意的低头,悄悄地退下,关上了门。 贾赦一步一步往前走,不知为何莫名的紧张起来,俩手互相搓了搓,终于决定迈大步直奔床前。 邢氏正半弓着身子,低头一心一意的瞧着自己刚生下的儿子,忽听有动静,再抬首,就见贾赦那张脸,吓了一跳。 贾赦忙赔笑着凑上前来,搂住了邢氏,意味深长的叹一句“辛苦了”。 邢氏笑了笑,拿起帕子给贾赦擦了擦额头的汗。“你流的比我都多。” “那可不是,我在外面等得心惊胆战的,比你都急,真恨不得替你受这罪。”贾赦接了帕子,自己擦干头上的冷汗,目光便直勾勾的落在了邢氏身边的小家伙身上。 不足巴掌大的一张小脸,五官俱全,白白净净的,确如那产婆所说,长得清俊秀气。 贾赦稀罕的抱起儿子,小心的伸手指碰了碰他软嫩的脸蛋,这轻轻的一下,那孩子就醒了,漆黑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贾赦,像是会说话一样。 “刚才哭得厉害,自己睡着了。”邢氏纠正了贾赦抱孩子的姿势,俏皮的弯嘴笑道。 贾赦感激的瞧媳妇儿一眼,张开手臂,越加小心的捧着怀里娇柔的小人儿。 “老太太来了!”外头丫鬟一声喊之后,就开了门,便见贾母带着众人热热闹闹的进来。东府的尤氏等也都来了,挨个过来凑热闹,一观大房新生嫡子的风采。 尤氏免不得夸赞一通,直道这孩子长得好,将来必是有福气。贾母也欢喜,果然如媒婆所言,这孩子长得俊秀惹人爱,而且像极了她大儿子贾赦。 贾母思及自己先前干了那样对不起邢氏的事儿,自是心中有愧,借着给孙子见面礼的机会,聊表了心意。贾母早在等候邢氏生产的时候,吩咐鸳鸯准备了一份重礼送来。 众人见这三箱子宝贝,心中暗暗咋舌,莫不是老太太把她一半的嫁妆都分了出来?惊叹之余,大家也都明白老太太是万分重视大房这儿子的,单瞧这丰厚的赏礼就比当初宝玉多两三倍不止。以后这府里头,到底是“三爷”重要,还是“二爷”重要,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了。若是说这些下人们对宝玉是一百个心的精心伺候,对这位刚降生的三爷,那必定是要二百个心伺候的。 长辈们瞧完了,才轮到迎春、邢岫烟、探春等这些小辈来瞧。几个姑娘围成一圈,睁大眼惊奇的瞧着俊俏的小家伙,欢喜的了不得。 邢岫烟一眼就有了眼缘,平日素来严谨低调的她,也禁不住开口赞美:“模样清秀,一脸英气,像极了姑父,它日必然是一位风华少年郎。姑母,您发现没,弟弟这双眼特别的明亮,就像黑夜里天上的星辰一般。” 迎春附和点头:“我说瞧他与别个不同,对了,就是这一双漆黑亮晶晶的眼睛。一瞧他,我都舍不挪开眼了。” 邢氏笑:“瞧这帮丫头,进屋前也不知道吃了几罐子的蜜。我的儿子,自是喜欢你们这般夸,话都说道我心坎里了,甜的没边了。” 众人闻言,纷纷笑起来,气氛轻松和乐。 贾母见也差不多了,就打发了其余人散了。尤氏等笑着点头,识趣儿道:“才生产完,累着呢,我们改日再来讨嫌。” 贾母多留了一会儿,又问了问邢氏身体如何,方去。 邢氏眼看着她到了门口,微微勾起嘴角,跟贾赦道:“咱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吧,也不能占着二弟夫妇的屋子。” “哼!”贾母突然住了脚,转身又回来了,拉着邢氏道,“你且安心的在这住着,你坐月子,哪里能受凉乱折腾。今日的事儿本就是你弟妹的错,她腾给你一个屋子算得了什么,我叫她连院子都让给你!” 贾母说罢,便转身份吩咐身边婆子,催促二儿子一家搬走。大儿子一家就住在荣禧堂了,至于二房,自然就搬到大房空下来的院儿去。 贾母一走,邢氏抬眼看贾赦。 贾赦勾唇轻笑,将孩子送给奶娘去照看。他抱住媳妇儿,哄道:“早该这样,咱们是大房,咱们才是荣国府的继承人。” 邢氏垂目笑了笑:“夫君睿智,我也是这个意思。”邢氏顿了顿,又道,“孩子的名字,还要劳烦夫君呢。” 贾赦笑道:“原先想了好多个,总有不满意的地方。才刚你内侄女那话,倒是提点了我。你觉得‘璨’如何?我第一眼瞧咱儿子的时候,就被他那双璨璨之眸给吸引住了。常言道,翩翩君子,温润如玉,而他的双眸又璨璨犹如北斗之星。唯有这‘璨’字取其双义,美玉,明亮,再合适不过了。” “好字,就听老爷的。”邢氏很满意这个名字,笑了笑,这就吩咐下去,转头叫人知会贾母一声。 …… 冰冷的西厢房内,王夫人被一阵鞭炮的轰鸣声弄醒。她头痛欲裂,摸了摸肿起的后脑,觉得喘不过气来。 王夫人勉强睁开眼,观察这周围的环境,闻到一股发霉的潮味儿。她立时皱眉坐了起来,拨掉身上压着的沉重的棉被。王夫人环顾四周,这才想起这屋子是她院里空置已久的西厢房。 “人都死哪去了!”王夫人捂着头,高声喊道。 正在外头收拾东西的金钏听见动静,忙放下手里的东西,赶忙跑进屋。王夫人被金钏扶下床,要喝茶。 金钏看眼桌上的那杯凉茶,支支吾吾道:“太太,才刚忙着搬家,也不知道您要醒了,忘了给您煮茶了,奴婢该死。” “搬家?”王夫人蹙眉,疑惑的看着金钏。 金钏点点头,为难的看着王夫人:“是啊,大太太大喜,生了个哥儿,此刻正在正房歇着呢。老太太说了,大太太坐月子不宜挪动,便叫二房与大房暂且互换地方。”金钏口上说暂且互换,其实瞧这搬家折腾的架势,谁不知道这一搬就再也换不回来了。 若说以前二房失去了管家权,是不得势了。如今荣禧堂易主,可真叫彻底失宠了。 王夫人闻此言,浑浑噩噩,脑子如砸了千金大石一般沉重了。她无法接受现实的晃了晃身子,似乎真的要晕了。 金钏这回有了经验,忙扶住了王夫人。 王夫人蹙眉,硬瞪大眼睛挺了过来,她转头问金钏:“老爷呢?” 金钏叹气:“二老爷还没回呢。” 王夫人皱眉,彻底失望了。她转即想到自己晕之时,儿子宝玉多余的那一拉,更加气闷。“宝玉又哪去了?” “二爷才刚随着老太太一遭儿瞧了璨哥儿之后,便跟着老太太一起回去了。”金钏道。 “璨哥儿?”王夫人低声重复。 “是了。大老爷才给起的名字,老太太喜欢的不得了,谁听了谁都说这名教得好。”金钏回道。 王夫人懊恼的瞪一眼金钏,嫌恶的翻了个白眼。再好能好过她的宝玉?瞧瞧其它孩子叫什么琏、琮、璨的,哪有他二儿子宝玉名字来得特别?她生产的时候可是天降祥瑞,那孩子可是衔玉而生的宝贝,谁都能比得过天命? “太太,您既然既然醒了,”金钏动了动眼珠子,磕磕巴巴的回道,“咱们是不是也该动身去新住处了?” 新住处?王夫人冷笑一声,听这三字儿还真觉得讽刺。什么新住处,她分明是被老太太打入冷宫了。 王夫人一时间无法接受,默了会儿,吩咐金钏去给自己煮茶,歇一会儿再说。 金钏抿起嘴,如今厨房都是大太太那边的人了,她去弄茶还得要求一求。却也是没法子的事儿,金钏一咬牙,转身去厨房讨茶来。那些人的态度倒叫金钏意外了,丝毫没有怠慢她的意思,还特意煮了二太太爱喝的品种给她。 金钏心中微动,倒是有些羡慕起这些在大太太身边伺候的人了。不过羡慕有什么用,人各有命,也是没法子的事儿。金钏微微在心中怨了怨自己命苦,还是老老实实的端茶去伺候王夫人。 王夫人喝了茶,觉得味道不错,还要再添一杯。 金钏为难道:“太太,咱们的东西多数都搬过去了,您这会子上轿,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就过去了。奴婢那时再给您煮茶喝?” 王夫人听此言,气得站起身,问金钏这茶从何来。金钏老实的讲明,王夫人二话不说挥臂打了金钏一巴掌。“谁叫你拿她们的东西来孝敬我!” 金钏觉得委屈,捂着脸跪地垂泪。 王夫人又撒了一顿火气,在金钏的前胸踢了两脚,这才解气,喊人扶她上轿走了。至于金钏如何,管都不管。 王善保家的带人来拾掇厢房,瞧见躺地上吐血的金钏,吓了一跳,忙叫人扶起她请了大夫来。那大夫诊断出他血瘀,又听说金钏胸口痛,也不好上手检查,只得麻烦王善保家的察看。王善保家的解开金钏的衣衫,却见她胸口红紫了一大片,着实吓人。王善保家的照着大夫的吩咐给金钏涂了药,回头就去找大太太回报此事。 可巧迎春也在,邢氏转头问她:“若是你,想怎么处置?” “可怜见的,母亲不如讨她过来。”迎春道。 “你觉得我直接叫人去讨,你二婶子会同意么?”邢氏问。 迎春愣,想了想,肯定的摇摇头。 邢氏笑了笑:“你自己去想,若能讨她过来,将来她就是你的陪嫁丫鬟。你救了她的命,以后她还敢不孝敬你?” 迎春恍然大悟,感激的对邢氏笑,活泼的起身,挽住邢氏的胳膊撒娇道:“母亲等着瞧,我这就去想办法,绝不会叫母亲失望的。” 邢氏点点头:“尚可以给你拖两日,再久了可就不行了。” 迎春点点头,扬眉道:“不用拖,女儿明儿个就能解决这事儿。”说罢,迎春自信地告退了。 次日,贾母也不知怎么晓得金钏的事儿,招来王夫人大骂一通。金钏自然留在了贾母那里。隔天,迎春就想法子讨了过来,留金钏在自己身边养伤。 邢氏见识了迎春的麻利,倒也有些放心了。她笑着跟贾赦道:“我看亲事定在今秋就不错。” 贾赦点头:“回头我再见着仇都尉,叫他好生请人测算一下日子,咱们也就定准了。对了,我听说这丫头从二房弄来个丫鬟,可是真的?” 邢氏点头:“二丫头瞧着金钏可怜见的,自己想法子弄来的。得亏她聪明,晓得搬出鸳鸯,请她在老太太耳根子念叨了几句。她的话,有时候比咱们这些子女好用的多。” 贾赦点头:“她倒是个忠孝明大义的丫鬟,以后善待她一些便是。” “对了,还有一事,这几日宝玉在家闹着无趣。老太太叫了她娘家的一个姑娘来,名唤史湘云的,估摸会在府上住一段日子。”邢氏告知道。 贾赦乐呵的抱着儿子,听着邢氏说这人不算太重要,也不甚关心,敷衍的点点头,只一心闷头逗弄他白胖的儿子。 邢氏推算了一下日子,估摸这几日林如海和黛玉也快到京城,遂问贾赦可否给他们父女找到合适的落脚处。 贾赦点头:“倒是有合适的地方,还得拾掇拾掇。我估摸他带着黛玉来,老太太必会留他们父女几日。” 邢氏点头,喝了补汤,便觉得乏,倒在榻上眯着不再多言了。 贾赦哄睡了璨哥儿,见媳妇躺着,就把璨哥儿小心的放在中间,他也躺下了。一家三口睡了个幸福的午觉。 史湘云来的时候,贾母有几分高兴,招呼丫头们都去她哪里聚一聚。 迎春如今住的地方与贾母近了,走动也方便。她如今除了备嫁绣一绣嫁衣外,管家的那一套基本都学会了。她也没什么大事儿可做,姊妹们邀请她去,她也勤快的参与。 宝玉感觉日子又恢复到了以前,整日开开心心的,喜不自胜。 贾母本是有意把璨哥儿接到身边来养的,不过瞧着邢氏和贾赦那意思似乎不大愿意。贾母心里有点不高兴,觉得大儿子儿媳不擎着她的好,索性就一门心思的转回来,继续宠着宝玉。 这几日贾母过得乐呵,邢氏因坐月子也没给她碍眼,贾母整日沉浸在子孙绕膝的幸福生活中。闲着无聊时,贾母终于在宝玉的提醒下,想起了王夫人。于是这一日,贾母带着宝玉等亲自去瞧王夫人。 王夫人因邢氏生产以及殴打金钏的事,接连受到打击和贾母的谩骂,早颓靡不堪,没精打采的卧病在床。加之身边人近来因金钏挨打的事儿,皆对她寒了心,阳奉阴违,根本没有真心去精心照料她。至于贾政,每日也便按例过来瞧瞧她,象征性的问候几句就走了,王夫人从不曾从他的眼里看到过真正的关心和着急。王夫人病的一日比一日厉害,心如死灰,面容枯槁。 王夫人只觉得自己就差一口气就死了的时候,贾母突然带人亲自上门了。王夫人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激动,一时间泪水决堤,奔涌而出。 贾母见王氏这么惨,心里早原谅她以前的过错。堂堂王家千金,可是素来好强响快的人,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儿竟哭了出来,怎叫她能忍心?相较于邢氏的雷厉风行,贾母反倒更喜欢王氏这样稍显柔弱可怜的。至少她同王氏一起的时候,才觉得自己算是真正的荣府‘老祖宗’,被追着捧着,说一不二。而那个邢氏,虽然表面迎合敷衍她,背地里根本不在乎她的意见和想法。邢氏事儿虽然做的对,但太过强硬了,贾母很不喜欢。 贾母这么想,觉得王夫人这个媳妇还算是可以的,除了偶尔有糊涂的时候。此时此刻她见王夫人这般憔悴不堪,心中着实不忍,垂下泪来,拉着王氏的手一再嘱咐她好生养病。贾母回头又送来许多名贵的草药补药,托老太妃从宫里请来了一名御医来给王夫人调理身子。 王夫人感动不已,而房里的人都是些见风使舵的。有了贾母的关注之后,这些人都麻利的精心照看王夫人。双管齐下,王夫人的病倒也渐渐有了好转。 万物复苏,枯草萌芽。 这一日清晨,贾赦用了早饭后,心里盘算着邢氏出月子的日子,不就是明天?贾赦喜不自胜,正要和邢氏商量夫妻生活问题,忽听有人说宫里来人了,请他去前头一趟。 贾赦与邢氏互看一眼。 邢氏笑:“宫里来的消息还能是什么,我这就去吩咐人预备香案,你去接旨吧。” 那边,贾赦也被叫了去。 邢氏这边早有贾母过来催,她索性就去贾母那里等着。 贾母有几分紧张,正握着王夫人的手,一见邢氏来,忙问她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儿。 邢氏看眼胸有成竹地王夫人,笑道:“我也不知道呢,可我猜既是宫里来的消息,八成是大姑娘的喜讯。” 贾母眼前一亮,她倒忘了大孙女的事儿了。贾母转即欢喜的牵住王夫人的手。 王夫人防备的瞧一眼邢氏,本来这事儿她半点风声都没透出去,她怎么这么厉害的就知道了?王夫人心里微微有些不悦,本来这事儿是打算给贾母和众人来个冲击,来一个大惊喜的。邢氏这提前给撂了话儿,叫众人心里有底了,惊喜效果必然不好了。 王夫人口上笑着应承说不可能,心里却把邢氏骂了个遍。 不一会儿,贾赦与贾政兄弟一起过来,将贾元春被册封贤德妃的事情告知了众人。 众人大喜,却也是因为之前心里有底的关系,只是高兴,没有太多惊喜兴奋。 贾母乐呵道:“这等大喜之事,必要大摆筵席,邀请亲朋好友庆祝。这事儿你好好张罗,切不好怠慢了。” 邢氏犹豫了下,为难的看着贾母:“母亲,咱们只叫些亲近的亲戚聚一聚就好。娘娘刚被封了贤德妃,风头正盛,正所谓树大招风,容易招人记恨。我们这些娘家人若再张狂,只会更惹人恨。咱们不如低调收敛些,娘娘在宫里也好做。” 王夫人不满地看向邢氏,她二房好容易落到一件值得骄傲地事儿,她竟然叫大家不宣扬。这女人用心何其狠毒! 贾赦点头:“母亲,您儿媳妇说的对极了,如今朝堂上已是两家之言,咱们谁都不好得罪,这时候张狂显摆,无疑是自寻死路。” “呸!咱家刚碰见大喜事儿,你说什么死讨晦气!”贾母瞪贾赦,接着不满的看邢氏。她的主意被堵了回来,心里肯定不舒坦。偏这俩人说的都有道理,不过二房的情绪不好不好顾及。贾母正犹豫间,忽听说宫里又来人了。 众人闻言,心皆悬了起来,担心的望向贾政夫妇。难不成真如大老爷所言,风头闹大了,刚册封就被贬了?   ☆、第44章 这一回只叫了贾赦过去,并没有点贾政的名字。贾政更担心了,带着众女眷在贾母的花厅内坐立不安。 不一会儿,就有去探听消息的小厮跑回来报信儿。 “老太太、大太太,大喜!皇上下旨,说大老爷破案有功,升大老爷为吏部尚书了!” 众人闻言,一阵欢喜地沸腾。 贾母惊喜的合不拢嘴,高兴地接纳着众人的吹捧。贾母对邢氏的态度也有好转,一边拉着王夫人的手,一边拉着邢氏的手,闻言商量着庆祝的事儿。 王夫人笑道:“咱们家双喜临门,自要大摆筵席,广为答谢宾客。” 贾母笑着点头,也不去管邢氏怎么想,这就叫人准备筵席,暂且先自家人摆一桌庆贺。邢氏也没必要当面讨贾母的嫌,反正以后的事情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,总归管家权在她这握的死死地。她们婆媳想大办,还是得通过她来定,她必然有很多种法子拦下这事儿。所以说,此时邢氏也没什么好着急的。 王夫人见邢氏没反驳,自以为更胜一筹,乐呵的起身去张罗筵席,回头就跟贾母商量宴请宾客的具体日子。 邢氏当没看见没听见,先行告退了。 次日,王夫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由头,在贾母的应允下,请回了薛姨妈母女。薛蟠倒是惧于先前在荣府闹的事儿,呆在老宅谎称有病没有来。 宝玉如今因前些日子王夫人病了,没人管他上学,越发的恣意偷懒,以各种理由请假呆在家中玩耍。贾政偶尔也曾训过一两次,但每次都被贾母骂了回去。贾政愚孝贾母,没了法子,渐渐也就不管了。 贾政本就对后宅之事疏于管理关注,自从大女儿封妃之后,他在几个为官的同僚之中人气大涨,眼看升迁有望。贾政自要去拼了命的应酬走动自己的事情,至于宝玉那里,反正也没什么的大事,他索性就暂且搁置了。 宝玉自由了,索性开怀的在姊妹们之间玩耍,越发乖张混账起来。今见宝钗也来了,宝玉更加的高兴。因他许久不曾见到宝钗,想念的紧,这些日子更与其亲昵了很多。 薛姨妈闻得元春封妃,喜不自胜,再来荣府住下,也必不会空手。珠宝山珍统统大方的奉上,恭贺荣府双喜。既是恭贺荣府的双喜,邢氏自然不客气的代表家人收了东西。王夫人瞧着有些着急,薛姨妈倒想得全面,事后还另留了一份给王夫人。 如今不比从前,荣府二房又有得势的趋势。只宫里贤德妃这一样,就足够二房在外头耀武扬威的。薛姨妈盘算了一下,以宝钗如今的条件,想嫁给官家,宫里头还有受宠妃子的人家,唯独荣府这一家了。京城再好的人家也有,却瞧不上她们商人的身份,次点的,薛姨妈也不愿将就,更担心不了解对方,女儿嫁过去吃苦。荣府这边知根知底,如今又这么得势繁荣了,她哪有主动拒绝这门亲事的道理。 王夫人心满意足的得了薛家的东西,拉着妹妹问她前些日子怎么不来瞧自己。 薛姨妈为难道:“姐姐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劝我搬走的缘故?老太太和大房嫌弃蟠儿闹事,我哪还有脸主动来。” 王夫人有些尴尬了,心里对薛姨妈微微有些愧疚:“当初我说那话骗你,也是不得已。” 薛姨妈笑着拉住王夫人的手道:“我知道你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,是好意。” “你明白就好。”王夫人讪笑。 薛姨妈眼珠子动了动,又道:“如今是你请我来,我才敢来的,你瞧,我都没敢带上那孩子。” 王夫人愈加觉得愧疚,皱眉道:“这些日子委屈你了。” “那倒也没什么,我听说姐姐也是受苦了,还病着,我探病无门,冷落你了,你可别责怪我。”薛姨妈见王夫人摇头,真没有埋怨的意思,又笑着拿出一对极品的白玉镯来。“上等的羊脂玉,听说这东西戴久了能去病去晦气。玉养人,姐姐身子不好,最适合戴这个了。” 王夫人本就收了薛姨妈的厚礼,有些不好意思,今见这好的玉镯,更是乐得何不拢嘴。她把镯子戴在手上试了试,质感冰凉滑润,果然非同凡响! 王夫人忙作势要撸下镯子,表示不敢要,薛姨妈拦住她笑道:“我们姊妹,你还客气?” 王夫人笑着应承下来,松了手,镯子就那么安然地戴在手上了。 薛姨妈特意瞧眼王夫人,笑道:“我听说你家二姑娘的亲事定了?” “嗯,就是那仇翰林的次子,听说是个一表人才的。到底什么样谁知道呢,我是没见过。日子好像是定在今秋,具体什么时候我给忘了。”王夫人回道。 薛姨妈眯眼笑了笑,“那这可是大喜事儿,回头我要包一份大礼叫宝钗送给你家二姑娘,也算是粘粘喜气。” 王夫人一听沾喜气这话,有点明白薛姨妈的来意了。细论起来,宝钗与迎春是同年同岁。如今迎春有了归宿,宝钗这边却还没定下来,薛姨妈怎会不急? 王夫人收了人家的礼,手短,自是有些不好意思。“妹妹别急,这亲事在我心里头搁着呢,别的事都暂且靠后。以前老太天她中意林丫头,故而拖了这么久。如今我看林家那边没什么戏,我们房里又出了一名坐上了妃位的娘娘,她哪还有理由拒绝我?就算她不愿意也不怕,回头我往宫里头捎信,求娘娘下个旨意,宝玉和宝钗的亲事岂不是说成就成了?” 薛姨妈听了此话,稍放下心来。这门亲事只要她愿意,必要成的。否则休怪她不认亲,到时候她就跟自己的亲姐姐把账目挑出来,一门一门的都算清了。 宝钗同宝玉、探春等人一遭儿来给王夫人请安,随后一起费力地往贾母那儿走。 “我说咱们坐轿子多好,这么走要什么时候。”宝玉抱怨道。 宝钗笑:“我们姑娘家还没说什么,你倒是先叫苦了。你家老祖宗不说了,叫你给老爷太太请安,可没说就一个,那不还有一边没请的么。” 宝玉想起大太太,缩了缩脖子,打了个冷颤露出一脸不愿去的样子。 宝钗刚要说他,那边已有婆子叫人抬了软轿过来,送她们到荣禧堂外。几人各自下了轿子,宝钗这才把憋了一肚子话倒给宝玉。 “我说你这样怕你大伯就不对,你大伯如今升了吏部尚书,统领各省官吏任免等事,权利大着呢。你将来难免要走仕途,有你大伯这样的亲戚照应着,自可以平步青云。别人盼都盼不来的事儿,你却巴不得敬而远之,这是什么道理?” 宝玉一听宝钗跟她讲什么为官仕途之类的话,烦的要死,不高兴的跟宝钗道:“幸亏是你说这个,林妹妹不和我讲这些,不然我真是白惦念她了。” 宝钗听他此话,气得不行,也被噎得没话说。 史湘云与宝钗关系好,很赞同宝钗的意见,跟宝玉道:“宝姐姐说的没错,也是一心为你好,你别不知好歹,拿别人的好心挡驴肝肺。这是多少人都懂的道理,你怎么不明白?” “好,你们都是一路的,就我不争气,给你们丢人了。”宝玉气,甩头就走。 探春忙拉住哄他,给史湘云等使眼色。 宝钗气笑了,懒得理她,拉住史湘云道:“走吧,咱这就去给大太太请安。”说罢俩人作势就往荣禧堂走。 宝玉生的瞟她们一眼,有后悔之意。 探春松了手,笑着跟宝玉道:“再不赔罪,我也走了。”宝玉忙拉住探春,笑着跟众姊妹赔罪。 众人这才好了,一起去荣禧堂见邢氏。 邢氏刚哄睡了璨哥儿,叫奶妈抱了去,就见宝钗等笑着进门请安。邢氏笑着免了他们的礼,又叫人安排些上好的茶点送过来给孩子们吃。迎春和邢岫烟刚好也来给邢氏请安,便一遭儿凑了热闹。有了先前的教训在,邢岫烟极为避讳宝玉,随意找了理由就在邢氏跟前坐着说话。 邢氏见这丫头懂礼听话,心里越加喜欢了。吩咐她改日回家瞧一瞧他父亲,顺便把她的话带过去。 “怎么也得叫你父母跟你一遭儿回来,见我一面。跟他们说,躲我一辈子也没用。” 邢氏这边话音刚落,王善保家的就一脸为难的过来和邢氏说,邢德全来了。邢氏撂下房里的小辈们,去偏厅见邢德全。 邢德全才落座,还以为他姐姐这回做了尚书夫人,会和她拿大,要等一会子的,倒没想到他姐姐这回这么快就出来了。 邢氏瞅了眼邋遢的邢德全,问他有何事。 邢德全也不客气,显是恭喜了姐夫升了尚书高位,后表示他缺钱,想和邢夫人借点钱话。所谓借,大家都心知肚明,是有去无回的。 “你来得正好,我正巧有事儿跟你和大哥商量。咱们家没个立命之本可不行,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,我可不想我那几个内侄子也跟你们似得,不学好。他们上学的钱我出,但必不会住在家里头,回头我会叫人给他们送书院去,吃穿用度都不用你们操心。至于你们怎么过活,我看你还是回去和大哥商量一下,想个长久谋生活的法子。想好了,就来和我说,我接济你们。不过你们得踏实干,想清楚了,可没有第二次机会。” 邢德全穷怕了,觉得有机会拿钱就好,胡乱的点头。 邢氏见他态度不端正,冷笑道:“爱信不信,得空打听打听我房里的老二怎么过的。若不伤心,你的下场比他更惨。至少这孩子出身比你好,尚可以靠着祖宗的老本荫蔽过日子。总归你们再不争气,咱们索性断了关系,一干二净。” 邢德全大骇,虽不知道邢氏说的到底是什么,但想到荣府琏二爷都如此,他一个邢夫人的娘家人,能有什么好处?邢德全上了心,唯唯诺诺的跟邢氏应承下来,转头去找大哥商量办法。 眼看着林如海要进京,邢氏对于先前林如海所求之事也上心,开始琢磨会有谁家的姑娘与林如海相配。这姑娘最好既能性情好,懂得持家得道;又是个识趣儿的,晓得心疼黛玉,将来可给黛玉做个牢靠。 可巧今年从宫里头放出来一批人,当初这些女子选进宫,也是因德品才学端正才有的机会。当初既能选进宫里头,品行必然是过关的,行为举止也更加规整一些,而且懂得“规矩”二字的道理。这些女子都是年满二十八岁才从宫里放出来,年纪上成熟些,不至于有小性子。况且以林如海如今的年纪,必然不会喜欢十五六岁刚出阁的小丫头。年纪、性情上差距大,不容易相处不说,黛玉这边要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做母女,也着实难堪尴尬。 邢氏打算就从宫里头即将放出的这批人中,挑看看,是否选家世相当的,且品行端方的女子与林如海相配。 拉红线保媒的事儿,邢氏轻易不做,既然要做,自然要调查个底儿掉,不可随意配对毁人一生。所以这事儿,还需要些时日调查。 …… 再过一日,林如海所乘的大船便可靠岸京城渡口。时隔二十余年,林如海再次归京,心中感慨颇多。 黛玉有父亲相伴,心中有了依靠,一路上过得倒也平稳安顺。 既是要到京了,林如海免不得来瞧女儿,提点她一番。 “为父此来京城,一为述职,二为调任。咱们父女这一来,恐怕就此定居下来,扬州那里可能再不回了。仔细想来,如此倒也便宜。为父这边也没什么亲戚了,如今也唯有你母亲的娘家那边有一两个可以走动的亲戚。你大母舅那边是个牢靠的,咱们此来京,也有投靠之意。将来为父在京做官,与你大母舅也可在朝中互相扶持,更好在京中稳妥立足。” 黛玉点点头,自然明白父亲所说的道理。 “还有一点,便是你大了,将来也是要有个归宿的。为父担忧你的将来,却对后宅之事一窍不通,此事还是要劳烦你大舅母给你做主。至于你外祖母那里,”林如海顿了顿,轻微的叹口气,用无奈地口气跟黛玉道,“该孝敬的还是要孝敬,不过要懂得把握好分寸。” 黛玉明白父亲话外的意思,这是叫自己跟外祖母那边,面上相处的过得去即可,不能深交。大舅母不同,她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,倒可以随意亲近。其实父亲不说,黛玉心里也是有数的。自从大舅母提点教导她通晓了人与人之间的世故,她很多事看得越来越透彻了。黛玉虽不屑于与这些人为伍,但她心里必要做到清楚明白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 林如海犹豫了下,还是决定跟女儿吐露心声。“为父当初本没有续弦的打算,一是年纪大了,二是当初没那心思,觉得且把你送到你外祖母那里教导便可。如今想想,先前的决定倒是个错误,你在你外祖母那边过得并不好,身子也没有之前在家养的爽利。我一个男人,不懂后宅之事,唯恐对你照顾的不周到。近日思虑再三,琢磨着要不要再给你找个继母,也可弥补我你疏于照顾的缺憾。” 黛玉忽听这话,稍有些惊讶,转念想想,倒觉得父亲说的十分有道理,低头默认。 林如海晓得黛玉必然会对完全陌生的继母有恐惧之意,也没有强迫的意思,他轻声商量道:“也是个想法,你若不喜欢,我必不会再娶的。” 黛玉轻轻地摇摇头:“父亲做主就好。” 林如海欣慰的看着女儿,她越是慧敏懂事,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就越觉得愧疚。续弦这事儿也不过是林如海一个想法,若是能碰见一位端庄贤惠的女子,愿意照顾黛玉一生的,是最好。若是不能,娶不娶都没什么用。林如海也没指望这个年纪娶妻还能留后。 次日,林如海携女儿下船,早有荣府的人驱车来接他们父女。一应行礼等物,自有管家林之孝与王善保来打理。林如海只需交代几句,便带着女儿乘车驱往林府。 马车一到,荣国府大门大开,贾赦、贾政携宝玉等后辈亲自接林如海父女进门。黛玉则被引至贾母处,与众女眷相聚。适时,荣国府前后院都开了筵席,为林如海父女接风。邢氏还特意请了戏班子,饭毕,贾母携众人乐呵的瞧戏。每人都点几折戏,唱了一半,众人稍觉得累了,便暂且歇息一会子。贾母倒有个瞧着欢喜的角儿,王夫人便麻利的将人叫过来。 那小戏子才不过十五六的年纪,却是人生颠簸悲苦。众人听了一阵唏嘘感慨,纷纷赏银子与她。 小戏子谢恩的功夫,史湘云、宝钗、宝玉等几个就在后面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什么。贾母笑着回头,问她们:“议论什么有趣儿的事儿,也说给大家听听。” 宝钗看眼史湘云,笑了笑,没言语。宝玉谨慎的瞧了瞧距离他挺远的黛玉,欲言又止,最后咬着唇,因忌讳害怕什么,不敢说。 邢氏与黛玉循着贾母的声音望过来,众人亦是如此,眼看着她们几个小辈。 薛姨妈瞧眼那戏子,一眼明了了。她笑着跟身边的贾母道:“我猜她们跟我一般,瞧这姑娘长得眼熟,像一个人。” 贾母也没多想,顺嘴问:“像谁?” 薛姨妈一愣,看向姑娘们,但笑不语。 宝钗垂目,喝茶,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。史湘云是个性子急的,意欲开口说。宝玉忙瞪她,给她打眼色。 也不知史湘云瞧没瞧见,总归是她笑着起身跑到贾母跟前大声道:“我知道,自是像林——” “老祖宗,我看大家也都歇够了,叫她们继续唱吧。”邢氏突然高声道,显然有故意打断史湘云的话的意思。 众人心里都明白史湘云指的是谁,也明白邢氏高声打断话的意思。邢氏本就是个管家威严的人物,而今生了嫡子,丈夫赦老爷又是节节高升,连贾母对她的话也不敢忤逆。众人都是个识趣儿的,个个置身事外,都不敢多言。 史湘云吓了一跳,转头再观邢氏的脸色,清冷的目光正好扫向她,史湘云吓得心里一缩,委屈的咬着下唇,老实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了。 邢氏打量眼前这个小戏子,冷言道:“你也去吧!” 那戏子好似也被吓着了,匆忙作揖,转身就跑回戏棚子后头。 宝玉等被邢氏那一声呵斥,吓得不敢再言语,悄悄地静了一会子。宝玉就忍不住了,瞪史湘云,小声责备她多事儿。史湘云心里却觉得委屈,话头又不是她挑出来的,她就是个直心眼儿,不像那些人精明的多想什么。她就是心里想什么说什么,大家也都跟她一样的想法,她只是说出来有什么错儿? 好了,这回被大太太呵斥了一嗓子,她已经够无辜委屈的,偏宝玉还要说她。史湘云生气,偏好像就自己好欺负似得。史湘云别过头去,默默用帕子擦眼角,委屈的掉泪。 宝钗见状忙去劝她,宝玉也慌了,赶忙哄她。偏史湘云越被人哄,越觉得委屈,眼泪忍不住掉的厉害了。 宝钗等生怕史湘云弄出大动静,惹得贾母等的注意,赶忙用身子挡住她,把她抱在怀里。 史湘云也明白此时场合不对,吸了两口气,强忍住泪水,眼看情绪就要好了。这功夫,却见邢氏身边的大丫鬟小红过来了,她笑着跟史湘云道:“太太见史姑娘似乎身子不大舒服,吩咐奴婢扶您回去歇息。” 众人姊妹默了,显然大太太是嫌弃了史湘云,怕她闹事儿,要赶她走。 史湘云怎会不明白,委屈的紧咬着下唇,憋着最后一口气,别无选择地跟着小红去了。 宝玉偷偷瞪一眼邢氏的背影,握拳恨道:“这算什么事儿!” 宝钗垂目不语,等过了一会子,大家继续乐呵,暂且把这事儿忘了的时候,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才投向邢氏。正见黛玉拉着身边的邢夫人在笑,笑得那叫一个甜。   ☆、第45章 黛玉见证了邢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,无以表达感激之情,唯有拉住邢氏的手,对她报以她认为最甜的微笑。 邢氏笑了笑,拍拍黛玉的手背,小声道:“也别怪她们,出身毕竟不同,她们没你懂得那些规矩。” 黛玉本来心里对于薛姨妈和史湘云的话还有气,听大舅母这么一说,什么气都没了。也是,本就不是同一类人,怎能要求她们跟自己一样?黛玉就此也释怀了,开心的抓着瓜子,边磕着边高兴地与邢氏继续瞧戏。 宝玉这边,因史湘云被请走了,彻底扫了兴,谁也高兴不起来。薛宝钗则托着下巴,朝着前头发呆。迎春也与宝玉等在一起,心里却是很不满史湘云刚才的鲁莽。不过,她人微言轻,加上已有嫡母解决问题,她根本不需要多做什么。迎春正琢磨寻个什么借口,远离这些人。忽然发现宝钗的不大对头。迎春仔细观察,竟发现宝钗瞧得不是戏台,而是黛玉、嫡母所在的方向。 迎春皱眉,暗暗打量宝钗一会儿,方起身去找嫡母,随后也就跟黛玉一桌说笑了。 傍晚,林如海父女安置下后,林如海便来找贾赦谢恩。二人再聚,又是有一番私话要说。邢氏便叫人把前院的厢房收拾出来,给俩人摆一桌酒菜,请他们俩爷们边说边聊。黛玉则被安排住在荣禧堂后的抱厦里。原本贾母是要留着黛玉在身边住着的,林如海坚持老人家觉轻,不好叫黛玉叨扰。贾母也不好跟客人坚持,讪笑了几句,也便答应下了。 薛姨妈带着女儿宝钗还住在梨香院,却再没有以前的心境了。宝钗甚至开始怀疑她们再次回来的初衷,这样的选择真的是最好的么? 是夜,邢氏安排好黛玉歇下,便转路去了另一间抱厦。邢岫烟正坐在油灯下绣花,一见姑母来了,忙笑着起身相迎。邢氏见邢岫烟穿的单薄,忙吩咐丫鬟加个炉子来。 “早春忽冷忽热的,你留着丫鬟不麻烦,做什么去?尽管折腾她们,别苦了自己。”邢氏嘱咐道。 邢岫烟点头,心里真不知如何感激邢氏。如今连亲生父母都不爱养她,唯姑母不嫌弃她,对她嘘寒问暖,用心教诲。细琢磨起来,姑母对她这般真真比有些人家的亲娘都亲了。 “你也不小了,我也不想瞒着你,这回你回家叫你爹娘来,我也是想跟她们商量你的以后。”邢氏道。 以后?邢岫烟脑子转了一圈,才明白邢氏所指的‘以后’是说她的婚事,脸颊突地红了。 “当然,也有你父母和叔父的以后,总不能叫他们一直这么穷巴巴的,一辈子靠着打秋风过日子。”邢氏继续道。 邢岫烟低头,也不禁为自己父母的行为觉得害羞。她知道这些日子,自己的父母没少来给姑母添麻烦。 “我寻思着你父母若是肯正经过日子,心思端正,我扶持他们一把也未尝不可。就怕他们不争气,以为有我做牢靠,以为这一次败光了,还有下一次。我这纵是金窝银窝,也不够给他们填补的。”邢氏叹口气,继续跟邢岫烟道,“明日你回家,也劝劝他们,告诉他们我这也不是好欺负的。这是最后一次扶持他们,再有事儿,休怪我不顾情面,别说进荣府,京城的门我都能想法子叫他们摸不着。” 邢岫烟忙点头:“姑母安心,他们再不争气,别说您,我就是饿死了,也不会认他们了。” “好孩子,我是把你当亲闺女养的,怎舍得叫你饿死。还有你兄弟们,我一个都不落,保证他们能读书、能吃饱,至于以后长大如何,可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,谁我也管不了一辈子。”邢氏解释道。 邢岫烟听得落泪,连忙跪地替父母兄弟给邢氏谢恩。邢氏赶紧扶起她,笑道:“瞧你这孩子,我说这话不是叫你感激什么。只要你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,这回回家好生跟你父母说说,叫他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。” 邢岫烟点头,忙应下。 次日,邢岫烟坐着邢氏雇好的马车回家。邢忠夫妇早备好了酒菜,高兴地迎着女儿回来。一进门,邢忠夫妇就请邢岫烟落座吃饭。邢岫烟不肯,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,噗通一声跪地,冲父母磕头哭道:“女儿别无他求,只求爹娘能争气一回,别叫咱们被人瞧扁了。” 邢忠皱眉:“你这话什么意思,怎么,在荣府富贵上了,嫌弃我们穷了,给你丢人了?” 邢岫烟听父亲这话,气得直哭:“当初可是您们嫌弃我了,才把我送给人家去养。我做女儿的,哪有身份嫌弃自己父母呢。” 邢忠媳妇瞧不下去,瞪丈夫一眼,赶紧扶起起自己的女儿,弯腰给她拍掉膝盖上的灰。“好孩子,咱家可不比荣府富贵,地上铺着的是比我们脸都干净的地砖。咱这是泥地,一跪就把这么好的锦缎衣裳弄脏了,多可惜。” 邢忠闷哼,看着女儿。 “姑母叫我传话给您们,她也盼着爹娘的好呢,说有法子叫咱们过上日子。”邢岫烟起身,跟母亲小声说道经过。 邢忠媳妇听了感动,转头气呼呼的对邢忠道:“你就不能和小叔子都能争气些,不去赌钱,也别游手好闲了,上进些?” “你以为我不想?可你说咱家穷的叮当响,什么都没有,我能干什么能管什么?”邢忠抱怨道。 “前儿个小叔来,给你怎么说的?你妹妹这回可是真心帮你们兄弟的,只要你俩肯争气。”邢忠媳妇哭道。 邢忠忙急急地点头,劝媳妇儿道:“知道了,知道了,我明儿个就去跟她商量。” 一家子人这才擦干泪,围着一桌坐下,预备吃饭。 …… 邢氏与邢忠夫妇提及邢岫烟的亲事,夫妻二人倒是意见一致,巴不得把事儿全推到邢氏这儿,连带着邢岫烟的嫁妆,俩人也不想操心了。 邢岫烟躲在耳房偷听,颇觉得有些心寒。 邢氏笑,反正她也有此意。“她的事儿我包圆了,没问题。不过你们夫妻,还有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,都得听我一句劝。以后的日子单凭我安排,我保你们吃饱穿暖。但若你们不愿意听,也没什么。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我不管你们,又有什么道理可讲?咱们两家索性就断了干净。” “别别别,就看着咱们是一个爹娘生养的,妹妹也不能这么狠心,是不是?”邢忠陪笑道。 “我若尽力了,对得起自己的良心,还有什么不能舍的?”邢氏淡然的看向邢忠,反倒把邢忠瞅的莫名的心虚了。 邢氏从丫鬟小红的手里拿出几分地契,指给邢忠瞧:“这是一百八十亩地,收成足够你们一家吃穿用度了。照理说,你们只要正经过日子,不乱花钱,每年还能攒下点银子。等个两三年,开个酒铺子都没问题。这些地都在距离京城二十里外的发财镇上,那镇子乃是从京城往南走的必经之路,来往人多,甚为繁荣。你们就都在那儿安家,安心的收租子稳妥的过日子。若是得幸攒点钱,有点头脑干点别的,钱只会月挣越多。” 邢忠夫妇听到这些欢喜的不得了,忙起身冲邢氏鞠躬谢恩。 “别高兴得太早。”邢氏说罢,举起这些地契,扬眉看邢忠道,“碍于你以前养下的富贵毛病,我断不会安心的把这些东西交予你们,回头败没了,再找我,我还要接济?” 邢忠夫妇忙一百二十分的保证,绝对不会! “没人会信赌徒的保证。”邢氏瞪一眼邢忠,接着道,“你比弟弟强些,所以我把这事儿交给你们夫妻去办,弟弟那边还要劳烦你们夫妻看管。至于这些田产,确实是归你们了,但是我有条件。这些地不是给你们败家用的,是给你们养老过日子的。 地契还是要留在我这里,每年的收成以及各项用度支出都归你们管。换句话说,你们大可以把这些地当成自己的打理,唯一的就是我要留这些地契,确保你们不会私下将其败光了。你们只可使用,不可买卖。一旦我发现你们夫妻阳奉阴违,不正经过日子,花钱花的有今日没明日的。我也别客气了,就让你们彻底没有了明日!”邢氏说罢,将地契狠狠地排在桌上,可见决心之大。 邢忠夫妇吓得一哆嗦,恐惧的看着邢氏,忙点头附和。 事情痛快解决了,邢氏快速打发了邢忠夫妇。三日内,邢忠夫妇连带着邢德全就收拾好行礼,倒卖了房产,乘车去了发财镇。邢德全一到这阵子上,直门叫苦,也不知道他姐姐邢氏是不是故意的,这镇子里五脏俱全,什么都有,就是没有赌坊。而且发财镇前后没有人烟,到哪儿都得雇车,邢德全就算手痒了也没处去。 不过赌瘾到底是难戒的,街面上没有赌坊,私下里也总有手痒的人,三五七个凑在一起玩的。邢德全来了没多久,就与几个人相熟,每天夜里都去破庙里聚赌。 也不知道发财镇的县令是不是得了谁的举报,一日带人突袭了破庙,把所以聚赌的人都拿了下来。别人家里头拿点银子来就可把人赎走,偏到邢德全这,县令怎么都不同意,并且把人押在监牢呆了半月。 出狱这日,邢德全不服,扬言要告县令。“别有眼不识泰山,你晓得我姐夫在朝中做什么大官不?说出来吓死你!” 县令嗤笑,惊堂木一拍,又囚禁了邢德全半月。临把邢德全抓进牢前,县令颇为同情的对其道:“本官劝你还是改改毛病,不要随便提京里那位大人为好。你可知道,本官就是他提点之下好好调/教你的。以后你还是不改,本官也没法子,为了讨好那位大人,只好见你一次抓一次!” 邢德全熊躯一震,还有几分不服气。不过肚子里再有有多少气也没用了,他所有的脾气都在后半月的监狱生活中磨没了。 再说王夫人想要庆祝贤德妃册封之事,意欲大摆筵席。王夫人觉得这是她自己的姑娘的喜事儿,加之贾母又点头的情况下,王夫人决定自己主动操办此事,以免邢氏不如她上心。王夫人忙活了四五日,万事具备,只欠账房给钱付账了。王夫人一边吩咐人写好给各家的请帖,一边检查菜单、戏班等各项支出,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,方将账目丢给身边的嬷嬷,命其拿去账房支银子。账房那边却说没有大太太的示下,不敢批。 王夫人气个半死,心想邢氏必定是故意跟她作对。老太太当初提这事儿,她也同意了,怎能到紧要关头,还要来这么一下子使绊子。王夫人气归气,事情到这步,钱还是要拿的,遂随意打发了丫鬟去知会。 可巧邢夫人不在房中,带着内侄女邢岫烟去别家相看去了。邢夫人不在,众人都习惯将房中事宜挪到二姑娘那里做主。 迎春正和黛玉下棋,丫鬟金钏躲在屋外头守着。小丫鬟一进门见是金钏,忙恭敬地询问二姑娘的去处。金钏怕扰了姑娘们的清净,先问了问那小丫鬟是什么事儿。 小丫鬟道:“前些日子,二太太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提过的,娘娘封妃大喜,咱们府理该大办一遭儿庆祝。” “原是这事儿,可奇了。前日,我还听大太太跟二姑娘嘱咐,说最近几日没什么花大钱的地方,小事儿不必烦她呢。我看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了。”金钏笑着眨眼,看那小丫鬟。 小丫鬟明白点道理,点点头,转头就去回王夫人。 王夫人气得扇了那丫鬟一巴掌:“我教你去问大太太,谁叫你去在乎一个小丫鬟的意思了?呵呵,如今可真是反了天了,金钏不过就是被窝嫌弃不要的低贱丫鬟罢了,倒有胆子回我吩咐下去的事儿。去,把金钏给我叫来,我倒要好好教训她!” 王夫人身边的嬷嬷一听,忙开口劝:“二太太,咱们如今要紧的是把这筵席的事儿给定下来。至于金钏那丫鬟,也不过是在主子跟前伺候,学了学主子的话,金钏也没叫她过来回话,还不是她自作主张。” 小丫鬟更委屈了,低头不语。 王夫人又对其撒了一顿火气。小丫鬟再次去,老实的等在荣禧堂外,一心一意地等着大太太回来。 时近黄昏,才见大太太邢氏牵着邢姑娘的手进门。邢氏脸上笑得轻松从容,邢岫烟脸颊带着红晕,也淡淡的笑着。可见今日这一场相看十分满意,不久之后即可听说邢姑娘的大喜了。 小丫鬟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,好容易赶在大太太吃饭前,得空见一见她。 邢氏未见她前,已然听了迎春提前告知,小丫鬟一进门,邢氏就直白问她:“你家太太预备宴请多少人,需要花多少银子,可曾列了账目出来?” 小丫鬟点头,忙双手呈上账目。 邢氏翻了翻,皱眉道:“这么多?头两天宴请亲朋好友也罢了,后三天还要办流水席?这五天的筵席摆下来,可得多大的排场。且不说这五日花费的银子咱府里头能不能承受的得来,你就代我回去问问你家太太,就这么说‘可还曾记得东府治丧的事儿?’。去吧,问完了回我。” 小丫鬟点头,转身麻利的去了。 王夫人等急了,见天黑人才回来,又骂了一通。传话的小丫鬟颇觉得委屈,却也无可奈何。 王夫人听了邢氏传达的那话,琢磨了下,心想邢氏这是不愿意她把事情大办,才故意那东府治丧越矩的事情来警告自己。无非就是提醒自己,这庆祝筵席也越矩了。王夫人不服气道:“治丧是有规格的,我这筵席可没谁规定多摆几桌就是错了。” 王夫人缓了会儿,气得直闹心,转即跟小丫鬟道:“你看着办吧。” 小丫鬟心里叫苦,却也不敢抱屈,忙转身去邢夫人那里回话。邢夫人与赦老爷正在用饭,小丫鬟侯到深夜,才得功夫进来回话。 “银子可不是海里潮来了,没钱!”贾赦听这话,也懒得说什么委婉话敷衍王夫人,直接就这么干脆地回绝了。 小丫鬟一愣,忙点头,好似松口气了。她福了福身子,转身就去了。 邢氏没吭声,起身去了里屋。贾赦跟着进来,笑问她:“怎么,我说错话了?” 邢氏淡笑着摇头,道:“你这么回也好,叫她死了心,倒也干脆了,免得那小丫鬟可怜见的,来回跑了一天。” 贾赦轻笑:“有些人给脸不要脸,何必再给脸。” “夫君的话很有道理。”邢氏附和。 烛光下的邢氏红粉青娥,桃羞杏让,娇美至极,令贾赦不禁看痴了。 邢氏见他目光不善,扬眉推了他一把,半嗔道:“今儿个陪侄女去相看,坐车来回折腾累了,你可别再折腾我了。” 贾赦俩眼冒光,笑眯眯的直点头称是。 待夜深熄灯,贾赦后沐浴的,擦干身子,衣服都不曾穿,就直接钻进了邢氏了被窝里,抱住了邢氏。 邢氏一下就明白他想做什么,拍了一下贾赦不安分的手,扬眉问他:“才刚谁说的?答应我什么了?” “媳妇儿,你瞧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,我只不过是听说你累了,想要来给你按一按,叫你解解乏,舒坦一下。”贾赦笑嘻嘻的卖好道。 邢氏轻笑,没拆穿贾赦,心里却明白他的鬼道道。果然,贾赦给邢氏按肩捶腿一小会儿之后,手就不安分了…… 次日,邢氏才刚起床,还未来得及活动酸疼的腰,就听人说王夫人来了。邢氏揉揉腰,回身又躺下了。 “今儿个不起了,累腾。二太太那边,你吩咐二丫头拿着账本去说道说道。”邢氏犯懒道,也是懒得不愿意去跟王夫人计较。 小红得令,转路去了抱厦,请二姑娘来应付王夫人。 王夫人昨儿个晚上气得一夜为谁,顶着黑眼圈来的,早饭都不曾吃。她来着等了半天,竟见不到邢氏的人,听她随口一句“病了”,就把她推给二丫头。 王夫人眯眼瞅着对自己讪笑的迎春,心里好生不痛快。她堂堂荣府的二太太,如今竟沦落到被一个小门户出身的人拒见。不见就不见了,竟还打发个小辈来敷衍她。王夫人活这么大,还从没遇见过这么叫她掉价丢份的事情。 这个邢氏,太狂妄,太过分了! 王夫人气得嘴唇发抖,根本不管迎春怎么解释账目的事儿。帕子一甩,她起身去贾母那儿哭着告状了。 贾母进来除了享受儿孙福,真么什么家事可操心了。说句实话,这家自从叫邢氏打理之后,样样有条有理,十分顺当,连一点不干净的风言风语都进不了她的耳。王夫人这一来告状,贾母又烦了。贾母突然在脑子里算一算这半年来能扰她心绪的事儿,竟全打从王氏这边来的。 贾母听了王氏的解释,很惊讶:“什么,老大说没钱置办筵席?咱府可不能这么穷。行吧,这件事不是你的过错,我替你做主。你啊,以后有事说事,一把年纪掉眼泪做什么。” 贾母蹙眉,极其不喜欢王氏现在的样子。要说以前王氏也是个刚强的,遇大事儿都能往肚子装的那种。近年来,真不知道怎么了总这样。贾母以前还觉得王氏软点,唯她的话是从很好,这会子又突然觉得王氏这样很厌烦。 事情到底是邢氏这边胜利了。贾母听了邢氏这边报账,发现荣府而今能做到入敷相当已经着实不易,额外拿出钱办宴席着实不合适。总不至于把老祖宗剩下的那点老本都赔光了。 贾母因史前允诺了王夫人,又不好开口拒绝她。索性一狠心,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出些钱来,分给王夫人小办一下。流水席就算了,筵席也就一天,宴请些好些的朋友就是。 王夫人没法子,只能如此了。好歹借着这一次筵席,她和贾政受了不少人巴结,更有重礼送上门来。 贾赦从邢氏口中听说此事,二话不说,直接找了贾母:“这礼必须送回去,儿子说了多少回了,如今咱家正在盛头,多少人盯着咱们。今儿个若敢收个金佛来,明儿个抄家的旨意就能下来。母亲,咱们是要钱要命?” 贾母吓着了,忙招来贾政和王夫人夫妇。 贾政不甘心,他女儿封妃风光,他们夫妻收礼算什么。 王夫人附和:“这是我们二房的事儿,大哥大嫂就不必操心了?” 邢氏嗤笑:“弟妹这话说得好,我们真不想管。可咱们住在一起,打着骨头连着筋,能怎么办?二弟和弟妹真不想叫我们掺和,也好办,痛快地跟我们分家。”   ☆、第46章 王夫人愣住,“大嫂,你也不能一有点事儿,就跟我们张口闭口说分家,当我们真怕?”王夫人极为不满邢氏生硬的口气,于是她说话也就假装客气了。 贾政自要向着自家人。加之先前他对于大哥给他调任的事儿,积怨已久。之前因二房这边没什么出息,也只好忍气吞声了。如今他二房出了一名贵妃,贵不可言,凭什么还要忍气受? 贾政赶紧附和王夫人道:“分就分,咱们有什么好怕的!” 贾赦微微勾起嘴角:“好啊,这可是你应得,不许反口。”贾赦早受不了闹事儿的二房,以前大姑娘没封妃,他自觉的气短,尚且能老实些。如今因宫里头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贵妃,凭此腰杆子硬了,越发的爱张狂闹事儿。筵席的事儿应该只算是个开始,再往后不定会怎么狂妄。贾赦算是看透了二弟夫妇,这俩人骨子里就透着不安分,与其和他们心惊胆战的过活,倒不如索性分了干脆。 贾母插不上话,气得嘴唇直发抖。她几番欲言又止,见这俩兄弟斗嘴不理她,气得伸手拨了茶杯。 瓷器碎地的清脆声打断了贾赦与贾政兄弟二人的对峙。 “反了你们了,真当我这个老婆子死了么?枉我生你们,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,你们俩好啊,好啊,就是这么孝敬你们母亲的!”贾母气得两颊赤红,直拍桌。 众人都安静了。 贾母继续高声斥责道:“当初我怎么说的,等我老婆子死了,你们再折腾去!眼里还有没有我!”贾母说罢,转即用冷冷的眼神儿盯着邢氏,“还有你,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!” “母亲,您说过这家我做主,如今我做不了主了。”邢氏垂眸,低声道。她想管好这个家,奈何二房因元春封妃之事,越发狂妄,不听安排和劝解,她还能有什么么办法?总不至于好心到陪着二房玩命,把大房一家子的命也赔进去。贾母既然有心支持二房,而大房真管不了了,自要明智的选择抽身。总之,二房如今只有两种选择。要么老实的听大房的安排,尚且可以讲究的过一段平安日子;要么就分家,断干净了,谁也不管谁。 “我们二房收礼的事儿,还用你做主?”王夫人冷笑,没办法接受。 贾赦蹙眉,转而跟贾政道:“事儿就这么摆着的,咱两房意见不同,各自也不必多言再理论。如今就两条路,一,你们安分的把收的礼都送回去;二,分家。”贾赦的想法倒与邢氏不谋而合。 王夫人不想再在大方跟前抹面子,希冀的看着贾政。 贾政为难的看眼贾母。 贾母气得直喘,骂贾赦不孝。 贾赦转即解释道:“母亲,儿子此番做法是有缘故的。如今圣上有意查察各省贪官污吏,这彻查之前,必要立威。威从哪里立?还不得就近找,从咱们这些在京的世家大族之中开刀。您老再想想,咱府上接连封妃升官的,相较于在朝廷那儿默默无闻的宁国府,同样条件下,皇帝会选哪个杀鸡儆猴?简言之,两棵树,一大一小,若想砍来烧火,还想让火烧的久一点旺一点。母亲您说,若是您,会选哪个?” 贾政皱眉,极其不喜欢贾赦的比喻。“说的好像京城这么多家,皇上就眼巴巴的盯着咱家似得。”世家大族多了去了。 “二弟,又怎知圣上瞧得不是咱家呢?”贾赦轻笑着反问。 贾政噎住,他上哪儿去琢磨皇帝想什么? 贾母眉头几乎快扭成一个结儿了。她没办法反驳大儿子的话,又不好伤了二儿子的感情,陷入两难的境地。 “既然大哥怕我们连累,我们也不能不识趣儿,索性分了吧。”贾政叹气,既然这话都挑到明面上了。就算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,他也要坚持分这个家。 贾赦微微勾起嘴角,冲贾政点点头,似乎很喜欢贾政这个决定。 贾母气得再次拍桌,起身吼道:“不行!” 贾政噗通一声跪地,硬着头皮给贾母磕头道:“母亲,道不同不相为谋,您便允了儿子的请求吧。” 贾母惊诧的瞪大眼,抖着手指着贾政:“不孝子!”贾母气得粗喘气,说不出话来。王夫人忙要去抚慰,贾母赶紧伸手示意阻止。她由着鸳鸯搀扶自己起来,回房前,她眼含着泪,抖着手指了指贾赦跟贾政。 邢氏早料到贾母身子会受不住,才开始提分家的时候,就已经给小红使眼色,请了大夫来。大夫开了一剂安神汤给贾母,待贾母歇下了,也便没什么事儿了。 邢氏打发了大夫,才转身回道原来的花厅,贾政夫妇还等在那里。 贾赦显然与贾政已经商量好了,见邢氏一进门,就跟她说算账。 邢氏叫人搬出了这几年的账本,呈上如今荣府尚且有的资产,拿着算盘扒拉了一下。“抛去祖上袭爵受封的财产不算,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价值八万余两的东西,有庄子、铺子和一些金银之物。照着嫡子次子继承惯例,七三分。这样吧,凑成两万五千两给你们。” “两万五千两?怎么会这么少?”贾政惊讶的看着邢氏,眼里充满了怀疑,显然她不相信邢氏说的这个数。这点钱够二房做什么的?买个房子,再置办点家具,估摸也就没了。二房的人也不少,一大家子以后吃吃喝喝都是钱,难道就靠他一月二十石的俸禄过活? 邢氏浅笑:“二弟不信?你大可以问问弟妹,她曾管过家,家里多少财产她最清楚。祖上受封的祖业必是要给袭爵的长子的,不能动。因这些年咱们一直都在吃老本,这之外剩下的东西也快耗费的差不多了。就说这每年的年节、寿宴以及各类庆祝应酬、送礼,都是一笔极大地花费。我说清楚些,当初处置这些产业的人还都是弟妹,我可是一样没动。如今得幸入敷相当,这点东西才得以保住了。” 贾政听了一圈,怎么听得败家的反而是自己的媳妇?他转即看向王夫人,为何人家管家能够收支平衡,在她那儿就不可以? 王夫人连忙冤枉的看着贾政,无辜的表示她真的没干什么坏事。 邢氏轻笑:“二弟也别奇怪,其实如今家里的用度,我们大房会私下贴进去些。你大哥升了吏部尚书,也有分田,算上俸禄,足够贴补家里的。” 贾政惊奇的看着邢氏。 邢氏忙客气的笑道:“二弟放心,你的俸禄我没算在内,还属于你们二房的。” 邢氏不说这句还好,说了这话,反倒叫贾政臊地没地儿放脸了。合着都是他们大房让着二房,如今倒像是他们二房小气,故意挑事儿似得。 贾政真想硬气的开口,跟邢氏说不必要这么算,该怎么算就怎么算。可是贾政怕这话一说口,再算账,那些原本分给二房的两万五千两银子也没了。到时候他空口白话的说一句分家,岂不是成了笑话? 至此,贾政才有些后悔答应了分家。 不过人活一口气,树活一张皮,他不能够就这么服软了。 贾政叹口气,看眼邢氏和贾赦,背着手低头匆匆走了。王夫人看着贾政离开的背影愣住,发了会儿呆,憎恨的瞟眼邢氏,才匆匆的抬步去追离去的贾政。 贾赦微微一笑,松口气。他温柔地拉住邢氏,也往回走。 邢氏一回屋,疲惫的揉揉头,侧歪在在贵妃榻上。贾赦忙在邢氏倒下前,先坐在那里了,用自己的腿给邢氏做枕头。 邢氏感受到贾赦传递的来的温暖,慢慢地勾起嘴角笑了。 “你笑什么?”贾赦伸手理了理邢氏的鬓角,笑问她。 “我觉得如果可以一直这样,挺好。” “嗯,我也觉挺好。”贾赦语气肯定道。 邢氏想起邢岫烟的亲事,询问贾赦的意见。“给邢丫头相看的那人家还不错,祖上也是大家出身的,奈何后来破落了。这孩子命苦,父母早亡,如今家里头就剩下他祖母和他俩人相依为命。祖产虽不多,倒足够一家子吃穿用度的。都说父母早亡的孩子命硬,不好,可我瞧那孩子是个顶不错的,相貌堂堂,举止有大家风范,极为风度,一瞧将来就是个有出息的。” 贾赦笑:“你看得人,不会出错。至于那些什么命硬之说,都是些无知的小老百姓胡言乱语罢了。自古以来,多少乱世英雄没了父母,仍可成就一番事业,最后善终的?我都懒得举例。” “我也是这么想得,再说少了公婆,邢丫头其实也少了一遭儿罪受。哄好了他家老太太,后宅里头只她一个人说的算了。这孩子来我这呆的时间短,没有二丫头学得多,却也是个精明的。嫁过去适应适应,该不会有什么问题。” “嗯,你想的已经很周全了,不过此事还是要跟你大哥商量一下。”贾赦道。 “他们巴不得不管呢。那边且不用管,邢丫头定亲的对象还得麻烦你去探一探,名唤祁风,十七了,今秋该会参加乡试。” 贾赦点头:“成,回头我叫人探一探,这人好不好,还得从他最亲近的朋友入手。比如他同窗,教她的先生等等。好媳妇儿,放心吧,我必把他的德行调查个底儿掉。” 邢氏满意的点头,疲惫的合上眼,迷迷糊糊睡了。 王夫人和贾政这边却不能安生了。贾政既然出口答应分家,话估计是收不回来了。若是明日贾母好些了,能开口训斥大哥,令两家暂且和好,给他们二房一个台阶下。贾政或许尚且可以选择留下来,但若贾母一旦再不管了,他这边也得做个完全的准备,至少得在大房的压迫下,硬气起来。 贾政当即责命王夫人清点二房的私房,看看一共能凑够多少银子,够不够二房将来单独自立门户的。 王夫人查来查去,把她自己个儿的嫁妆都填补上了,也不过两万两银子。 贾政听说这个数据,觉得万分不可思议,用惊诧的目光盯着王夫人:“这怎么可能?” “老爷,您不管家,哪知道这其中的艰难。单就咱们大丫头进宫,当初就花了多少银子?她在宫里头这些年,一步步往上升,最后能得到皇后娘娘的青眼,哪一步少了银子的打点?” 贾政也不是不知道宫里头这些猫腻儿,只贿赂那些稍微有点位份的主子的身边人,如今都要二三十两起。大女儿在宫里呆了十年,花钱还不跟流水似得? 贾政听了王夫人这一算元春所有的花费,禁不住皱眉感叹:“原来她这个妃位竟是咱们用钱堆出来的!” 王夫人也跟着叹气,默了默。她转即拉住贾政,语重心长道:“老爷,咱这也不赔,可以说咱们够幸运的。有多少家把女儿送进宫里,金山银山堆进去了,最后还是没半点动静的。咱女儿如今是贵妃娘娘了,圣上的枕边人。咱以后有什么事儿还不简单,求她吹一吹枕边风,不就什么都有了?” 贾政点点头,捋了捋胡子:“你说的甚为有理。” 王夫人想起自己争气的大女儿,舒心的笑了,暂且忘了眼前的愁绪。贾政见状,禁不住心疼起王夫人这些年来的辛苦,揽妻子入怀,好生感叹抚慰一番。二人虽然已是老夫老妻,但已有很久不曾交流,这一说,倒增进了感情。彼此都回忆起当年的感情来,情到浓时,难自禁。 二人一夜好眠,一起床,昨夜发愁的事儿又冲击到脑海中。 王夫人想起昨儿个算的账,有点心虚的问贾政:“老爷,咱们的私房钱恐怕就这么多了,一旦分家了,咱们还要搬出去住,宅子什么的也未准备好。算来算去,咱们还是吃亏。” 贾政沉吟:“你倒是提醒我了,咱们倒可以借着找宅子的借口,慢慢来,把这事儿拖一拖。拖久了,大家都忘了,也就不提了。若是有提的,老太太那边也不会同意的。” 王夫人点头:“这倒是个好办法。” 贾政蹙眉嘱咐道:“不过是权宜之计,说到底咱们没钱,底气不硬。趁着这次机会,你也该好好想个法子,多弄些钱来攒着才是。” 王夫人忙笑着点头,答应贾政她会回头想办法。 清晨到贾母那里请安时,邢氏和王夫人都没有主动提及分家的事儿。贾母可忍不住,焦急地问她二人到底怎么打算的。 邢氏没说话,转头看王夫人。王夫人憨笑了两声,特意别一眼邢氏,脸上微微露出好似她吃亏的神色。 贾母瞧出点门道,眯眼问:“怎么,都定下了?背着我连家都分好了?” “媳妇儿不敢!”王夫人忙低头道。 邢氏笑了笑,还是没说话。 “哼!这事儿我不同意!想分也行,鸳鸯,去拿把刀来,今儿个你们就在这杀了我,分吧!”贾母厉害道。 王夫人心中大喜,面上却做出焦急关心的模样,忙拦住贾母,跪地认错道:“母亲您放心,我们不分了,昨儿个晚上我就和好了,不分家了,是不是,大嫂子?”王夫人转即回头看邢氏,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嘴。 邢氏笑了笑,这种时候她还能说什么?只能点头。她再出言解释把问题撇清了,也无用,反而会被人拿捏为讨嫌、不孝的话柄。再说当初她提分家,也是受不了二房摆宴擅自收礼的事儿。只要这问题解决了,她可以暂且不动他们。毕竟贾赦在朝中为官,顾忌很多,不好流传出什么不孝、兄弟不恭的流言来。家里面最好在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为好。 “真的么?这就好!”贾母乐呵的笑道,拍拍胸口,总算松口气。 王夫人坦然地笑起来,神色怡然。显然,她觉得自己算计成功了。 邢氏转即笑着打量起身的王夫人,跟贾母道:“二弟和弟妹深明大义,理解了我们夫妻的苦衷,也懂了这礼不能乱收的道理。昨儿个,她们夫妻就表示愿意把收来的重礼都挨样退回去。母亲您看,二弟和二弟妹当真难得呢。” 贾母惊讶的看着邢氏,转即看着脸色尴尬的王夫人。她倒是没想到素来硬气的二房会让步,确认地问王夫人:“你嫂子说的话可都是真的?” “是,是真的!”王夫人瞥一眼邢氏,咬牙道。她就说么,邢氏怎可能这么便宜的就迎合她,原来后头有这一手。这会子她哪有资格拒绝?为了留在荣府,她只好再忍气吞声一回。等着瞧,这回是她估计错误,没有算明白银钱用度问题。下次,绝不会再给大房占便宜的机会! 分家的闹剧再一次无疾而终,连邢氏都觉得累。出了贾母的花厅,邢氏连理都懒得理王夫人,径直往回走。 王夫人却不甘心,叫住了邢氏。邢氏假装没听见,继续往前走。王夫人又叫了一声:“大嫂子该不会是怕我了吧?” 邢氏轻笑,停住脚步。“弟妹说什么?我那边有要事要忙,邢丫头的婚事还要由我做主定呢。” “哟,那先恭喜大嫂了,日子定下来记得告诉我,等邢丫头大婚,我必封上一份儿大红包。”王夫人笑道。 邢氏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王氏:“弟妹真有闲情逸致,我若是你,早就把心思都放在教导儿子身上了。宝玉如今年岁也不小了,还任性跟个孩子似得。我看他是没成家,不定性,弟妹不如早点给他定下来为好。” 王夫人轻笑:“你还真爱操心。” “那是啊,不但操心他,还担心我那外甥女,他三天两头的就派丫鬟往我那里跑,我瞧着都闹腾呢。”邢氏笑。 当初她打宝玉那一巴掌很有成效,以至于宝玉一直很怕她。宝玉怕她,却又想看住在她院里的黛玉。宝玉没了法子,就只好派丫鬟勤快的往荣禧堂跑。 王夫人听此话觉得丢脸,皱眉不语。 邢氏笑了笑,拍拍王夫人的胳膊,扬眉道:“我看他最近闲得很,身子也不错,学堂怎么就不上了呢?” 王夫人听此言脸色更黑了。最近,她确实对宝玉疏于管理了。真真是丢脸,竟然叫邢氏那此事做把柄嗤笑自己。 邢氏一走,王夫人就气呼呼地直奔宝玉那里。 此刻正值清晨,宝玉昨日又不曾得机会见黛玉,心中伤感,袭人温言相劝。宝玉感激袭人,抱着袭人诉苦,后来夜深了,俩人不知怎么又折腾了一遭儿。宝玉因乏了,今日起得迟些。袭人早起了,梳洗完毕就来叫宝玉起床。宝玉不愿意,赖床不起,还要拉着袭人一起睡。就这么拉扯的功夫,王夫人没用通报就进来了,瞧见这一幕,王夫人二话不说,先劈头盖脸把袭人骂了一通。 “我当你怎么贤惠忠心的,原来是个狐媚子,就知道整日魅惑主子。我说这几日,他怎么不上学去,原是房里有你了。”王夫人气道。 袭人忙哭着跪地赔错,澄清自己的委屈。 王夫人那肯听,当即叫身边的婆子给袭人掌嘴。 宝玉看着流泪,意欲求情。王夫人瞪他一眼,呵斥两句。宝玉再不敢了,没脾气的缩着脖子,老实的在一边站着默默流泪。 王夫人撒完火了,才听肿着脸的袭人阐述经过。王夫人扬眉:“就只是叫他起床?可真稀罕了,头次见着丫鬟在床上打滚儿叫主子起床的。” 这时候晴雯站出来替其说话道:“二爷耍赖不起,搔她的痒了。” 王夫人瞪眼晴雯,转即瞪向宝玉。默了会儿,她才松口叫袭人起来,转而把宝玉训了一顿,并嘱咐她明日一定要上学去。宝玉缩着脖子,边哭边应。 王夫人一走,袭人忙要去给晴雯跪下谢恩。“好妹妹,得亏你刚才那一句话,不然我此刻都不知被丢了哪里去。” 晴雯轻笑一声:“叫你不舍得管他,可知教训了。” 袭人被噎得没话说,低头默默不语。 晌午刚过,宫里头便来人下旨了,皇帝准了贤德妃的省亲,日子就定在明年的阳春三月。 荣府上下大喜,特别是王夫人贾政,终觉得再一次扬眉吐气了。 王夫人琢磨这次机会不能错失,既是省亲就一定要建造行宫。这宫殿建造可是费钱的大工程,油水很多。王夫人决定一定要趁此捞一笔,填满了二房的荷包。待以后提分家,二房再也不必惧于大房了。   ☆、第47章 王夫人心里头算盘打得精,回头就跟贾母提及行宫建造的事儿。 贾母特意瞥一眼王夫人,犹豫着没吭声。两房前两天才闹腾完,她这好容易安生点了,又来事儿了。贾母这回学精了,可不敢随便答应王夫人。 王夫人见贾母犹豫,有些着急:“母亲,娘娘省亲可是圣上御笔亲自批准的。可不是每个进宫的妃子都有此等荣耀的,您瞧瞧这些年宫中最受宠的婉贵妃,连她都不得这种机会呢。娘娘刚册封,就得了圣上的格外恩宠,咱们怎可随意怠慢了圣恩?” 贾母点点头,觉得王夫人说的有道理。大孙女儿进宫封妃,还能得机会回来,确实十分难得。妃子省亲回家,在本朝她家可是头一遭了,可谓是出尽了风头。 王夫人见贾母为之所动,连忙道:“您看这事儿……” 贾母瞥一眼王夫人,叹口气:“唉,如今老了哟。这事儿你还得跟你大嫂商量,她管得家,我哪能做得了主。” 王夫人赔笑:“母亲,瞧您说的。纵然这家是大嫂子在管,最后还不是您说的算,你才是我们府里的老祖宗啊。” 贾母对于王夫人的赞美很受用,呵呵的笑起来,心满意足。 这功夫薛姨妈携宝钗来了,带着礼物来给贾母、王夫人道喜。 贾母笑呵呵跟薛姨妈道谢,嘴上客气地拒绝她的礼。 薛姨妈客气道:“您再不收,我当您嫌弃我送的东西不好了。” 贾母闻得此言,才叫人收了东西,笑着跟薛姨妈道:“你跟二儿媳是亲姐妹,也是一家人了,何必这样客气,以后常来瞧瞧我就好,可万万不好再带礼物来,再不许跟我们这般客气。” 薛姨妈笑着应承,知道贾母说的不过是场面话,也没过心。薛姨妈特意看向王夫人,给她使眼色。如今正逢贾大姑娘封妃省亲,二房的风头正盛,这时候正式后王夫人开口提亲。 王夫人为难的看眼薛姨妈,转而暗暗观察贾母的神态,心下犹豫了半晌,没有开口。 不多时,贾母觉得累了。薛姨妈不满地拉着王夫人回去商量,一遭儿出门往梨香院去。宝钗才出来没多一会儿,不想回去,再说她也知道姨妈和母亲有话要说,她不方便在场。宝钗便笑着跟俩人告别,去找姊妹们玩。宝钗踱步快到了探春的房外,犹豫了下,转而转路去了荣禧堂找黛玉。 黛玉正在迎春的屋内,与其切磋画技,忽见宝钗来了,笑着放下笔,叫人上茶点迎接她。 宝钗笑了笑,心想这黛玉果然变了。以前黛玉去别的姑娘的屋子里的时候,从来都是小心谨慎,不敢随便开口指使人家房里的人做什么。如今她在迎春的房里,倒敢不客气的指使迎春的丫鬟去干活了,颇有反客为主的架势。 迎春舍不得落笔,还在埋头画。 宝钗没见迎春跟她打招呼,心里有些不开心。她尴尬的笑了笑,凑到迎春的跟前问她画什么。 黛玉忙跟宝钗道:“你快来和我一块坐,别理她。她正画在兴头上呢,谁都不理。” 宝钗迟疑的看眼迎春,笑着坐到黛玉身边,问她为何。 黛玉俏皮的勾嘴,笑了笑:“那画她画了多少幅了,今儿个这幅最得心意,等着瞧吧。” 宝钗纳闷:“难道着画要送什么重要的人?” 黛玉眼睛弯成了月牙,对宝钗道:“不愧是薛大姑娘,聪明。那画将来是用来孝敬仇府老太太的,前些日子大舅母打听着得,迎春姐姐大婚第二日,正是她家老太太的寿辰,虽然不是整寿,可也要备好了寿礼才妥当。” 宝钗恍然大悟,点头笑道:“得亏大太太想得周到。” “是啊,比亲娘还亲呢。”黛玉浅笑着感慨。 宝钗一愣,也不知黛玉她那话是替她自己说的,还是替迎春说的。宝钗再观黛玉,见她面容挂着淡淡喜气,从容沉静,心中微微惊讶。 黛玉没再说话,安静的拨弄盘子里的瓜子儿,无聊的一颗一颗用手剥开。半晌,她才抬头问宝钗:“你来可有事?” 宝钗笑:“哪有什么事儿,不过路过来瞧瞧你们。” 黛玉俏皮的眨眨眼:“路过?那你不是特意来瞧我们的?知道了,你这是去瞧探春妹妹?” 宝钗尴尬的点点头。 “那正好呢,我这正有一盒子点心要捎给她,也有一盒给你的,不过你这盒等会儿你回来再来拿也方便。”黛玉说罢,叫人来,打开盒子给宝钗瞧瞧。 宝钗一看,精致的檀木盒子里,端端正正的放着八枚样式各异的精巧的点心,皮儿透亮的,颜色各有不同。盒子一开,单闻那扑鼻的香气,便知道这点心的难得了。 “父亲在京留任武英殿大学士了,今儿个上午前去谢恩的时候,赶巧皇上在太后那儿尝点心。太后许是瞧着父亲有眼缘,说他为官辛苦,故才特意赏了几盒点心来。每盒各有不同的味道,没重样的,个个好吃。你也拿回去一盒尝尝。不过这东西要是当天吃得,隔夜就不是味儿了。” “皇上好容易赏你们的,我们哪好意思吃。”宝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就算那点心再诱人,她也想推拒了。 “好几盒呢,哪吃的完?再说好东西不该独享的。你就别客气,再说探春、惜春妹妹那儿,还要劳烦姐姐去的时候带过去呢。正好你顺路,我这就犯懒了,不叫人去了。”黛玉伶牙俐齿道。 宝钗特意探究的观察黛玉,心想她是不是故意的。刚才她不过是随口敷衍,这黛玉就叫她捎东西给探春。这回她不想去探春那里,也非得去了。 宝钗见天色不早了,怎么也要走。她起身的时候,迎春才放下笔,笑着过来给她赔罪。 宝钗哪能因为这种事儿当面计较,笑着叫迎春不要客气。 迎春还真不客气,转头跟黛玉道:“我就说宝姐姐素来是大方的人儿,就她不跟我计较这些,才刚我才敢继续下笔画。若换成别人了,八成这幅画我又完不成。前后作画的心境不同,画出来的就不够有意境,我便又要重画了。” 宝钗听了迎春这话,心里更加不舒服了。什么叫她是个大方的人?大方的人就要被怠慢?心里纵然再不舒服,宝钗也不好在别人家发火。她隐忍住心里的不高兴,笑着跟迎春客气道:“我这没关系,妹妹忙活好自己的事儿要紧。也不怪妹妹如此上心,任谁要嫁给不相熟的人家,心里不担心?” 迎春微微蹙眉,不大喜欢宝钗这样说话。她也不想去跟外人计较,尴尬的笑了笑,不再言语。 “我回来时估摸时候也不早了,不好再叨扰你们,索性两盒子东西都拿着吧。” 黛玉带点头。于是宝钗带着两盒子的东西就此告辞了。 出了荣禧堂,宝钗抬头瞧了瞧午后的天空中的大太阳,皱眉。她往探春的住处的方向走了两步,突然顿住脚,手扶着额头跟身边的丫鬟道:“我突然觉得不舒服,就不去三姑娘那里了。你去吧这盒子东西送过去,回头去林姑娘那里回报一声。” 丫鬟点头去了,宝钗便带着其余人回房。余下的那盒点心丫鬟就放在桌上放着。 宝钗见状,皱眉,厉害道:“拿出去!” 小丫鬟哆嗦了下,忙把东西拿到外头放着。 薛姨妈和王夫人聊完,从偏厅里头出来,正见小丫鬟捧着一个盒子。薛姨妈笑问是什么,那小丫鬟便照实说是林姑娘送来的东西。 薛姨妈与王夫人互看一眼,随即笑着叫人把盒子打开。一股清香扑面而来,颇吊人胃口。薛姨妈笑着瞧了瞧,看这几样点心还真精致。她先让了让王夫人,王夫人本欲拒绝,奈何抵不住色香味俱全的点心,左右也没外人在,她就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。薛姨妈也拿起了一块,尝了尝,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。 “味道倒不错,不愧是宫里头的东西。”薛姨妈赞道。 王夫人嘴不停的把整块吃完,擦了擦嘴,“原也不过如此。” 薛姨妈笑了笑,没反驳王夫人,转而跟王夫人道:“刚才我和你说的事儿,你得上心,” 王夫人点点头,告辞了。 薛姨妈送走了王夫人,仍不见宝钗出来,心下奇怪。以前家中来人,宝钗素来是懂礼的,这会子没露面,八成是心情不大好或是身子不大爽利。薛姨妈转而来到里屋,见宝钗身子伏在炕上,后背不时地颤抖。薛姨妈心中大骇,忙去拉起宝钗,果然见她满脸泪痕。 薛姨妈心疼的了不得,忙把宝钗拉入怀里,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她到底怎么了。 “妈,咱们何苦回来甘受气?与大哥一起,在老宅住着不是很好么?”薛宝钗哭得厉害,一个帕子根本擦不干她的泪眼。 “好孩子,你到底是怎么了?”薛姨妈见宝钗低头不肯说,转头问随行的丫鬟们。丫鬟便将宝姑娘今日去见黛玉的经过说了。 薛姨妈听得心中不爽,先骂迎春道:“哪有她那样待客的,客人现巴巴去瞧她,她竟不客气的一声不吭,就一门心思的作画?这林丫头也是个有意思的,堂堂林家千金,身边没人了?要我们的丫鬟去送东西?” 薛姨妈的话说到宝钗的心坎里了,宝钗感动万分,幸亏这世上尚且还有个谅解自己的母亲。她一激动,哭得更厉害了,一头扎到薛姨妈的怀里。过了好一会子,薛宝钗才好。止了泪之后,她不好意思的跟母亲笑了笑,道歉自己的失态。 “傻孩子,你受委屈了,不跟我说跟谁说?”薛姨妈叹口气,伸手理了理宝钗凌乱的鬓角。“荣府如今这个样子,倒真叫我不放心了。” 宝钗明白薛姨妈说的是什么,端正的坐起来,跟薛姨妈道:“母亲,您冷眼瞧,姨妈那里已经大不如从前了,连住的地方都搬到——” “嘘,别胡说。”薛姨妈拍拍女儿的手背,道,“那会子确实是不行了,我也有断了的心思。不过自从你大表姐在宫里做了娘娘,这一切都不一样了。你想想,这样的人家,咱们在去哪儿找去?知根知底不说,宝玉那孩子是个好性情的,他将来保准不会嫌弃咱们的出身,更不会欺负你。” “咱们出身怎么了?皇商就要矮人一头?他们缺钱,还不得老老实实地过来求咱们?”宝钗不忿道。 薛姨妈叹口气:“娘年轻的时候和你的想法一样,唉,不提了,总归你早晚会明白出身有多重要。你大哥就是个没出息的,我不指望他了。倒是你,聪明伶俐的,不该受委屈。只要你能嫁入了官家,将来他出仕,你做了夫人,也就彻底熬出头了。” “我还能指望他出仕?”宝钗冷笑着扬眉,这些日子,她可是眼见着耳听着宝玉如何心心念念黛玉的。她早看着心寒了,却还要忍着脾气,对众人笑颜以对。 薛姨妈再叹气,忙搂着女儿入怀:“再等等吧,你姨妈已经答应我了,就快了。” 王夫人答应了薛姨妈之后,自己心里却没谱,烦个不行,如今就修建行宫的事儿,她还得去找邢氏商量。 邢氏正在检查贾琏的账目,他费尽财力从扬州进的那些次等玉/器,大半年也没卖出去几件。贾琏很是不理解这件事儿,心中委屈,奈何到了时限也没法子,委屈的来给邢氏磕头赔错。 邢氏打量贾琏如今的模样,清瘦了不少,态度也比之前老实认真多了。邢氏晓得他是真着急了,也是真吃亏了之后长教训了。能有今天这种效果,邢氏已经算是知足了,至少五千两银子搭进去,还能换点什么回来,而不是白白浪费了。 “你知道你问题出在哪儿么?” 贾琏不解的摇头。 “你没有摸对门,你弄的这些东西,不够上乘,富贵人家出得起钱的,瞧不上;穷人家的,却极少有闲钱买这东西看着。买得起的不买,买不起的也不买,你这东西能卖给谁?” 贾琏恍然大悟,敬佩的看着邢氏:“太太说的极是,我当初真鬼迷心窍了,瞧见太太用这法子能赚钱,就动心思了。以为自己只要学着您,就一定也会赚。万万没想到,把最重要的地方疏忽大意了。儿子不孝,白白浪费了太太和老爷给的五千两银子,如今钱全压在这些卖不出去的玉/器上了,儿子不孝,不孝……”说罢,贾琏痛哭流涕起来,不停地给邢氏磕头。 邢氏等贾琏哭够了,才叫他起来。“行了,你长记性就成了。至于那份契约,你也知道,有没有都不重要了。” 邢氏说罢,从奶妈的手里接过儿子璨哥儿。 贾琏愣愣地看着璨哥儿,认命的点头道:“太太说的是!” “你也不好在家闲着,回头我有事安排你去打理,你个爷们在外帮衬也好办事。也不叫你白跑,每次事儿办完了,但凡盈利的,我都会把利润分出两成给你攒着,将来你娶了媳妇,这钱就用来买庄子铺子,转手给你们夫妻打理。”邢氏道。 贾琏听此话,俩腿一软,又跪下了,激动地给邢氏磕头谢恩。他本以为这遭事儿下来,邢氏真的会如当初所言放弃了他。万万没想到,她不仅没有过于苛责自己,竟还妥当的安排了他的以后。夫妻?难道邢氏还想给她娶媳妇? 贾琏脑子空白,呆呆的看着邢氏。 邢氏目光骤然严厉起来:“说吧,前些日子你在外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?” 贾琏吓得哆嗦一下,连忙俯首趴在地上。 邢氏用手指敲了敲桌子,贾琏的身子顺势抖了抖。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,邢氏方缓缓道:“前几月,我瞧你满面红光,还有些发胖了,似乎日子过得很顺心?” “儿……儿子不敢!”贾琏磕巴道。 邢氏眯起眼睛。 贾琏微微抬头,偷偷观察邢氏的脸色,心里哆嗦下。他眼珠子贼溜溜的转了转,最终终于磕头认下:“儿子养了外室。” “哪家的姑娘?”邢氏冷眼问。 贾琏红着脸磕磕巴巴道:“是东府珍大嫂子的异母妹妹,尤二姐。” 邢氏垂眸默了会儿,冷静的接受了现状,转而跟贾琏道:“照理说,她该知道你在孝期?”邢氏见贾琏点头,继续道,“既是这样,还甘愿被你养做二房,可见她也不是个规矩的姑娘。我不管你们俩是怎么认识,怎么凑在一起的,现在你要处置干净了。我可不想在给你说亲的时候,听见外头有什么流言蜚语。多给她些钱,安置好了。” 贾琏皱眉,迟疑了下,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邢氏。 邢氏冷笑,打量贾琏:“怎么,你想娶她为妻不成?” 贾琏忙缩脖子:“儿子不敢!” “别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,你这个二房跟过的男人可不止你一个。出身低倒不怕什么,可这作风也太……我必不会叫她进门!”邢氏冷眼道。 贾琏点头,忙和邢氏赔错,随后安分的告退了。 邢氏这才缓口气,就听人来报王夫人来找他了。她心料没好事儿,果然,王夫人一来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建行宫的事儿。 邢氏坚决不同意:“这行宫建造,哪有自家人掏钱的道理?朝廷若是允了你们为娘娘建造行宫,必会有工部来人勘察,随后拨银子下来。” 王夫人皱眉:“可是圣旨里并没有详述这些,一旦是皇上日理万机忘了,咱们连个准备都没用。到时候娘娘来省亲,身边人见咱们府邸如此寒酸,在圣上跟前说道一句,这罪过咱们谁都担待不起啊。” “娘娘省亲只呆一日,黄昏前就要赶回宫里去,就这么一小会儿子,特意建造行宫做什么?再者说,我可听老爷提过,如今库银吃紧,圣上正愁银子呢,这么紧要的关头,能特意叫人造一个只能呆半天功夫的宫殿么?”邢氏言辞犀利,句句有理,逼得王夫人无路可退,无话可说。 “所以说,这行宫的想法,弟妹还是早早的弃了为好。况且咱们府可是敕造的,当初就是得了太祖皇帝的旨意建的,气派恢弘,怎可能算‘寒酸’?说咱们寒酸,不就是说太祖皇帝寒酸了,看谁敢!”邢氏厉声道。 王夫人吓得一哆嗦,憋红了脸,皱眉道:“不成就不成,大嫂子何至于这样。行了,我也没事了,走了。” 王夫人一告退,贾赦便从耳房里出来,抱着儿子进里屋了。 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邢氏意外的看着贾赦。 “嗯,”贾赦握着璨哥儿的小手,边逗弄他,边回忆道,“好像是弟妹说咱们府邸寒酸的时候。” “呵——”邢氏听他再提王夫人,无奈地冷笑。 贾赦笑着把儿子聚到头顶,摇摇晃晃到邢氏跟前。“璨儿,快来瞧瞧,这就是你娘生气的模样。记住了,以后可要乖乖的,不许你娘露出这样的表情,知道么?” 邢氏被贾赦的无聊都笑了,起身伸手道:“快给我,小心别闪着他。” 贾赦把璨哥儿抱在怀里,笑了。璨哥儿吐了一口口水,也没牙的呵呵的笑起来。 王夫人堵了气,刚回屋,又被贾母叫了去。 贾母满脸愁容,对王夫人道:“才刚林女婿来和我告辞。” 王夫人心里一松,面上惊讶道:“这是……” “老大给他早找好了住处,如今官职定下来了,他一个外男,也不便在府里久住。他走倒没什么,我想把林丫头留下的,可他坚持要带走林丫头。”贾母不爽道。 王夫人闻得此言,更高兴了,劝贾母道:“林丫头自是喜欢跟在自己父亲身边的。” 贾母蹙眉:“他家里没个女眷,谁来教导我外孙女儿?”贾母看眼王夫人,顿了顿,又道,“我琢磨了下,宝玉和林丫头的事儿也该定下来了,你看怎么样?” 王夫人这几日本就不顺,加上今日行宫的事儿受阻,早就一口闷气堵在胸口。再说她今日刚答应了妹妹保准下宝玉和宝钗的婚事,而此时此刻贾母却提的是宝玉与黛玉。王夫人只要想起当年小姑子贾敏那张嚣张的脸,再想想如今与贾敏几乎一个模刻出来的黛玉,她心里就万分郁结。 新仇旧恨,加之旧病未愈。 王夫人在贾母的目光下,抖了抖身子。突然,一口怨气冲到胸口,王夫人立时喷出一口血来,翻白眼晕死过去了。   ☆、第48章 贾母吓得要命,愣了愣,才在众人的提醒下,叫人扶着王夫人去她的碧纱橱歇息,另叫了大夫和邢氏过来。 邢氏陪着贾母等待诊断结果,又劝了劝吓坏了的老太太。 贾母惊魂未定,看着早已被丫鬟收拾干净的地面,抖着手哭道:“你没瞧见啊,就那块,吐了一地的血啊,真吓人!” 邢氏握住贾母的手,再次抚慰:“许是没什么事儿,一时着急也未可知。咱们等等,看大夫怎么说。” 贾母点点,信任的看向邢氏。 这功夫大夫出来了,告知婆媳二人王夫人的病情,不过是受惊过度,因抑郁在心,加之旧病未愈,才会有此状。 邢氏惊讶问:“受惊过度?母亲,她才刚坐在这儿和您说话,受着什么惊吓了?” “哪有!”贾母皱眉,想不出所以然来,直摇头。 大夫捋着胡子道:“也或许是长久抑郁成结,今日突然走急,病才犯了。” “许是这样吧。”贾母悠悠的叹口气,转而问那老大夫,什么时候能病愈。 老大夫再次摸了摸胡子,皱眉摇头道:“二太太旧病未愈,又添新病,如今又浮躁入夏,心火上升,此病还需慢养,急不得。” 贾母闻得此言,眼色一沉。大夫诊病,从来都是小病往没了说,大病往中小了说。如今听这大夫的意思,王氏的病情大概是挺严重的。 贾母顿时心里有些难受,忍不住落泪了。 邢氏又劝了劝贾母:“大夫只说要慢慢养,一准会好的。咱们家什么名贵药材没有?以后细细调理就是,弟妹该是会好的。” 贾母握住邢氏的手,点点头。 邢氏转即叫大夫开了药方子,吩咐嬷嬷好生照看王夫人。也不好叫她一个病人长期在贾母这里养病,邢氏所幸就叫人直接搀扶着邢氏坐软轿子先回去了。 贾母倒是不舍,硬要留她。 “她是小辈,往后在您房里吃药养病,她心里也难安,倒不如叫她回自己那里养的舒坦。别说她,就是我和您大儿子在这病了,也是理该回去的。哪有小辈过病气给长辈的道理。” 邢氏能如此对王夫人,可谓是仁至义尽了。 贾母想想也是,王夫人在她这养个三两日倒还好,若是日久了,她这里来人又多,有时候还要应酬一下,叫个病人留在这里是不方便。 昏迷的王夫人是在轿子的颠簸下醒了,当她听说贾母趁着她还病着就舍得把她送回来,一时想不开,又吐了一口血。倒是没晕,整个人却是迷迷糊糊的,耳听不见口不能言。 王夫人再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。丫鬟一见她醒了,忙去把熬了第三回的药端过来,随后又叫人知会贾母和邢氏。 王夫人想起昨日的事,十分抑郁,饭都吃不下,哪里还喝得下药。 “太太,大夫说这药是要趁着温热喝得,凉了就没有效了。”银钏温言劝道。 “我说不喝就不喝,你乱吠什么!”王夫人说罢,伸手将药碗推到了银钏身上,碗也落地碎了。 银钏委屈的落泪,却不敢吭一声,跪地将碎瓷片悉数捡到到木托盘里。 邢氏扶着贾母进门时,正看见银钏挂着一身药汤,端着碎瓷片出去。贾母见状,皱眉:“这是?” 银钏忙躲闪远些,以免自己的脏身子冲撞了贾母。“奴婢笨拙,把药碗碰洒了。” 贾母叹口气,她当然瞧得出银钏在撒谎。府中二等丫鬟伺候人素来手脚稳重,位份可不是白升的,哪能笨手笨脚的弄洒东西?八成是王氏醒了,发脾气了。 邢氏打发银钏:“去吧,回头叫别人顶替你,伺候你家太太。” 银钏如临大赦,连忙躬身退出去。 贾母皱眉:“这个王氏!” 邢氏笑了笑:“病人脾气都大,没什么要紧的。” 贾母欣慰的看眼邢氏,点点头,在她的搀扶下去了里屋瞧王氏。床前果然有一滩擦洗过得痕迹,更加证实贾母之前的推测,药碗必是卧榻的王氏给弄洒的。 王夫人见贾母亲自来看她,颇为意外,激动地起身。她心里更加懊悔自己先前的武断,原来老太太并没有放弃她。 贾母本来还是心疼王氏的,如今瞧她病重了还不忘发脾气苛责下人,心里有几分不满意。她敷衍的笑着,按住王氏叫她躺下不要乱动,好好养病。 王夫人感动的热泪盈眶,这会子脑子清明了许多后,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糊涂。 贾母嘱咐了王氏许多话,无非就是叫她好生养病,家里很多事儿都等着她做主离不开她。临末了,贾母还问起了贾政,吩咐人这就去催促贾政回来瞧媳妇。 王夫人感动的无以复加,流泪道:“倒不用,我听婆子说昨儿个他来瞧过我了,因我昏迷着,没见着他。今日出门也是为了正事,我怎好因自己这破身子,耽误了老爷的前途。” 贾母讪笑着拍拍王夫人手背:“不愧是名门闺秀,识大体,善解人意。瞧你都病成这样了,还为别人着想。” 王夫人得了贾母的赞美,裂开干巴的嘴唇,心满意足的笑了。 “好了,我们也不好叨扰你久了。你病着,一定要好生歇息,按时吃药。”贾母不想多呆,说完这些话,便干脆的抬腿走了。 王夫人感动的目送贾母离去。回头,王夫人预备吃药了,叫人端来,却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见药上来,她都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了两回了。 王夫人愈加不爽,气得将这个丫鬟也骂了。 小丫鬟心里委屈,却也不敢说,只好干受着。可那小丫鬟一旦从王夫人的屋子里出来,什么委屈都要藏不住,说出来才舒坦。 “这药熬了不喝,就得倒掉重熬,厨房熬药的折腾了三遍,药还被太太给弄洒了。这边没了药,自要重新去抓,再熬。这药一锅水熬成一碗,要小半个时辰呢,我能怎么快?”小丫鬟说罢,哭起来。 几个婆子听了,都万分同情,更有一个唤周嬷嬷的说:“你这才算轻的,早些时候银钏那丫鬟伺候她,被泼了一身药汤,还摔了药碗,可厉害了。” 小丫鬟闻言,更委屈了:“原银钏姐姐也和我一样受了委屈。我还想呢,倒不如金钏姐姐,当初所幸挨了她两脚,可以投奔新主子去。” 婆子们闻言,忙附和:“而今我们都羡慕她呢,将来她跟着二姑娘出嫁,估摸也会是这个了。”婆子竖起大拇指。 几个人纷纷点头赞同,又抱怨了一通,方各自散去,各干各的活计。 邢氏陪同贾母回去,试探的问贾母昨日与王氏的谈话内容。“母亲,您跟弟妹会不会是商量了什么事情,弟妹一激动才会——” 贾母听邢氏此言,倒想起她提宝玉和黛玉婚事的事儿,自己皱眉琢磨了会儿。难道大夫所说的王氏“受惊”“郁结”,会是指这个?难道王氏不想宝玉与黛玉一起?贾母默了会儿,脑子里突然闪过薛姨妈母女的模样,眉头皱的更深了。 贾母觉得如今这事儿有点复杂,她不想改变初衷,但碍于薛姨妈给她送了不少好东西,她也不想伤了王氏和薛家姐妹的情面。 这件事有点不好办了,可是宝玉最终该娶的妻子还应该是黛玉。贾母冷眼瞧黛玉如今身子也都养的差不多了,而且林如海如今被提拔为武英殿大学士,在御前随意行走,可谓是风头正盛。宝玉若是娶了黛玉,亲上加亲不说,将来有个这样气派的岳父,加上吏部尚书的大伯父,简直可谓是官路亨通,前途一片光明坦荡。 贾母主意已定,也便不怕告知邢氏,遂将她与林家亲上加亲的想法告知邢氏。 邢氏听得沉默不语。 贾母却话说个没完了,先是分析了宝玉的坦荡的将来,又说了这门亲事对荣府的好处。最后,贾母表示邢夫人必须要帮忙,因贾赦与林如海交好,有他保媒拉纤最为保险,林如海也不好拒绝什么。 贾母说了一大通,见邢人一直沉默不语,才发现不对。贾母不高兴的盯着邢氏:“怎么,你有意见?” “母亲,咱们还是慎重考虑一下为好。”邢氏沉吟道。 “怎么说?”贾母见邢氏犹疑什么,不悦道,“我知道你喜欢林丫头,也瞧不上你那侄子,你不说我就猜出来了,我一说出这话,你必然一门心思的向着外人。” 邢氏微微扬眉,心想:你还不傻!明知道配不上人家姑娘,竟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要提亲。 若非邢氏就穿到了这位邢夫人的身上,碍于身为儿媳妇,她必须要遵循孝道,她真想把事儿都摊开了好好跟贾母理论一番。 贾母见邢氏此态度,更加不高兴。“我叫大儿子娶你回来,是叫你孝顺我,帮衬着管家,不是叫你胳膊肘往外拐!用你管配不配的上?再说咱家乃是钟鼎望族,哪样不好了,怎么配不上?” 邢氏勾嘴轻笑:“媳妇儿也没说配不上。” “那你什么意思!”贾母气道。 “媳妇儿说请您慎重考虑一下,是说林妹夫近来有个想法,与母亲的相冲。”邢氏想了想,如今只能这么说。早前瞧林如海那态度,必然跟自己是一样的,他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。如果她现在不断了贾母的想法,回头贾母犯糊涂在明面上说。到时候俩家在面上闹僵了,说亲不成,再结仇,必然会影响贾赦与林如海的情谊。邢氏才不会去傻到等着一切功亏一篑了,再徒手挽留。 “什么想法?” 邢氏沉吟了下,回道:“林家如今没后了,总该想个法子延续子嗣。” 贾母皱眉,不解邢氏所说。如今林如海这个年纪,别说他没续弦,就算是续弦了,也未必那么好命可以中年得子。这林家到黛玉这一代分明是绝户了,还能有什么法子延续子嗣? 贾母不解的看向邢氏,问她到底是什么法子。 邢氏回道:“招婿,林妹夫可以招婿入赘。” “天哪!”贾母惊讶的用手掩住嘴,“招婿?得亏他敢想,有哪个正经门第出来的男人愿意入赘?这一入赘,男人是要坐着花轿进门的,以后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了。孩子倒是能姓林了,可有谁家的爷们会愿意?” “林家家大业大,总归是能找到人吧。媳妇儿也就是个猜测,觉得林妹夫是有这个意思的。媳妇儿是觉得的,您必然舍不得宝玉嫁过去的,所以这门亲事还是不要合计的好。” 贾母皱眉,不语了。 邢氏见自己的言论终于堵住了贾母的嘴,轻轻地勾起嘴角,忙告辞。回头就将此事告知贾赦,令其与林如海一起商量个办法。 傍晚,贾赦接着和林如海聊天的机会,摆了一小桌,俩爷们边小酌边商议此事。 林如海佩服的对贾赦拱手:“大嫂子可救我一命,若是岳母突然跟我提亲,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绝她。说狠了,怕她老人家伤心,绝了我们俩家的关系。若不说,必然不行,我怎能把我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那孩子,毫无前途可言!” “她也不过胡诌,暂且稳住了老太太。不过妹夫,林丫头这亲事儿你得上心了,还是尽快给你的女儿找个好婆家才是。”贾赦见林如海发愁,顿了顿,再不提这话,转即又笑道,“有个喜事儿说给你,你嫂子不是答应过你会给你找个伴,如今有合适的人选了。是个老翰林的女儿,姓扈,当初贤孝才德,选入宫作女吏,今年从宫里放出来,年方二十八,据说长得也不错。” 林如海在官场上纵横多年,也算是如鱼得水,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。而今贾赦突然跟他提起亲事,林如海到不知道作何反应了,一把年纪啊,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。 贾赦见林如海还会害羞,哈哈笑起来,拍拍他的肩膀。“好弟弟,瞧你现在这样,我更觉得给你找个伴这决定没错!怎么样,改日咱们见一见她老父亲,再叫你嫂子帮你相看相看?” 林如海微愣,点点头。 时至深夜,贾赦方归。邢氏哄睡了璨哥儿,便半卧在榻上看书,等着贾赦。 贾赦沐浴之后,去了一天的疲惫,舒坦的躺下来。“谈妥了,你放心吧,就算是她老人家现在此刻就跟林妹夫提亲,他也不会怪到咱们夫妻身上。他知道,咱们是一心想着他的,早就感激不尽了。不过,说实话,我倒觉得你招婿这招挺好的。” “别胡说!” “我没胡说,”贾赦定定的看着邢氏,“媳妇儿,你觉得你随口胡诌出来的主意都很好么?” 邢氏笑着闭上眼,缓了会儿,转而勾起嘴角,笑看贾赦。“别跟我说,你真建议林妹夫招婿了?” 贾赦点头。“林丫头小时候有个赖头和尚来化他,说过些奇怪的话,你是知道的。林妹夫说,若是给黛玉招婿,正好可以应了和尚那话,一辈子在家呆着,不见外人了。也是,女婿一进门,就算自家人了,也就不是外人。” “胡说,谁凭个什么道人半仙的话过后半辈子,那是真傻了。人以后活得好不好,还不得看自己?” “你说的有道理。” “想林丫头以后好,还得找个靠谱的人家。招婿这事儿还是不大可行,哪个正经爷们会愿意坐花轿进门的,岂不丢人?男方家祖上也不愿意的。就算如今有愿意的,我也会怀疑他们的初衷,无非是贪图林家的财势,更加不靠谱。我那话不过是拿来赌老太太的,你们不能当真的。”邢氏叹道。 “唉!”贾赦不禁替林如海愁了,“他还以为总算是寻了个出路呢。” 邢氏笑:“招婿不行,我倒没说别的法子不行。咱们倒是可以取娶个折中的办法。挑个优秀的孩子,愿意将来与林丫头大婚后,舍一个孩子过继姓林。如此既照顾了他的面子,也了结了林家后代的事儿。” “这么过继,恐怕不合规矩啊。”贾赦犹疑的道。 邢氏回道:“这事儿还要看林妹夫在皇上跟前的印象了,求个恩典,回头再户部上了特例,也就没什么了。” 贾赦连连点头称赞邢氏:“好主意,凭着林妹夫的面子,求这么个恩典想来是容易的。他辛勤为官一辈子,功勋都摆在那儿呢,皇帝多少会动恻隐之心,再说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。” 邢氏点头,转即跟贾赦道:“老二媳妇的人选我订好了,说来也巧,给林妹夫相看的时候,顺路瞧了个合适的。家世倒不如人家老翰林的出身清贵,却也是个干净的人家,父亲在京做个七品芝麻官。年纪比咱家老二长三岁,十分稳重干练,倒是个不错的。我心急,昨儿下午就去相看了,很满意。” “既然你觉得不错,回头我再打听没什么问题,就早早的定下,也早点事儿办了。也好叫他媳妇好好挟制他。” 邢氏想起个事儿,又道:“前日老二跟我坦白说他养了个外室,是东府侄媳妇儿的异母妹妹。我回头细细打听了下,她原本跟过珍大侄子的,跟蓉哥儿也不大清楚。” 贾赦瞪大眼,心想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物,贾珍贾蓉父子,再算上贾琏……贾赦厌恶的皱眉:“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!” “若是东府的事儿,也就不奇怪了。”邢氏冷笑道。 贾赦眯起眼睛,阴测测得笑道:“是我疏忽了。” 邢氏打了个冷战,总觉得贾赦不对劲儿。因觉得乏了,明日事儿又多,且不管他了,熄灯歇息。 屋子里一黑下来,贾赦的手就伸了过来,拦住邢氏的腰。邢氏吓了一跳,她真有些累……等了会儿,听见身后稳稳地呼吸声,邢氏松口气,安心的合眼睡了。 次日一早儿,贾赦却没放过她。 邢氏颇有怨念的躺在榻上,看着贾赦精神抖索的穿衣、洗漱。邢氏纳闷的在心里问了千百遍:他就不累么? 今日是祁家给邢岫烟下聘的日子,邢氏还是得赶早儿起来,乘车去了一趟发财镇。见一切都挺顺利的,邢氏便赶早儿回来了。当邢氏乘坐的马车路过宁国府时,却听见外头有吵闹声。她撩起窗纱,见着几个府衙的官差站在宁国府门口叫嚣着拿人,宁府的管事赔笑着请几个衙差进门。之后如何,邢氏便不知道了,还要靠打听。 回了家,邢氏屁股还没坐热乎,就见贾母派人来催她过去。 邢氏料知贾母有什么要事要商量,尽快过去了。 贾母脸色十分肃穆,全程冷眼看着邢氏一步一步从门口走到她身前,脸上一直保持着严肃,不曾有一刻松动。 邢氏不动声色,打量贾母现在的状况,料知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。 贾母垂目,伸手示意邢氏坐下。 邢氏跟着坐下了。 贾母没看邢氏,冷言问:“我听说今日祁家给你大哥那边下聘?” “是。”邢氏回道。 贾母点点头:“这是喜事,我不能错过,邢丫头端庄稳重,我心里是喜欢的。回头我叫人备了礼,你代我送过去。” 邢氏点点头,贾母越是不切入正题,她越能感觉到贾母即将说的事儿有多大。 贾母眼珠子动了动,终于瞟向邢氏。“二丫头今秋就出嫁,邢丫头这也定准了,琏儿那也快差不多了,府里头喜事接连不断,倒是好事儿。而今除了那两个年虽小的不需操心,也就剩下宝玉和林丫头的事儿了。” 邢氏闻言心中大骇,那日自己已经说了那么一堆不着边的话了,难道贾母还没有断了心思? “我昨晚一夜没睡,仔细想了想。若是林家真如你所言的,需要留个后,也未必一定要招婿,待宝玉和黛玉成亲之后,大可以把第一个儿子过继给林家!”贾母语气沉重道,这是她能做到最大的让步了。 贾母叹口气,目光沉稳而敏锐的射向邢氏。   ☆、第49章 “还请您慎重考虑。”邢氏见贾母主意已定,仍开口劝了一句。 贾母瞥一眼邢氏,左右料到她肯定不会同意,早决定不在乎她的意见。 “母亲,媳妇儿是觉得咱们如今跟林女婿一家关系挺好的,就算是敏妹妹走了,她的独女还在,咱们跟林妹夫的关系就断不了。都是亲戚,也都挺近的了,又何必非要再联姻亲上加亲。”邢氏想了想,还是希望贾母不要把事情闹大。 贾母很不乐意,拉着脸跟邢氏道:“我知道你早看不上宝玉,这亲事也不用你操心,我亲自管!” “媳妇儿不怕别的,就怕这结亲不成反结仇。您也别怪我说话直白,打从林妹夫来之后,媳妇儿冷眼旁观着,怎么瞧他也不似是喜欢宝玉的。”与其拒绝的话从林如海嘴里说出来,倒不如她先说。邢氏是极力希望这件事不要摊开来说,结果是定下来的,又何必白费功夫,把两家面上的关系闹僵了。 贾母皱眉气道:“你冷眼看?一直以来你都是瞧不上宝玉,怎么可能帮衬着他说话。这件事你就别劝我了,不管你怎么说,我主意已定。” 邢氏见贾母这是为了宝玉的亲事,什么都豁得出去了。多说无益,她倒不如早早的退下,提前给林如海报个信,叫他做到心中有数。 晚饭前,贾母果然把林如海叫了过去,笑着询问林如海近些日子家荣府过得如何,以后又有何打算。 林如海沉吟道:“在府中住的自是好,不过到底是不好叨扰岳母一家太久。女婿如今已然安置好新府邸,预备三日后就搬。” “嗯,”贾母点点头,也不强留了,转而问鸳鸯等,“宝玉可回来了?” 鸳鸯笑道:“已回来了,先去瞧二太太了。” 贾母笑眯眯的点头,美滋滋的跟林如海夸赞道:“瞧瞧这孩子,就是孝顺。这些天她娘病着,他每每下学回来都不曾得闲,按时去给他母亲请安。” 林如海讪笑着附和,看一眼贾赦和邢氏。 贾赦笑着摸了摸下巴,跟贾母道:“这本就是儿子该尽的本分,不管得不得病,每日早晚定省那是免不了的。” 贾母睃一眼贾赦,脸色沉下来,极不喜欢他说此话扫兴。 邢氏笑道:“林丫头也极为懂事,每日早晚还来给我这个做大舅母的请安。” 林如海摸摸胡子,会心的笑道:“这孩子自小就十分懂礼,是她娘教的好。” 贾母一听此话,禁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儿贾敏来,潸然泪下。“她们兄妹之中,我唯独最疼的就是她,奈何这孩子福薄,早早的就去了,每每想起她我就心疼的喘不过气来。”贾母说罢,就用手捂着胸口,粗喘起来。鸳鸯忙为其抚背顺气。 林如海想起逝世的妻子,也有些伤感,垂眸不语。 “林丫头是她留下的唯一的血脉,我是怎么都舍不得这丫头,也放心不下她。这些年我把她养在身边,早习惯了她承欢我膝下的日子了,一听说她也要走,我这心就更难受了。”贾母说罢,特意瞧了眼林如海,又抹起眼泪来。 林如海选择沉默,准备继续听贾母的下话。 贾母见林如海没有接话,心里突地一下,瞬间想起邢氏先前警告过自己的话。林如海真有可能是瞧不上宝玉了。贾母蹙眉,万分不理解。她的宝贝孙子哪儿不好?论模样,真真是俊美无比,世家子之中极少由他这般漂亮长相的。论家世,也十分相配。当初她荣府的千金小姐配得上林如海,如今荣府的金孙怎么就配不上林如海之女了? 贾母动了动眼珠子,左右仔细想想,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暂且搁置一会儿,待宝玉来了再说。 不大会儿,身穿一袭朱红锦衣的宝玉精神抖擞的进门,笑着跟贾母以及众人请安。 邢氏暗暗打量宝玉一遭儿,今儿个确实十分精神,面带喜色,连眼里都透着愉悦之情。邢氏心中猜测八成是贾母把亲事和宝玉说了,才有他今日这么改头换面的一遭儿。这会子宝玉见她和贾赦,也不像往日那般害怕了。可见贾母没少提点他,他自己估摸也是有点决心的,为了他的林妹妹愿意拼死一搏。 林如海微微扯起嘴角,打量今日的宝玉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。 贾母笑问宝玉:“今日在学堂可学了什么好东西?” “今日孙儿还是在学《谷梁传》,收益良多。” “噢,那你到和我说说,此中的筑鹿囿又是何意?”林如海扬眉,笑问宝玉。 “筑鹿囿?”宝玉惊讶的看着林如海,显然没反应过来。 林如海笑了笑,口气随意道:“随口问问罢了,无碍的。” 宝玉一听此话,才反应过来林如海是在考自己。 贾母心情也不大好了,讪笑着隐藏自己的心思,预备打哈哈的笑着混过去。所幸林如海再没提考宝玉的事儿,但贾母的心里始终对他先前说那句“无碍的”耿耿于怀。所谓无碍的,就是对其没有了要求,还是有瞧不起看不上宝玉的意思了。贾母心里越加感觉不妙,提亲的话到嘴边却不敢说了。 贾赦突然嘿嘿笑起来,跟林如海道:“得空该带你去瞧瞧兰儿那孩子,聪慧的紧,小小年纪已是满腹才华。四书五经随你考他,对答如流,聪敏过人啊。” 林如海笑着表示好奇,嘱咐贾赦回头得空,必要带他见一见这个小辈才好。 贾赦笑着点头:“过两日正打算出京一趟,回来可巧路过青山书院,我有瞧瞧他的打算,正好顺道把贾琮那孩子也送去。林妹夫若是得空,不如和我一道?顺路瞧瞧风景散散心也是好的。” “青山书院?那可是个好地方,这孩子将来必有出息!”林如海自是愿意,笑着点头。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,倒是把立在地中央的宝玉晾在一边了。宝玉真没想到一个青山书院,反倒能让林姑父另眼相看。早知如此,他当初就该忍一忍,继续在青山书院呆着了。 宝玉愣愣的站了半晌,没人理他,料知自己可能在林姑父跟前出了丑,羞愧难当。恨自己学艺不精,更恨林姑父也如那些俗人一般,认准了爷们出息就一定要读书做官,真是没有什么比这更俗的了! 贾母蹙眉,心里很不舒坦,闹成现在这光景,也觉得没有留他们的必要了,趁着摆饭的功夫,打发了他们。林如海、贾赦、邢氏等一走,宝玉就忍不住了,哭着钻进贾母的怀里。 “老祖宗,我努力想给您长脸的,奈何……” “乖宝贝,这事儿不怪你,不怪你。”贾母心疼的哄着宝玉,手不停的拍着宝玉的后背安抚。 林如海离开贾母的住处远了,才松口气,跟贾赦邢氏道:“总算熬了这一关。” 邢氏摇头:“三日后妹夫和林丫头就要搬走了,她老人家可不会这么轻易气馁。” 林如海大惊,扬眉询问邢氏的意见:“大嫂,你的意思是说老太太他还会——” 邢氏点头。 林如海蹙眉,脸色沉重起来。 贾赦见状,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,建议道:“有的时候,事儿没必要想复杂了,简单处理。” 林如害若有所悟,感激的看一眼贾赦。 三人还没到荣禧堂,就见宁国府一小厮急急忙忙的赶过来:“赦大老爷,可出大事儿了,我家老爷请您和林大人过府一趟。” 林如海略微惊讶,问到底是什么事儿,那小厮嘟囔着说贾蓉贾蔷被抓了。 贾赦闻言,倒不觉得什么惊奇,打发了那小厮,回头跟林如海道,“去了你不用管,看我眼色说话。” 林如海巴不得不管闲事,点头附和。 邢氏料知那日他见官差去宁国府,应该就是抓人去了,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,但邢氏隐隐觉得此事跟贾赦脱不了干系。上次她把尤二姐的乱事儿说与了贾赦,瞧贾赦那一副阴测测的模样,肯定回头使了什么‘坏招’了。 邢氏知道贾赦是个有分寸的人,如今荣国府的嚣张暂且被压制了,但宁国府那边却是猖狂至极,早吃点教训老实些,总归比最后被抄家了强。 天大黑,贾赦回房,方与邢氏用了晚饭。 “林妹夫呢?”邢氏问。 贾赦笑:“被珍大侄子强留在宁府了,他说身边没个当官的亲戚陪他,心里没底。” “到底怎么回事?你干的?”邢氏喝过饭后茶,又问他。 贾赦扬眉笑了笑:“还是自家媳妇儿聪明。” 邢氏听他此话,就更明白了。“如此也好,叫他们吃一吃教训,长记性,以后也不至于太张狂。上次她家儿媳妇办丧越矩,当初怎么说的,什么都答应得好好的,这才过了多久,就好了伤疤忘了疼,一家子的爷们没一个正经的,活该!” 贾赦点头,十分赞同邢氏。“如今我叫衙门的同僚趁机随意纠了个小错,把小的抓进牢里,也不过关几天的功夫。叫他们在牢里长长记性,再顺便吓一吓老的,估摸他们一家子也就老实了。我这样算计他们,也是免得将来他们犯了大错,连累我贾氏一族落得抄家的下场。” 邢氏点头,分析道:“荣国府、宁国府系出同门,虽说咱们日子确实是分开过得,但我猜在圣上的眼里头,那都是姓贾,就都是一家子的。就算将来宁国府被端了,咱们万幸,可以暂且保全,也是个摔破了的碗,盛不了多少水。” 贾赦点头,赞许的看邢氏一眼。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。 “我看夫君得有个长远点的计划,回头他们再好了伤疤忘了疼呢?”邢氏笑着建议道。 贾赦微微扬眉,点头。“容我回头想个办法。” 邢氏道:“这事儿难了点,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,你也别急,但也不能不准备。咱们慢慢来,等火候到了,一锅端!” 夫妻俩商量定了,便早早安歇。 次日贾赦、林如海暂且得空歇息在家,二人切磋棋艺。这边邢氏便带着黛玉安排她们父女搬家的事儿。管家这一套东西黛玉早晚要学会的,故而邢氏如今大小事儿都是看着黛玉去做,有问题了再提醒几句。待一切安排妥当了,黛玉的额头也忙出了汗。邢氏笑着打发她去沐浴,她则将预备好的礼单递给了林如海。 林如海纳闷的接过红纸,瞟了一眼上面的东西,慌忙感激邢氏道:“瞧我这脑子,这几日忙活政务,倒把下聘这遭儿事儿给忘了。” “这本就不是你们爷们能张罗的,聘礼的单子我都列好了,该不会有什么差错,妹夫就按照这上面的叫人置办送过去就好。日子我叫人算过了,六月初六就是个极好的日子,必然会事事顺当。老翰林那边的意思是他们是老姑娘,林妹夫又是续弦,可以不用大办。” 林如海儒雅的摇头,笑道:“可不行,既是娶妻,哪有悄悄进门的道理。是不是老姑娘,也是头一次嫁人不是,哪能委屈了她。” 邢氏闻得此言,倒有几分感动。心想这位扈姑娘也算是有福的。这门亲事老翰林一家都极为愿意,那个扈姑娘邢氏也见过,亲口问过她的意思,倒也是个愿意的。邢氏觉得她没选择错,林如海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。 “林姑爷,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。”小丫鬟恭敬地传话道。 邢氏看一眼贾赦,贾赦也看向林如海。 林如海微微蹙眉,似乎预料到自己要打一场仗了。 贾赦安慰的拍拍林如海,招呼邢氏,意欲夫妻二人一同与林如海过去,帮他压阵。 怎料那小丫鬟见状,忙强调贾母的意思,只叫林姑爷一个人去。 邢氏与贾赦对视一眼,无语了。 林如海叹口气,谢过他们夫妻,转身从容的跟着那小丫鬟去了。 贾赦等了半晌,不见媳妇发话,奇怪的问:“这时候你不该说点什么么?” 邢氏瞟一眼贾赦,回身从奶妈子手里抱过璨哥儿,高兴地逗孩子玩。 贾赦乐颠颠的凑了过去,稀罕的抱着儿子,亲他的脸蛋。璨哥儿虽说不出话,但表情极为丰富,贾赦一亲他,他就露出一副嫌弃状,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手臂,挣扎着不想让贾赦抱。贾赦哪里舍得,笑眯眯的又亲儿子一口。璨哥儿蹙起小眉头,嫌弃的用小手捂着自己的脸,擦了擦。 贾赦见状不高兴了,故作生气的问他是不是讨厌自己。 璨哥儿一点面子都不给,扭头不看他。白胖的笑脸极其不爽,五官揪扯在一起了,特嫌烦,但他却没像同龄的孩子那样随性,不高兴就哭。璨哥儿特别不爱哭,除非他饿到不行的地步,否则他就算是再不顺心了,也不会耍赖哭鼻子。 正因为这样,贾赦偏爱逗弄璨哥儿。儿子越烦他,贾赦反而越有戏弄之意。搞得这对父子一见面,就像是冤家聚头一样。如今璨哥儿不用贾赦近身,一见着他,就自动的把小巧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,以示他对贾赦的不满。 贾赦这会子逗弄上瘾了,璨哥儿一扭头不理他,他就用另一只手把他脸周正过来。他倒要看看,这孩子被唬弄到什么程度能哭。 邢氏见状忍不住说贾赦:“和孩子较什么劲呢!” 贾赦勾唇得意的笑起来,贼骄傲地晃一晃怀里的儿子:“瞧瞧我的儿子,就是不一样!” 邢氏嗤笑:“我看你儿子不一样,也是被你这个不一样的爹给逼的。” “哪有!”贾赦话音刚落,就听小小的一声“啪”。璨哥儿胖乎乎的小巴掌糊在了贾赦脸上。 准确的说,贾赦被他儿子打了一巴掌。 贾赦脸上得意的笑瞬间僵掉了。别看璨哥儿年纪小,打人也不疼,这一巴掌倒是莫名其奥妙的响亮。 邢氏笑得肚子疼,缓了会儿,忙从贾赦怀里抱过璨哥儿,宠溺的用手指戳了戳璨哥儿的额头。“乖孩子!” “他刚打了他爹,你夸他乖?”贾赦抖着嘴角,不服道。 “你这是活该!”邢氏笑了笑,把璨哥儿放在了榻上,由着他自己玩。 贾赦不甘心的凑过来,意欲“教训”儿子,被邢氏拦了下来。 “叫你总逗弄他,早该有报应了。”邢氏笑着白一眼贾赦,拉他就在自己身边坐下,警告他不准再折腾儿子。 贾赦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自己被“打”的脸,幸福的跟邢氏道:“儿子的性儿跟你倒有些像。” “嗯,像么?我可不记得我打过你巴掌,既然夫君说像,我补回来可好?”邢氏说罢,就举起巴掌要打,贾赦赶紧贱贱的把脸凑过来。 一巴掌落到贾赦的脸上,最后变成了轻捏。 邢氏突然想起贾母和林如海的事儿,叹了口气:“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。” “我看你还是趁早叫人收拾了林丫头的东西。”贾赦预断道。 邢氏紧张的看贾赦:“怎么说?” “老太太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,林妹夫必然不肯就范,他一拒绝,老太太没了面儿,他自己也是个清高的人物,还能留在荣府?” 邢氏蹙眉点头,觉得贾赦说的有道理。他这就起身,叫人备好了马车。因是林丫头身子骨弱,自要多加两个垫子。虽然天暖和了,但夜里仍有些凉,邢氏又嘱咐预备个貂绒毯子。可不能在夜里折腾这一遭儿,再把林丫头折腾病了,回头两家可真就彻底结仇了。 邢氏转即去了抱厦瞧黛玉。黛玉正在灯下读书,尚未歇息。邢氏笑着握住黛玉的手,嘱咐道:“暂且先别歇着,等你父亲回来再说,也叫你身边的丫鬟拾掇些你最近穿的衣服。一旦你父亲要你随他去,也不至于着忙上火了。” 黛玉不解,惊讶的看着邢氏:“这是?” “没大事儿,你无需操心。咱们在不在一起住都不打紧,不论何时,你大母舅和我都惦记着你的。” 黛玉感动的点点头,邢氏的话自然句句铭刻她心中。 过了会儿,林如海果然回来了,脸上带着薄怒。当他见贾赦和邢氏时,微微拱手致歉,表示现在就要带着黛玉走。 贾赦没有多问,反而理解的点头:“车和行李你嫂子都给你备好了,你领着女儿去吧。” 林如海微微惊讶,激动地看着贾赦:“这是?” 贾赦了然一笑,拍拍林如海的肩膀:“不用解释,我们都知道你的苦衷。” 林如海一时间感动的无以言表,冲贾赦夫妇行礼,转头带着黛玉走了。 林家父女刚走,就见贾母打发丫鬟过来询问。消息传过去不大会儿,贾母在丫鬟的搀扶下急急忙忙来了荣禧堂,她亲自去黛玉所住的抱厦里瞧,果然是人去屋空。 贾母皱眉,丢了手里的拐杖,整个身子都在气得发抖。“好,好啊,这就是我养的好外孙女,我的好女婿!” 贾赦蹙眉:“母亲,我们夫妻早劝过你,这门亲事不相配,你怎么就不信呢?您看,如今可真是亲事做不成,又结仇了!” “结仇又如何?他林家清高了,瞧不上咱们荣府,有什么结交的必要!”贾母缠着音,激动地喊道。 邢氏见理说不清,暗暗扯了一下贾赦袖子,示意他别说。对于贾母这样的人,多说也无用。邢氏转而吩咐人赶紧打发贾母回去歇息,鸳鸯则暂且被邢氏留下了。 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 鸳鸯迟疑了下,还是决定坦白:“老太太还是想亲上做亲,跟林姑爷提了。林姑爷起先委婉地拒绝了,老太太偏不死心,一门心思的牵红线,林姑爷也就干脆地说白了拒绝。老太太哪受的住,说林姑爷眼高心思大了。林姑爷不服气,数落了宝二爷不上进。老太太护孙心切,就骂了林姑爷两句。” 邢氏听完,也不奇怪林如海那么生气了。她打发了鸳鸯,转即跟贾赦道:“林妹夫乃是前科探花,才高八斗,一身傲骨,那容得人说这话。只怕他死去的爹娘也不曾骂过他一句。” 贾赦冷笑:“他这么优秀的人物,又是独子,亲爹娘会舍得骂?” 邢氏抖了抖眉毛,叹口气:“咱家老太太是真能闹啊。” “怕只怕她还不甘心。”贾赦回道。 邢氏扬眉看她:“那就叫她早点死心,也把宝玉的亲事尽快定下!” 邢氏说罢,在贾赦疑惑的目光中,招来一小丫鬟,对其道,“给你个好活,老太太向林家提亲的事儿你悄悄告诉薛家太太,回头得了银子自己花去,只管好你这张嘴。” 小丫鬟点头,转身麻利的去找薛姨妈“报信”了。   ☆、第50章 薛姨妈听说贾母跟林如海提亲,顿时火冒三丈。她拿钱赏了那传话的小妮子,第二日一早儿就直奔王夫人的住处。 王夫人睡醒后,稍觉得好些,被丫鬟扶起身,身子半依在石青色净面的大靠垫。单单起身折腾这么一遭儿,王夫人身上就出了许多虚汗。银钏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水伺候,用帕子为其擦拭额头冷汗。 王夫人饮了茶,想起她还有建行宫这件要事没办,吩咐银钏去请大太太来。她现在正病着,若是邢氏来了之后敢拒绝她,她就敢晕给她看,把她病重的过错都加在邢氏的头上。 王夫人正琢磨的欢喜,忽见薛姨妈气冲冲的来了,面色十分不好。 王夫人蹙眉,十分关心的问她到底怎么了。 薛姨妈见王夫人病的面色苍白,几乎卧床不起,沉住气,先坐了下来。 王夫人料知她有事,问她到底怎么了。 薛姨妈深吸口气,眯着眼质问王夫人:“你先前怎么答应我的,每次都说什么这就去跟老太太提亲事,可到今天,我没听见半点风声。” 王夫人讪笑:“本是要提的,可你看我现在这身子骨儿。妹妹就这般着急,不能容我几日?” 薛姨妈听王夫人此话,心里蹿出一团火来。王夫人现在说得她好像多么不通人情似得,也不算算打从薛家住进荣府以后都多长时间了。每次王夫人都信誓旦旦的答应,到头来却是在贾母那里只字未提。 王夫人见薛姨妈不通人情,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光景,越发觉得难过了,心里更气。 薛姨妈隐忍半天,终看不下去王夫人惨淡的模样,叹口气,表情软化下来。“姐姐也别怪我着急,你或许还不知道呢,昨儿个老太太当面跟林家提亲了。” “什么?”王夫人惊讶的瞪圆眼,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道,狠劲儿的握住了薛姨妈的手腕。 薛姨妈吃痛的叫了一声,王夫人才松手。 “妹妹,我——” “你也不知情,我不怪你。”薛姨妈叹口气,观察王夫人有愧疚之色,稍稍心安,继续道,“人家林家压根就没看上这门亲事,你家老太太非要强求,林家父女昨儿个晚上连夜就搬走了。” 王夫人惊讶的扬眉,心想自己的儿子竟然被嫌弃了,万分不满的反问,“真的搬走了?” “嗯。”薛姨妈低沉的应了一声,紧接着道,“姐姐也该知道我为何来找你,这亲事儿你应我不下十回了,我带着丫头也一直甘愿等着,等来的确实这样的消息。大姐你也设身处地替我想想,我听到这些心里会好受?我今天来也不为别的,就是来问你一句准话,我们俩姐妹这门亲到底结不结?” “结,当然结。妹妹你该知道,我心里头早把宝钗当成儿媳妇瞧得。”王夫人坚定地点头道。 薛姨妈嗤笑:“姐姐也别再拿这话搪塞我了,三天!三天之内我若从老太太口里头听见了消息,这门亲事咱们就好说。若不行,我们姑娘也等不起,趁早想以后也不为过。” “三天?”王夫人有些激动,连连咳嗽了两声。 薛姨妈见她情况不对,连忙把话说完:“对,就三天,妹妹也别怪我狠心,你家老太太突然跟林家提亲,真的让叫我太……大姐,人都是由脸皮的。若亲事实在是办不成了,咱还是算清楚地好。”薛姨妈说罢,急急忙忙跟王夫人告辞。 王夫人肚子里还憋着一堆话想要说,却见人走了,胸口愈加郁结,难受的要死。 银钏端了药来,意欲伺候王夫人喝下,王夫人忙张罗要起身去见贾母。 “太太,您现在身子太虚,不宜下地走动,一旦伤了根本,可不好养回来。” 王夫人正烦躁着,哪容银钏多言,瞪他一眼,“别废话,备轿。” 银钏心里无奈,码自己多管闲事,二太太身子好不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。反正这个主子死了,将来她一样有别的主子可以伺候。 王夫人一路迷迷糊糊的坐轿到了地方。贾母一听说她来了,忙叫鸳鸯过来迎接。鸳鸯皱着眉头搀扶着王夫人进屋。 贾母正发愁与林家的婚事,还以为王夫人病好得差不多才来的。当她看见王夫人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被人托进来的,着实惊讶。 “你——”贾母张了张嘴,不知道说什么了。王夫人如今正病着,她总不至于开口骂个病人。 “老祖宗!”王夫人哽咽道。 贾母点点头,赶紧让地方,叫她在自己坐卧的地方歇着,她则坐在边上的板凳上。 “你这是有事?” 王夫人动了动眼珠子,摇摇头。“没有大事,我听说老祖宗要给宝玉定亲了,想来凑凑热闹。” “哎呦,这点小事儿你打发人来问就是,何必亲自来一趟。你瞧瞧你现在的身子,不好好养着怎么能成。”贾母叹气道。 王夫人继续追问:“老祖宗,我听说你跟林家提亲了?” 贾母蹙眉:“嗯,不过你林妹夫是个冷性情的,眼睛长得也高,根本瞧不上咱们家。” “许是林妹夫自有安排女儿的好去处,这亲事不成就不成吧,强扭的瓜不甜,咱们又何必添堵。”王夫人咬牙道。 贾母眉头皱的更深了:“你真是这么想的?” 王夫人点头,轻声劝解贾母道:“媳妇儿怎会不明白老祖宗您的心思,您舍不得林丫头那孩子,也是为了考虑宝玉的将来,才会有意结下这门亲事。可您老想想,林妹夫已经拒绝到这份儿上了,咱们还能怎么样?倒不如了断了这心思,换个人家。” 贾母冷笑,料知这最后一句才是王夫人此来的目的。 王夫人不打算那把话说透,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就目的性太强了。王夫人见火候差不多了,自己的身子也快要透支垮掉了,连忙识趣儿的告辞,独留贾母一人在原处思考。 “对了,行宫的事儿,弟妹那里不同意,薛家倒想出一份力,媳妇儿还没想好应不应。”王夫人临走时,撂下这句话。 贾母愣愣的听着,心中冷笑。这不就是在暗示她,只要她答应跟薛家的亲事,她们会出钱帮荣府。 贾母一时间左右为难,没个主心骨。思虑了半天,贾母最终决定把邢氏叫来一遭儿商量,看她怎么说。 “行宫的事儿媳妇是不同意的,以咱家这情况,可真是没什么闲钱再建一座行宫。就是有钱,我也不建议这么干,树大招风。” 贾母皱眉,虽然心里有点不赞同大儿媳的说法,但她真没什么好反驳的。勤俭持家总归是有道理,是对的。 “宝玉的亲事,你看怎么办?” 邢氏一听这话,脸色不大好了,迟疑的看着贾母:“母亲,您别怪媳妇说难听的话,这件事当初您就该听我的,何必跟林家提。如今这可好了,俩家闹成这样,昨儿个晚上我和老爷怎么拦着他们父女俩,硬是没拦住。林家世代书香,又是一脉单传,天生一副傲骨,哪是咱们逼迫的来的?” 贾母梗着脖子,不服的嘟囔:“多好的一门亲事,他就是想不开,非要凭着他丫头攀高枝吧,高枝儿哪是那么容易攀得?” “母亲,您是宝玉的亲祖母,眼里满都是他,自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样样别人的好。可您想想,宝玉这孩子哪儿都好,就一点不好,不爱读书,不求上进,这事儿连他老子都晓得的,哪次见他不训斥两句。林妹夫才高八斗,乃是前科大名鼎鼎的探花郎,您说他能受得住无才的女婿娶他女儿么?”邢氏终忍不住,决定跟贾母把话彻底摊明白了。 贾母蹙眉,这辈子她就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,还是诋毁她宝贝孙儿宝玉的!贾母气得连拍两下桌子,连地都跟着颤了两下,她抖着唇半天,一声吭不出来。 她越来越没办法反驳她这个大儿媳了。 “我看弟妹挺中意薛家大姑娘的,这姑娘为人从容大方,性子也好,身子更好了,与宝玉又有个什么金玉良缘之说,我觉得是真相配。”邢氏。 贾母眯起眼睛,嫌弃道:“可她是商人之女。” “姑娘家嫁人以后就随着婆家,谁还计较她出身如何,再说皇商也不丢脸。”配得起宝玉! 贾母闻言,皱眉沉吟。 邢夫人扬扬眉,轻笑。她倒觉得人家不嫌弃宝玉才是最难得的。若她是薛姨妈,才不会傻到把女儿嫁给这样没出息的孩子。穷点家世差点又有什么关系,晓得求上进才最要紧。 贾母最终还是犹豫不决,烦躁的打发走了邢氏。 邢氏也不愿多呆,左右林家也搬走了,至于宝玉到底娶不娶得成宝钗跟她没多大关系,也构不成威胁。 回去的半路上,邢氏刚巧碰见薛宝钗、史湘云和探春等几个姑娘。史湘云一见邢氏,想起上次瞧戏时的难堪,脸色顿时不好起来,眼含着泪,委屈的低头。宝钗和探春倒是大方,笑着跟邢氏请礼。 邢氏笑着招呼她们好好玩,又想起昨儿个贾赦回来带了几只鹿,便命人送些鹿肉给姑娘们。 宝钗笑着恭维:“跟着太太走,就有好吃的。以后我们常粘着您,嘴上可享福了。” “瞧把宝丫头嘴甜的。”探春故意逗乐,叫宝钗丫头。 宝钗也不介怀,没脾气的憨笑。 史湘云见气氛宽松了,就忘了前尘往事,也要凑热闹,乐道:“咱们去院子里烤鹿脯,配着宝姐姐家里的冰镇葡萄酒,岂不乐哉?” 其余几个人听得都快流了口水,忙点头硬是。 史湘云更加兴奋了,随口又建议道:“咱们把二姐姐也叫上一起热闹热闹。” 宝钗等笑容放浅了,看向邢氏。 邢氏浅笑:“她不行,眼看过几日就要出嫁了,许多事忙不过来呢。” 史湘云乐呵的接话道:“也不差这一日。” 邢氏勾起唇角,嘱咐宝钗等去吧,至于史湘云,她看都不看一眼。 直到邢氏转身走了,史湘云才意识到自己被邢氏特别冷落了。她不大理解的看向宝钗等,她们也拿奇怪的眼神瞧自己,史湘云不明所以,却觉得万分委屈,眼泪立时掉了下来。 宝钗、探春忙去哄她,给她拭泪。 几个姑娘回了屋,史湘云才敢抱怨:“我又怎么得罪她了?” “你啊,下次学会察言观色。大太太如今在荣府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,谁都惹不起。”宝钗小声劝道。 史湘云闻言哭得更厉害了,她好歹是老太太娘家人,也没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,凭什么大太太要那般冷她,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太难受,倒不如直接骂她两句来的爽快。 探春冷笑:“你就是心大,当初听戏的时候,伱失言说林妹妹那话,已经得罪他了。如今好容易大家都把这事儿忘了,你今天有不知好歹的忤逆她的意思。人家怎么说的,忙于大婚不能来,你非逼着要人来,大太太能不冷你?” 宝钗瘪嘴,点点头,伸手保住了史湘云,好一顿哄她。 姑娘们早前派人知会了宝玉的丫鬟,宝玉一回来就得了消息,赶忙过来凑热闹。美食美酒倒没见着,只看到史大妹妹哭个不停。 “这是怎么了?” 探春忙将经过说与宝玉。 宝玉气得为史湘云抱不平:“怎么,咱们荣府她只手遮天了!我偏不信,史大妹妹你放心,我这就去给找老祖宗你做主。” 史湘云从宝钗怀里伸出头来,止了泪,感动的看着宝玉。宝玉被这种崇拜的眼神儿鼓动的,更加有了士气,风风火火的转身又回到贾母那里。 贾母没想到宝玉这会能回来,正鸳鸯招呼房里所有的丫鬟训话,提点所有人不许把与林家提亲失败的事儿告知宝玉。宝玉此刻就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,当即跟疯了一样,冲进门哭着问贾母是不是真的。 贾母一愣,最终无奈地叹气点下头。 宝玉吓傻了,什么话都不说,就坐地直哭,叫着要林妹妹。丫鬟们忙扶起他,搀着他回屋。宝玉仍旧是哭,谁的话都不认都不听,最后哭累了,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。 贾母这才有机会问责:“他怎么突然折回来了?” 自有宝玉跟前的丫鬟将姑娘们的事儿说给贾母听。贾母一听谁都没有大错,也不好怪谁了。 史湘云得了宝玉魔怔的消息,却觉得是自己惹祸所致,再想她在荣府被大太太不看好,再留着住下去也是憋屈,索性收拾了东西跟贾母告辞,以后也不想再来了。 邢氏可没功夫去计较一个小姑娘怎么看她,她说话素来都是跟识趣儿的人说,不识趣儿的那些,索性就冷着了。邢氏到没有特意苛责过谁的意思,但若是别人多想了,她也不会去解释什么,清者自清。若是对方不重要,就算不清她也无所谓。 宝钗见识了宝玉魔怔,心中有了计较。她同薛姨妈探病宝玉之后,回屋就不说话了。薛姨妈十分担心她,搂着女儿哄了半晌,才见她憋不住了,眼中有泪。 “妈,我们住在荣府,就为了图那个?不值!”宝钗呜咽道。次二次入荣国府住下之后,她就发现许多事都变了,二房的地位变了,荣府的风气也变了,那些下人们也不像以前那样,使点小恩小惠就听话的不像样。总归是一切都变得规矩起来,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,可偏偏令她觉得压抑和无奈。 “乖孩子,那你的意思是?” “母亲,这门亲事恐怕并非那般好。”宝钗红着脸磕巴道,接着,她又补充一句,“若是一门好亲事,林家又怎会拒绝……” “好孩子,你别多想。我可听说林家会拒绝这门亲事,是想攀高枝儿,好像是要把林丫头配给王爷之类的人物。” “是么?”宝钗表情惊诧,她自觉自己相貌和才华都跟黛玉不相上下,自己的性儿还比黛玉好很多,更得人欢心。她俩唯一就差在出身上,没想到这官家的女儿竟可以嫁的那么好,而自己,竟还要为嫁一个那么半糊涂的人想尽办法。 “可不是,这就是出身的差距,这会子你明白我为什么非把你嫁到官家了?以后你的子女就可以不遭这份儿罪了。”薛姨妈叹气道。她已经往荣府这里面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财力,这时候抽身,先前的那么多努力就白费了。 宝钗有点明白母亲说的道理,也不争了,顺从母亲的安排。左右她打心眼里还算是挺喜欢宝玉的,宝玉性子也还算好,以后多教导他就是。对于这点,宝钗还是很有信心的,她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教宝玉上进。 三天后,王夫人和贾母那里还没传来信儿。薛姨妈果然叫人收拾了行礼,带着女儿宝钗来跟贾母告辞。薛姨妈这一招玩的叫,欲擒故纵。 贾母有些慌了,好一顿挽留她们母女,薛姨妈客气的婉拒,还是坚持要走。贾母也没法子,只好叫邢氏代为送了送。 隔日便是贾琏续弦的大喜之日,邢氏有许多事要忙。薛姨妈十分识相,没叫邢氏送几步,便拉着女儿告辞了。王夫人那边听说薛姨妈带人走了,情绪十分激动,又吐血昏迷了。邢氏张罗喜事的同时,还要照顾到王夫人这边的病情。 待新妇柳氏进门,邢氏总算是松了口气。一大早儿,邢氏与贾赦喝了媳妇儿茶,便打量起这位新的琏二奶奶。年纪二十八,长得端庄周正,小圆脸陪着一双杏仁眼,一笑俩眼就眯成一条缝,着实讨喜。这柳氏嘴巴也甜,说话干脆利落。贾琏倒是很痴迷新媳妇儿,不管她说什么,贾琏都禁不住宠溺的瞧着她笑。 邢氏意见这柳氏把贾琏守住了,很满意,笑着招呼柳氏上前,把两份儿地契递给了柳氏。“这是给你们小夫妻的,攒出来的钱也都留着存好了,爱干什么干什么,要紧的是你们自己会过日子。” 柳氏一听此话,噗通一声就跪地下了,乖巧的对邢氏千恩万谢,还拉着贾琏一块谢恩。不等邢氏提及,柳氏便表态她一定会对巧姐一百二十分的好,绝不存私心。 “不管媳妇儿以后生儿生女,我必会把巧姐当亲身的看,不,一定要比亲生的还亲。还请老爷太太,还有二爷一起监督我,我若是有半点苛责她的地方,你们尽管罚我,也请老天爷天打五雷轰,把我劈死了!” “呸,大喜的日子,说什么不吉利的话,还不快给老爷太太请罪。”贾琏笑道,自从娶了媳妇儿之后,他嘴边似乎也变溜了。贾琏第一次觉得什么叫过日子,心里踏实,也有想惦记想保护的一家子人。 贾赦见他们夫妻琴瑟和鸣,很是高兴。 一家子随即去贾母那里请礼。,贾母才问了柳氏几句话,便对这孩子喜欢得不得了,也对邢氏管家的能力越来越另眼相看了。 邢氏见贾母高兴,挑眉示意贾赦。 贾赦得到授意,咳了一声,跟贾母道:“母亲,有件事儿儿子觉得该告诉您,林妹夫打算续弦了。” “什么?那我那可怜的外孙女怎么办?不行,我得把她接回来。”贾母激动地起身道。 邢氏忙去拉住贾母:“母亲,林妹夫续弦为的就是林丫头,您想她还能受苦了?” “就是,老祖宗您瞧瞧我,也绝不对对巧姐儿存第二种心思的。”柳氏帮着邢氏附和道。 贾母皱眉看眼柳氏:“你我信,可谁知道他续弦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,一旦她苛责了我宝贝外孙女,可怎生好。林丫头跟谁我都不安心,就在我眼前我才能放心!” “母亲,您得信林妹夫的眼光,不会错的。若是续弦之后,能生个一儿半女也是好的,若不能生,将来林丫头的孩子过继过来,后宅有个人照看。” “不行!”贾母坚持不同意,她双唇打颤,显然气得不轻。贾母闹着起身,现在就要去林如海的府上算账。 邢氏松了手,也不劝贾母。“母亲,您如果真的要去,媳妇儿也不拦您。可您是不是忘了,前些日子,您才把林妹夫父女逼出荣府?” 贾母闻得此言,身子抖得更厉害,一屁股认命地坐了回去。 邢氏又对贾赦挑眉。 贾赦咳了一声,接着道:“母亲,还有一件事,其实圣上封儿子做吏部尚书之后,便赐了一座府邸。如今那府中的一切都置办好了,儿子打算让一家子搬过去住。这府邸毕竟是御赐的,儿子若不去住可不大好。” 贾母万分惊讶:“御赐府邸?咱们荣府已有御赐的府邸,皇上难道不知道么?为什么还要另赐你一座府邸?”   ☆、第51章 贾赦微微笑了下:“君心难测,儿子也在纳闷此事。” 贾母失望的叹口气,默了会儿,终于对贾赦点头。“既是圣上的旨意,你们也不好不搬,去吧。” “母亲,您也跟我们一块搬去?”贾赦问。 贾母坚决摇头,她在荣国府活了大半辈子,半截身子都埋在这儿了,她绝不会挪地方。 邢氏和贾赦等也没有再劝,只把管理荣国府的事儿交给了新媳妇柳氏。本来贾琏夫妻也该跟她们一遭儿搬去的,奈何二房如今没个能管事的人物。李纨倒是可以,碍于守寡的身份,她是不能一人独撑大局的。邢氏本指望贾母把宝玉的亲事定下来,这样荣国府的内务大可以托给宝钗与李纨共同处理了。奈何贾母迟迟不肯应下这门亲事。邢氏只好叫柳氏和贾琏暂且留在荣府,方便她们打理荣府家务。也倒不用她们操心大事,只是管一管府中人吃穿用度的零碎活儿,邢氏倒根本不用担心她们夫妻俩处置不来。 况且这荣国府也存在不了多久了,没几天折腾的功夫。只可怜二房一干众人和贾母都尚不知情,还想死守着这块地方不放。 邢氏边嘱咐儿媳妇柳氏,边在心里感慨世事无常,人最终还是得学会适应变化才不会吃亏。 贾母眼看着邢氏嘱咐事儿,脑子里不知道琢磨什么。她耐心的等了一会儿,突然叫邢氏到她跟前来。 “母亲有事?” 贾母琢磨道:“你看啊,你们这次搬家,府邸又是圣上御赐的,也算是个乔迁之喜。你们夫妻怎么也要庆祝一下,不摆大筵席,也得摆个小的不是。趁着这机会,去把林女婿请来,帮我解释解释,也帮我探探口风,这门亲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。” 邢氏惊讶的看着贾母,这都什么时候了,她老人家还在惦记这事儿。再说人家都已经明面上拒绝了,没想到她老人家还没死心。 贾赦皱眉看贾母一眼,摇头,表示不可能。 贾母急了:“不试试怎么知道?” “您老可真糊涂了,那日林妹夫可是连夜就走了,一刻都不愿意多呆,您想想决心多大,他凭什么要反悔?”贾赦不客气道。 贾母气得咬唇说不出话来。她嫌烦,挥手打发了屋内众人。等大家都散了,贾母披上了外衣,吩咐鸳鸯扶着她去见王夫人。 王夫人因卧病在床,还要劳心费神,又因不及时用药的缘故,病情愈加厉害。此刻王夫人躺在榻上哼哼呀呀的难受地叫着。贾母蹒跚进门,见此状,禁不住流泪,忙吩咐人去再请大夫,又自个儿出钱嘱咐人去置办些名贵的补药添置给王夫人。 “媳妇儿福薄,辜负了老太太的厚爱。”王夫人垂泪呜咽道。 贾母抖着手为其拭泪,勉强笑着劝她:“可不能哭,病人最怕伤心了,你还想不想好了?还要不要瞧你儿子大婚,享受你媳妇的孝敬了?想的话就尽快好起来,别叫我这老婆子一把年纪了为你掉眼泪。” 王夫人感动的点头,守住泪乖巧道:“媳妇儿省得。” 贾母欣慰的点点头。 王夫人更加感动,她以为贾母此来就是单纯来看她劝她的,心里头觉得自己还挺重要的。王夫人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,以后一定好好养病,不能辜负了老太太的厚爱。 “宝玉这孩子也不小了,古语有云,先成家后立业。我看这孩子不爱读书上进,就是缺个身边人提点他。” 王夫人讶异的张大眼看着贾母,难道是婆婆想通了?意欲答应自己叫宝钗与宝玉结亲?王夫人心里更加愉悦了,顿时觉得身上的病去了大半。她连忙高兴地附和贾母,对其点头。 贾母接着道,“林女婿是探花出身,学问自不必说。若是咱们能结下这门亲,以后宝玉的学问都劳烦林女婿过问,自不在话下。” 王夫人刚听“林女婿”这三字,脑子像砸了一颗巨石一般,一片血肉模糊,完全不能思考了。 贾母还在继续说:“说亲这事儿,他确实犯糊涂拒绝我们,但我不能由着林丫头那孩子跟着他受苦。他如今又要续弦,就更不行了。我怎能叫林丫头在继母的苛责下过活?这事我宁愿受委屈,豁出去脸皮了,我怎么也得把林丫头从火坑里救出来。试问还能有谁比我更疼这孩子的?咱们只要把这亲事定下来了,林女婿早晚会明白他的错的。” 王夫人急得咳了两声,想要说话,却发现自己张嘴之后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,根本不成话。王夫人急得伸手抓脖子,贾母忙眼含着泪伸手拦住了她。 “是我心急了,你还病着,我不该拿这些杂事烦扰你。听我的话,好好养病吧!”贾母拍拍王夫人的手背,见王夫人看着自己眼珠子直动,像是有话说,但偏偏她说不出来。 贾母也没耐心去听了,嘱咐丫鬟们好生照看,回头吩咐看门的嬷嬷:“等你家老爷回来,不管多晚,叫他去见我一趟。半个月了,我都没见他的影儿。”贾母发完牢骚,带着人回去了。 时至深夜,贾政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。那婆子等得急,一见二老爷又是这样的,连连在心里叹息。但她也是没办法,带着人就把二老爷扶到贾母的住处。 贾母是老人家,每日睡得早。今日为了等贾政,已经晚睡了一个时辰,连连打哈欠。婆子们一扶着贾政进门,贾母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酒气。 婆子连忙跪地赔罪。 贾母皱眉:“怪不得你们,是他自己在外头喝酒回来晚了。” 贾政嘟起红红的脸蛋,半醉半醒地问贾母:“母亲,您这么晚找我有事?” “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,”贾母皱眉,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合适的时机。 贾政喝得高,情绪比以往兴奋许多,他笑嘻嘻地拍拍胸脯跟贾母保证道:“你老尽管吩咐,儿子万死不辞,一定给您办妥贴了。” 贾母一听这话,终于乐了。 身边的婆子不禁恭维道:“二老爷就是孝顺,喝过酒也不忘自己最该孝敬老太太您呢。” “是啊,我没白养他。”贾母乐呵道,转即让人扶着贾政坐下,贾母与贾政面对面道:“我想跟你商量宝玉的亲事,前些天跟林家闹得事儿你也听说了。不过这门亲事咱不能就这么放弃了,你林妹夫如今在皇上跟前正得宠,风光着呢。他说一句话,比你请人喝酒求人百次都好用。咱们若是能跟他亲上加亲,他就这个一女儿,还不得一门心思的孝敬巴结咱们?” 贾政红着脸点点头:“母亲说的有理,可这亲事人家不愿意,咱们能怎么办?” “也就他一个不愿的,林丫头养在我跟前的时候,和宝玉处的不知道多亲昵呢。这俩孩子天生就是一对,分不开的。再说了,林丫头那身子骨儿不好,谁家能要这样的媳妇儿,也就咱们能真心实意的对她好。满京城数数,可没有比我更宠爱林丫头的了。再说宝玉娶了林丫头也好,林家乃是书香世家,有你林妹夫督促,他在学业上也有长进。” 贾赦不停的点头,十分赞同贾母的话。 “我白天跟你媳妇儿说过了,她也没说什么,该是同意的。你也同意,这就好办了。我看咱们也不用去问你林妹夫的意思,这样,明儿个你就想法子给宫里的贤德妃奶娘娘递个信儿,求她弄个指婚的旨意,直接请天子做媒,亲事一定以后谁也忤逆不来。” 贾政连连点头,冲贾母竖大拇指。“母亲这招高!” 贾母一吐为快,心情好多了,打发贾政快回去歇着,只别忘了明日的要事就好。贾政稀里糊涂的点头,在丫鬟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回去了。 次日一早儿,东府的贾珍就急急忙忙赶到贾政所住的房门前守着。等到日上三竿,贾政方起来。贾珍等着贾政穿戴完,讪笑着进门问他:“怎么样了?” 贾政皱眉,抬首揉了揉自己几乎要裂开的头,点头道,“放心吧,昨儿个我跟那几位同同僚谈的都很好。他们答应去帮忙给蓉哥儿求情,不出意外,今天就能放出来,你尽管带着人到监牢门口接人。” “真的?那可太好了!”贾珍欢呼道,转即弓着身子赞美贾政,“叫您费心了,咱们这才是真亲戚,不像有的人,明明官居高位,偏偏帮人动嘴皮子的情面都不肯舍。他若肯早说一句话,蓉哥儿那还用在牢里头呆这么多天。还说什么叫我好好受教,管束好儿子跟下人们。切!” 贾珍不禁鄙夷的抽鼻子,官做大就了不起了?连个同宗的情面都不给,得亏以前宁国府有什么好事儿都惦记他们! 贾政头疼的难受,打发贾珍道:“你还不快去接人。” 贾珍笑着点点头,忙告辞了。 贾政喝了解酒茶,便觉得肚子饿了,命人摆饭。这功夫银钏哭着过来,告知贾政王夫人的病情严重了。 “你说什么?” “夫人不大好了,今儿个一早儿醒来,就吐了口血,呜呜的不知道说什么,奴婢们都听不懂。”银钏越说哭得越厉害,尽管王夫人平日待他们这些下人不好,但银钏一想到以前生龙活虎的人眼看就要死了,什么都恨不起来了。 贾政眯起眼,起身要走,肚子却不适宜的叫了。贾政觉得丢脸,厌烦的打发银钏先回去。贾政用过了饭,吃的饱饱的,方不情愿的起身往媳妇屋里去。一进屋,就一股子药味儿扑过来。贾政嫌恶的皱眉,屏住呼吸,往里屋进。王夫人躺在榻上,俩眼滴溜溜的转;脸色赤红,像是有什么急事要说,偏说不出来。 贾政听了半天,听不出所以然,终于有些不耐烦。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 王夫人抖着手指头,艰难地抬起来指了指贾政的腰。贾政低头一看,他腰间系着个羊脂玉佩。贾政把玉佩扯下来,纳闷的问王夫人是不是想要。 王夫人直摇头。 贾政恍然大悟,扬眉问:“你想说宝玉?” 王夫人点头。 贾政又想了想,再问:“你是不是操心宝玉的亲事?” 王夫人又点头。 贾政松口气,笑了笑,拍着妻子的手道:“事情我都知道了,你放心吧,我自会办好。” 王夫人眼睛里激动地闪出泪花,感激的看着贾政。 贾政在坚持了一下,安抚了王夫人两句,便快步从那满是药味儿的屋子逃出来。 贾政这才想起贾母昨日交代自己的事情,忙换上官服,预备去给贤德妃传信。待他一切都穿戴好了,贾政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,他就是一个小小的户部检校,哪有进宫的资格? 贾政着急上火的在屋子里徘徊了一圈,最终决定厚着脸皮去求大哥。 …… 贾赦赶早儿上了朝半,忙完公务,便赶在午饭的时候回家。今儿个与以往不一样,早上他是从荣国府出门的,中午便直接回新府邸了。新府邸不及荣国府三分之二大,却是阆苑琼楼,疏密有致。器宇轩昂的屋舍之中,又不乏添了些江南园林小桥流水的秀美情调。 换了新住处,心情也爽朗许多。贾赦开开心心的吃完饭后,便一边陪妻子,一边逗弄特性儿的儿子,乐此不疲。 邢氏倒对于天天黏在家里的贾赦有点嫌烦,贾赦一在,她连安静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。“老爷就没公务处理了?” “没有。” “老爷没事儿与同僚喝喝酒,增进感情也是好的。” “不需要。”贾赦笑着把璨哥儿举过头顶,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。 “那老爷带着璨哥儿出去溜一溜也好。”邢氏发愁的看着手上的书本,抬首对贾赦讪笑。 贾赦看眼媳妇儿,把璨哥儿放了下来,由着他奶娘抱着他去午睡。 贾赦阴着脸凑到邢氏身边,肩膀撞了撞邢氏的身侧。 邢氏奇怪的看他:“老爷什么意思?” “为夫发现你好像有点烦我,便特意来招你烦的。” 邢氏瞧着贾赦摆出一脸调皮样,被逗笑了:“老爷你也老大不小了,别学璨哥儿的神情,看着……嗯……太奇怪了。” “有么?”贾赦把脸凑近,故意让邢氏满眼都是他那张脸。 “有!”邢氏脖子向后仰了仰,肯定道。 贾赦趁机袭击了邢氏脖子一口,笑道:“奇不奇怪,你也得爱我,必须爱只我一个!”贾赦连‘调皮’时,语气都可以霸气的不容人拒绝。 邢氏惊讶的打量贾赦,愣了愣。 “下午正好有空,你早前不是答应了林妹夫瞧兰哥儿么?不如就今日一起去青山书院,也好把琮儿那孩子送去。去吧,快去换衣裳!”邢氏打发他道。 贾赦笑着点点头,真把衣裳脱了,却没想穿另一件,直接按倒了邢氏…… 夫妻俩共同午憩了小半个时辰,便起身沐浴,预备一起参观新宅子。这功夫顺天府来人捎信了。 “我家大人吩咐小的来知会尚书老爷一声,也好求个主意。” 贾赦点头。 官差继续道:“老爷说今儿个来了两三个相熟的小官跟他求情,还使了银子,请老爷把宁国府两位小爷提早给放了。老爷没敢应下,先派小的来问问赦老爷的意思。” “不放,打今儿起我不发话人不能放。至于怎么解释,叫你家老爷自己想去。”贾赦毫不客气的命令道。 传话的小厮心里抖三抖,莫名地惧于这位尚书老爷的威严。也不晓得为啥,刚才有那么一瞬间,他竟觉得赦老爷是九五之尊降临似得,那气势简直要压死人了。 小厮麻利的倒腾腿回去给自己老爷传话。 “什么,他还叫我继续扣人?我的天,还叫不叫我睡安稳觉了。”顺天府府尹不算小官,正经的三品。奈何他与贾赦相交,关系还算不错,总不至于不卖面子给朋友。他得好好想个万全的法子,既能把自己摘干净,还能如贾赦所愿,吓一吓荣国府一干众人。 说到底,他这是交友不慎啊! 这个贾赦一准料道他能办,才会故意有此吩咐为难他。“也罢了,”顺天府府尹认命的叹口气。总归宁国府一族都是烂到树根的,一家子的纨绔子弟,没半点能耐,更没有什么有能耐的亲戚。唯一厉害的就是荣府的贾赦,这位坏心眼的大人还是他的至交,他倒是没什么可怕的。至于那几个求情的小官,根本就上不得台面,他不甩脸子给他们就不错了。 府尹大人如此一想,也倒是通透了,麻利的给贾蓉贾蔷等人加了刑期。至于加刑之后的饭食花费,还得找贾赦给付了才好,这样他才不至于亏的太多。 …… 邢氏听了府衙的事儿,猜测道:“八成是珍大侄子等不住了,私下去求你弟弟了。” “嗯,我也这么想,所以我才故意叫人给他们加刑。这回叫他们好好尝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砸痛了,就知道后悔了,后悔了,也快到乖乖听话那步了。” 邢氏捂着肚子笑了笑,伸手戳了戳贾赦的胸膛:“老爷,您这是滥用职权,可不好。” 贾赦理所当然的扬眉,回她:“不然我做官干什么?连点优待和特权都没有,谁干?” 邢氏嗤笑,冲贾赦竖起大拇指:“老爷如今说话越来越有歪理了。” “歪理有人信,也便是道理了。”贾赦扬扬眉,故意拿话逗弄邢氏。 邢氏突然把他怀里的璨哥儿报过来,半嗔道:“不许抱他,璨哥儿被你这位坏爹爹教坏了。” 贾赦勾唇轻笑,拉着邢氏半靠在引枕上,薄唇凑到邢氏的耳边,轻轻动了动:“放心吧,我只‘坏’你一人。” 羞涩的红晕当即爬上了邢氏的脸颊,一直延伸到耳后。邢氏瞪一眼贾赦,起身抱着璨哥儿道:“娘带你去逛一逛新府,不带别人。” “别啊,”贾赦也赶忙起来,要凑热闹。 忽然,传话婆子进门道:“老爷,二老爷来见您了。” 邢氏惊讶:“府衙的消息传这么快?” 贾赦轻笑摇头:“怕是有别的事儿,你先带着孩子去遛跶,我去去就回。” 邢氏点点头,目送贾赦走了,转路去瞧了瞧迎春,一屋子的丫鬟围着她试头钗。迎春等见大太太来,忙慌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请安。 邢氏笑着打量满头插钗的迎春笑道:“挑轻巧的戴,回头头顶上戴着凤冠就够你受的。” 迎春红着脸点头:“母亲说的极是!” 邢氏转而瞧着桌上各式样的胭脂水粉,笑道:“这个多试试倒好,挑一样最合适你的。不过这口脂到底什么样式的好看,还得穿上喜服试才好,你穿这身便服试不出来最好的。” 迎春恍然大悟,母亲说的极对,这胭脂水粉用什么样的颜色的,或浅或淡,或浓或厚,还得是先穿了衣服再去搭配才合适。 “过两日你就要出嫁了,有些东西该早点学。今晚上我便叫嬷嬷来教你,多学两天,也叫你通透通透,进了门,稳住自家男人,握住了管家权才是正经。” “女儿省得!”迎春红着脸受教道。 “嗯,也别怕,遇到难事儿暂且先忍着,别冲动决定,回头托人来问问我,咱们商量着来。总归是万事都有娘家给你做主,你心里有个谱儿,婆家该孝敬的人就孝敬,妯娌也尽量处的随和些,但若是哪个瞧你好惹故意为难你给你难堪的,也没必要给他们留面子!” 邢氏也不过顺嘴嘱咐了这些,回头迎春出嫁前一天,她免不得还有更多的要说。最近她总觉得肚子里有说不完的话,真恨不得把她这辈子的经验全部传授给迎春。 邢氏觉得自己再说就有些唠叨了,强忍住了,笑着叫迎春继续忙活。她则抱着璨哥儿出去逛一逛,大体了解了新府的布局。 再说贾珍得了贾政的授意,当即带着人备好了两辆空马车去顺天府的牢门口等着接人。 贾珍等了足足一个时辰,人影都没见着,心里急得不行。转即想想今日贾政说的那样肯定,事情八成应该是准了的,或许这人要等傍晚才能放。于是贾珍又苦苦等到天黑,仍不见人出来。这回他忍不住了,叫人使了银子去问问那牢头。 “老爷,咱们这回可倒大霉了。牢头说咱们家被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给盯上了,两位爷的事儿本不大,关几天吃个教训就罢了。谁知道今儿个有人来顺天府替蓉大爷走动了,可巧被上头视察的瞧见了,那位大人怀疑咱们荣国府使钱弄权,要参一本上去。顺天府老爷光顾着担心自个儿呢,哪有功夫去管牢里的两位爷?” “什么?”贾珍惊呼,随即拍大腿骂道,“都怪政老叔跟我保证什么一准能办成,我才动了歪心思,这可好,不但人没放出来,咱们宁国府还被人给盯上了!”   ☆、第52章 贾珍心料不好,连晚饭都来不及吃,直接驱车去了吏部尚书府。他到的时候贾赦正在用晚饭,小厮意欲去回报主子。贾珍哪敢求人的时候还打扰人,忙拦下了小厮,表示愿意等。 窗户半开着,贾珍就坐在厢房里干巴巴的喝着茶水,其实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,下午又在牢房门口徘徊了几个时辰,风吹日晒的,早就又渴又饿。这会子贾珍喝了一肚子水,不渴了,反而饿的更加强烈。窗前时不时地走过端着饭菜的丫鬟们,香味儿死命地往贾珍鼻孔里钻,肚子叫的更欢。贾珍愈加觉得饿,咂咂嘴,转身继续饮茶。屋内在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倒是勤快,不停地为贾珍换茶,管他喝个够。 贾珍眼珠子动了动,为难的看着那小丫鬟,真想问问她到底长没长眼睛。自己这时候来的,还没吃饭,就不会问问他?哪有这样待客之道的。贾珍真想掐着那小丫鬟的脖子问问清楚,奈何他此来是有事求于贾赦,怎好不识抬举的教训人家的丫鬟。 咕噜噜…… 贾珍的肚子又叫了,这一次声音极大。贾珍可以确定与他同在屋里的丫鬟听见了,他臊红了脸,真相找个地缝钻进去。他堂堂宁国府的当家,什么时候吃穿短过?如今竟然委屈的到饿肚子的地步。 他能有今日,还真多亏贾政那个多事的。那天他不过是酒喝多了,抱怨几句蓉哥儿住牢的事儿,贾政主动跟他提了主意。贾珍一瞧有机会提早放儿子出来,哪有不帮儿子一把的道理,又是赔笑搭人情又是奉钱的,结果却是这么个下场。 贾珍很想回去找贾政算账,骂他一顿。奈何当初贾政也不是把话说死了的,提过那么一句未必能成。再说贾政是他长辈,又比他有些能耐,他哪好意思? 如今只能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,干吃亏! 贾珍心中的怨念更深了,恨得咬破了唇。肚子又不适宜叫起来,声音极大。贾珍羞红了脸,慢慢地转头观察那丫鬟,倒是个个低眉屏气好似没听到一半。 贾珍心里稍稍松口气,捂着肚子咬牙坐下来。 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,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贾珍才被请过去见贾赦。 屋子里桌上的饭菜早撤干净的,檀木桌被擦得很亮,上头摆着两杯新茶,四盘果点。屋子里还残留着饭香,贾珍一进门闻着香味儿,就禁不住干咽了几下口水。 贾赦原在卧榻上半倚着瞧信,似乎是跟公务相关的。贾珍也不敢打扰,颔首在地中央站着,静静的候着没敢吭声。 贾赦把信看完了,随手把信放在身边的四角短腿的龙虎凳上,方抬首。贾赦见着贾珍,忙站起来笑着让他坐,转而责备看门的丫鬟,人来了没知会他。 贾赦口气虽带着责备,但眼神和神态丝毫没有惩罚的意思。 贾珍忙摆手道:“自是赦大伯的公务要紧,我等等也无碍的。” 贾赦笑了笑,谁都知道他没有惩罚那丫鬟的意思,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。贾赦转而又问贾珍来多久了,贾珍如实回答。贾赦微微扬眉,问他是不是没用饭。贾珍点头。贾赦忙招呼下人上饭菜,叫贾珍吃完了再说。 贾珍忙摆手,哀求道:“这都是小事儿,侄子也不跟大伯客气了,侄子此来匆匆,是有件要命的事儿求您的。” “那你坐着说。”贾赦微笑道。 贾珍点点头,屁股刚沾上凳子边,便迫不及待的将贾蓉贾蔷加刑的事情说给了贾赦。“都怪我嘴欠,当初就不该跟政老叔提这事儿。政老叔也是热心肠,不想求错了人,弄巧成拙了。我寻思再找他也没用,还得来求求您,您说什么都准得很!” 贾赦阴沉着脸,口气生冷的训斥贾珍:“早和你说什么,叫你一家子人都收敛些,好好地让蓉哥儿他们认错,在顺天府牢里呆几天,吃了教训,也能长记性。我早托人照看他们,一准不会叫他们在牢里受罪吃苦。眼看过两天就要放出来了,你啊,何必多此一举,费了钱不说,反害了自己!” 贾珍早后悔百八十遍了,急得要哭了:“赦大伯,您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。我早后悔啊,可如今没后悔药吃。如今我倒不怕蓉哥儿他们再住个十天半个月的,总归以后能放出来就成。怕就怕那位什么神秘的大人回头参了荣府一本,弄权顺天府可是大罪啊,我们这一大家子都不保了。”贾珍说罢,吓得哀戚的抹起眼泪来。 贾赦倒没想到贾珍能吓哭,愣了下,脑子里顿时冒出一个新想法。这个主意简直不能再好了,贾赦心中雀跃起来,拉住贾珍,笑道:“行了,这事儿我知道了,回头我打听打听去。怕只怕压得了一时,压不了一世。这东西一旦被人拿住了,就是个大把柄,你想一辈子被人掣肘而活么?咱们还得想个万全的解决办法。” 贾珍止住泪,瞅了瞅鼻子看着贾赦:“您说!” 贾赦特意瞧一眼贾珍,嗤笑道:“只怕我这回说了,你又会像上次一样,不进心,说了也是白说。” “祖宗哟,您就别再提叫我后悔的前话了。这回我保证,什么都听您的,我总不能拿我这一大家子的命去赌,再说了,宁国府与荣国府什么关系,赦大伯您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瞧着我们受罪吧。”贾珍哭丧着脸道。 贾赦冷笑:“如今我连自己都未必保得住,你?还真不一定能管得起。” 贾珍听这话更怕了,瞪大眼看着贾赦:“赦大伯,您这话什么意思?什么叫您也保不住?你如今位居吏部尚书的高位,平步青云,风头正盛呢。保不住也只是我这样的,您哪能啊。” 贾赦皱眉:“你懂什么,你以为圣上另给我赐府邸是奖赏我呢?” “对啊,御赐府邸,不是奖赏您是什么,难不成是罚您不成。” “你说对了。”贾赦阴沉着脸道。 贾珍嘿嘿笑起来:“您真会说笑。” “朝堂上的事情比你想的复杂多了,你哪儿懂。”贾赦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,目光毫无焦距的看着远方。 贾珍见状心更虚了,吏部尚书都有怕的时候,他岂不是更危险? 贾珍忙急急地给贾赦下跪,求他赶紧帮他想个办法。 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叫你政老叔办事儿的目的,八成是你心里不愿信我的话。今儿个我不跟你计较这个,但以后你若是还不肯听我的,舍不下该舍的东西,早晚比今天这样更严重,吃大亏不说,搞不好命都要不得了!你若是做不到,也别求我,门就在那儿,趁早走了,别叫我操心。”贾赦冷言道。 贾珍焦急地扯住贾赦的袍子磕头:“赦大伯,您就帮帮我吧,一家子命都要没了,您看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,您放心,我保证以后万事都听您的。您若不信,我现在就起誓,拿我下半身的命根子起誓!”贾珍说罢就发起誓来。 贾赦见贾珍这回是真被唬住了,微微迟疑了会儿,待贾珍心中忐忑到极点时,方点头应下了。 贾珍当即松了口气,笑着跟贾赦谢恩。 “行了,你且先回吧,我回头去趟顺天府问问,怎么也要想办法保住你们宁府和宁府的血脉。” 贾珍感激万分,乖顺的点点头,千恩万谢之后,方告辞了。 过了一会子,邢氏方缓缓的迈步从耳房出来。 贾赦回身收拾桌上的信件,笑问邢氏璨哥儿如何。 “早哄睡了。”邢氏笑了笑,在桌边坐了下来,“你可没少唬他。” “也不算唬,这会子不想个法子吓一吓他,将来宁府一家子真会吃大亏了。而今我教训他们,保全了他们的将来,也免得自己受连累,一举两得,何乐而不为?” 邢氏淡淡笑着点头,佩服的看着贾赦,眼里闪烁出同情的目光:“老爷身边一堆扯后腿的亲戚,不管大小事都要操心,累不累?” 贾赦眯眼笑起来,坐在邢氏的身边,拉住她的手。“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过日子,这些小事儿算得了什么,不过是随手的事儿。” 邢氏听得心里暖暖的,钻进贾赦的怀里,再不多言。 …… 贾政原本打算是去见贾赦的,岂料下午听说了顺天府的事儿,心里头也怕这其中出什么岔子,决定暂且在家等消息。到了傍晚,他听说贾珍坐车去了他大哥那里,心知这件事儿严重了。他托的人不仅没把事儿办成,还办砸了。 贾政想到自己当初主动给贾珍提的主意,羞到无地自容。虽说他当初也曾客气的说了一句未必做准了,但这话当时真的只不过是客气。他当时真觉得这件事就是小事一桩,托人使点银子说一句话的事情。万万没想到这次阴沟里翻船了,在自家亲戚跟前丢脸。更加他觉得没脸皮的事,便是贾珍事发之后不再来求他,找他商量,而是直接去找了他大哥。 这分明是嫌弃他没用了! 自小到大,他贾政无论读书品行,样样超得过他大哥。连媳妇儿的娘家,也是盖过她大嫂几倍不止。这怎么人活到中年,却是越活越不如从前了。 贾政心中羞愤难当,却又没脸见贾珍。一边恨贾珍去找他大哥,一边又怕贾珍找自己算账。现在贾政自己也弄不懂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了。他烦躁的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,转了几十圈,最终决定去找那几个收他钱办事的小官们,都怪他们没办好事! 贾政想到此,便命人套了马车,随便找了个酒楼,而后派小厮去邀请这些人。今儿个他打算好好跟这些人计较一番,把帐算清楚。 这几个小官也都听见风声,惶恐自己的安危。几个人一聚首,皆不约而同的跟贾政叫苦。 “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,以前也有过,求几句,府尹大人就提早几天放人了。您这位八成是得罪了什么朝中不该得罪的主儿,我们一提,府尹那边脸色就不对,半路还出了趟门,好半晌才回来,然后就出这事儿了。说是有个大人去府衙,正好听个正着。我们几个都怕呢,这不是连我们都连累进去了?政老爷,我们可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丢了乌纱,不值啊!” “你们事儿没办好,还怪我,别忘你们收了钱的。”贾政气道。 这几个小官听贾政语气不善,你看我我看你,更加生气了。几个人十分不满贾政的态度,有个胆大的真敢说:“政老爷,您给我们那些钱我们可一分都没贪,求人办事儿哪不需要花这玩意儿?我们几个还自己搭银子弄了个贵礼给府尹大人送去的,这怎么算?合着我们好心都被您当驴肝肺了。如今大难临头,您不帮我们一把也罢了,还怪我们?真心冤枉!早知今日,我们何必答应您,惹了一身骚!” 几个人纷纷点头附和。他们若不是看中贾政的大哥和女儿有出息,哪会给一个没用的户部检校卖面子! 贾政梗着脖子,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官竟敢训斥自己,真是反了天了!若非他自觉有些理亏,真会把这几个没用的人当场骂个狗血喷头。 “是我们几个不要脸,上赶着要帮贾大人,结果没出息帮了倒忙了。我们跟您赔不是,您千万别见怪。”其中一人鞠了一躬道歉,其它的小官纷纷冲贾政象征性的点了点头。 贾政心气儿稍微顺当些,刚要吩咐众人坐下吃饭,商量应对方法,岂料他们一个个都以各种各样的几口告辞走了。 贾政皱眉在酒楼里喝了两盅,闷声起身离开。 他一走,那几个躲在酒楼后院的小官走到前头来,围桌而坐。 “咱们真是看错人了。” “这位主儿惹不得,跟他大哥赦老爷差太多了。” “得亏他是干户部检校的,否则早就得罪人被撸了下去。” …… 贾政发愁了一晚上,最终不得解决的办法。次日一早儿,贾母就叫他过去,询问请旨的情况,贾政这才吞吞吐吐的承认昨日因忙于公务,没来及的处置这件事。 “你啊,今天可不能忘了,我指望宫里头的好消息呢。” 贾政一想到要去求自家大哥,心里急堵得慌,开口建议贾母道:“宝玉这孩子尚小,着什么急,何不等等再说。娘娘过几月就回府省亲了,那时候母亲亲口跟她说岂不是更加有效果?” “倒是这个理儿,可我担心林家那边有什么动作,我这心里头总没底,总觉得这亲事拖一天就多一天的变数。”贾母忧愁道。 贾政闻言轻笑起来,那黛玉他早前倒是见过一面,长得确实花容月貌,如雨中的小娇花一般。奈何一瞧就是个体弱多病的人物,谁家娶儿媳妇会找这样的? “别的事儿咱们倒可以急一急,林丫头的亲事母亲倒不用着急。她那情况,哪那么容易好找?再说林妹夫是个清高的人,家世不相当的他必然看不上,能看得上的又有谁愿意娶个身子不足的媳妇儿?” 贾母皱眉琢磨了下,点点头:“你说的不无道理。咱们宝玉有如此家世,他尚且瞧不上,必是想从那些皇亲国戚里头选,可他也不想想就凭着林丫头那身子骨儿,人家那么优秀不也得挑一挑?嗯,我看这亲事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。” 贾政终于碰见一次合心意的事儿,笑着点点头。 贾母默了会儿,抬头道:“不行,我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。你还是得空给宫里头的娘娘捎个话儿,指婚的事儿也不是说成就成的,也得瞅着皇上皇后心情好的时候。咱们不能叫娘娘为难,多给她留点余富的时间。” 说到底贾母还是叫贾政去传话。 贾政失望而归,郁闷的躲在屋子里琢磨着怎么去见他大哥。纵是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,贾母之命必从,还是硬着头皮去了。 贾赦以为贾政为了贾珍府里的事儿,痛快的见他。当贾赦听贾政说了老太太的意思,讶异的蹙起眉头,他大概也没想到贾母至今对于林家的亲事还没死心。 “母亲叫我往宫里递话,我哪有那本事?还得来求大哥,总归是自家人的事儿,大哥也该出一份力。” 贾赦听贾政这副不客气的语气,笑了,点点头。“行了,知道了。不就是宝玉的亲事么,我倒是认识个宫里头的总管,求他带一句罢了,不算什么大事儿。” “既是这样,便麻烦大哥了。我不好再叨扰,先告辞了。”贾政根本没办法在这个府邸继续呆下去。他眼见着大哥如今平步青云,步步高升。如今大哥甚至可以不用享受老祖宗的荫蔽,住着圣上御赐的府邸……想到这一切,贾政心里就嫉妒的不行,直门的泛酸儿,一刻也呆不下去了。 邢氏带着璨哥儿遛跶回来,见贾政要走,笑问她王氏的病情如何了。 贾政皱眉:“严重了,如今连话都不能言了。” “改日不如请个宫里头的老太医瞧瞧,或许会有什么好法子治她。” 贾政点点头,只当嫂子管家,这是她份内的事儿,遂也没道谢,迫不及待的告辞走了。 贾赦皱眉,很不满贾政的无礼。 邢氏倒不介意,笑着抱着儿子在桌边坐下,边哄他边喂他水喝。 贾赦愣了愣,转身冷笑一声,坐在邢氏跟前:“你还真好心,瞧他那副无礼的样儿,就不该给他媳妇儿找什么御医。亏他是什么荣府里头最饱读诗书的,狗屁礼节不通!”贾赦气得忍不住骂人。但凡对他媳妇儿态度不好的,他绝不会吝啬脏话。 邢氏轻笑一声,抬眼看贾赦:“我什么时候说给他们找御医了?” 贾赦愣住,眨眨眼看着媳妇:“你刚才不是说请个御医瞧瞧么?” “我只是建议,又没说自己要请,他有能耐他请去,跟我有什么关系。”邢氏嗤笑道,以前王氏没少给她找赌,她的病又不是她害得,她凭什么帮她?再说自从王氏病了以后,但凡名贵药材都是从邢氏的手里过去的,邢氏不念旧愁,从没克扣,已经是仁至义尽了。 贾赦听了媳妇的话,恍然大悟,指着媳妇哈哈大笑起来。“媳妇儿,我今儿个才发现你真够坏的!” “有么?”邢氏惊讶的扬眉,无辜的看着贾赦,“我怎么觉得自己还挺善良的。” 贾赦又笑,禁不住被邢氏现在坏坏的可爱吸引住了,起身快速轻吻了邢氏的额头。 “嗷嗷嗷……”邢氏怀里的璨哥儿感觉天儿突黑了,有什么重物压在他头顶,不满的叫起来。他抬头不满地看着贾赦,伸手就是一巴掌。 贾赦捂着脸,惊诧的看着璨哥儿:“行啊,你有出息,第二次打老子了!” 邢氏笑得不停,夸赞的摸了摸璨哥儿的脑瓜。“这孩子将来长大肯定孝顺。” “我看是不孝!”贾赦抖了抖嘴角。 邢氏又笑着哄了会儿璨哥儿,因要有要事和贾赦商量,遂吩咐奶妈将璨哥儿抱走。 “宝玉的亲事你打算怎么办?真递话到宫里?” “嗯,我都应了。”贾赦老实的回道。 “那就再压一压,我们早和林妹夫商量好了,等今秋乡试后,从这些优秀的举子之中挑选合适的人选,还有一个多月了,也不差这功夫。”邢氏建议道。 “那多不合适,咱还是叫贤德妃早些知道,趁早寻个机会给宝玉指婚才好。”贾赦阴测测的笑道。 邢氏料知他肚子里肯定有什么坏主意,扬眉问他到底什么意思。 贾赦得意的扬起下巴,自信的勾唇笑道:“成全所有人。”   ☆、第53章 邢氏笑了笑:“好啊,我看你如何成全。” 贾赦神秘一笑,勾住邢氏的脖子,薄唇凑到了她耳边,轻轻吐气:“你先成全我!” …… 早朝之后,贾赦拉住顺天府府尹:“我那侄子在你牢里呆的怎么样了?” “好,不能再好了!”顺天府府尹挑挑眉毛,贼兮兮的笑道。 贾赦点点头,也不多说了,背着手往外走。顺天府府尹忙拉住他求饶道:“我的祖宗,赶紧给我个准信儿把,要把那俩爷关到什么时候?我跟你说顺天府大牢是简陋了点,可好歹遮风避雨,有的是人排队想进,进不去呢。” “那么好,你怎么不去住?”贾赦睃一眼顺天府府尹。 “呸呸!爷我官路亨通,必然一生大富大贵,绝不会有牢狱之灾。” “有没有牢狱之灾,还得看脑子,比如会不会办事,会不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。”贾赦笑着拍了拍顺天府府尹的肩膀,神情莫测。 顺天府府尹心中一惊,摸着下巴打量贾赦。 贾赦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儿。 “帮你个大忙,还不请我吃饭?” “请,自要请你吃顿好的,不过此刻我还有别的事儿,改天吧。”贾赦看眼殿门,笑着回道。 顺天府府尹丝毫不让:“你别唬我,要请就趁今天,正好我有空。” “也行,那你得等等,我真有事。”贾赦见吴公公从殿内出来,转头四处张望,贾赦忙冲其挥手。 吴公公笑着走过来,陪着贾赦和顺天府府尹一块走。“两位大人,还没走呢?” 贾赦推走顺天府府尹,转即拉着吴公公到深墙之下,递上五张银票。银票一张一百两,足足五百两。 吴公公一见这么多钱,吓得不敢收,哆哆嗦嗦的看着赦老爷。“您这回不会是让小的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吧?” “传句话的事儿,算大逆不道?” 吴公公闻言松口气,抽出一张塞进怀里。“一张足够了,给谁传话?” 贾赦忙把其余的卷起来塞进吴公公怀里。“都收着,谁知道这事儿后来有没有遗留的麻烦。” 吴公公又哆嗦了一下,惊恐的看着贾赦。这位爷可真厉害,就叫他传句话还能惹来后话? “哎呦,尚书大人,您快说吧,不然我这小心肝乱蹦的快碎了。”吴公公惊恐的捂着胸口道。 “还不是替我家里那老太太,给她亲孙女贤德妃传一句话,指望她哪天能在皇后娘娘跟前说句话,求个指婚的旨意。”贾赦道。 “哎呦,这有何难,贤德妃平日与皇后娘娘关系最好,这点小事儿太容易了。说吧,给哪两个人指婚?” 贾赦话出口,转即又犹豫了。若是叫皇后娘娘真下了旨意指婚,只怕二房那边又会蹦跶起来,闹着怎么大办出风头。上次建行宫的事儿他们夫妻压了又压,王氏还是不安分。幸亏她这些日子病了,没人再提这事儿。但若这指婚的消息一下,她稍微病好点,必然会旧事重提。 贾赦脑子转的很快,也就是别人喘口气的功夫,他脑子瞬间就想好了新的应对办法。“我看这事儿也没必要麻烦皇后娘娘,你就跟她说,她母亲希望她能给他亲弟弟订婚的事儿表示一下心意。” 吴公公点头,抬头眼巴巴的看着贾赦,似乎在问他:到底是哪家的姑娘? “不知公公有没有听过皇商薛家?”贾赦没有肯定的告诉吴公公答案,而是只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。 吴公公点头。“噢,听过。” “她先前就住在荣府,与我那侄子的关系不错。” 吴公公会意了,心中肯定了答案,笑道:“年轻人嘛,早些认识和和乐乐的,美好。” “说起来,林大人的女儿也在我府上小住了一段时日,这丫头当真是……” “大人?”吴公公见贾赦有话唠的趋势,赶忙出言阻止,抱歉的跟贾赦拱手道,“奴才还得给圣上跑腿儿办事儿,不一耽搁久了,你看这?” “去吧,自然是公公办事儿要紧。才刚我求您的事儿,还要劳烦公公费心了。”贾赦笑道。 吴公公自信的点点头,回身提着拂尘快步走了。路走一半,吴公公突然顿住脚,心中叹道:糟了,刚才忘记问赦老爷什么是“遗留的麻烦”。吴公公转念再想,赦老爷不过叫他跟贤德妃提她弟的婚事,小事一桩,再简单不过,能有什么麻烦? 吴公公也没放在心上,乐呵呵的去给圣上传达了之意,便转路到后宫贤德妃的住处。 贤德妃正在殿内弹琴,琴音宛转悠扬,沁人心脾。当初圣上也便是被贤德妃这琴声吸引了的,当真是才女一名,又是个善解人意的。自从皇上在皇后那里宠幸了贤德妃之后,便对这位娘娘的恩宠不断。皇上与皇后亦是琴瑟和鸣,关系比先前缓和了许多。不过这后宫到底是暗流涌动的地方,暂时失宠的婉贵妃可是时刻盯着这位贤德妃娘娘。 吴公公为了避免麻烦,决定速战速决,传了话就立马从贤德妃的殿里出来。 贾元春见皇帝跟前的吴公公来了,心里有几分高兴,忙停了手,笑着看向他。 吴公公请安,忙将该说的话说给贤德妃。 贾元春惊讶的扬眉:“原来是是我赦大伯托你传话,我知道了,回头我就办。只是不知道该送点什么着这对小夫妻表示心意。”贾元春一想到自己年幼的弟弟如今要订婚了,禁不住欢喜起来,心里更盼着能回家省亲见一见她的宝贝弟弟宝玉。 “这有何难,娘娘回头求个恩准,派个人去荣府,给这一对年轻人各赐一对玉鸳鸯之类的物件,不就成了?”吴公公笑着建议道。 贾元春惊喜,点头称赞吴公公的主意好。 吴公公匆忙告退出来,他还特意瞅了瞅四周,见没什么闲杂人等,低头急忙忙的往回走,岂料才没走几步,吴公公就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拦住了。 吴公公当即被带到皇后跟前,接受问话。这会子他忐忑的跪在殿中央,心里才料知赦老爷那句“遗留的麻烦”有多麻烦了。天知道皇后娘娘竟会监视着贤德妃! “说吧。”皇后合眼半躺在贵妃榻上,手托着额头,说话时眼皮都不动一下。 就俩个字,让吴公公脑海里想得太多了。吴公公当即老实的趴在地上,如实陈述了贾赦让自己传的话,以及他自己跟贤德妃说的话。吴公公将基本情况坦白给皇后。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,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。 皇后晓得吴公公是什么样的性儿,料知凭他机灵的脑袋瓜儿,必然不会在大白天干什么出格的事儿。皇后也没为难他,随意挥挥手打发了他。 吴公公确实吓得满脑袋汗,下次再见贾赦的时候,赶忙警告他以后可不替他给贤德妃传话了。 “有钱固然好,但我也不能没命花啊。”吴公公抱怨道。 “行了,就这一回,以后我断不会麻烦娘娘。”贾赦微微一笑,没有什么意外,似乎早预料到皇后此举。 吴公公惊讶的看着他:“你真的早知道?不过皇后知道也好,搞不好真会下旨指婚了。” “她不会,只要贤德妃不求,她绝不会答应。你呆在这宫里头的时间比我长,皇后娘娘扶植贤德妃的目的,你我皆知。”贾赦以为深长的看他一眼,挥挥手从容的跟吴公公告辞了。临走前,贾赦还不忘不补充一句叫吴公公心惊胆战的话,“对,我说那个遗留的麻烦,不是这件。” 吴公公心里一抖,胆颤的看着远去的贾赦的背影,心中直门叫苦。难道这还不够麻烦的么? 吴公公立在原地愣了愣,分析了皇后娘娘扶植贤德妃分宠的事儿。转念再想想,如今贤德妃分宠的目的确实达到了,但是圣上近月越来越有专宠贤德妃的意思。皇后娘娘如此紧紧看着贤德妃,必是怕自己将来养虎为患。至于赦老爷那么肯定皇后不肯指婚,也必然是有这个缘故,她肯定不会主动下指婚的旨意变相的给贤德妃娘家增势。 不日之后,贤德妃派了个小太监来荣府传达了贤德妃的意思,另有皇后特意封赏的玉鸳鸯赐下。 贾母接了口谕,惊讶的询问小太君:“您确定贤德妃指的是皇商薛家的宝姑娘?” “自然,小的就是凭着这一双耳一张嘴办事的,哪会传错!”小太监不大满意贾母质疑自己,高傲的扬起下巴,接了荣府的给的辛苦费之后,随即告辞。 “怎么会这样?”贾母看着包着黄锦缎内衬的盒子里,端正的放着一对翠绿的鸳鸯玉佩。品质上乘,缀着黄穗子。东西确实是好东西,又是皇后特意赏赐的,荣耀无比,但是贾母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 贾政皱眉,也纳闷了:“怎么会这样,我明明托大哥说的是林丫头。” “什么,你托你大哥去说的?”贾母温言,惊讶的张大眼,气得直砸桌,“你怎么这么糊涂啊,你大哥与你林妹夫素来交好,亲如兄弟。你大哥大嫂本就站在你林妹夫那边,不同意这门亲事,你怎么能指望他去求!” 贾政被贾母一语点醒,脑子跟被雷劈了一样,空白了很久才缓了过来。贾赦气得吹胡子瞪眼,背着手在厅内徘徊了几圈,终于爆发了。 “到底谁是他亲兄弟?纵是他不把我这个弟弟放在眼里,也总不能把母亲您的意思歪曲了吧。当初我可是真真切切的把这话跟他说了,就是林丫头,如今他故意假传咱们的意思,意图蒙蔽欺骗贤德妃娘娘和皇后。这可是欺君大罪,怎可放过!”贾政拍案道。 贾母皱眉,她早不满贾赦自作主张。 “看他来了怎么说!” 贾赦和邢氏一到,便被贾母和贾政母子俩劈头盖脸的一顿骂,指责声此起彼伏。 贾赦和邢氏互看一眼,没说话。这会子这对母子俩歇斯底里,喊叫声都能穿透房盖子,她们俩说话也是白说。 一炷香之后,母子俩终于喊得嗓子沙哑,歇菜了。 贾政万分不满他大哥现在这副放荡不羁的态度,气呼呼的指着他道:“大哥,你可知道你骗了娘娘的旨意,乃是欺君之罪。” 贾赦轻笑一声,扬眉问贾政:“我骗旨意,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传错话了?” “到今天这步了,大哥还要强词夺理?” “我确实传了话,也提了林丫头,临到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,我哪里知道?”贾赦冷着脸反驳道。 “你若是说对了,又怎会出错?”贾母见贾赦语气笃定,心里也拿不准了,态度稍微缓和了些。 贾赦默了会儿,嗤笑道:“谁知道,或者传话的太监会错意了。我当时和他提了林丫头,顺便提一嘴宝丫头,他或许是听两茬了。” “好端端的你提薛家干什么?”贾政认定贾赦故意的。 其实贾赦还真是故意的。但贾政又能奈他如何?他当初自己没能力办事儿,就别怪别人把事儿办错了。 “话赶话,随口一提罢了。难道我求人办事儿,一句闲话都不说,直接拉人塞钱冷着脸叫人办事?这样不仅办不成事儿,还得把人给得罪了。”贾赦瞟一眼贾政,嗤笑道。 贾政顿时觉得贾赦说得是自己。当初宁国府的事儿就是他托人办的,结果事儿办砸了不说,他还把那几个小官彻底得罪了。如今那几个混账到处在京畿同僚之中经常说他的坏话,害得他名声越来越坏,几乎鲜少有人愿意在私下里与他结交了。 前几月,凭着女儿贤德妃的光耀,他好容易结交的那几个贵人,也都像躲着鬼似得躲着他,每次邀约,大家都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理由推拒他。 贾政被揭了伤疤更加恼火,愤怒的握拳,表示他会想办法去问问贤德妃娘娘和那个吴公公,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。 贾政无所谓的摊手:“随你怎么查。” “而今追究之前的事儿都是次要的,要紧的是现在怎么办?得幸娘娘传的口谕,咱们倒可以回头托她再换人说一通。”邢氏跟贾母道。 贾母白一眼邢氏,骂道:“金口玉言哪是收得回来的?再说这对鸳鸯玉佩那可是皇后奶奶奶奶个的封赏,咱们换了人,怎么知会?难不成把这玉佩退给皇后娘娘?” 邢氏不语,微微勾起嘴角。看来贾母没糊涂到底,这点道理还是懂的。 贾母连连叹气,却也没办法了。“为今之计,只有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。虽说没有指婚的旨意,但有了贤德妃娘娘的口谕,加上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玉佩,宝玉这亲事也算是填光加彩了。” “亲事就这么定了也罢了,但原因咱们还是得查清了!”贾政眼盯盯地瞅着贾赦,不放松。 贾赦淡然一笑,不理会贾政,连正眼都不瞧他。事儿一定下来,他更有借口带着媳妇儿早些回府了。 人一走,贾政就跟贾母抱怨起来:“母亲,这件事儿咱们绝不能就这么过了。您不是与老太妃有些交情么,她在宫里头必然相熟的人,托她老人家帮忙问问那个吴公公?” 贾母听此话,气得白一眼贾政:“早干什么去了?我真当你有出息才把传信儿的事儿交代给你,不想你竟然告诉了你大哥。就算你办不了,不会回头找我商量,怎可自作决定?” 贾政没想到自己还能被训,闷声低头,却是满脸的不服气。 贾母见他那副倔样,也没法子了,叹口气:“或许这都是命啊,行吧,认命吧。这事儿查清以后,若真是那位吴公公会错意,咱们也都不要声张了,就当是天意。”事情闹大了,对谁都没好处,况且贾赦如今是荣府的顶梁柱,不能没有他。 贾政还要分辩,但见贾母一脸埋怨他之色,再次低头不吭声了。 “我自会托人去问那公公,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。” 贾母从锦盒之内取出一个鸳鸯玉佩,将另一个留在盒内,吩咐鸳鸯派人去薛家老宅送东西。 薛姨妈突然收了一个鸳鸯玉佩,有些发愣。当她听说了贤德妃的意思之后,心中百感交集。她早盼着宝玉和宝钗订亲这一天,也曾想过请宫里头的娘娘做主定下这门事儿。奈何王夫人一拖再拖,早把她的耐心耗没了。如今她有些放弃了,不指望了,许久之前盼的事儿反倒来了。 薛姨妈手握着这莹润的小玉鸳鸯,真不知该哭该笑了。 传话的一走,宝钗便哭着从耳房内走出来,扑进薛姨妈的怀里。 薛姨妈愁苦的抱住宝钗,拍着她后背哄着:“如今,我倒有些明白你当初为什么后悔了。这亲事一定,我怎么反倒心里更加没谱了。” 宝钗哭得更加厉害。 薛姨妈叹口气,把玉佩交到宝钗手里。“既是已经定下的事儿了,咱们后悔也没用,就是错,也要一条路走到黑。再说,宝玉那孩子顶不错的,模样好,性儿也是极好地,将来你嫁她必不会吃亏。只一点,进了荣府的门之后,切记要多提点他一些,叫他早些在学业上有精进,谋个出息来。” 宝钗收了泪,点点头,心里当即开始谋算起来。 “我看得空咱们娘俩还是先去荣府住一阵子。你姨妈病着,你也好去尽尽孝道,咱还没进门就显得贤惠孝顺了,以后你做了宝二奶奶,谁敢挑你的毛病?” 宝钗受教的点点头,她擦干眼泪,琢磨了会儿,又道:“我看宝玉跟那几个丫鬟关系极好,特别是袭人。” “嗯,是这个理儿,你此去也要把她拿捏住了,叫她一心孝敬你。咱们不急这一时半刻的,将来等你进门了的,再挨个收拾干净了。”薛姨妈突然目露凶光,狠厉道。 宝钗与母亲的想法一样,万分赞同的点头,心中有了许多计较。 林如海听说宝玉与宝钗的亲事定下了,而他的宝贝女儿终于免于被指婚的风险,特提来几坛子的百年陈酿来致谢,顺便与贾赦喝酒庆贺。 林如海怕邢氏不同意,先来问嫂子的意思。 邢氏拉着黛玉的手,跟林如海笑道:“随你们如何,总归我要把林丫头留下来陪我几日。明儿个二丫头就出嫁,不管你们喝多少,可要在黄昏前醒来才好。” 次日一大早儿,贾珍便带着昨晚才放出来的贾蓉贾蔷来拜见贾赦。 邢氏见了他们,笑道:“来早了,昨儿个晚上与林妹夫彻夜畅聊,此刻才睡下。” 贾珍慌忙道:“我们本就是来谢恩的,等恩人一天又何妨?今儿个又是二丫头的大喜,府内必有很多少要忙吧,可需要我们爷几个搭把手的?” “都安排好了,倒是老二早答应赶早过来,这会让子却还是还没来。二丫头出嫁可是要他哥哥背着进花轿的。我担心他那边出了什么事儿,绊住了。” 贾蓉贾蔷忙表示他们去瞧瞧,替了府中下人跑腿。 二人到了荣府,听说了贾琏的去处,忙转路去贾母那里。二人等了一小会儿,便被贾母允许进屋了。 除了贾母、贾琏夫妇,贾政也在。 贾琏夫妇站在一侧,面露焦急之色。贾琏一见是贾蓉来了,先恭贺他出狱,又询问贾蓉来意。贾琏得知是嫡母那儿来催的,神色愈加着急了,似有无奈之色。 “我看修园子的事儿就叫琏儿负责便好,他如今做事儿比谁都麻利呢。”贾政建议道。 贾琏忙摇头,不敢接下。 贾母只当他谦虚,乐呵道:“你就应下吧,论府里头哪还有才华比得过你的?这修园子的事儿非你莫属,你也别忌讳你老子。这是二房自己出钱的,迎的是贤德妃娘娘,再说荣府是咱们住着,与你老子那里有什么关系?暂且别跟他说,他就是知道了也管不了。万事都往我身上说,就说是我逼你的!” 贾母说在兴头上,那容人拒绝?贾琏夫妇可没贾赦那几下子,支支吾吾的不想答应,又不敢拒绝,十分为难。   ☆、第54章 贾蓉瞧出贾琏的为难,咳了一声,小声提醒贾琏别忘了尚书府的事儿。 贾琏灵机一动,忙跪地给贾母磕头:“老祖宗,先给您赔个罪,今儿个是儿妹妹的大喜,我和媳妇儿早前就答应了太太今儿个赶早就去帮忙,您看都这会儿了,我是不是可以先过去一趟?至于修造园子的事儿那还不简单,咱们回头再找功夫商量?” 贾政不大高兴的看向贾母,这事儿还得她老人家做主。 贾母为难的点头,本来想趁早定下,看来贾琏这孩子被邢氏教导的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位了。他简直就成了邢氏的亲生乖儿子了。贾母叹口气,回首打发贾琏道:“快去吧,我们用了午饭之后也过去。” 贾琏点点头,跟贾母道:“也不急,二妹妹黄昏时才出嫁,早着呢。孙儿先告辞了。”贾琏说罢,便带着媳妇儿急急忙忙出屋。 贾蓉贾蔷连忙跟着出去了。 贾琏回身就感谢贾蓉,若非他催自己那句话,他还真不好找台阶下。 柳氏发愁地问贾琏:“这事儿怎么办?你接不接?” 贾琏瞟柳氏一眼:“别想不该想的,当初咱们夫妻怎么商量的?以后万事都顺着太太,请太太做主。有她在,才有我们。” 柳氏老实的点头,她本以为揽下二房的活计不算什么,该不会和大太太有什么冲突的。他们夫妻若是能从修园子的活计里捞到点好处,何乐而不为? 贾琏同媳妇儿上了马车,见她一脸委屈的模样,似乎是对自己刚才训她的口气不满。贾琏也没给她脸色,厉害道:“你当真以为便宜那么容易占?真不知你以前乖巧劲儿哪去了。怎么,咱们夫妻单独住在荣府,算是‘自立门户’了,你就胆子大心野了。你才进门不久,恐还不知道大太太的厉害。别看她如今搬出去了,府里头一水全是她的人。咱们今天答应了,吃午饭的功夫,她就能知道,你信不信?” 柳氏闻此言,心里害怕起来。转念想,她们二房如今的荣耀还不都是大太太给的。这若是真惹她不开心,回头把管家权和庄子收了回去,她们夫妻俩可怎怎么过? 柳氏忙伸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,骂自己贪小便宜,痴心妄想,发誓以后不敢再有它想。 贾琏见状,忙心疼的抓住柳氏的手,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脸。 “我不过听你一句,哪用你这样认错!” “错了就是错了,打一巴掌疼了才能吃教训。”柳氏见贾琏怜爱她,心里软化了,“亏得你瞧得比我透彻,不然咱们夫妻以后的日子,可不敢想!” 贾琏笑了笑,把媳妇儿搂在怀里:“我还不如你,当初我吃了多少亏才明白这么点道理。” 柳氏抓住贾琏的胳膊,抬头肯定道:“二爷,咱们夫妻以后就只听太太和老爷的话才好,好好正经踏实的过日子,谁也别鬼迷心窍!互相看着点!” 贾琏笑着点点头,伸手刮了刮娇妻的鼻子。这个柳氏甚合他的心意,虽然她平日对外办事爽利泼辣了些,但对内对她从没耍过脾气,就是个温柔的小娇娘。况且柳氏是个直性子,有什么说什么做什么,从来不会耍弯弯肠子,和她在一起直来直去的,有话就说,活得也舒坦。 人就怕比,贾琏转念想到那个泼辣狠毒的凤辣子,再看眼前的娇妻,心里什么不满都没了,唯有满满的幸福。 贾琏才走一炷香的功夫,老太妃就派人来捎话了。 “老太妃已经见过老太太说的那位吴公公,又是恫吓又是给钱的,软硬都上,那吴公公只承认了一件事。当初赦老爷托他传话的是,真没作准了说的是谁家姑娘,提了薛家姑娘,也提了林家的。吴公公有急事,来不及听赦老爷下话就先走了,许是这样才误会了。” 贾母皱眉,转而跟家政叹道:“没想到还真是这样!” “大哥分明就是故意的,他若是真心说亲,又何必故意提薛家的姑娘!”贾政揪着不放,认定是贾赦不想他二房有出息,故意搅和这婚事的。 贾政是瞧不上黛玉那个弱不禁风的丫头,但若加上他父亲显赫的家世,这门亲事就是个大糖罐子,只剩下甜头了。就算黛玉那丫头生不出孩子,尚有姨娘们,再不济,她身子弱早死,给儿子续弦一样的。总归是二房不缺嫡孙,但缺一个能给宝玉光明之路的岳父。 这回好了,定亲薛家,连个喘气儿的岳父都没有。如今薛家就剩下孤儿寡母和钱了。若非这个钱字,贾政是怎么也不会愿意这门亲事。好歹薛家尚且有一门用处,愿意掏钱! “行了,你大哥不也说是话赶话么,再说他不是提了林家?是那公公传错了。如今咱们能怎么办,难不成要为这事儿去宫里头把那公公拿住,跟皇上说她他给咱们私下传话,传错了?”贾母咽下这口气,她比贾政还不愿意,不高兴。奈何事实摆在眼前,唯有适应接受了才好。再说老大如今都搬出去,不受管制,再找他算什么账,只怕将来真会老死不相往来了。贾母还不想把俩儿子的关系闹得这么僵。 贾政蹙眉,无话反驳。找那个吴公公算账是绝无可能了,本来私下传话这种阴私行为就上不得台面,捅到皇上跟前,谁都没好果子吃。何必为了个误会,把自己的前途搭上。贾政怎么都不会愿意的。 “薛家姑娘也不错,各有各的好处。宝钗这孩子性儿好,随性从容,着实讨人喜欢。娶妻当娶贤德,她正是这样的孩子。”贾母竭力劝贾政道。 贾政想想也是,点头没意见了。 “你媳妇儿身子还不争气?”贾母问。 贾政蹙眉,点点头,其实这些天他心烦,也没去看王夫人。 贾母似乎瞧出什么门道,劝道:“得空还是常去瞧瞧她,做了这么多年的儿媳妇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可不能叫她受委屈了。” 贾政点头:“儿子明白。” “行,你回去拾掇拾掇,我也该收拾一下,叫上丫头们,一块去尚书府瞧瞧。”贾母叹气道。 待贾政走了,贾母便招呼宝玉、探春和迎春来。嘱咐她们进了尚书府后不许乱走,安分从容些。 宝玉笑着点头,扬眉希冀的问老太太:“老祖宗,宫里头传消息来没?” 贾母一愣,这才想起宝玉和宝钗订亲的事儿,自己还瞒着宝玉。今日探春大婚,碍于情面,薛家人肯定也会去。回头这撞见了,怎么也得把这事儿戳破了。贾母不得已,只好跟宝玉坦白事情。贾母吩咐丫头们去换漂亮衣裳,她则把宝玉拉在怀里,拍后背先抚慰了一通。 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、九,咱们活一辈子,不可能事事顺心,你知道么?” 宝玉奇怪的抬头看贾母,纳闷她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。 “祖母要和你说一件事,比可不许急不许生气。人有时候,真要看天意,孩子,这都是命啊,不能强求。”贾母说罢,垂泪了。 宝玉惊吓,心中多少有了猜测。他忐忑的问贾母,是不是他和林妹妹的亲事有什么变数了。 贾母点头。 宝玉忙急急地道:“林姑父不满意我没关系,我去和他好好解释,告诉他我以后会读书,会有出息,祖母您再帮我说两句话,他还会不肯把林妹妹嫁给我?” “孩子,现在不是你林姑父同不同意的问题了。是宫里头的娘娘传了口谕,祝福你和宝丫头,更有皇后上次的鸳鸯玉佩。这一对玉佩赏下来,你们俩的亲事就是不成也得成了。你总不能叫你老子舍命找皇后退玉佩吧。到时候别说你父亲的命不保,连你大姐姐在宫里也会受连累。” 宝玉闻言,哭得惨烈,心中悲愤交加。所幸贾母提前招呼了他,宝玉有了心理准备,此时的情况倒不至于太惨烈。 贾母连忙心肝肉儿的哄着宝玉,给他分析薛家的好处,又跟他道:“以后你跟你宝姐姐就是一家人了,她性儿多好你不晓得?你们俩也算是相配,以后好好过日子。若她如今见你这副样,可会伤了她的心。你宝姐姐平日对你如何?你忍心么?” 宝玉哭声渐小,拉着贾母的胳膊求饶:“可是孙儿心里的人并不是她。” “以前是不是她不打紧,以后是便成了。你跟你林妹妹无缘,咱们还能怎么样?认命吧,或许这天意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。”贾母竭力劝道。 宝玉不认命,梗着脖子直哭。 “好了,天色也不早了,快去洗洗脸,随我一块去你伯父那里。”贾母等了一会儿子,见宝玉还是哭,不动弹。贾母不语强求,叹口气道,“也罢了,你就留在家里,我替你给你二姐姐解释。” 宝玉突然抬头问:“二姐姐大婚,林妹妹和林姑父也会去吧?” 贾母愣了下,点头。 宝玉忙起身,这就去熟悉干净,跟着贾母和众姊妹上车。 贾母见他这样,也没了办法。罢了,左右亲事都定了,叫他再见一眼黛玉又何妨,到时候叫人盯着他别说胡话就好。 贾母一到尚书府,便有贾琏的媳妇儿柳氏来迎接,引她去后宅的正堂歇息。这一路上,贾母顺便参观了尚书府的布置景色,连连赞叹。新府的建造布置更胜一筹,什么都采用如今最新的样式,瞧着叫人觉得舒坦高兴。相比之下,荣国府当真是老宅,年头多了;墙皮长着绿苔藓,房顶时不时地长出几颗草来,前些日子还有婆子说她住的房顶上长了一颗小树苗,小拇指粗细,幸亏发现的早,不然整个房顶都得掀了重修。 贾母刚坐下,贾赦和邢氏便带着身穿嫣红喜服的迎春来请安。迎春才刚哭过,眼睛略微发红,她一见贾母和众姊妹,更忍不住了。边落泪边跪下,乖巧的给贾母磕了三个响头。 贾母也红了眼,急忙忙的扶起迎春。贾母笑着仔仔细细打量她,腮凝新荔,鼻腻鹅脂,一双眼灵动脱俗,真真是个大美人。贾母像是第一次见迎春一样,拉着她的手,目光上下徘徊了几回,才瞧够了。 “乖丫头,嫁了人就是大人,切不可在婆家任性,好好孝敬公婆,伺候丈夫。若是有什么委屈也别怕,有我们呢,回来和我说我给你做主!”贾母笑道。 迎春哭着点点头,转而看向邢氏。 邢氏笑道:“可别哭了,哭花了脸,肿了眼,不好看了,看谁还敢娶你!” 邢氏一句话,逗笑了迎春,其它人也都笑了。 谨记着,姊妹们纷纷围到迎春跟前,跟她说些告别嘱咐的话。 贾母喝了口茶,转头问邢氏:“你二弟来没?” 邢氏摇头:“许是一会儿就到了。” 贾母点点头,心想二儿子就一个人,该是比自己麻利,他应该先到才对,怎么反叫她们先到了? 传话小丫鬟道:“林老爷来了。” 林如海笑眯眯的带着黛玉来给贾母请安,又高兴地拱手为贾赦和邢氏道喜。黛玉捧着一只锦盒,高兴地走到迎春跟前,奉上自己的礼物。 迎春忙笑话她太客气,她们姐妹之间何须如此。 黛玉掩嘴笑道:“才来的路上,我还和父亲说呢,此来一准瞧得是哭嫁。我还想着满肚子的话预备安慰姐姐,怎料这一来,反被姐姐笑话了。” 迎春二话不说,便伸手要捏黛玉的脸。“小妮子长着一副好嘴,说不过了,我要上手!” 众人都被这二人逗乐了。 宝玉都看痴了,林妹妹才刚从进门到现在,这么久了,她竟一直在笑。林妹妹笑起来真美,比那天上的神仙都美。宝玉禁不住也嘿嘿笑起来。这功夫大家都笑够了,收了音,忽听一阵痴笑传来,众人都寻声望去,目光皆落在宝玉身上。 宝玉笑了半天,才发现众人看他。他憨笑着挠挠头,对上了黛玉的目光,不好意思的红了脸。怎料黛玉只瞧她一眼,便蹙起眉头,转首依偎在邢氏怀里亲昵。 宝玉意欲伸手叫他,手刚刚抬起,碍于场面又落下了。 贾母看出宝玉的意思,尴尬的笑了笑,吩咐她们姊妹都去陪着迎春。贾赦同林如海也暂且告退,一通去前院迎接男宾。 薛姨妈带着宝钗也来了。母女俩刚进门,就说了一大串子的吉祥话,奉上厚礼。宝钗陪着长辈一会子,便和适宜的告退,去闺房里找迎春。一进门,宝钗便瞧见了宝玉,红了脸。偏没和宝玉说话,挨个和其她姊妹打了招呼。 宝玉不明所以,想问个究竟,偏宝钗只顾着和迎春说话,没顾着他。 黛玉这会子歇在桌边喝茶,瞧见宝玉的苗头,笑着问宝钗:“才进门,你可是少见了一人?” 宝钗侧身,外头看她,笑问什么人。 黛玉冲宝玉那边努努嘴。 宝玉忙讪笑着看着她二人。 宝钗半嗔地瞧了宝玉一眼,笑了笑,权算作招呼了。 黛玉别具意味的瞧了眼探春和惜春,见她二人眼神懵懂,转即扬眉示意迎春。迎春与黛玉相处久了,自然晓得她说什么,摆出跟黛玉一样的神情。 探春奇怪道:“怎么,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儿?” 黛玉笑着跟迎春道:“看我,我就猜她俩不知道,还真不知道。” 迎春点头笑:“林妹妹厉害!” 探春和惜春好奇起来,忙站起来一边一个拉住黛玉问到底是什么事儿。 黛玉笑着看宝钗和宝玉。宝钗红着脸,低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宝玉确实尴尬的很,脸色不清不白的,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。 迎春干脆道:“喜事儿呗!” 探春惜春惊讶的看向宝钗宝玉,心里大概会意了。 惜春笑着拉住宝钗在身边坐下,问她是不是真的。宝钗臊红了脸,别过头去,叫她们别开玩笑。 “怎是开玩笑呢,我听说皇后娘娘还赐给你们鸳鸯玉佩了呢,多大的喜事儿呢。”迎春笑道,她用手抿了抿自己的鬓角,接着笑道,“今儿个是我大喜,你们也说一件喜事,咱们这就算双喜临门了。” 黛玉笑骂:“你不害臊?” “臊什么?母亲教我,正经事儿就该大大方方的。将来咱屋里这些姑娘,哪个不得跟我一样会嫁人?你们都行了,都别扭捏了。” 黛玉掩嘴咯咯笑起来,目光无意间扫过宝玉,却见他两眼水汪汪的看着自己,似有许多话要说。 黛玉皱起眉头来,转即起身跟众人道:“我去找大舅母。” 宝钗羞涩的不行,也没法在屋子里呆着,她一见罪魁祸首黛玉要走,连忙起身追上了。“正好我也有话找母亲说,我们去去就来。” 众人也都知道她臊了,饶她一回。 出了门,宝钗便抓住黛玉的胳膊,瞪她道:“谁叫你说的?” 黛玉轻笑:“怎么?大喜事儿还要瞒着,你能瞒到几时?皇后娘娘赐你们玉佩时,你们的婚事满京城就都知道了。” 宝钗红着脸道:“哪有你说的这么吓人!” “京城夫人们之间早传遍了。” 黛玉一句话,叫宝钗更受刺激。她尚且不知,但黛玉却知道贵妇圈里的事儿,显然就是她孤陋寡闻,不知道官家夫人们的生活。宝钗当即想起母亲曾和自己说的话,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皇商的家世扯后腿了。 “总归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就不合适,知道么?”宝钗以一副姐姐的姿态教训黛玉。 黛玉惊讶的看着宝钗,还真当她是个寄人篱下的姑娘,最怕人吓唬? “屋里头尚且有两个年小的妹妹,你那么说不合适。”宝钗继续道。 “哪不合适?”黛玉扬眉追问。 “你!”宝钗皱眉,没想到黛玉这样难以理喻。 黛玉害得自己刚才在屋子里害臊的抬不起头来,竟不觉得丝毫不妥?一个未出阁的姑娘,尚且还没定亲,怎可以这样不懂礼数,没脸没皮。 宝钗心里头开始翻旧账,当年她和黛玉同在荣府住的时候,她百般想办法讨好黛玉,偏对方对她的态度总是冷冷清清。宝钗强忍了多少回,只盼着“日久见人心”,终有一日黛玉会明白她的“好意”。偏天不遂人愿,黛玉早早就走了。 宝钗前功尽弃,为此心中郁结了多少时日。 如今黛玉又来给她找麻烦,她怎能轻易放过? 宝钗脑瓜子一转,过往的账在脑子里算的清清楚楚。这一回她不会轻易放过黛玉,必要理论清楚了。 宝钗抓紧了黛玉,跟她道:“两位妹妹尚未出阁,不同人事,你当着他们的面儿提这种事儿自是不合适。” 黛玉皱眉,甩开宝钗的手,揉了揉自己的手腕。“你何至于如此激动,难不成你和他的亲事有什么秘密,不可告人不成?再说我说什么了?才不过告诉她俩你们订婚的大喜,算得什么大事儿?难不成待字闺中的女子,连‘大婚’、‘定亲’之类的词儿都要避讳?” 宝钗见黛玉要走,忙拉住她理论:“我当然不是指那意思,我是说当时我与宝玉都在,你突然提这个不合适。” 黛玉见宝钗又抓住自己,恼了,也不管宝钗说什么,冷眼瞪着抓着自己纤细手腕的小胖手。“麻烦你拿开!” 宝钗见状嗤笑一声:“怎么,我连碰妹妹一下都不行?” “松开!”黛玉语气生冷。 宝钗一惊,收起脸上讽刺的笑,锁了缩了手。 黛玉见她神色不会,回身瞧,却见不远处跟着他们的那群嬷嬷丫鬟身后有一个人。下人们忙让路,宝玉的身影露了出来。他惊讶的看着宝钗,满脸的不可思议。   ☆、第55章 宝钗见宝玉这样的神情,心里顿时凉了半截,忙松了手跟宝玉解释别误会。 黛玉轻笑一声,不欲与他们多言,转身带着人走了。宝钗见状怕自己更加解释不清,忙叫黛玉留下。宝玉瞪她一眼,也跟着喊黛玉。 黛玉停住了脚,转身笑着对二人道:“我怕热得慌,先走一步。” 宝玉又喊了她两声,皆不见黛玉有回应。 宝钗没吭声,起先以为黛玉说“热”是说天气。转念一琢磨,黛玉刚才看自己和宝玉的眼神儿,分明是在暗示她觉得害臊,不想留在她俩跟前。宝钗脸腾地一下就热了,心里骂黛玉嘴欠。现巴巴说那么一句话,什么意思?好像她和宝玉在一起能干什么似得! 宝玉急得干跺脚,他追出来本是想和黛玉表明心迹,解释他与宝钗的婚事根本就是个误会。结果现在话未说半句,人就被宝钗给吓跑了。 宝玉心里急,加之他刚才本就怀疑宝钗在欺负黛玉,语气责备的追问其道:“你们俩刚才说什么,你怎么那样钳住林妹妹?” 宝钗本要好心解释的,忽听宝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,还用“钳住”这样的词儿,说的好像她就是个欺负人的泼妇似得。 宝钗气不过,皱眉反驳其道:“你张口闭口林妹妹,张眼闭眼也是林妹妹,你眼里头心里头都是你的林妹妹,自是向着她说话,还问我原因干什么?总归是我心里有莫大的苦衷,到你这也都是‘强词夺理’了。有什么好说,说不说都一样!” 宝钗说罢,伸手推开宝玉,原路返回。两个邢氏派来引路的丫鬟互看一眼,她们真觉得今儿个长见识了,真稀罕。 宝玉愣了愣,笑话了宝钗刚才说的话。他见宝钗那样生气,口气也很无辜,琢磨是不是自己真冤枉了她。宝玉立马转头意欲先叫住宝钗赔罪,却见宝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。宝玉心中权衡了会儿,咬咬唇,决定先去找黛玉。 宝玉紧赶慢赶,带着小跑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黛玉。此时二人离正堂不远。 黛玉没理会宝玉,径直往正堂走。 宝玉不甘心,喊住黛玉。“你且站住。我知你不爱理我,我只说一句话,说清了,你还不不理我,从今以后我撂开手。” 黛玉被宝玉这话说得微微有些动摇了,刚要转身问他,转即想今早出门前父亲曾提点自己的那些话。 “你们都大了,他也已与薛家姑娘定亲,咱们自该懂得分寸,弄个亲疏远近来。以后少来往,也免了瓜田李下之嫌。” 黛玉早过了小女孩懵懵懂懂的时候,心里头明镜着。自是极力避免与宝玉私下见面,刚才宝钗抓她那几下可厉害。黛玉猜她是个外表大方,心里愿意计较的人。黛玉就更不能跟宝玉多说了,也免得招嫌。 细想想,今后他们可见的机会极少,她纵是说了无情的话又如何?断干净了,倒也了却不必要的麻烦。 黛玉几经慎重斟酌,抬眼冷冷的看向宝玉:“你说的,就一句,说吧。” 宝玉笑了,问她两句可不可。 黛玉瞪他一眼转身就走。 宝玉忙凑上前说了一句什么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”的话。 黛玉眼睛不眨一下,不为所动,唯冷漠的看着宝玉道:“一句话已完,从此两清,也请你说到做到。” 黛玉说罢,便扬首挺胸带着人进了正堂见邢氏。 宝玉没想到她竟会这般无情,那一句话本就是用来勾黛玉问的更多的。万万没想到黛玉不吃这套,他肚子里预备的许多话如今都说不出去,更可怕的是黛玉真要跟他恩断义绝! 宝玉望着黛玉窈窕的背影,痴了,后悔的心碎。宝玉字在原地痴痴地站了半天,知道身边的丫鬟提醒他,他才回神儿。不行,他不就这么由着林妹妹误会他。必是他定亲的事儿,惹得林妹妹伤心了。 宝玉顾不得许多,更加顾不得这是在尚书府,慌忙飞奔到正堂,不顾仪态的冲进了厅中央。 邢氏正笑着与几位提早来道贺的夫人们应酬,忽听外头丫鬟喊了一声“宝二爷!”话音还未落,宝玉的人已经冲到了屋中间。 几位贵夫人还从没见这般鲁莽的人,眼中闪过惊讶,面上的笑倒是依旧从容淡定。 “这位俊俏的小哥儿是?” “是我侄子,名唤宝玉,这孩子自小鲁莽不懂事,叫几位见笑了。”邢氏说得风轻云淡,倒是惹得那几位夫人们惊慌,连忙表示不介怀。 宝玉本来想为自己冲动闯进屋的举动表示愧疚,却没想到邢氏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他从小就不懂事,分明是贬低他! 宝玉忍下脾气,恭敬地跟几位夫人赔礼,说了几句巧话,倒把这几位夫人恭维的笑嘻嘻的,每个人都封了厚重的见面礼给他。宝玉一时得意,觉得自己挽回了一筹,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邢氏,只一眼,差点被邢氏迫人的眼神儿吓掉了魂儿。 宝玉颔首,低着头,老实的在一边坐下。 倒是有一位夫人真心喜欢宝玉这副好相貌,笑问他此来甚么。“难不成你好心来陪我们几个老夫人?” “您哪里见老了呢,怎会是老夫人。晚辈此来,”宝玉下意识的看眼黛玉,继续道,“是来找——” “你父亲也来了,正在前院陪你大伯见客。你也不小了,都是定了亲的人了,该学一学事儿。此刻就去吧!”邢氏不容宝玉辩驳一个字,直接打发他走。 宝玉愣住,脸色青白,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愣是吐不出来。 邢氏目光清冷异常,紧盯着宝玉的嘴。他若是敢刚当着众夫人的面,提一个“林”字,她一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。 宝玉本就惧怕邢氏,吓得颤颤巍巍起身,意欲听话的告退。转念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在大伯母跟前受过的气,似乎他从没在大伯母跟前挺直腰板过。宝玉因而想起王夫人先前对自己的教训:“要有出息不怕她才对。” 宝玉壮着胆子,看着众人委屈道:“才刚的话未说完,侄儿此来是有事找林——” “长辈的话不听了?有什么事儿比陪客人重要?”邢氏一听宝玉再次出声,声音提高了几倍,当即盖过了宝玉‘委屈的’话。 在场的夫人们也都没听清宝玉说什么,个个收起脸上的笑,冷眼看热闹。显然这位新吏部尚书夫人不大喜欢他的侄儿,既是不喜欢侄子,八成连他侄子的爹爹也不喜欢。 这么重要的事儿可要在心里记清楚了。 几位夫人的丈夫早前还曾和荣府的二老爷喝酒,曾有过拉拢老爷一把,顺便与其大哥赦老爷拉近关系的想法。如今看,可真够天真的!这一家子里谁没几个不懂事儿拖后腿的亲戚,瞧这宝二爷不规矩的劲儿就知道了,那位如今名声不大好的政老爷就是赦老爷扯后腿的亲戚。 必须远离荣府二房!几位夫人在心里默念,再次强调。 宝玉立时萎了,再不敢振奋起来,老实的跟邢氏点了头,转身就出门去前院找他父亲。 邢氏给身边的嬷嬷打了个眼色,嬷嬷会意,回身就走。 坐在邢氏身边的黛玉却是忐忑了半天,全身被冷汗湿透了。她真真是恨透了宝玉,说什么撂下?如今竟敢当着众夫人的面儿提她?谁不知他宝二爷与薛家定亲了,他前后脚随着自己进门,必会有人猜测宝玉是追自己来的。这也罢了,毕竟猜一猜也没有实证,谁也不会说什么。可他竟要在众人跟前说他有事找自己,这不是故意毁她闺名么。 今儿他话一出口,明儿个她便会成了京城贵夫人圈里头茶余饭后的谈资了。 黛玉心里又气又恨,委屈的眼睛憋红了眼,心里早恨不得把宝玉撕成碎片。所幸她伤心难过时,有大舅母在她身边替她遮风挡雨。大舅母晓得她不好受,握住了她的手,一直不放…… 宝玉由着那带路的嬷嬷引领,过了府中花园前往前院。领头的嬷嬷笑着指着前头的池塘上的石拱桥:“过了这桥,就快到了。” 宝玉因没说出心里话,没能赢回黛玉的关注,心里十分不爽。也没什么心情看风景,低头闷闷的应和着嬷嬷们。 领头嬷嬷也不生气,笑着引领宝玉继续走。上桥前,领头嬷嬷拉着宝玉到岸边。 “二爷快瞧,哪有一条大锦鲤。据说人对着它许愿,便能很快实现呢。容二爷宽容我一会儿,我去求个冤枉。” “真的?那我也要去。”宝玉跟着那嬷嬷到水边,拿出一两银子来。学着那嬷嬷照着锦鲤的方向打去。那嬷嬷说了,打得离鱼越近,就越快越容易实现。 宝玉心想着林妹妹,愈来愈急不可耐,往水边凑。 嬷嬷见状,突然大叫一声“宝二爷小心!”边上去伸手扯他。宝玉身体失衡,刚要骂那嬷嬷把鱼吓跑了。忽然觉得自己被拉扯的胳膊松开了,他一时没回过神,脑子嗡一下,整个人栽进水里。 宝玉呛了两口水才意识到自己失足落水了,吓得忙扑腾双臂呼救。 那嬷嬷在岸上愣愣的看着宝玉扑腾了会儿,才回神儿,叫人去把他扶上来。 尚书府当初建造池塘的时候,工匠别具用心,靠近半边一丈半的距离,水最深也不过是刚没过腿根。宝玉摔倒得地方离岸边近,水才没过膝盖,根本淹不死人。 宝玉全身湿透了,狼狈的上岸。 领头嬷嬷心疼的高声惊呼了两声,便带着宝玉去了小院儿,烧水为其沐浴;又奉上安神汤给他饮用。因府上暂且没有宝玉适合的衣服穿,嬷嬷便笑着请宝玉暂且安置在榻上,等着人取送衣服回来。 宝玉本就不想去前头跟着父亲应酬,一想也罢了,心甘情愿的在屋子里等着。他躲在被窝里,琢磨着一会儿找机会怎么与林妹妹解释,想着想着便有些发困了。 宝玉再醒来,天已经大黑了,屋子里亮着灯,故而他才醒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儿了。宝玉看着枕头边整齐的叠着一套以上,慌忙换上,下床叫人。屋外嬷嬷听见动静进了屋。 宝玉推开窗,看着黑漆漆的夜色,惊呼:“这是什么时候了?” “刚巧亥正。” “亥正,那林妹妹呢?”宝玉慌了,下意识的问了出来。话一出口,他便觉自己真够蠢的,这时辰了,林妹妹自然打道回府了。 “我怎么会睡着,你们怎么也不叫我?” 嬷嬷笑道:“二姑娘大婚,满府的鞭炮声也没惊醒您,我们叫那里有用。老太太听说二爷落水,特来瞧您呢,您那会儿睡得正熟,就更不忍心叫了。” 宝玉这才想起迎春的婚事,歉疚道:“这可怎么办,我这一睡错过了二姐姐的大喜。” “也不算错过,您早前不是见了二姑娘么。盖头一蒙,二姑娘晓得谁在谁不在的,没事儿,二爷放心吧。”嬷嬷笑着劝道。 宝玉此来是丫鬟麝月陪着来的,才刚麝月去瞧了眼自己的住处,这会子回来了,见宝二爷醒了,拍着胸脯谢天谢地。 宝玉什么事儿都没办成,好容易壮着胆子折腾来了,想见的人才说半句话就吵起来。宝玉想起自己还说过“就此撂下”的话,不知道林妹妹会不会当真?真若是当真了,他可真要冤屈死。 不行,他要找机会和林妹妹解释! 宝玉起身要走,麝月和嬷嬷们忙拦住他。 麝月惊讶道:“二爷要去哪儿,这时辰何必回去折腾,您暂且在这住一晚,等明儿一早呗。” 嬷嬷笑眯眯的点头:“二爷快留下吧,走夜路多不安全。再说老太太早嘱咐过得,叫您妥帖的在这住一晚。您看您才落水,身子骨儿受凉,实在不合适折腾。” 嬷嬷说完,便转头吩咐厨房传晚饭。 宝玉无从辩驳,他突然发现这邢氏跟前的嬷嬷好似跟她一个性儿,安排什么谁人竟从不问人的意见。宝玉认命的坐下来,心里却十分不满。他冷眼看那个嬷嬷忙碌,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落水的原因。 宝玉长了个心眼,简单用了晚饭,打发走那个管事儿的嬷嬷,转而拉着选麝月问:“你当时在岸上,可看清我是怎么落水的?” 麝月摇摇头又点点头,“我听见嬷嬷叫了声,紧接着就看二爷身子不稳。似乎是那嬷嬷没抓住您,您就落水了。当时岸边围了不少人,我被挤在后面,也是看的隐隐约约的。” 宝玉点头,或许是他有些多疑了。 那嬷嬷从宝玉的住处出来,便直奔正堂给大太太汇报情况。 邢氏眼见着迎春的大婚,离别时免不得有些伤感,回想这孩子近年来的乖巧孝顺,邢氏更是舍不得。邢氏这会子正难受,贾赦在一旁劝她。 嬷嬷说完了宝玉的怀疑,忐忑的看一眼大太太。“刚才宝二爷问奴婢的时候,奴婢真怕被发现了,这罪过可不小呢。” 贾赦一听宝玉的名讳,就蹙起眉头来。不过这后宅的事儿向来邢氏说的算,他没吭声,先看邢氏打算怎么处理。 邢氏揉一揉脑袋,眯着眼安慰那嬷嬷道:“这才哪到哪儿,我叫他遇见个小意外,也是给他面子了。万事有我做主,你怕什么?”到底是荣府出来的婆子,不是胆大的要命,就是胆小的过分。看来这府里头该是时候再换血了。 那嬷嬷赶紧跪地赔错。 贾赦歪着身子老实的躺在贵妃榻上,勾唇噙笑,乐呵地看着她媳妇儿犯坏。 “若非当时在场的人多,我早叫人拿了他当场打板子。不打个屁股开花,我都不开心!”邢氏冷哼一声,睃一眼那嬷嬷,又道:“才不过叫他栽进水里湿了衣服,这与挨打比起来,算得了什么?” 邢氏当时就是为了让宝玉尽快消失,不管是前院还是后院。邢氏瞧他苗头不对,心料这宝玉只要两条腿能活动,就是个麻烦。今日太忙,她担心应酬不来,又绝不都能叫这厮毁了二丫头的大婚,自然要给他弄趴下。今儿个算是轻的,便宜他了。等明儿个的,邢氏非得把他收拾利索了。 那嬷嬷这才觉得主子说的在理,料知自己多虑了,赶忙磕头赔罪。 邢氏打量她,问她姓什么,哪家的。 那嬷嬷忙道自己姓周,原是王善保家的远亲,前两年被弄进府里来,今年才升了个小管事。 “这回我见你事儿办的利索,也罢了。若能吃一堑长一智最好,若不成,也别管你是谁的亲戚,该怎么办就怎么办。我身边不养闲人!你若还真怕,叫你扫院子或是去厨房,对着死物你也不用担心什么。” 周嬷嬷忙磕头认错,她好容易熬到管事的位置,一月能领一两银子,还长脸面,哪能轻易放手。周嬷嬷恨自己没出息,咬破唇猛劲儿磕头赔罪:“太太赎罪,老奴绝不会有下次。” “下次,我不会多费口舌。”邢氏冷冷睃一眼周嬷嬷。王善保家的也在场,全程低着头,不吭一声。等那周嬷嬷走了,王善保家的才敢上前跪下赔罪。 “太太,我提了她做管事,也是见她往日做事儿麻利还不错,绝不是存着什么私心的。” 邢氏抬眼扫过王善保家的。 王善保家的心里一惊,全身冒冷汗,吓得不像样。 邢氏拨弄着手上的茶,抹了半晌,方回道:“知道。” 这俩字不足以给王善保家的安慰,她心中反而更加忐忑了。老老实实地又跪了一会儿,直到腿麻了,王善保家的才听邢氏问她。 “怎么还在?退了吧。” 王善保家的这才松口气,磕了头,默默退下。 在场的还有其他几个嬷嬷,瞧见此情此景,心里都捏了一把汗。她们本以为大房搬了新府,没了束缚,日子过得舒适安逸,她们也可以偷懒了。如今看大太太这架势,怕是比先前在荣国府管教的还严格。王善保家的和她的亲戚尚且如此,换成她们还了得?众人心中谨记,以后万事切要谨慎小心为好。 邢氏也觉得乏了,打发众人散了,只留下贴身的两个丫鬟娇红和小红伺候。 贾赦看完戏,伸了个懒腰,转而嬉笑着跟邢氏举起大拇指:“媳妇儿,这一招杀鸡敬好!我看近来这些下人们皆浮躁起来,你这当众一训,明日就见分晓了。” 邢氏笑了笑:“不然就为这小事儿,我说那么多作甚?但还不够,二丫头也嫁人了,我也没什么事儿可忙,正好趁此时机把府中的人好好换一换。宁肯多给银子打发了她们,也不留一个祸害。” “同意,”贾赦点头附和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,千万小瞧家里这些下人们,好事儿坏事儿都能出在这上头。 下人们消息最灵通,夜里大家都听说周嬷嬷和王善保家的受训的事儿了。第二日再伺候主子的时候,个个心怀恭谨,规规矩矩。 迎春喜事一过,也便到了贾琮去青山书院了。当初宝玉不愿去,便空了一个名额。邢氏直接留给了贾琮,不过这孩子稍稍年小,邢氏担心他不定性学坏了。这半年多来,邢氏加紧教诲叮咛他。贾琮倒是懂了些,但到底如何,还要看他以后了。 邢氏几番叮咛了贾琮,方放手叫他走。她还准备了不少好吃的果点,带给贾琮和贾兰的同窗们。多分享些好东西,也能增进这俩孩子的人缘,不至于叫他们太孤单。 贾赦与林如海才去了青山书院,邢氏这边就接到北静王的请帖,北静王十九寿辰,却不想大办,只请了几家去,贾赦就在其列。 当初贾赦的官位是老王爷推荐的,乃是知遇之恩。这些年贾赦平步青云,混得风生水起,贾赦没少孝敬他老人家。老王爷却有自己的盘算,便是他的小乖孙水溶。 近来老王爷身子犹如霜打的枯叶,掉落是早晚的事儿。他更加着急安排小孙子的将来,可劲儿的安排贾赦与水溶相见。老王爷过世前,更是抓着赦老爷的手放在了水溶的手上,意味深长。 小王爷水溶生的貌美俊秀,性子也温和,本是个极为好相处的人物。往日与贾赦也十分亲近。偏偏最近以来,他偏好与王子腾、大皇子来往结交,亲密程度甚至超了贾赦;而这两位人物,正是当初贾赦彻查卖官案中,侥幸逃脱的幕后主谋。 邢氏捏着这火红的请帖,觉得很烫手。   ☆、第56章 傍晚时分,贾赦归来,邢氏当即把帖子递给了他。贾赦本来兴致满满,意欲和邢氏说一说他这一天的行程和所见所闻,如今一见帖子上的内容,眉头蹙起,什么兴致都没了。 “愁了?”邢氏挑眉笑问。 贾赦看眼邢氏,觉得她有鬼主意,问她的意见。 邢氏叹了一声,垂目卖关子道:“我一个妇道人家,官场上的事儿不大清楚,全凭老爷做主。” “老王爷对我有恩,当初若非他鼎力帮衬,联合几个达官显贵一起向圣上举荐我,便没有我当初吏部侍郎的职位,更没有今天当上尚书的日子。” 邢氏轻笑:“老爷还是个感恩的人。” “你在嘲讽我?”贾赦问扬眉,挑衅的问邢氏。 邢氏嘴角含笑,直摇头。“妾身可不敢!” “哟,自称妾身了,小娘子可是要为夫抚慰一番?”贾赦说罢把手伸向邢氏的胸前。 邢氏笑着一巴掌打掉了他的手,骂道:“什么时候了,还开玩笑,不愁了?” “媳妇儿有主意了,我还愁什么?”贾赦舒心道。 “老王爷当初提携你,满朝文武都晓得,如今你若公然拒绝与小王爷相见,必会被人指点说道你不知感恩。北静王那边你不好推拒了,但若你公然与王子腾、大皇子凑在一起,别人不用琢磨,也会把你们归为一伙的。”邢氏替其分析道。 “去也不好,不去也不好,这才是此事最为难的地方。不然,我称病在家如何?”贾赦问。 “你现在就好端端的,两天后突然病了,谁信?这跟直接拒绝北静王的邀请没什么分别。”邢氏道。 贾赦蹙眉,点点头,认同邢氏的道理。如今谁不想见什么人,不都拿称病做幌子?这个理由确实有些用烂了。 “就从卖官的事儿看,这位大皇子就不是个稳重之才,行事过于浮躁冲动,必成不了大器。咱们可不能跟他们挂上什么关系,他日东窗事发,人家皇子自能有天保,北静王也尚有更厉害的人保他。咱们呢,荣宁两府就出息你一人,你若是栽了,全家都得喝西北风。” 贾赦点头:“所以这件事咱们必要慎重处理,是个麻烦啊。” “为今之计,你是要去的,但又要清楚明白的跟大皇子那些人划清关系。” 贾赦微微扬眉,故作哀愁的模样叹气:“谈何容易啊。” 邢氏以为贾赦真忧愁,便觉得是时候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。“我把这帖子琢磨了一天,如今咱们就只能钻字眼了。北静王也没说你不能带人去,你索性带几个相好的同僚,自是越多越好,最好是有几个跟其它皇子交好的人物。你们一遭儿去拜寿,北静王自是拦不了人,大皇子那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。而你故意带着这么多人去,也间接向别人表明了你的清白。” 贾赦眯起眼睛笑着拍手:“媳妇儿好手段!此举不但划清了与大皇子的关系,向众人表了清白,而且还能叫北静王明白我的立场。相信他以后若是还站在大皇子那边,必不会不识趣儿的找我了。这最重要的还是和气,和气的把事儿解决了,也不得罪谁。唯独是能让大皇子和北静王那边稍尴尬了些,不过他们气一气也就得了,又不是什么大事。” “正是这个理儿!”邢氏松口气。 贾赦稀罕的抱住邢氏,用刚硬的下巴温柔的蹭了蹭邢氏的额头。“你真是我的福星,此生有你,不枉为人了。” 邢氏听贾赦那句“不枉为人”的怪词儿,愣了下,随即想到这厮是做了千年的鬼。这话对他来说,或许已经是最好的‘甜言蜜语’了。 邢氏伸手环住贾赦的腰,靠在她怀里,心中满怀感恩。她亦是感谢苍天能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,遇见了贾赦之后,她才明白什么事平淡日子也幸福的道理。这一世,她不求大富大贵,只求一家平安顺遂,吃饱穿暖,幸福绵延下去就好。 次日一早儿,贾赦就照着邢氏的建议,坐车到处去请关系好的同僚。请他们赏脸一回,陪着贾赦一遭儿去北静王府来一回“厚脸皮”。 邢氏也没闲着,一早儿查了账,安排妥当府中所有的事情,便听管事回报最近庄子的情况。 “今秋粮食丰收,晚稻亩产能上五百斤。铺子的生意也都不错,唯独玉器铺子最挣钱,卖出一件顶别的铺子几十件的价钱。这一年下来,特别是临近年关,满打满算估计有三四万两的盈利。” 邢氏点头:“倒都不错,年关的时候你得提醒我,给下人们多发点赏钱。” “太太慈善,我替她们给太太谢恩了。”王善保家的乐呵的跪地磕头道。 邢氏免了礼,在脑子里大概估量了下时辰,皱眉道:“这都什么时辰了,怎不见宝玉来?” 王善保家的忙打发人去催,不大会儿小丫鬟回来传话道:“宝二爷才起呢,说马上就来。” 邢氏嗤笑一声,侧身端起茶,慢悠悠的等着。 一炷香之后,穿着一身胭脂红锦缎衣裳的宝玉现身。 “前儿个晚上,我听说你喝了酒,第二日醉得起不来,便多留了你一天。怎么,今儿个又醉的起不来了?” 宝玉惧于邢氏的威严,尴尬的支吾半天,才小声回道:“前儿晚上为自己错过二姐姐的大婚内疚,多喝了几杯,让大伯母操心了。昨儿个晚上我确实没喝酒,只因只因我心中惦念一人,睡晚了,今早故而起的晚些了。” “惦念一个人?”邢氏冷眼讽刺地看着宝玉那张嘴,他还真说得出口。 “嗯!”宝玉乖乖的点头,并以此为傲。 “自家人跟前你说什么混话都行,可你想想昨儿个在几位夫人跟前,你要说什么?” 宝玉惊讶的看着邢氏,无辜道:“大伯母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,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,这点礼数我还懂!” “懂?你若懂,会追着人家姑娘鲁莽的跑进来?失了礼叫众人笑话也就算了,你还想提你林妹妹。你可是刚订了亲的人,你忘了?” 宝玉不敢相信的看着邢氏,皱眉反驳道:“侄儿不知道伯母想什么腌臜东西,我对林妹妹是一心一意,心情纯净的很,可没有什么不干净的想法。” “你有没有什么想法,我不在乎。我在乎的是你的愚蠢行为给我带来的麻烦和后果。你自觉地自己干净了,但若别人以为你不干净呢?你在人前乱叫了人,误了人家清白姑娘的终身,你负担得起?” “我怎么负担不起。”别的事儿宝玉都可以忍,唯独林妹妹的事儿,他今日必要殊死一拼。 “呵呵,真是笑话了,你竟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应我。可知你林妹妹是什么身份,武英殿大学士的独女,你已经定亲,难不成还要再娶一个,一夫二妻不成?”自古以来,这男人娶妻只有一名,多了是要判罪入牢的,连皇亲国戚都不例外。他贾宝玉何德何能,有这个能耐? “我——”宝玉语塞,没理由辩驳。他痛苦地捂住胸口,一想到自己已经定婚的实情,再也娶不了林妹妹,心中禁不住悔恨起来。 “外人都说咱们荣国府就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些,起初我听这话还疑惑,还为自家人叫屈。今儿我算见识了你的能耐,当真是有你这样的人,才会有那样的流言出来。你既已然定亲,就安安分分的守着你未来媳妇儿,别再痴心妄想。” 宝玉被邢氏骂哭了,口上依旧执着的认定道:“我当时只是心急,想叫林妹妹,我万万没有玷污她名声的想法。她懂我,她会明白的。” 邢氏无奈地冷笑几声,对宝玉真是没法子了。显然她跟宝玉不是同类,人正常道理对他来说已然没用了。 话不好用,板子总该好用。 “你险些毁了人家的名声,污了贾家门风,我作为荣府的主母,你的大伯母,教训你一下也不为过。来人,执家法,三十杖,一杖都不许给我打空了。” 邢氏说罢,便起身出了屋,转路到厢房喝茶等着。她见不得污/秽,更别说宝玉如今在她眼里整个都不干净了。 隔壁响起闷闷的板子声,倒还算安静。 下人们识趣儿的把宝玉的嘴堵上了,免得扰了大太太的心情。前儿个大太太刚训了管事,杀鸡儆猴。有靠山的尚且如此,她们这些没靠山的自要做事小心,规规矩矩。 木杖实打实的拍向宝玉的屁股,那叫一个狠,宝玉全身上下都被固定住了,唯有脑袋可以活动。板子一下来,他就疼的摇头晃脑,满眼的愤恨和埋怨。 …… 从迎春的婚事后,黛玉在家就闷闷不乐起来。她回忆自己先前在荣府时,还曾拿宝玉当过好人,心中便悔恨万分,怨自己当初目不识人。 林如海这两日察觉女儿情绪不对,却问不出所以然。便将此事交代给新进门的妻子,扈氏。黛玉经几番劝慰之后,方跟扈氏道出了自己的委屈。 林如海经扈氏转告,才知道女儿那日在尚书府受了宝玉的欺负。 这还了得? 他林家的女儿岂是那个浪荡公子想欺负就欺负的! 林如海气不过,当即抬脚出了门,直奔荣府,到荣府一打听宝玉还在尚书府。他话都不曾多说一句,立即转路直奔尚书府。贾赦不在,林如海只好暂且等在府外,待继室妻子扈氏到了,他方正式敲门拜访。 林如海是带着一肚子气来的,他今日必要把帐算清了。 丫鬟引领林如海入了正房,右拐到了厢房。 林如海有些纳闷,这尚书府他是来过几次的,邢氏不就住在正房,今日怎突然跑到厢房去了? 林如海皱眉沉思,心中忐忑的想,莫不是嫂子不得宠,被赦大哥打发了?早前,他认识的这位大舅哥可是个实打实的好色之徒,后来也不知他怎么就改好了。人也有性情变化的时候,莫不是赦大哥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,冷落了嫂子? 念头一闪而过,林如海转即笑着摇摇头。大嫂子也算是一位厉害的贤内助,凭她的果断凌厉,岂会容着别人欺负? 林如海到底不放心,提着心进了厢房。他一进屋,就见邢氏在屋子里悠闲地喝茶,神态自若,方知自己多虑了。但是又有什么原因叫邢氏避到厢房来? 邢氏笑着让他们夫妻二人坐。这是林如海婚后,邢氏第一次见扈氏。先前迎春大婚,扈氏因娘家老爹害病,没得空来。 邢氏打量扈氏,鹅蛋脸,身穿一件葱绿底三镶盘金平素绡便袍,乌黑发绾成芙蓉髻,肤如凝脂,面颊嫣红,倒是十分精神。 邢氏笑问她父亲的病情如何了。 “也怪了,来得急走得快,我们一家子都阿弥陀佛了。”扈氏脆生的笑道。 邢氏的点头:“好事儿,保不准你爹瞧你去了,心中一喜,病就好了。” 扈氏低头含羞笑道:“我哪有那能耐。”不过她能得幸嫁给林如海做妻子,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,全家人都替她高兴。别看夫君大她近二十岁,却是个知冷知热晓得疼人的人物。房中也十分干净的,连个通房都没有,只一心一意的对她。她这么大岁数从宫里出来,能落到这样的好亲事,扈氏心中早知足了。 林如海见邢氏和扈氏客套完,急急地问她宝玉在哪儿。 邢氏听林如海口气不对,先前自己心中的猜测坐实了。林如海此来匆匆,真的是为了找宝玉算账的。 邢氏冲大房的方向示意,语气淡淡的跟林如海道:“在正厅里挨板子呢,林妹夫若不怕污了眼,去瞧瞧也可。” “有话对他说。”林如海起身,果断的出门去正房找宝玉。 邢氏留着扈氏喝茶,一块儿嗑瓜子闲聊。 “黛玉那丫头的婚事你该上心了,我听老爷说今秋考生们的才学比以往的好。这其中不乏家世才学都让人满意的人选,你和林妹夫都耐着点心思找。千万别急,瞅准了考察一番,真没什么问题了,再定下。” “一准儿听大嫂的,以后我们夫妻若是有不懂得地方,还要劳烦大嫂子替我们操心呢。别的事儿都能将就,但丫头的婚事绝不能将就。”扈氏诚挚的笑道。 邢氏见她真心为黛玉操心,更放心了,点头不再多言。 不大会儿,林如海就转路回来,脸色不想刚进门那么难看了。他本来憋了一肚子话要教训宝玉,结果进屋,就见宝玉面朝下趴在长条木凳上,手脚被绑缚按住,木杖重重的打下去,一点都不含糊。林如海绕道前头,在宝玉跟前坐了一会,见他摇头晃脑的痛苦至极,林如海心中的怨愤终于平复了不少。 宝玉起先见林姑父来,面露祈求之色。万万没想到林姑父竟然从容淡定的坐在他面前,冷笑着看着他挨打。宝玉失望至极,有个无情的伯父伯母也罢了,连林姑父也这样冷血。难不得林妹妹自从跟着他爹以后,学坏了,不信他也不在乎他了。 一木杖又下来,宝玉屁股的疼的撕裂八半,他嗷嗷的叫,奈何嘴被堵得死死的,半声发不出来。这是尚书府,没有老祖宗和母亲护着他。宝玉可怜兮兮的垂泪,万分想念老祖宗的好。他要回家,要回家…… 最后两棍子下来,宝玉已经疼晕过去。嬷嬷请示了大太太,将宝玉有抬回了先前住的地方,请大夫为其上药。 裤子一扒,宝玉又疼醒了,嗷嗷直叫,哭得不像样,这就闹着要见老祖宗。麝月吓得满脸泪,忙点头表示她这就去知会老祖宗来接她。宝玉这才安分了些,吱哇乱叫的忍受大夫往他屁股上上药。因屁股受伤,他不能动,只能面朝下趴在床上,身子一动不动。长久了,加之他心中有怨气,宝玉憋得胸闷气短,更加难受憋屈,委屈的眼泪直流。 麝月瞧瞧出了屋门,就朝着尚书府的后门去。一路上她鬼鬼祟祟的,躲得很好,幸好没人抓她。眼看着就要到后门了,麝月松口气,快步往前冲。 “麝月姑娘,你这是去哪儿啊?”王善保家的突然出现在麝月身后。 麝月大惊,转头看见她,心虚的干笑,脑子里搜集所有可用的借口,预备搪塞王善保家的。 “不管你出去做什么,总该懂得规矩,提前知会我一声,得了允许才能走。” 麝月噎住,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。她低头,忙赔错。 “幸好我们府上没你这么不规矩的二等丫鬟,不然早乱了套了。” 麝月听王善保家的语气生硬,自知这次被抓包肯定不会罚轻了,忙跪地求王善保家的放她一马。 “这事儿我真帮不了你,不怕告诉你,太太早料到二爷会打发人出去,故而安排我在这等着。”王善保家的嗤笑一声,大声道,“走吧,随我去见大太太。” 麝月一听大太太,吓得痛哭,给王善保家的磕得更加勤快了。 王善保家的扯起麝月,一边拉着她往回走,一边冷言提醒她:“别怪我没提前知会你,前几日我的亲戚,还是个管事儿的,就因说了一句不规矩的话,被大太太骂的不轻。大太太平日最讨厌故意不守规矩的丫鬟,若是粗手粗脚,摔了瓶儿罐儿的,不管多贵,只要不是真心的,太太都是舍得的,可以免了过错。可你这样有意为之,明知故犯的,罚的必须最狠!” 麝月闻言冷颤打得更厉害了,她连一点被饶恕的希望和可能都没有。这一去,与赴死有什么分别。绝望和悔恨冲击着麝月的大脑,她现在除了后悔还是后悔。怪只怪她这些年在宝二爷跟前伺候,轻狂了,不知不觉忘了本分。 邢氏送走了林如海夫妇,回身刚坐定,王善保家的便把麝月领了过来。 不等王善保家的发话,邢氏便抬手冷言吩咐道: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。” 王善保家的毕恭毕敬的应下,这就扯着麝月走。 麝月不甘心,忙挣扎跪到邢氏跟前,猛劲儿的磕头赔错。 小红在邢氏身边伺候着,看见曾经嘲笑她的麝月如今的惨状,心中免不得感慨世事无常,更觉得庆幸,庆幸自己跟对了主子。如今她和娇红可谓是大太太身边的第一人,受人尊敬不说,年底领的赏钱顶一个二等丫鬟两年的份例。她一人的收入就可以养一大家子,何等骄傲。 王善保家的怕麝月一脸哭相冲撞了大太太,忙拉扯她起来。 麝月有些认命了,由着王善保家的拉自己。 “你愿不愿意将功赎罪?”邢氏突然发话问她。 王善保家的顺势松了手,立在一边。 麝月呆呆的立在原地,愣了一会儿,才反应过来。她慌忙跪地,磕头说愿意。 “那你倒说说,你家宝二爷都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?”邢氏心不在焉的问。 麝月心里明白了,左右都是一死了,她选择对了还尚有一丝活路。这回她必要拼了! 麝月急忙汇报道:“二爷还以为我们都不知道,其实我早就发现他和袭人的事,那天我端着老太太赏的乳酪进屋,撞见了他们的丑事。我没敢声张,悄悄地退了出来。我还偷听到他俩不止一次那样了。” 邢氏扬扬眉,宝玉与袭人她倒不意外,不过麝月亲眼撞见这事儿,可就变得有趣了。 “还有,二爷和秦钟秦大爷……” 第二个料更有意思,邢氏笑了笑,挥手叫她起来。 麝月不敢。 王善保家的忙笑着上前扶起她,“还没瞧出来,太太这是原谅你了。” 麝月惶恐的看向大太太,仍不敢懈怠,忙再次跪地谢恩。 邢氏见这丫鬟认错之后,变得还挺老实,便叫她留在自己房里两日,暂且观察几天。 王善保家的听了这些劲爆的消息,有些兴奋,俩眼冒光的问大太太:“宝二爷那里?” 邢氏垂眸想了会儿,跟她道:“先打发人去回老太太,就说我要留宝玉几日。”   ☆、第57章 贾母到底不放心宝玉呆在他最害怕的大伯母那里,遂派了袭人过来照应宝玉。 袭人一进屋见宝玉挨了打,哼哼唧唧的躺在榻上,可怜至极。袭人便禁不住流下泪,她就说么,宝二爷平日最怕大太太,怎会心甘情愿的呆着这里住下? 宝玉一见袭人来了,哇哇大哭起来。待袭人一近身,宝玉便拱在她怀里哭得不成样子。 袭人的心就跟被锯子割了一样疼,直滴血。袭人哄好了宝二爷,气呼呼的骂道:“还有没有天理了,连老太太都舍不得动二爷身上的一根汗毛,她凭什么没由来的打二爷板子?麝月呢?你不说麝月替你去知会老太太么,怎么如今老太太尚且不晓得,她人也没了。” 宝玉蹙眉摇头,自麝月走后,他屋子里又来了个老婆子,五十多岁,满脸沟壑。除了每日冷着连古板的跟他说“二爷该上药了”、“二爷该吃饭了”、“二爷该出恭了”,除了这几句话,老婆子不带多言一句。宝玉整天对着这么一张老气横秋的脸,什么劲儿都提不起来,饭也吃不下去。 宝玉呜咽的拉着袭人,亲近道:“你可算来了,这几日没你伺候着,我干什么都不起劲儿,也不顺当。” 袭人料知自己进了宝玉的心,心下一喜,拉着宝玉表了十二分的忠心。 “二爷的伤如何了?”袭人心疼的含着泪问。 宝玉皱眉,露出一副苦相。 袭人忙伸手扒宝玉的裤子:“我来看看!” “别,”宝玉害羞的躲开,这一动,碰着屁股上的伤,疼的要命。宝玉龇牙咧嘴,吸了一口冷气。 袭人微笑着安慰他,帮他摆正好姿势。“二爷别乱动,你臊什么,咱俩还分你我?”袭人眼珠子转转,脸颊羞涩的红了,磕磕巴巴道,“再说二爷什么地方我没见过,你避谁也不用避我的。” 宝玉一听此话,脸也红了,心中不禁亲近袭人一份。他点点头,由着袭人瞧自己的羞涩之处。 袭人生怕弄疼了宝玉,轻轻地掀开他的亵裤,看见里面的肉被打得变成了黑红,惊讶地掩住嘴,泪如雨下,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,有几滴还落在了宝玉的屁股上。 宝玉感觉到不对,回头看袭人,见她又哭成了泪人儿,心中也觉得委屈,哇哇大哭起来。 屋子里原来守着的周嬷嬷端茶回来,木着脸把茶放在了桌上,然后收起托盘,冷眼看着他们主仆哭。 袭人被盯得看不下去了,止住泪,宝玉也不哭,一见那嬷嬷的老脸便觉得恶心,愤恨的别过头去不看。 “宝二爷说他要回荣府,备车吧,大太太那边自有我去回。”袭人对那嬷嬷道。 周嬷嬷口气生硬的说道:“还是劳烦袭人姑娘先去禀了太太,等回头得了太太的恩准,老奴再去办事比较妥当。” “你——”袭人恼怒冲上头,意欲与那婆子理论,转念想这是尚书府人家的地盘,她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。袭人默了会儿,强压住心中的怒火,冷笑着对那嬷嬷说道,“说得好像你家太太小气不通人情似得,她是宝二爷的大伯母,能舍得拦着他不让他走?谁不知道大太太是咱们府上最通情达理的人物了,嬷嬷你说是不是。” 这丫鬟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,敢在话里头设套,变着法的骂大太太。听她表达的意思,大太太若是不让宝二爷回去,就成了“小气”“不通人情”了。 周嬷嬷闻言后,眯着眼,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睛看着袭人。得亏这丫头是宝二爷身边的,若是在尚书府,太太早把她扒皮抽筋发卖出去,送到怡红院那种地方都是便宜了她! “嬷嬷?我说话呢。”袭人自认胜了一筹,笑容里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姿态。 “是么,才刚是有人说话?我怎么听着更像是狗吠呢。”周嬷嬷轻笑道。 “你——”袭人话说半句,就听后头的宝玉发飙。 “哪来的老不死的,不知道天高地厚,袭人姑奶奶也是你能骂的?我看给你脸上贴金,你还能一屁股坐到老祖宗的头顶上头了。这么大的府邸,下人半点规矩都不懂,太太是怎么管你们的!”宝玉骂道激动时,禁不住爬起来,他一动弹后屁股就传来疼痛。宝玉捂着屁股嗷嗷的大叫,又趴了回去。 袭人见宝玉为自己出头,又受了苦,心里万分难受,哭着去安抚宝玉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毕竟这是尚书府,闹起来她们容易吃亏。袭人小声劝解宝玉忍一忍,一切等回到荣府了再行算账。 宝玉觉得袭人说的在理,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多呆了,遂乖乖的点头,暂且忍气吞声。 周嬷嬷听了宝二爷的话,只在心中冷笑,面上依旧是木头脸,也不吭声。宝二爷毕竟是主子,主子说话下人容不得辩驳,至于谁是谁非,周嬷嬷相信自有明事理的大太太给她做主。 袭人安抚好宝玉,摆出一副她要拯救世界的姿态,仰着头冷言跟周嬷嬷道,“你既然不敢去备车,也罢了,我不为难你。我这便去求大太太,请她给你一个准话,这回您老人家总该动一动了吧?” 周嬷嬷勾起嘴角伸手给袭人挑帘子:“恭候!” 袭人不满的看她一眼,哼一声,低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,挺直腰板子往正房去。 袭人刚到院儿,就有眼尖的小丫鬟过来问她有什么事儿。袭人说来求见大太太,小丫鬟一听,稀奇的打量袭人,叫她等一等。小丫鬟回身就进了正房,不大会儿出来了,小丫鬟却没去找袭人,只在门口站着。 袭人猜测或许是大太太在忙,等会儿再见她,遂安分的立在原地等着。约莫有一炷香之久,正房终于有动静了,推门出来的是小红,手端着一只盅。她含笑出了门,回首就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门口的小丫鬟。 小丫鬟眼疾手快,恭敬地接了东西,转身往厨房的方向送。小红瞟一眼那丫鬟,嘱咐她稳重些。“那可是斗彩团花卷草纹盅,精贵着呢,别摔了!” 小丫鬟忙站住,冲小红点点头,消息的呢端着盅稳稳当当的往前走。 小红无奈地笑了笑,回头瞟一眼候在院里的丫鬟们,转身挑帘子进了屋。 袭人本以为会有人叫她,见状急了,伸手要示意小红,却见她已然进门。袭人不知道怎么办,也不自那小丫鬟有没有传话进去,不安的在院中央徘徊,最终决定还是问一问那丫鬟。 袭人问了厨房在哪儿,便顺着那小丫鬟的方向去找,半路上果然碰见她了。 小丫鬟见她惊讶道:“你不在院子里好生候着,怎么跑这来?” “我等了半晌不见人叫我,以为你没知会进去,特来问问你是不是把我忘了。”袭人赔笑道。 小丫鬟惊讶的看着袭人,用奇怪的声音回她:“我特意进屋帮你传话,哪有忘了的道理。家里头多少人来求见太太,都从我这走话,没一个出错的。太太岂是你想见就见得?等一会子就不耐烦了?还不快回去。” 袭人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三等小丫鬟训,脸色有些不好看;因想到自己还有正事,不好跟小丫鬟计较,转身踱步回去了。 院里的丫鬟一见袭人回来,急急地骂道:“你去哪儿了,刚刚小红姐姐叫人,你偏不见了,难不成还叫太太等你?” 袭人心中一惊,忙解释刚才的误会。 小丫鬟反而更加奇怪的打量袭人:“你真有意思,人家替你传了话,你竟还不信?太太院里从来就没有不规整的丫鬟,更没有不安分办事儿的,不然谁敢留在这?当真是在荣府散漫惯了的,以为我们都是和你们一样的人。” “你这话什么意思!”袭人气愤的看着她,分明是她们传话过于草率,反倒赖在她头上,把她骂一顿。 “说的就是你,连个庄家户出身的粗婆子都不如。前些日子刘姥姥来太太这里求见,正逢太太忙着二姑娘的婚事,昏了头,把她那事儿给忘了。祖孙俩在厢房里干坐了一个多时辰,半点怨言都没有,都是规规矩矩的,不敢多问一句,门都不敢出。回头太太觉得亏了她们祖孙,赏了不少银钱布料,她也不拿架子,还叫我们一口一个姑娘呢,分了太太赏的果子给我们吃。” 袭人气得涨红了脸,真恨不得用眼神就把眼前这个嘴皮浅的小妮子弄死。她咬着唇,一忍再忍,偏那小丫鬟就把她当成丑角一般,笑话个不停,嘴也不停的讲。 袭人皱眉训道:“安分的做你事儿去,我这不用你管!” 小丫鬟反正也说够了,冷笑一声,白一眼袭人,就在石阶上坐着。不大会儿小红又出来,笑着吩咐人去打水。那小丫鬟自报奋勇干活儿去了。 小红转身又要回去,袭人忙趁机喊她一声。小红止住了脚,回头看见袭人,眼中闪过惊讶:“才刚你不是走了?” 袭人忙笑着解释刚才的误会,顺便把那俩小丫鬟的指责也说了,点头承认道:“是我的不是,误会了。这回太太叫我等多久,我都愿意等的。” 小红听袭人口上认错,语气却不大对,摆明了是心里不服气。小红笑了笑,也不跟她一般见识,就叫她再等等。 “太太这会子正哄着璨哥儿睡觉呢,谁都见不得。璨哥儿最爱粘着太太,除非熟睡了,否则太太一动他就醒,醒了就再不睡了。回头夜里睡得熟,又叫不起屙尿了。” 袭人认命的点点头,现在在尚书府没办法,只能听着大太太的安排。忍,一定要忍,忍到荣府就好了。袭人心里这么想,就有了希望,也就能忍住了。 她眼看穿着一身锦缎的小红进了屋,心中禁不住叹息起来。曾几何时,小红在宝二爷房里的时候,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三等,连宝二爷的屋子都没机会进的。袭人记得有一次她偷摸的进去,被自己和麝月、晴雯几个人发现了,好一通痛骂,那丫鬟吃瘪的神情袭人至今都记得,真真是叫人爽快。 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。 如今她就遭报应了,这回轮到她进不得大太太屋里了。 正午的太阳很大,秋日毒阳最为晒人。袭人站在院中央,感觉自己皮肤都晒得冒油了。可为了宝二爷能离开尚书府,她觉得这都值得,下决心死等下去。就在袭人晒得昏昏欲厥的时候,小红出来了,脆生生的叫她进屋。 袭人打了个冷战,顿时精神了,低着头跟着小红进屋。袭人一进屋,就用余光扫了一圈屋内的摆设,陈列精致,富丽堂皇,简直比荣禧堂还要好上一倍不止。 袭人惊讶于屋中陈设的奢华,心中又有了另一番计较。什么大太太说没钱给二房建造行宫,原来是因为这个,她必是想把府中的银钱都花在自己的房里头才甘心。其用心何其自私狠毒! 袭人跟着小红进了里屋,屋内焚香炉里燃着安神香,闻着令人身心都安详宁静下来。 邢氏侧卧在贵妃榻上,头底下垫着引枕,手拿着书放在腰边,眼睛半眯着,似乎快睡着了。 袭人瞧见此景,心里又是咯噔一下,莫不是还要在屋里等一个时辰? 小红小声地试探一句:“太太?” 邢氏眼皮微动,张开了眼,一张俏媚的美颜,瞬间被双眸闪烁出来的凌厉所覆盖。 袭人见状心里不禁突地一下,随即心脏狂跳不止,像是要破开胸口一般。袭人连忙低头,给邢夫人请安。 “免了吧,”邢氏口气慵懒道。 小红上前扶起了邢氏,为其端上刚刚晾好的温茶。邢氏喝了两口,又用湿毛巾点了点眼角,方精神些。 “想带你家宝二爷回去?” 袭人心中一颤,惊讶的抬头看向邢氏,转即又颔首躲开了她的目光。“大太太英明。” “不行。”邢氏笑,回答的干脆。 袭人还没来得及反应,就见麝月被丫鬟娇红带进了门。 麝月意见袭人,眼中微微闪烁出惧意,而后又快速平静下来,站着的时候身子本能的朝大太太的方向偏。 袭人惊讶的看着麝月:“你怎么会在这?二爷不是叫你回府么,”袭人发现麝月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大太太,心中有了个猜测,“麝月,你不会是?”后半句话袭人因为场合的关系问不出来,但她已经从麝月躲闪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。 “二太太的身子可好?”邢氏问道。 袭人愣了下,慌忙回道:“精神好些了,能吃些东西,大夫说慢慢养,能养好。”后半句话是袭人擅自加的,左右二太太的病一定会好的。她此时此刻绝不能让大太太以为她以后没了威胁。 “那就好。”邢氏口气淡淡道,看不出喜怒。 袭人默了会儿,在肚子里把话琢磨了一百遍,才敢说:“大太太,我看宝二爷伤的不轻,又闹着要回去,生病的人最怕火气大,不容易好。我看不如先把宝二爷送回去,宝二爷如今已经真心悔过了,早明白太太教训他是为了他好。” 邢氏轻笑:“是么,他真心悔过?这话是你唬我呢,还是他唬我?” 袭人大惊,忙跪地赔错道:“奴婢绝没有撒谎唬太太的意思,奴婢说的话句句属实。” “好,既然属实,那权算作他真心悔过了。既然都知道自己错了,何不就在这住着养好伤再走,干嘛急着回去找老太太,告状?”邢氏反驳道。 袭人被噎得无话可说,反应了半天,才支支吾吾道:“大太太误会了,宝二爷只是想他祖母想念的紧。大太太若是不信,奴婢愿拿自己的命替二爷保证,二爷绝不会在老太太跟前告大太太的状。” “你替他保证,你一个下贱的丫鬟,有资格替他作保么?”邢氏冷眼打量这个袭人,当真是一名憨厚的奸臣,一肚子坏水,还非要在人前装成憨厚贤人。 袭人被邢氏说的眼含泪,低头不语。打眼一瞧,真真是可怜极了。 邢氏又做恶人了。 邢氏最讨厌两面派,一点没打算留情。她知道这厮现在瞧着面善不吭一声,背地里不定怎么诅咒她恶毒,想法子给她下套。 这种人绝不能留情,留一个毁一生。 “记住自己的身份,你的本分就是个丫鬟,一等是丫鬟,二三等也是丫鬟,你们没什么分别。别以为自己能爬上主子的床就高人一等了。” 袭人闻得邢氏后一句话,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大太太怎么会知道?那件事只有她和宝二爷知道,难不成是宝二爷……不会,宝二爷绝不会说!可是大太太是怎么知道的? 袭人此时此刻羞愧的真想变成耗子,立时钻洞躲起来。袭人两侧脸颊火辣辣的,比挨了掌掴还难受还觉得丢人。 “你家二太太身子骨才好些,我都不忍心跟她说这事儿。她若是知道自己稀罕的宝贝儿子身边养个狐狸精,她能怎么处置你,用我说?”邢氏品了口茶,心不在焉道。 袭人吓得全身发抖,赶紧给大太太磕头求饶。上次她不过是和宝玉随便闹一下,被二太太瞧见了,险些就把她打发出去。二太太若是知道她跟宝玉有了那种关系,还不得把她皮扒了? 袭人猛劲儿的磕头,求大太太饶命,把头都磕青了。 小红忙拉住了她,呵斥其道:“别再磕了,太太见不了血。” 袭人听这话更觉得受侮辱,合着连她磕头流血都嫌弃她脏? “这是后话了,如今你尽管安分的在府里,把宝玉伺候好了。若是事办好了,我也不爱做那种多嘴多舌的人。”邢氏淡淡道。 袭人见有救,忙再次磕头谢恩,方退了出去。 小红目送她走了,心中嗤笑两声,转身来到大太太跟前。 “太太,您真打算放过她?” “由着她们胡闹去,掺和什么,多行不义必自毙,左右荣国府的气数也快尽了。” 气数快尽了?小红心中大惊,想问太太这话后头的深意,却见太太已经躺在贵妃榻上合了眼。小红识趣儿的坐在一边绣花,安安静静的守着主子。 宝玉左盼右盼,午饭都不曾吃,终于等回来袭人。他惊喜的问是不是可以走了,定睛一看,却发现袭人的额头发红,已然肿起来了。 “你怎么了?” 袭人别过头去,眼含着泪摇头。 “我看看。”宝玉伸手捏住袭人的下巴,仔细看着她手上的额头,心疼的问,“肿的好厉害,疼不疼?” 袭人眨眼,泪珠串成线委屈的掉下来。 宝玉激动地起身,也顾不得手上的屁股。“我今儿非要和她好生理论,欺负我也罢了,凭什么打我的丫鬟,你们个个乖巧纯净的紧,都跟娇花一样,又有什么过错!”宝玉口里喊着打打杀杀,势要讨伐十恶不赦的邢氏。 袭人忙哭着求宝玉,如今她有把柄在邢氏手上,万万惹不得。宝玉被几经袭人劝说才安分下来,心里却痛的不得了。他先前连心爱的人都受不住,如今自己身边最受器重的人被欺负,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,真郁结! 宝玉一口闷气肚子胸口,怎么都抒发不出去。 袭人哄睡了宝玉,才想起麝月,偷偷来大太太院子的后门找人,叫来麝月对峙。 麝月早料到有这一说,躲不了。 “二爷叫你去传话,你跑去哪儿了?怎么还在大太太房里?” “如今解释什么都没用,怪我以前自作孽。也劝你们一句,好自为之。”麝月说罢就转身走了,再不理会袭人。 …… 再过两日今秋的乡试便正式开始了。武英殿大学士林海与都察院主掌监察白蛉共同主理此次考试。 这日清晨,吏部尚书门口立着一位书生,身穿青色粗布麻衣,虽衣着鄙陋,但一身傲骨,清雅高格,凌霜自行。 书生敲开了门,见着尚书府的小厮,也并无趋炎附势之意,只淡淡的说一句:“告诉你家老爷,高才上门,需得酒宴接风。”   ☆、第58章 贾赦正在屋子里逗儿子璨哥儿,忽听人如此传话大觉得稀奇,以为是哪个相识的后生来拜见他,遂问了问名讳。 传话的小厮一愣,歉疚道:“小的倒忘记问名讳了,老爷稍等,小的这就去问。” “回来,跟我说说他的相貌衣着。” 小厮当即把那书生的模样和衣着说给老爷听,他边说还边观察赦老爷的神态。因见其表情越来越迷惑,小厮心里咯噔一下,难不成赦老爷根本就不认识他?老爷这几日也见过几个贫寒子弟,才刚那书生说话颇有气势,自信满满,他还以为那厮识得老爷,早就跟老爷约好了的。 小厮懊悔自己传错话,忙跪地跟老爷磕头赔罪。 贾赦摆摆手,示意小厮把人叫来。小厮这才松了口气,弓着腰出去叫人。 贾赦叫人在前院备了酒菜,抱着璨哥儿给他奶妈。贾赦便要去见一见这位自称“高才”的陌生人。 贾赦到的时候,那位穿着青衣布衫的书生早已站在屋中央,身材颀长,器宇不凡。书生一见贾赦,收起一身的傲气,恭谨的冲贾赦行礼。 “在下南岭柳清云,见过大人。” “柳清云?”贾赦口气慢悠悠的琢磨了一下,眯起眼睛打量这少年,微微扬了扬眉。 柳清云连忙再次作揖道:“晚辈不才,在京城之中尚没有什么名气。晚辈此来,亦是有事相求于大人。” “哦?你叫人备的酒菜已经备好了,不如我们坐下来边吃边聊。”贾赦挥手笑着示意桌上丰盛的酒菜。 柳清云更加觉得不好意思,冲贾赦深深鞠躬:“容晚辈给您道歉,晚辈为了震慑那守门的小厮,故意拿此话唬他。若非如此,晚辈担心他见晚辈衣着寒酸,不肯传话。” “你倒是煞费苦心。”贾赦笑眯眯道,目光冷峻异常。 柳清云听此话,反更觉得赦老爷迫人,更加谦恭地解释道:“还请尚书大人原来原谅则个,晚辈也是迫不得已,才会……” “说罢,你来什么事儿?”贾赦抬眼审视他。 柳清云愣了下,连忙道:“晚辈变卖祖产上京赶考,今已花光所有积蓄。晚辈此来,便是毛遂自荐,求助大人您的。” “哦?”贾赦扬眉,勾唇轻笑。 柳清云忙回身从随身的包裹指着取出一沓纸,双手呈给贾赦。“这是晚辈近日所做的文章。” 贾赦注意到他话尾并没有说什么“赐教”“提点”的话。可见他最近的文章很有信心,并不觉得有什么短处。贾赦倒真好奇这厮的文章是否配得上他的清高狂妄。 贾赦接了文章,请柳清云随便用饭,他责趁此时机研读起来。 柳清云也不客气,拿起筷子吃起来。他吃饭举止看着蛮斯文的,但速度很快,囫囵吞枣,很快将桌上靠近他的那几盘菜席卷一空。 贾赦放了文章,看着桌上空空的盘子,哈哈笑起来,当即命人再上些菜。柳清云忙起身道谢:“多谢大人款待,晚辈已经吃饱了。” 贾赦见柳清云此时说话比先前倒多了几分洪亮,料知他必然是饿了几顿没饭吃。再观他一身青袍,虽然粗旧,但干净整洁,穿在他身上竟然还有些风度翩翩的味道。贾赦料知这位柳清云必然出身不简单,遂问了问他的家世。 原来这柳清云的祖父竟是当初名噪一时的大才子岭南侯。可惜岭南侯英年早逝,侯爷府人溺爱年幼失父的儿子,以至小侯爷长大后纨绔浪荡,恣意妄为,后终被削爵抄家。小侯爷不知所踪,其妻又早年病逝,独子柳清云便与祖母相依为命,守着家里剩的那点单薄的田产度日。一年前,柳清云祖母过世,家中便只剩下他一人了。得幸其祖母吃了先前的教训,对唯一的孙子教育十分严格,宁肯自己吃不饱饭,也要请当地最好的先生教授柳清云读书。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柳清云自小懂事,勤奋刻苦,倒是学了一肚子的才华。 贾赦对于柳清云的文章评价,八个字:入木三分,见解精辟。确实是好文章,不需要人提点了。 贾赦最近一直在寻找才华横溢之士,主要有两方面的考量。一是想提早结交才能之士,趁机提携他们一把,等将来他们出息了自要记得他的恩情。二是因林如海是今秋主审,不宜接触考生;贾赦替他担责,帮他选合适的女婿。 贾赦最近倒是见了几个稍微有点名气的考生,家世好的贫苦的都有,不过才学堪堪算得上中等偏上,中举倒是可以,但若高中榜首就不大可能了。贾赦琢磨能配得起林丫头的,必要是个跟他爹一样有才华的人物才可。 这几日他倒是有些发愁此事,柳清云的出现令他眼前一亮。 不过再有才华,品德不行也不可,所以他还要再仔细考量考量这孩子。 贾赦客套的给柳清云安排了住处,笑道:“你毛遂自荐很有用,我答应帮你。若不嫌弃,以后便住在我这里如何?” “尚书府峥嵘轩俊,优美安静,晚辈求之不得。”柳清云感激的看着贾赦。 贾赦笑眯眯的点头,转即亲自带着柳清云去瞧他的住处。贾赦此举也算是自跌身份,礼贤下士,给足了柳清云的面子。 柳清云感激谢过贾赦一次之后,再没有多余之举,谦恭的随着贾赦一路过去,态度从容不卑不亢,毫无趋炎附势、巧言令色的行为。 贾赦介绍了柳清云的住处之后,便告辞。 柳清云忙叫住贾赦,深深的作揖鞠躬道:“大恩不言谢,赦老爷今日搭救之情,它日晚辈必会涌泉相报。” “好!”贾赦对柳清云的表现很满意,笑眯眯地又打量他一番,突然问他,“你怎会想到到这里求我?据我所知,京城之中有不少官员愿意礼贤下士,招揽幕僚。” “总要选一个,晚辈何不选最好的?”柳清云老实的回道。 贾赦闻言微愣,随即哈哈大笑起来,对柳清云摆摆手告辞。 邢氏从贾赦口里听说府中进了贤能之才,免不得好奇的打听。贾赦有保留的夸了夸柳清云的才学,并告知邢氏的家世变故。 邢氏免不得唏嘘一番,听说那孩子除了身上那套衣裳,行李空空,唯有文章和笔墨,邢氏禁不住心疼起来。邢氏特意叫人去请裁缝,连夜给柳清云赶制一件衣裳出来。 “他这一路风尘仆仆,银钱吃紧,连多余的衣服都当了,怕是过的不好。路上少不得食不果腹,受了不少罪。” “是啊。”贾赦点头。 “隔日他就要科考了,身体不知道能不能休养过来。再说他也有一段时间没功夫温习书了,会不会到了考场提笔都忘了怎么写?”邢氏担忧的问。 贾赦轻笑:“哪有那么可怕,学到大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就忘得?安心吧。” “嗯,若真如老说的那般才华横溢,倒是不错的,就是不知道品性如何。”邢氏又开始操心另一件事。选择黛玉的定亲对象可不是儿戏,林家情况特殊,黛玉也是个要被保护的孩子,所以必要仔细斟酌才好。“回头你和林妹夫商量商量,暗中仔细调查他的品行才好。最好是能去一趟南岭老家,打听他老家的老熟人,这肯定唬不了人。” “有道理,回头我就跟林妹夫商量去。对了,前几日我忙,都没来得及问,二丫头日子过得如何?” 邢氏一听贾赦提迎春,笑起来:“能如何?上次她回门的时候你没见着?那小脸蛋红扑扑的,日子过得高兴着呢。婆婆也没什么难为她的,嫁进门第三天就把管家权打点给了她,妯娌相处也不错。就是有瞧她碍眼的,能怎么,权利捏在她手里,别的房也不敢得罪。回头断了缺了他们的,还不得她们自己叫苦去?” 贾赦听着眉眼都弯起来,乐呵的跟邢氏道:“怎么听着像是咱们姑娘欺负别人似得?” “胡说!咱家二丫头什么人你不晓得,最是心思纯善的,别人不碰她,她一准儿苛责不了谁。仇府是拣着大便宜了,有这么好的媳妇儿上门。可恨她不是嫡出,若是嫡出,凭她的姿色才学,嫁的不知道多好呢。”邢氏提起迎春,就喜欢的不得了,母亲的心自然是偏着自家闺女的。 贾赦笑了笑:“你也别觉得委屈,仇都尉前些日子立功,圣上点名嘉奖。过了年,户部对官员升迁调动,候选名额里头搞不好就是都尉他了。” “这倒是好事儿,只盼他儿子跟他一样上进才好。” “这是自然,安心吧,你的宝贝女儿嫁进她家不会吃苦的。更何况有咱们这么光鲜的娘家罩着,我看谁敢欺负她?”贾赦立时吹胡子瞪眼了,表情威严的吓死个人。 邢氏知他故意的,被逗得笑得肚子疼。 “太太,袭人来回话了。”小红提醒道。 邢氏方想起还有宝玉袭人的事儿没处理,留下儿子和贾赦,起身去了偏厅见她。 袭人一见邢夫人,就俩腿发软,狠命的低头。 “你家二爷的伤如何了?” “好利索了,一点青紫都没留下。”袭人老实的答道。 “那是好事,既然如此,你们也收拾收拾回吧,只一点,我要把麝月留下。你去问问你家二爷舍不舍得?” 袭人忙替宝玉答道:“舍得,二爷早说了那话,若是太太觉得麝月在跟前伺候的得用,便给了您。” “嗯,去吧。” 袭人如临大赦,急急忙忙的行礼,毛毛躁躁的快步出门,下石阶的时候因步伐太快,险些自己把自己绊了跟头。 她回屋就欢喜的告知宝玉的喜讯,收拾东西与宝玉一起走。临走前,伤好的宝玉总要去邢氏那边做个告辞。 宝玉畏畏缩缩的进门,头都不敢抬,就那么给邢氏和贾赦行礼,声音如蚊虫大小。 邢氏好似没看见宝玉,正侧头笑着跟贾赦道:“再嘱咐你一遍,事关林丫头的终身大事,你一定要上心。” 贾赦笑着点头:“放心吧。” 低头的宝玉好似被雷劈了一样,惊诧的抬头,两眼含泪的看着邢氏和贾赦,大声问:“你们说什么!” 邢氏蹙眉,转头目光嫌恶的看着站在地中央的宝玉,讽刺道:“原来你进屋了。” 宝玉才不顾邢氏怎么说,上前凑了几步,瞪大眼问她:“大伯母你刚才说什么?” 邢氏笑了:“这事儿不该在你跟前提,不过如今你也订亲了,倒没什么可忌讳的。我和你大伯自是在商量你林妹妹的亲事,不过人选还没最终确定下来,你切不可胡乱声张,小心我缝了你的嘴。” “什么,林妹妹要定亲?林妹妹怎么可以订亲!”宝玉惊呼,摇摇头,不敢相信。 贾赦奇怪的打量宝玉,嗤笑:“你林妹妹花容月貌,年龄相当,正是议亲的年华,怎就不能定亲了?难不成这天下只允许你一人定亲不成?” “别人定亲我不管,林妹妹怎么能定亲?我不许她定亲……”宝玉说着,哭哭啼啼起来。 贾赦厉声呵斥:“反了你了,说什么混话!还要挨打?” 宝玉被吓得立马憋住了,气儿都喘不进去,身子一抽一抽的,委屈的看着贾赦。 “收起你那套话,以后也别再我们跟前讨嫌。不然见一次打一次,我若有你这样的儿子,早打死了。”贾赦发狠道。 宝玉吓得退了几步,身子失衡,跌坐在地上,哭得更厉害了。一想到他和林妹妹的误会还没解开,他还没来得及解释,本以为以后还有机会,林妹妹却要订婚了。宝玉心中郁结,悲愤难当,胸口似乎堵着什么东西要吐出来。 邢氏见状不妙,可不想宝玉在这里晕倒,回头再害了什么难治的相思病。邢氏忙道:“万事还未定,你急什么,不是要回荣府去,不舍得回去了?” 宝玉一听,压抑心中的抑郁。对,一切还未定,他还有机会,他这就回去求老祖宗。 宝玉急急忙忙跑了出去,拉着袭人就上了马车。宝玉随口问车夫林府的在哪儿,听说不过与尚书府是隔条街的距离,宝玉忙轿车夫先去林府。 车一停,他就叫袭人去叫门。 袭人叫了半天,报了来历,没人开门,无奈地回来禀告宝玉。 宝玉心想必是那角门的小厮见识短,不知道他与林妹妹的亲近关系。于是宝玉亲自下了马车,去正门叫门。 “快开门,荣府宝二爷来了!”宝玉喊道。 那看门的小厮一听,打开门,跟宝玉道:“老爷不在家,宝二爷请改日递帖子再来拜访。” “滚开,哪儿来的不识趣儿的,连我都不认识。”宝玉急忙的推开小厮,这就要硬闯进去。 里头的林府家丁听说有人闹事儿,个个手抓着棍棒出来。领头的是个身高马大的壮汉,手拿着俩手腕合起来粗细的木杖,气势汹汹的对宝玉吼道:“我管你是宝二爷,贝二爷的,没有递帖子,没有老爷太太的吩咐允许,里那只苍蝇都飞不进,更别说你了。” “让开!”宝玉推搡那壮汉,见林妹妹心切。 “滚!”壮汉粗声一吼,带着口气和唾沫,喷了宝玉一脸。宝玉嫌弃的用袖子擦脸,急了,大声骂他混账不是东西。壮汉当即举起棒子,冲宝玉恫吓。宝玉意见木杖吓得慌忙退到石阶下。他现在一见到木杖,好了的后屁股就禁不住隐隐作痛,整个身子都在打颤。 袭人听到吵闹,忙下了车拉宝玉回去,劝他忍忍,万事忍到见老太太的那一刻。 宝玉指了指门口那些不是抬举的东西,高傲的扬起下巴:“你们都给我等着!” 上了车,宝玉就叫车夫快马加鞭回荣府。 贾母早被知会说宝玉今日会回来。心中有几分激动,她已有半月多不见自己的宝贝孙子,着实想念的紧。原本当初她打算亲自去瞧瞧宝玉的,奈何那几日他突然胃口不好,全身都没力气,也便暂且弃了想法。再想去的时候,便被邢氏告知宝玉回来了。 宝玉一归,贾母激动地站起来,忙叫宝玉近身。贾母边看着宝玉走过来边落泪,这才半月,宝玉已经瘦了一圈,脸色也不好,惨白的。 贾母捧着宝玉消瘦的脸,心疼的叹道:“我的儿啊,你这是怎么了?” 袭人当即声情并茂的把宝玉挨打的经过告知贾母,添油加醋免不了,私心也免不了,自是都向着宝玉说的。 贾母一听,气得牙齿打颤:“我就说她怎么突然好心,把你留在那半月,原是为了把你的伤给养好,瞒着我。我可怜的孩子哟!”贾母看眼宝玉的屁股,问他现在还疼不疼,宝玉点头又摇头。 贾母问他到底什么感觉。 “本该是不疼的,可我心里还疼。”宝玉垂泪道。 “去,把邢氏给我叫来!”贾母气急,竟然直接称呼大儿媳为“邢氏”。 袭人见状,又提起尚书府那些富贵的摆设,驳斥当初大太太说的没钱。 贾母一听,皱眉会意自己去时候的情景,她还真是老了,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儿。贾母气得嘴唇发紫,咬牙切齿道:“这个邢氏真是要反天了,去,把大老爷也给我叫来。我今儿个非叫他休了邢氏这个不贤不孝的媳妇。” 休妻可是大事,众人忙劝慰老太太。 贾母越被劝,越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。 贾政随后也来了,听说自己儿子被擅自教训了,特别是听说大哥有钱故意不给他钱造行宫,心里愈加不舒坦。贾政狠狠地握拳,骨头咯咯作响。 不到半个时辰,贾赦夫妇到了荣府。 贾母一见人,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。 贾赦和邢氏互看一眼,就那么站在地中央听着,都没听进去。 贾母见她们态度狂傲不羁,更加生气,摔了茶杯,起身指着鼻子骂他们。贾赦趁机也掺和进来,数落他大哥的无情无义,尽然为了贪钱自己享受,丝毫不顾及做弟弟的难处,分给他改得的那份儿钱。 贾赦不能骂贾母,但他能骂弟弟。他侧头瞪眼看着贾政:“我看你才是脑子进水,糊涂了。当初荣府的账目可是叫你和弟妹过目得,银钱出入一清二楚,剩多少钱你也是点头默认的。怎么如今见我们大房好,就赖上了?难不成我这个做哥哥的还要私房出钱养你们二房一辈子!” “你——”贾政受不了大哥的辱骂,但确实如大哥所说,当初的账目确实是摊开来的。 “即便如此,你做大哥的有钱,帮衬你二弟一下又怎么了?”贾母缓口气,愤恨吼道。 贾赦站眨眼,轻笑:“儿子和您儿媳挣得都是血汗钱,每一文都是动脑子正当得来的。钱自该花在刀刃上,弄个几千两放几个古董,将来还能增值倒手。二而二弟的行宫呢,那园子建了以后,除了花钱还是花钱,而且越住越旧越不值钱,将来修葺养还得不少银子。” 贾母深吸口气,大儿子真亏是混朝堂的人,说话滴水不漏,无可辩驳。贾母一忍再忍,压低语气道:“宝玉挨打的事儿你们怎么解释?” 邢氏将当日的情况说给贾母,语气平静道:“媳妇儿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污了林丫头的名声!” “训他几句就好,怎么能打他!”贾母抖着唇激动道。 “媳妇儿是照家法办事,况且年轻人打几板子长记性,好得快,没什么。”邢氏口气轻松道。 贾赦附和点头:“你做的对!” “你们——”贾母捂着头,当即晕死过去。 再醒来,贾母看在守在床边的大儿媳和大儿子,哼一声,翻身面对着床。 贾母默了会儿,突然翻身,看着守在榻前的人,有大儿子夫妇,二儿子、薛姨妈和宝钗,唯独不见宝玉。贾母又看薛姨妈和宝钗为难的脸色,料知出事儿了。 贾母气愤的问贾赦:“他哪儿得罪你了,你非不放过他!人呢,我的宝贝孙子呢?” 贾赦微微扬眉,瘪嘴。 邢氏道:“母亲您误会了,这回宝玉的板子不是我们打的。”说罢,众人都看向贾政。 贾政黑着脸,背着手吹胡子骂道:“混账东西,就该打死他!”   ☆、第59章 贾母诧异的看着贾政,才刚他还和自己同仇敌忾,一起对付老大。怎么刚才自己晕乎的功夫,他就倒戈了,还打了自己的儿子? 贾母气得垂泪,问贾政到底做什么孽! 贾政一想到儿子宝玉做的不耻行径就气得手发痒,又想揍那个不孝子一顿。 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贾母被鸳鸯扶着坐起来,使尽全身力气喊。 贾政脸色发黑,难堪的皱眉,丢脸的别过头去,甚至都觉得提那事情都脏了自己的嘴。 贾赦见状,招呼麝月进来,示意她说。 贾母看见麝月,蹙起眉头,料知事情不简单了。 麝月垂着眸子,坦白了宝二爷与秦钟的关系。 “你说什么,宝玉和他,咳咳……”贾母气得剧烈的咳嗽起来,转而不敢相信的看着贾赦。“这怎么可能!” “怎么不可能,宝玉连汗巾都跟人家换了,儿子已叫人搜了出来,母亲可要看看?”贾政暴躁道。 “这——”贾母脸色难看,没想到宝玉这孩子这么不懂事,她刚想借口托词宝玉必是被薛蟠给带坏了。府里头谁不知道薛蟠最好男色?可贾母刚要张口,就看见薛姨妈母子,硬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。她蹙起眉,难受的说不出话来。 薛姨妈见贾母难过,现巴巴的坐到榻边,为贾母抚胸顺气,劝她别多虑。 贾母瞟见宝钗低着头,恨不得钻进地底下,当即骂贾政道:“说话不至分寸!” 贾政顺着贾母的目光看见宝钗,愣了下,低头算是认错了。刚才母亲一问,他情急倒忘了场合不合适。 邢氏拉住宝钗的手笑道:“我才来给你带了样好东西,随我出去瞧瞧?” 宝钗感激的看邢氏一眼,忙不迭的点头答应。她倒不在乎邢氏送给她什么贵重东西,她就是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。 宝钗自认自己并非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,他大哥在外头什么样的她也听说过,男人和男人的事儿她也略懂。宝玉与秦钟交好,她也了解些,有这些暧昧不清的传言,她也能接受。她唯独受不了的是婆家人心冷,这功夫当着她的面说了,也不知道安慰她一下,唯独除了邢氏。 宝钗心里接连叹息,就怕自己当初的担心应验了。更怕她选择嫁给宝玉后,将来的日子还不如大房的琏二爷过得舒坦。到那时,她真真是丢大人,死也不甘心了。 邢氏此来本就带着些礼物要送给姑娘们,价值都相当,不偏不倚。邢氏顺手拿了个递给宝钗。宝钗一打开,是一对猫眼石的戒指,淡绿色,乃是猫眼中的精品,晶莹瑰丽,美丽极了。 宝钗倒没想到能收到这样的好活,忙笑着跟邢氏道谢。 邢氏拍拍她的手,退散了屋内闲杂人等。“才刚的事儿,你别伤心。男人么,在外总会遇见点这样那样的事儿,可别管他们在外头怎么闹腾,回了家,人还不是你的,在家里你只管把他攥的死死地,日后自不会去外头胡闹瞎折腾。” “谢谢太太提点。”宝钗含泪感激。若说以前她不是个爱流泪的人,唯独今日不同,在她觉得最无助的时候只有大太太开口关心她一句。 “我看你是明白这个理儿的,我也就不多说了。你和宝玉这不还没成亲么,以后就看你如何造化他了。”邢氏笑了笑,转即无奈地叹口气,同情的看着宝钗,“以前你有你王姨妈提点,我没什么好说的。如今她病了,我该替她说几句。宝玉这孩子尚不定性,偏在感情上头执拗不肯撒手。你是个聪明人,该明白我说的是谁。日后常劝劝他,叫他知道你的好才是。” 宝钗此时此刻听邢氏说宝玉还念念不忘黛玉,心里更委屈更苦了。这门亲事如今怎么看,都叫人后悔,她真是瞎了眼了! 邢氏好像看透宝钗享受么,抓了她手一下,提醒她:“亲事既然已经定了,你也不能坐以待毙,好好努力争取才是。” 宝钗点点头,心里却觉得很讽刺。她是宝二爷即将要娶进门的妻子,却还要和别人争抢自己丈夫的心,何其可笑。 邢氏见宝钗听进去了,笑了笑,特意打发麝月去送宝钗回去歇息。她则进里屋继续瞧瞧贾母的状况。 贾母还在发火,气头比先前更甚。她不骂宝玉如何混账,反骂贾政做父亲没有教导好儿子。贾政被骂的体无完肤之后,火又烧到贾赦身上。 “你是一家之主,荣府的主心骨,教育你侄子品德的事儿,也有你的份。可你们夫妻倒好,一个攥着钱不撒手,另一个成了官迷,整日只晓得出外应酬,一点都不管教家里的孩子。” 贾赦听贾母骂自己无所谓,她竟然骂自己媳妇儿,不能忍。贾赦上前一步,执拗的跟贾母道:“母亲,您说话可要讲理,我们夫妻对宝玉可是比谁都上心。” “上心?”贾母又咳了几声,嗓子有些沙哑。旁边的丫鬟鸳鸯看不下去,劝慰贾母别动怒还是早些休息,贾母不干,非要跟贾赦理论。“你说的什么上心,难道是指你们夫妻上心打宝玉么?先前一巴掌还不够,如今又打了他三十大板,还要瞒着我,成何体统。” “母亲,宝玉挨打瞒着您,是怕您着急,看了他的伤又上火。这事儿公然进行的,哪能瞒得住。媳妇儿就是想让她伤养好了在告诉您,免得您伤心过度。” “我现在就不伤心过度了么。你们这些不孝子。当初我就不该生你们!”贾母气得双手直拍被,嚎啕大哭起来,仰着头望着屋顶,口里搬出老太爷来哭。 “母亲,您看您,儿子说的上心可不是那意思。”贾赦凑上前去,哄了她两句。毕竟是本尊的亲母亲,血脉相连,怎好叫一个老太太哭成这样,就算她是个糊涂的老太太,也怪可怜的。 贾母气得胸脯一抽一抽的,她双眼喷火的看着贾赦,冷笑道:“我今儿个倒想听听,你对宝玉那孩子怎么上心的。” 贾赦看眼在场的薛姨妈,客气的赶人道:“我们自家事倒叫你见笑了,我叫丫鬟扶着你去歇息?” 薛姨妈识趣儿的点头,想到自己还没有安慰伤心地女儿,连忙告辞。 “母亲您看啊,宝玉这好男风的毛病从哪儿学来的,他又是怎么得机会天天见秦钟养出情感的?” 贾母听此话,皱眉沉思起来。“这秦钟原是东府蓉大奶奶的弟弟,宝玉与他一见如故,自此亲昵了,如何?” “据儿子所知,这好男风的风气就是从学堂传来的,而这位秦钟,也是在学堂读书的。宝玉先前被儿子送去了青山书院,完全可以避免这些麻烦,可是……”后面的话贾赦识趣儿的不说了,看向贾母,他会明白自己表达的意思。 贾母听得嘴唇发抖,看着贾赦,心里咯噔一下。她大儿子这是在怪她?当初决定把宝玉留下来不去青山书院的就是她。自作孽啊,大儿子说的条条是道,都有道理啊,看来这错在自己了。 贾母心中一时郁结,捂着胸口喘闷气。 她真是老糊涂了! “母亲也别计较太多,如今他两次挨了板子,总归是长记性。至于秦家那边,咱们趁早打发他们去远处,把事儿彻底断干净了,眼不见心不烦。”贾赦道。 贾母点点头,艰难地抬起手发抖,打发他们都散了。一行人刚走,贾母便撑不住了,俩眼一闭晕过去了。 鸳鸯忙呼救叫大夫,邢氏等就在外面候着,先随意叫了大夫应急,后又太医过来再次断症下药。 老太医出来之后,便无奈地摇摇头,对贾赦道:“老夫人年过七旬,底子不大好,连年气血抑郁不畅,加之这次突发,只怕是不容易好了。我先开些药方,用上七日看看情形如何,倒是再决定是否需要换药。养病这些日子尽量不要让她操心动怒。” 众人点点头,送了老太医之后,便按方抓药给贾母服用。贾母见着俩儿子立在床前一本正经的看自己,就心烦。 “我还没死呢,少在我跟前讨嫌,都散了吧。” 众人这才散了。 薛姨妈回了屋,便去找宝钗,心想这孩子不定怎么伤心难过,她的心便揪揪地疼。一进里屋,薛姨妈却见女儿端正的坐在炕上,摆弄针黹。宝钗一见母亲进来了,还笑着起身迎她坐下。 “好孩子,你没事儿吧?” “我能有什么事儿,没事儿的。”宝钗低下头,继续绣花。 薛姨妈禁不住更加心疼她,看着女儿的身影心里泛酸,不知道劝什么好。 “母亲知道么,其实宝玉不止和秦钟,她跟袭人也……”宝钗突然抬头,笑着跟薛姨妈道。 薛姨妈大惊,站起身子惊讶的看着宝钗:“这种按腌臜事儿你是从谁口里听说的?” 宝钗抬眼看着薛姨妈,冷笑:“不是听说,女儿这消息可是拿了两个精贵的猫耳石换的。” 薛姨妈皱眉不解的看她。 宝钗解释道:“麝月,她既然不在宝玉跟前伺候,又出卖了宝玉的秘密。我便想贿赂她一下,保不准打听的更多,没想到还真被我打听到了。”宝钗眯起眼,想起袭人那副假装憨厚的嘴脸,就恨不得把她的嘴撕碎了眼戳瞎了。 薛姨妈眯起眼,怎额也没想到看着憨厚单纯的宝玉会通晓这么多事。或许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。薛姨妈想到自己已逝世的丈夫,心中不禁冷笑。那厮也是个色鬼,家里头没少鼓弄丫鬟,幸亏她看得紧,收拾的干净。 薛老爷因经商要经常行走各省,在外没少风流。他死后,薛姨妈便悄悄处置过三个上门求名分的外房,有一个甚至身怀六甲快生了。薛姨妈一个都不认,随便给了点银子就打发了,再上门毫不留情面。野种就是野种,就该在外头野着养。不然这薛家,少不得又要多一位爷。庶子就是上不得台面的,薛姨妈也觉得碍眼极了,不要! 对于袭人这事儿,薛姨妈自然容不得。 “以前当她老实忠厚,只存着那点野心,不敢做什么,没想到这厮早得手了。她没个名分,更没有嬷嬷管制她,将来赶在你进门之前怀了种,可怎么算?庶长子,可真是尴尬了。” 宝钗皱眉,才刚光顾着吃醋了,她竟没有想到这一层。还是母亲阅历深,比她知道得多。宝钗急急地问薛姨妈怎么办。 薛姨妈冷笑:“这有什么不好办的,咱们正经的嫡妻还斗不过她个丫鬟了?这是你不用管,交给我,等瞧吧。” 宝钗自然相信母亲,点点头也就不过问了。 “我看你和宝玉大婚的日子该尽早敲定下来,最好明年开春就结,尽快生个嫡长子出来才好。” “这么急?”宝钗算算日子,准备东西都紧巴紧。 “好事儿自然越快越好,免得将来走了个袭人,又来个香人美人的,没完没了。”薛姨妈恨道。 宝钗觉得母亲说的在理,十分赞同的点头。正如邢夫人对自己所言,她已然和宝玉定亲了,没有第二条路可选,她如今唯一可选择的就是继续坚持走下去,力保她正妻的位置坐的稳当。 …… 邢氏与贾赦安排完荣府的一切,嘱咐好贾琏夫妇该注意的事儿,便一同乘车回府。 柳清云早在厢房里等待,听说尚书大人回来,忙过来拜见。他也没什么事儿可说,只是来请安一句,便回了。 王善保家的瘪嘴,特意跟邢氏道:“等了足足一个时辰,没挪步。我当大多的事儿,原就是为了请安。明儿个柳大爷可要科考了,真怕耽误他读书的时间。” 邢氏满意的点点头:“足见他的礼貌了。” 贾赦也点头赞同,对这个柳清云的印象越来越好了,真想带着他见一见林如海,只是在阅卷完毕前,出于避讳,这件事都要搁置了。 乡试分三场进行,以初九、十二、十五日为正场,考生要在每次考试的前一日入场,后一日出场。 九天之后,柳清云科考完毕,特来跟贾赦和邢氏谢恩,感激夫妇二人友善资助。 贾赦暗观柳清云的神态,不卑不亢,不悲不喜,倒是看不出他到底是考好了还是没考好。贾赦于是笑问他考的到底如何。 柳清云笑道:“尚可,好坏自要看阅卷评审如何判定了。” 答了跟没答一样。 贾赦微微扬眉,听出柳清云的话外音,“你是担心审阅过程有猫腻?” 柳清云淡淡的笑道:“学生没说。”此话也是变相回答贾赦“是”了。 贾赦点点头,也不怪他怀疑,以前确实是有过阅卷的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,收受贿赂严重,以致将真正有才学的考生排挤在榜首之外。 “这次主审林大人是个清廉之士,才学亦是相当了得,放心吧。你若是金子,自有发光的时候。”贾赦笑道。 柳清云点点头,附和贾赦:“学生有所耳闻,不过孰是孰非,学生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。” 贾赦眼睛发亮,越加高看柳清云。这孩子着实不错,才学高,懂礼,见解独到,且有自己的坚持,不做墙头草,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佳才。 只恨他没有女儿,不然必舍不得把柳清云让给林如海。 邢氏听说,笑话贾赦:“这就够了。你想想,他受你救助恩惠,又受你提点,回头他娶得也是你亲外甥女。这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,你还想怎么样?” 贾赦一听此话,倒有些知足了,点点头:“夫人说的极有道理。” “黛玉那孩子还不是跟自家女儿一样。” “嗯,提起这个,我就想起我那个侄子,真够混账的,当初他可是差点毁了林丫头的闺名。可到了咱母亲那里,他的事儿什么都是‘可原谅’的。”贾赦气愤道。 邢氏早习以为常:“她老人家‘偏爱’宝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,我早该习惯了。” “哼。”贾赦冷哼一声,别过头去喝茶,转即道,“近来荣府有什么新鲜的消息没有?宝玉这回又挨了板子,身子可好了?” “难能像在这伤好的那么快?”邢氏扬眉笑,也品茶。 贾赦感兴趣了,放下手里的茶杯,伸脖看着邢氏。奈何邢氏喝茶特别文雅,文绉绉的,好看又慢悠悠,那句半句话勾的贾赦抓心挠肝的难受。 邢氏被贾赦眼盯的难受,索性告诉他:“伤养一半,他娘去把他的大丫鬟袭人拿走了,少不得当面一顿打骂。若是别人也算了,那可是袭人,宝玉哪肯甘心,求了几句,弟妹反把袭人骂的更狠。当面打了袭人两巴掌,叫婆子架出府去,叫她爹娘领了回去。” 贾赦眯起眼睛:“这袭人也算是自有天报了。” “哦?老爷知道她?”邢氏惊讶的问。 贾赦笑:“怎会不知道,人前是贤人,人后是奸佞。这种人早晚没好果子吃。” 邢氏点头:“是没好果子,一个女孩子毁了名声,回家还不是被指指点点的。将来谁敢娶?纵是有人要,也只怕是同一路货色的,不会正经过日子。这事儿没完,看吧,荣府那边还得闹。” 贾赦垂眸寻思了一下:“也不晓得母亲会不会听大夫的嘱咐,不要操心。” “她是没了宝玉几日就不能活的人,再说宝玉委屈到了,这事儿能憋着不给她说。得了,只怕老太太这回是逃不过了‘气’了。”邢氏说罢,打量贾赦,见贾赦并无什么异样的神态,料知他跟自己一样,将此事看开,顺其自然。 毕竟贾母不是他俩的亲生母亲,面上该尽得孝道也都尽了。再不行,也就是她自作孽的结果了。 入冬前,朝廷放了榜。 柳清云刚领了尚书夫人给自己做的冬衣,心中暖暖的,忽然这功夫就听见房外想起敲锣声。柳清云推开门,见两个衙差笑着跟自己报喜。 “恭喜柳公子,您高中解元,榜上第一名!” 柳清云微微张大眼,神色却并非常人中举那般惊喜,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。柳清云斯文地谢过那二人,见那二人还不走,想起自己该给赏银的,他摸了摸荷包,空的。柳清云请他们稍等,说进屋取银子,进了屋却尴尬万分。 先前他自荐进了尚书府的时候,尚书大人和夫人曾给过他银子,都怪他清高自傲,以为吃饱饭有地住,便没必要额外花人家的银子。如今,真叫他难堪了。 柳清云正焦急地打转,忽见冬衣下搂着白花花的一角,柳清云翻开衣服,看见了衣服底下藏着十锭银子。必是尚书夫人今日考量他今日的难处,又怕他拒绝,所以才将银子放在冬衣之下。 柳清云心中顿时感激万分,一股子浓浓的暖意升了上来。自从祖母过世后,从没有人这样在意过他。刘青玉取出两锭银子,出门赏了报信的两位衙差。 衙差一见举人老爷大大方,高兴地说了许多吉祥话,才告退。 柳清云仔仔细细的整理衣衫之后,预备去找赦老爷谢恩,忽听屋外传来男人的说笑声。柳清云认出赦老爷的声音,忙去迎接。一开门,却见赦老爷身边站着一位傲骨清爽的人物,原来这位便是林如海林大人。 …… 转眼到了年关,喜事多多。 先是迎春的公公仇都尉连升了两级,大受皇帝器重,后是林府传来喜讯,柳清云自从在邢氏的引荐下,相看过黛玉后,便答应了林如海的要求,主动上门提亲。林如海早购下了邻府的宅子,不大,却足够小两口住了。俩家毗邻的近,将来可以互相照应,又不必叫柳清云做上门女婿,各方都便宜了,自然是大家和乐。 邢氏和贾赦的年还是要在荣国府过,相比之下,荣府最近一直衰事连连,所以这年过得也很勉强,没什么喜气。 贾母的病一直拖拖拉拉的未好。而宝玉更是,自从他被贾政打了之后,用药本就没有在尚书府的好,加之袭人被打发走,宝玉和王夫人起了争执,抑郁难解,病的更重,一会儿清楚一会儿迷糊。 后来临近年关,宝玉的精神稍清楚些,却忽然得到袭人投井自尽和黛玉订亲的消息,宝玉情绪不能自已,伤心过度,又糊涂了。这回他糊涂得还不老实,总是不知方向的到出乱走,丫鬟们再多也看不住,终于在某天把他脖子上那枚灵通宝玉弄丢了。 丢了玉的宝玉似乎失去了灵性,愈加糊涂起来。 稍稍有些病愈的王夫人见独子此状,愤恨自己当初的鲁莽来,又着急宝玉的病,另一方面还要瞒着薛姨妈。王夫人想法子找借口又把薛家请了出去,自此封闭宝玉糊涂变傻的消息,以免薛家不忿,断了给她们造行宫的银子。 初春,赶在贤德妃娘娘省亲的前十天,荣府的大观园正式完工了。   ☆、第60章 这一日春和日暖,百鸟鸣春。 贾政乐呵的招来亲朋好友聚集在一起,特来参观刚刚建成的大园子。人都凑齐了,偏贾政没有出发的意思,还要请大家再等等。询问之下方知,这位政老爷是在等他的大哥贾赦到来。 众人心知肚明,荣国府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并不对付,面和心不合。当初这大园子的建造时,政老爷刚提出嘴,就被赦老爷给否了。自此这俩兄弟就从“面和心不合”变成了“面心都不和”。如今这省亲园子的建造,政老爷一分钱没花家里的,当然要自傲一番,又何必去请他大哥找堵? 好友之中有不解的,于是大胆出言询问贾政。 贾政因觉得他们都是自己的朋友,平日私密话也没少说,更不必忌讳,便和他们道:“这等喜事自该请我们荣府的顶梁柱,我的大哥来助阵压轴。作为弟弟哪有独享的道理?”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,听出了贾政的话外音。原来这贾政是为了在他大哥面前显摆。他的目的就是让贾赦好好瞧瞧,他贾政没有家里的资助,一样能办得成事儿。 众人心中不禁都贾政敬仰几分,纷纷不吝词汇的恭维贾政。 贾政被赞美的心花怒放,越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,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骑到贾赦的头上。他女儿贤德妃眼看就要回门省亲,那时候排场一出,谁与争锋?如今他只管悠哉的在家里头一坐,翘着二郎腿等着人排队上门孝敬他就可了。 本来气氛十分融洽的,这时不知是谁突然问起了宝玉的身体。 贾政脸色突然黑下来。 有人听了这话,又想起贾政的夫人身子似乎也不大好,也拿着自家内人为借口代为询问。 贾赦的脸色黑到不能再黑了。 “大夫说她的病情熬到春,便有痊愈的机会了。她近来精神大好,偶尔也可下地活动活动,估摸没几日的功夫就能好了。至于宝玉……”贾政顿了顿,因想到宝玉的病情还要对薛家隐瞒,所以他必要往好了说,“偶尔头疼脑热的还算病?养一两日便罢了。”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,说了些吉利话祝福宝玉和王夫人身体健康。 贾政笑眯眯的点头致谢,捋着胡子,嘴上谦虚,心里头对这些话很受用。 “大老爷到了!”传话的丫鬟道。 众人闻言替贾政松口气,本以为这功夫他大哥还不来,是不想赏他面子了。众人怕贾政当面觉得难看,他们也不好办。为贾政忧心的同时,众人皆不约而同的为贾政抱不平,都愤慨贾赦的迟到怠慢之举。 贾政笑眯眯的捋着胡子,迎着他大哥贾赦进门,跟众人笑道:“咱们走吧。” 众人见贾政竟然有此气量,万分佩服起来。如今众人因见贾政尚可以如此迁就他大哥,也便由此推敲知,平日这位做了尚书的赦大老爷干了多少欺负人的混账事儿,不然怎会把人家大度的二房夫妇逼到这份儿上? 真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,以前也就听说赦大老爷好色混账罢了。没想到他如今有了权势,竟然更加嚣张混蛋,目中无人,连血脉亲人都不放过。 贾赦发现这些人瞧他的眼神儿不对,笑了笑。他暂且随着贾政的引领,先到了一处满是江南园林布置的院落,这院子里的园林布置以竹子居多。贾赦趁着贾政带大家参观题字的功夫,慢走了几步,扯来在后头跟着的贾家子弟贾蓉。 “怎么回事?” 贾蓉四处瞧了瞧,小声道:“您来的也忒晚了点。” “晚?”贾赦皱眉,冷笑一声,“叫你们什么时候来的?” “巳正。”贾蓉老实的回答,之后觉得不对了。他想了想,惊讶的看向贾赦,“难道说通知您的时间不一样?”如果真是这样,政老爷未免有些太过小气了,这点小事也要算计他哥哥,还敢自己装大方,这人真是……为老不尊,真叫他们这些小辈笑话他。 “嗯,派来的小厮知会我是巳正一刻。”贾赦微微敲起嘴角,扬起下巴看着被围在人群中央侃侃而谈的贾政。真是他的好弟弟,也罢了,先前他还曾犹豫过,对于自己即将执行的决定,对他们二房来说会不会太残酷了。现在,贾赦觉得他真是太温柔了。像二房这种的,就该打着走,欠揍! “竟是这样,大家岂非都误会了,我这就替您去解释。”贾蓉说罢就要去说,被贾赦拉了回来。 “问你个事儿,” “您说?”贾蓉恭敬地回答,洗耳恭听。自从上次自己在赦老爷的帮助下,从监狱成功逃脱出来之后,贾蓉贾珍父子唯贾赦马首是瞻,凡事绝对服从,没有二话。 “狗咬你一口,你还咬回去?” “那当不会,谁跟畜生一般见识,大不了拿棍棒打一顿。”贾蓉下意识到的回道,话一说口,他终于明白贾赦的意思了。所以说,政老爷就是他眼里的一条狗……噗!贾蓉在心里乐个不停,也没什么心思赏风景了,只顾着笑。 一行人又走了几处地方,便在一处建在水面之上的凉亭内歇息饮茶。来伺候的丫鬟都是应急叫来的,其中有一个就是宝玉房里的三等。 贾赦瞧出她眼熟,问她是不是宝玉房里的。 小丫鬟惶恐,忙低头称是。 才刚过来的时候,贾赦听贾蓉特意提了个怪现象,便是贾政似乎在故意隐瞒宝玉的病情。贾赦从来就不是个孬的,更何况这咬人的狗不就是欠调/教? 贾赦别有意味的笑了笑,问那丫鬟:“你家宝二爷的病最近如何了,听说他总不好?可曾请了好大夫来?怎么,我听说他最近还添了一遭儿病,头疼脑热?” 小丫鬟被问得发懵,不知道如何回答好。 贾赦厉害的咳了一声,见那丫鬟哆嗦了一下,贾赦笑道:“没关系,你尽管照实说。我不过是问问他的病情,瞧把你吓成这幅样子?” “奴婢不敢,二爷进来精神比先前清楚不少,可还是爱糊涂。大夫请了不知多少个了,也有御医,偏治不好他的痴症。至于头疼脑热,奴婢倒是没听说过。” 众人闻言,惊讶的看向赦老爷,这丫鬟的说辞分明与他刚才说的截然不同。为什么?难道政老爷怕他们知道宝玉的病是慢性病,可这又是为什么,既然不愿说便不说,何必伪造谎言欺骗。众人心中万分不爽,心里头对政老爷寒心透顶。难不得他书读的比他大哥多那么多,但官做得却不如他大哥,原来是因为“缺德”的缘故。 贾政被当场揭穿,脸色黑的不像样,尴尬的不知道如何解释。 众人也不容他多说,纷纷以各种理由告辞。于是此次参观省亲园子的活动,在耗时短短不足一个时辰的功夫,就此草草结束了。 贾政表情难堪至极,他狠狠地瞪着贾赦不放松。人一散了,贾政便气冲冲的冲上前,面对着贾赦问:“你干什么?宝玉的事儿本就是瞒着大家的,谁叫你当众拆穿,对你有好处?” “这事儿不怪我,因你的缘故。”贾赦慵懒的坐在凳子上,歪着身子,冷笑道。 “怪我?”贾政极力回忆自己可能干的鲁莽的事儿,好像没有,“你少推卸责任,你啊,还是老样子。一干损人的事儿,自己就不承认,就到处推卸责任。” “找个借口推卸责任,也比那些故意撒谎的害人精强。”贾赦冷冷地讽刺道,因见到贾政慌张而又疑惑的脸,他在心中越加厌烦这厮。 他也就这么大点出息了,大事儿做不成,平日尽琢磨这些弯弯道子害人。贾赦觉得自己跟他这种人做兄弟久了,早晚有一天的得被他拖下水。不光是他,搞不好一家子都得被他拖下水。 贾赦越加坚定自己先前的决定,那个想法一定要尽快实行才好。 “大哥,你说撒谎害人是么意思?”贾政确认的问一嘴。 贾赦冷笑一声,目光凌厉的盯着贾赦,眯起眼睛道:“你说呢?你以为你单独另外通知我晚到一刻钟,我会发现不了?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,可见你这个斤斤计较的做了之后,还真是,觉得恶心人。” 贾政再次被揭穿,脸色煞白。 “下次,麻烦换个厉害点难点的招数,也叫我好意思报复你。这个,啧啧……”贾赦鄙夷的打量贾赦,起身,背着手走了。 贾政独留在凉亭之中,脸色青白不定,呆呆傻傻的站着不知如何是好。 贾蓉早找了借口先走,却没出院子,候在湖边的东侧,透过杨柳的缝隙观察水榭之上的情况。 贾赦从他身边路过,拍了他肩膀一下,“走吧?” 贾蓉嘿嘿笑起来,转头巴结的看着贾赦,指了指在亭中发呆的贾政。“到底是父子,发痴的时候一模一样,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。” “嗯。他们父子性子虽不一样,本质却都差不多,都是个自私鬼。”贾赦嘲讽一句,转即出了园子。他与贾蓉告辞之后,便转路去贾母哪里,找与他同来的邢氏。 贾赦听说邢氏早不在那边,便转路去了荣禧堂,就预备眯一觉,边睡着边等邢氏。 邢氏查过贾琏媳妇柳氏的管家账目之后,便去瞧了瞧王夫人。王夫人刚巧下床在喝粥,见邢氏进来,笑了笑,不热情的伸手示意,请她坐下。 “我来看看你身子如何,听说你最近调养的还不错?” 王夫人听此话有几分得意,拿着“让你失望了”的眼神打量邢氏。 邢氏轻笑一声,嘱咐道:“该吃什么用什么就用,别舍不得。” 王夫人自不会当邢氏此话是真心,只当她临阵磨枪,想赶在贤德妃省亲之前跟她打好关系。真是白日做梦!当初建行宫的的时候,连一文钱都不拿,如今想坐享其成,做梦去吧。 王夫人得意万分,心气儿更顺了,高傲的扬起下巴对邢氏笑道:“不劳烦大嫂子操心了,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,吃药这种小事儿我自己便能解决,怎好麻烦大嫂子张罗,更加不好花公家的钱。” 王夫人最后一句故意强调钱的事儿,意图讽刺邢氏在建行宫的事儿上抠门。 邢氏惊讶的扬眉:“弟妹真这么想?” “当然!”王夫人冷笑道。 “既然弟妹坚持,我也没办法了。小红,你回头叫账房先生列清这半年多来二太太吃药的花费,回头给二太太送来,尽快,别耽误了。” 王夫人惊讶的张嘴看着邢氏,磕巴的问:“你到底什么意思?” 邢氏眨了下眼,笑道:“弟妹刚才不是自己说的,要算清么,是弟妹自己说的不想花公家的钱吃药。我也是怕弟妹过于执拗,伤心过度,不得不顺应你的意思。” 王夫人气得抓心挠肝,真恨不得此刻把邢氏的嘴巴死了。她一动怒,胸口就闷闷的,喘不过气来。 “对了你该知道黛玉定亲了吧?对方那孩子叫柳清云,当真是个清俊之辈,高中了解元,今春就会去参加春闱。林妹夫说它既可能拔得头筹,说不准榜首前十呢。林丫头是个有福气的,她就该配这样上进的人才合适。而那些个只知道混在脂粉堆里,男女都分不清的娇气少爷,可真不知打将来打算怎么办。啃老本吧,就怕有一天老本没了,看他啃什么?” “你说谁呢!”王夫人气得发晕,抬首重重的拍桌子。 “浑说呢,也没特定指谁,弟妹动怒做什么。难不成你以为我在说你家宝玉?” 王夫人皱眉,气得不轻。 邢氏又笑:“原来你这个做母亲的也知道自己儿子没出息,我当你们不知道呢。故此,当初才会万般阻拦你家宝玉,去青山书院那么好的地方。” “闭上你的嘴!”王夫人被讽刺的体无完肤,嘴唇发抖。 邢氏笑着抿起嘴:“好,不提宝玉,可我不提了,弟妹还是该想想怎么应对薛家人,这痴傻的消息可不好瞒,她们早晚得知道,倒不如你派人去说来的妥当些。” “我们二房的事儿你管不着,管好你自己的事!”王夫人气呼呼的发飙道。 邢氏笑着点点头,对王夫人道:“别生气,不提他。说说你乖孙子兰哥儿如何?这孩子当真出息,去了书院之后学识突飞猛进。年关前,老爷亲自去接他和贾琮回来,路上还说呢,先生夸他聪慧机敏,可以赶下次科考了,中举是一准的事儿。这可是你大孙子的喜讯,高兴吧?” 王夫人听着舒坦些,品了品突然发现别扭起来。这贾兰是她的亲孙子,她尚且不知道贾兰会参加下次科考,反倒是大伯子先知道了。过年时兰哥儿回来之后,也没人听他那么提过。 王夫人嫉妒上了,她大孙子的消息她不是第一个知道的,还要从大房听说,太可恶了!这显然说明她的大孙子不跟她亲,反倒是跟大哥一家子走亲近。 “我看这时候也不早了,老爷和二弟也该溜达那园子回来了。我便不多加叨扰了,弟妹好生养病。”邢氏笑着告辞。 邢氏一走,王夫人便气呼呼的站起来,却站不住,全身都在打晃,得幸身边有银钏照看。 王夫人一想到自己女儿十天之后就来了,心气儿又顺了些。她叫银钏扶着自己卧在榻上,笑道:“我就盼着这天呢,不能倒下。” …… 十日后,贤德妃娘娘省亲。 太阳刚刚升起,贤德妃便乘轿子出宫直奔荣国府,随行队伍浩浩荡荡,从街前站到街尾,声势浩大,震惊整个京城。 贤德妃省亲气派的场面甚至惊动了婉贵妃的娘家周府。周府的小厮遍及街头巷尾,眼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荣府,又从府外头围观了那荣府特意修建的气派的行宫,方各自散去。 元春一到家,先与家中的亲戚打了个照面,行君臣之礼。而后人退到后堂,只留下几个亲近的家人见一见。 元春一拉住祖母贾母的手,泪就止不住了,一边怀念以前的日子,一边哭诉宫里头的苦处。贾母心疼这孩子,免不得又哭一通。偏她身子骨不大好,这一哭身体便虚的不行,只得暂且先去歇息。 元春见祖母身子不大好,愈加触景伤情。因众人极力劝慰她,她才好些。又想到当初年幼的弟弟,如今已然长大成人,且眼看就要在今春大婚了。元春心里高兴些,叫了宝钗来瞧。贾元春见宝钗端庄秀美,从容大度,不禁欢喜起来,拉着她左看右看,问了她许多话,又给了赏赐,方放了他。 王夫人见到朝思暮想的女儿,病好了大半,加之她正经收拾一番,扑了粉黛涂了胭脂,整个人精神的倒真跟没有病似得。 王夫人急切的想和女儿说几句私房话,遂在她接见各方人物的时候便不停地给她打眼色。贾政也盼着女儿回来这日,替他出气,遂和王夫人一样,别有意味的看这元春。 元春终于会意,暂且打发了众人,只留下父母亲近。 王夫人又垂泪,哭着跟女儿诉苦:“可算是见到你了,打从你听说圣上准了你省亲之后,我和你父亲便日盼月盼,总算等到这一日了。” 元春哀伤德用帕子为母亲拭泪:“我这不回来了?只怕也是有了今日,没了明日。今日一别,再见也不知道是何日。” “乖孩子,你得了皇帝的恩宠,自然会一路荣升,荣宠不断,总会有机会再见的。”王夫人安慰道。 元春叹口气,想到宫内的两大势力,皇后娘娘和婉贵妃,她哪个也是斗不起的,一路荣升?“但愿吧。” “如今你们母女总算团聚了,这一年多来,你母亲没少受苦,为了你也没少受委屈,好生安慰她吧。”贾政话外有话道。 元春惊讶的看着王夫人:“母亲,父亲,这是何意?难不成这荣府里头还有人敢欺负你们不成?” 王夫人垂眸,迟疑的看向贾政。贾政点点头,示意王夫人随便说。 王夫人为难道:“还不是你大伯父,自从做了吏部尚书之后,便觉得处处高人一头。在外头压制惯了,回头又在家压制我们。不许这不许那的,连你那宝贝弟弟被她拿了不知道多少次错儿,打了两回。一次照着脸,还有一次打的板子,三十大板,实打实的拍下去,都开出血花来了。还有这造行宫的事儿……” 王夫人吧啦吧啦说得不停,一开口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,全是她和贾政过往受欺负的“辛酸史”,其中不乏添油加醋颠倒黑白之处。 贾元春听得皱眉,默默不语。 王夫人停了嘴,回头瞧贾政。贾政摇摇头,大家一起沉默等着娘娘示下。 “大伯父是有些过分了,”贾元春蹙眉叹了一句,转即安慰他们道:“而今你们还是该先照顾好宝玉,这孩子可不好总这么痴痴傻傻的,二房还指靠他有出息,本宫也希望以后能指靠得上他。”贾元春说到此,禁不住哀伤叹息。 王夫人点点头,没多说什么,宝玉那样她比谁心里都着急。 这时候,贾元春的贴身太监瞧不下去了,忙笑着劝道:“娘娘难得省亲回来,可不好哭着过去。咱们该高兴高兴,说说有趣儿的事儿呢。” “是这个理儿!”贾元春收了泪,笑着对王夫人和贾政道,“叫大家都进来,咱们一起去瞧瞧那园子。” 于是贾元春带着一行人逛了行宫,欣赏园子里各处难得的精致,院落房屋亦是布置奢华。贾元春心中有数,在众人的力邀下,给各处题了诗词,也邀请宝钗、探春以及她暂且清醒些的弟弟宝玉一块作诗出对。至于这园子的名字,贾元春自然要赐名“大观园”。 往回走的时候,贾元春特意叫了邢氏到自己的跟前,令她陪着自己一同往回走。 王夫人和贾政见状,心中冷笑,他们夫妻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。   ☆、第61章 邢氏早感觉到贾政夫妇瞧自己的眼色不对,今见元春特意留下她,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。贾赦瞧出苗头不对,要上前去叫妻子,却被贾元春身边的周公公拉了回来。 周公公可不敢得罪户部尚书大人,满脸堆笑,拉低他的小细嗓子劝道:“娘娘要和她伯母说私房话呢,尚书大人您就别掺和了。” 贾赦轻笑一声,打量这周公公,问他伺候贤德妃多久了。 “打从娘娘封妃以后,奴才得幸一直在娘娘身前伺候。”周公公笑道。 “哦,那先前是哪个宫的?” 周公公愣了下,赔笑道:“奴才先前是静宁宫的。” 静宁宫正是皇后娘娘的寝宫。 显然这位周公公是皇后安插在贤德妃身边的眼线。贴身的大太监已被人控制了,更别说她宫里头那些大大小小的宫女。这贤德妃纵然是再受宠,也是斗不过手腕狠毒的婉贵妃和城府深沉的皇后。未来的命运如何,已然预料得到了。 如果她此刻幡然悔悟,懂进退,晓得舍小保大的道理,或许将来还有一条活路,能在后宫里真正谋得一席之地。 贾赦叹了口气,扬眉瞧不远处贾政夫妇,就凭着这他父母这副眼皮子浅薄的样儿,必是帮不了宫里头的她了。 贾元春走了几步,默了会儿,方伸手拉住了邢氏。 邢氏垂眸看眼贾元春的手,方冷笑着抬眼看她。 贾元春盯着邢氏,依旧是安静的不说话。 邢氏态度不便,依旧嘴角微微含笑,根本不惧贾元春此刻伪装的唬人的架势。 纸老虎一个,邢氏不信她能有什么能力教训自己。一个只回家省亲半天的妃子罢了,位份虽高,但她毕竟是皇宫里头的女人,在外所能做的事儿少之又少。 贾元春见邢氏不惧怕自己,也没有悔过的意思,心中十分惊讶。想当年她进宫那会儿,她大伯母哪是这样的?性子小气,不会办事儿,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似得,整日只知道顺着巴结混账的大伯父。 贾元春意识到自己进宫这些年来,家里的人和事儿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亲生父母竟然都搬离了荣禧堂,如今纵是大伯父夫妇走了,荣禧堂仍旧空着,没有还给她的父母。 这后宅之内的争斗,一点都不比后宫里头的差。争权夺势的事情随处可见。 贾元春的当然要帮自己的父母一把,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白白受气。 “这园子真漂亮,你觉得呢?”贾元春笑着反问邢氏。 邢氏浅笑,点点头:“如娘娘所言,确实美不胜收。” “本宫观园子一日,容易了,却不知这建院子要费多少功夫,花多少人力财力。”贾元春感慨道。 “二弟和二弟妹为了迎接娘娘省亲,确实在这园子上花费了不少精力。”邢氏客观的回道。 贾元春故作惊讶,扬眉看着邢氏:“怎么,这行宫的建造只他们在忙活?那真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了。” 邢氏抬眼看一眼元春,微微笑道:“朝廷并没有拨银子示下建行宫。” 贾元春态度的不变,依旧是粉面含春,嘴角噙笑,但眼神却比先前凌厉了许多。她目光不善的看着邢氏,只慢悠悠的叹了一句。“皇上日理万机。” 贾元春这是变相的向邢氏昭告,并非皇帝无心出钱给她建造行宫,他只是忙,一时忘了罢了。 邢氏笑了笑,没打算跟一个晚辈见识。 贾元春见邢氏一副不认同的模样,内心的怒火被彻底激怒了,她冷眼看着邢氏,敛尽了脸上的笑容。“本是一家亲,何必分你我。若真要分清了,本宫今日省亲是不是也可以不见您和大伯了?” “娘娘说笑了。”邢氏笑了笑,听出贾元春的怒火,淡淡的抬眼对上她的眸子。 都这时候了,对方竟然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用,胆敢直视她的眼睛。简直太放肆了! 贾元春气得眯起眼睛,这就要发威。 邢氏突然低声道:“还请娘娘仔细斟酌,您的话一旦说出口了,就再也收不回来了。也不怕实话告诉娘娘,妾身与老爷就是个小气的人,很容易记仇的。” 贾元春受了威胁,更加生气,冷言问:“你什么意思?” “娘娘总该为将来着想,自古君心难测,后宫之中,有几个女人能做到一直荣宠不衰呢?又如当今的婉贵妃,虽不再得圣心,尚有娘家和子女作保靠,娘娘呢?” 贾元春心中大骇,惊悚的看着邢氏,问她到底什么意思。 邢氏但笑不语,笑眯眯的看着贾元春。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:还是你自己想去吧。 贾元春眼珠子一动,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。大伯母这是在警告自己态度端正点,别得罪她,否则她和大伯父就会记仇,将来不会做她的后盾。她纵然是在深宫之中,可这娘家的势力对她来说十分重要。若是没了大伯父和荣国府这一层关系,她在宫里就成了个皮儿薄的软蛋,一碰就破了。 贾元春纵是再想教训邢氏,听了这么一遭儿威胁之后,她也得忍住了。 贾赦趁机招呼邢氏到自己身边来,问她有没有受委屈。他才不会管什么贤德妃,娴静妃的,谁若是胆敢对自己的媳妇儿不敬。他遇人杀人,遇佛杀佛,绝不留情! 邢氏突然感觉到贾赦眼里的杀气,忙伸手暗暗拉了他一下衣袖,笑着摇摇头。 王夫人和贾政一直在边上暗暗看着,一肚子的幸灾乐祸。 此事,俩人还觉得戏没开唱呢,怎么就结束了?夫妻二人纳闷的互看几眼,王夫人便疑惑的凑到自己的女儿跟前,想问她怎么回事。 贾元春为难的看着自己的母亲,不知道如何解释。总不能亲口跟她说,自己在宫里其实混得也不好,也是个孬货,将来还要靠位居吏部尚书的大伯给她作保靠。 贾元春怕说了这些话,令母亲更伤心。她故意抬首揉了揉额头。周公公见状,忙问贤德妃是不是累了。贾元春点点头,周公公赶忙搀着自家主子去小憩。而刚才在一边问话的王夫人责被晾在哪里,没有半个回复。 王夫人尴尬的看着走在前头衣着光鲜富贵的大女儿,心里泛出苦涩来,失望透顶。 贾政没明白,皱眉到王夫人身边:“怎么回事?” 王夫人尴尬的笑了笑:“娘娘乏了,等一会儿她休息一会儿,咱们再问。” 贾政自是相信自家女儿,没多想,点点头。 趁着众人小憩的功夫,邢氏也暂且先回了荣禧堂,招来贾琏问话:“我才刚叫你带着人去外头瞧,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?” 贾琏点头,佩服的看向嫡母:“有,咱们家行宫外头,有两个贼眉鼠眼的小厮来回逛荡,不晓得看什么。儿子本想抓来审问,后来怕打草惊蛇,暂且饶了他们一遭儿。儿子已派人跟着他们,我倒想瞧瞧他们的主子到底是谁。” “你做得对,千万别打草惊蛇,对方可厉害着呢。”邢氏笑道。 贾琏听此话,心中更加谨慎起来。连处事从容的大太太都说厉害,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,他还真好奇了。 打发走了贾琏,刚才一直默默不语的贾赦才开口。“必然是周家。” “婉贵妃的娘家?” 贾赦点头。这几日他也被人盯梢,贾赦派人留意了,一查就是周家。今天也碰见这样的事儿,必然不是巧合。看来这婉贵妃是彻底盯上了贾元春,不日就会对其发起进攻。这盯梢的从宫里一直延伸到宫外,可见这婉贵妃是存着两手抓的意思。 婉贵妃必然存折这样的想法:一旦她在宫里头使得手段对付不了贤德妃,便想法子从她娘家这边查错找漏。若是把贾元春的娘家连窝一起端了,宫里头的贤德妃自然而然就倒台了。 “不愧是贵妃娘娘,”招数够损!邢氏讥讽了一句。心里也不觉得稀奇,宫里头的主子能一步一步混到那个位份上的,怎么可能没点手腕?皇宫那个地方,能长久活下去的人,都不是善类。 “怎么办?”邢氏扬眉问贾赦。 贾赦动动眼珠子,勾唇对自己媳妇儿笑:“可要看这位贤德妃娘娘是不是个识趣的。若是个懂事儿的,保她也可,若不是,弃车保帅。” “行,试探她的事儿交给我办。” 邢氏转即招来麝月,对其耳语一番。麝月点点头,转身去了贤德妃娘娘休憩的地方徘徊。不大会儿,便见丫鬟们端着洗漱用具一次进院儿,麝月跟着进去,就在外头守着。不大会儿,丫鬟们出来了几个,就在院子里候着。 麝月忙抓住一名,笑问她:“原来你在这,可叫我好找。” 那丫鬟奇怪的打量麝月:“我认识你们?” 麝月提高音量道:“猜我刚才听说什么了,琏二爷说有两个不三不四的人围着咱们府邸打转儿,意图不轨。” “何人在外喧哗,扰了娘娘的清幽,还不跪下!”周公公开了门,见着麝月,厉害的吼道。 贾元春随后走了出来,打量麝月,惊讶道:“我记得你,你不是宝玉身边的丫鬟么?我进宫的时候,你才这么高,怪机灵的。” “奴婢惶恐。”麝月紧张道。 “别介意,来,进屋里说话。”贾元春和善的笑道。 麝月随即进了屋。 贾元春叫她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,又问他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可被抓到了。 麝月点头:“二爷拿了他们,好一顿打,才放走。那俩人边打便喊什么‘冤枉’‘周’之类的话。” 贾元春拿着汤盅的手顿住,惊讶看着麝月:“周?你听谁说的?” “奴婢去前院奉茶的时候,亲耳听琏二爷和小厮们议论的。” 周?婉贵妃的娘家不就姓周?贾元春打了个冷颤,好心情全无,甚至开始忧心自己回宫的命运来。看来这婉贵妃是要弄死她了,从她身上找不到错处,就查她娘家的。贾元春虽然想向着自家人,可事实摆在眼前,容不得她不承认,她的娘家可不经查。以婉贵妃的手腕,用不了几日荣府就会被她查个底儿掉。 不知道为何,这会子贾元春的脑子里全是邢氏先前警告自己的那些话。她说的太对了,她若想在宫里头活得好,离不开娘家的牢靠,所以她位居高位的大伯父更加不能得罪。 王夫人和贾政听说贤德妃小憩完了,忙请人去通报,要见贤德妃。 贾元春揉一揉发涨的脑袋,整理好自己的情绪,接见自己的母亲和父亲。 “娘娘,先前跟你说的事儿,”王夫人暗示道。 贾元春笑着点头:“我知道了,母亲放心,我自会去处理。至于这建造行宫的耗费,回头回宫我便求皇上拨钱补偿你们。” 王夫人一听,心中欢喜,口上却道:“我和你父亲倒不在乎这点钱,就是要争一口气。” 元春也没什么心情听母亲抱怨家事,点点头,敷衍的应和她。 “大房那边,还要劳烦娘娘费心。”王夫人再次嘱咐。 元春的头更加疼了,胡乱的点头。 王夫人突然道:“再过些日子便是你弟弟和宝钗的婚事,他而今时好时坏的,薛家还不知道,劳烦娘娘那日叫人赏点东西给她,长了她的脸面,她自没怨言可讲。” 元春应下了,笑着挽住王夫人的胳膊一遭儿出门去见贾母…… 黄昏前,贤德妃终于省亲完毕,回宫。 是夜,邢氏与贾琏媳妇儿柳氏才忙活完后续事宜,各自散了去安歇。 贾赦还在房里等着她,他一见媳妇儿回来,忙放下手里的奏折,过来给邢氏捏肩捶背。 邢氏也确实乏了,加之贾赦的力道恰到好处。她在等洗澡水的功夫就困了,睡了过去。 贾赦又捏了会儿,见邢氏睡熟了,忙小心翼翼的给邢氏脱衣裳,抱到了榻上。自己用热水浸湿了毛巾,为邢氏擦了身,方熄灯安歇。 次日天大亮,贾赦迷迷糊糊睁眼钱,就伸手往身边摸,却不见邢氏。他惊得做起来,看着身边空空如也,屋子也是空的,心里莫名的空落落的。 小红听见屋里头的动静,在外间喊道:“老爷醒了!” 丫鬟们先后进来伺候,贾赦阴着脸,慵懒的张开双臂,由着丫鬟们折腾穿衣。众丫鬟见赦老爷今日乌云压顶,心都跟着沉了半分,个个敛气屏息,小心本分的伺候着。 待贾赦穿戴整齐后,邢氏方笑着挑帘进来,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。 贾赦再次见到妻子,心里踏实极了,拉住她不放手。 丫鬟们见状忙低头,装作没看前。 以前夫妻亲昵,在一两个贴身丫鬟跟前也罢了,如今眼前站了足足十几个。邢氏早臊红了脸,甩了一下贾赦拉着自己的手,问他今儿个是怎么了。 贾赦静静地看着邢氏,表情肃然。 邢氏纳闷的抬首试了试贾赦的额头,“没发烧啊。” 邢氏身子突然被拉向前,整个人毫无意外的跌入贾赦的怀里。邢氏滚烫的脸颊贴着贾赦的胸膛,心里有莫名的踏实的感觉。无限的温暖从心开始蔓延,铺满全身,全是暖暖的幸福。 “老爷?” 贾赦低头,薄唇凑到邢氏的耳际,气息若有似无地撩拨着邢氏的耳垂。“有你在真好。” 邢氏听此感慨,动了动眉毛:“老爷,你到底是怎么了?” 贾赦把着邢氏的肩膀,与她面对面,一本正经的看着她,口气十分严肃的说道:“我做噩梦了,梦见你走了,离开我了。” 邢氏微愣,惊讶的看着贾赦。 贾赦勾唇,轻吻了邢氏的嘴。“答应我,哪儿都不许去,你是我的人,永远都是。” 邢氏眨眨眼,隐忍的看着将贾赦,最后终于忍不住了,噗嗤笑了。 “你笑什么?” “老爷,只是做个噩梦罢了。”邢氏拍拍贾赦的手背,以示安慰,随即传饭。 贾赦反捉住邢氏的手,皱眉叹道:“一个梦,就已经够折磨我的了。所以梦外面,你绝不能离开我。” 邢氏笑着点头,她觉得她若是不答应的话,贾赦必然还会继续跟她纠结。 贾赦见她答应,终于宽了心,安稳的吃饭。 上菜前,邢氏瞧见桌上的奏折,拿起来瞧,才写了一半。邢氏合上奏折,等着贾赦用完饭,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折子递上去。 贾赦默了,其实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。时间必须把握的巧妙了,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。“再等两日吧,我不信周家能这么快捏着什么把柄。” “他们从外差,自没有我们从内查来得快。除了王熙凤做了两件错事外,也就是咱家子弟教导无方,生活不检点,再有便是老爷了。” “我?”贾赦无辜的问。 “老爷先前喜好收集些古扇,其中不乏半买半抢的。为今之计,只能挨个找这些人赔礼给银子,找个公正点的中间人作证,立个字据。这样回头周家的人就算查到了,也没法拿这个做把柄。至于其它的,人死了,子弟管教不好也不是咱一家的事儿,圣上多少会体谅。况且老爷不是要使那招了么,这样反倒正合适,相抵了。” 贾赦点头,十分赞同邢氏的说法。 “时候也不早了,我送老爷去上朝?”邢氏起身,转即又被贾赦按回去坐着。 “从昨晚就开始忙,你得空歇一歇。我这么大人,能照顾好自己。”贾赦笑着福身在邢氏的额头上亲了一口,依依不舍得看她几眼,方走。临走前,贾赦还不忘强调他的噩梦有多“可怕”。 被喜欢的人需要和依赖的感觉很美妙。 邢氏整个人都不自觉的陷入雀跃的状态。 不大会儿,小红便笑着拿账房开出的单子递给大太太。 邢氏过目了之后,笑道:“尚有几味咱们自己搭上去的名贵药材没写,也罢了,就这么给她,也够了。” 小红点点头,心里禁不住赞叹大太太的气量。二太太先前那么嚣张的跟主子算账,真可恨,若换成她,非得细细的把账目在她跟前扒拉清楚,眼看着她不差分毫的把药钱补齐了。 小红心里边腹诽边去见了王夫人。她把药单一奉上,就见王夫人的脸彻底黑了。 王夫人没想到那日她和邢氏斗嘴之后,她还真把自己吃药的单子送来了。王夫人拿着单子大致扫了一圈,目光落在纸张最后的总数上。“两千两?我才病了半年,吃药看病花了两千两?” “这还只是个虚数呢,二太太有几味药必要用百年以上的人参做药引,这东西可不好弄,都是大太太托着人情讨来的两根。不论人情,就单算那人参的价钱,两千两翻几倍都不止呢。” “呵呵,你家太太能对我这么好?”王夫人冷笑,自是不信。 “主子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就是路遇阿猫阿狗快病死了也要出手援救的,更何况二太太是自家亲戚。” “你说什么!”王夫人愤怒地等着小红,竟把她的命跟阿猫阿狗相比?她可是王家的金枝玉叶。 小红缩了下脖子,面上听了王夫人的训斥,心里却偷着乐。 王夫人冷笑着把手里的纸窝成了团:“看来你家太太没把娘娘的话放在心上。”她特意叫元春收拾那对夫妻,还敢这么嚣张?是不是能治他们夫妻一个大不敬的罪了。 “娘娘的话?娘娘走之前,是派了太监来给大老爷和大太太传话,却没说别的,只夸赞老爷太太的辛苦,还赏了一对玉如意。” “什么?”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背着自己干这种事儿?王夫人简直不敢相信,一定是小红这个烂嘴巴的丫鬟瞎说。 “二太太若不信,自可问我家太太房里的其他人。”小红说罢,又假装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,突然道,“对了,大太太还叫奴婢传一句话给您,大老爷打算不日请旨削爵了。”   ☆、第62章 “你说什么?”王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,暗暗握拳,把指甲扣进肉里,用疼痛来确认自己的清醒。 “奴婢说大老爷预备请旨削爵了。”小红一字一顿,故意说得清楚明白。 “胡闹!鬼丫头,你怎敢说出此等的混话?你活腻了么?”王夫人眼瞪得比牛眼还大,死盯着小红不放。 小红半颔首,没什么表情,由着二太太说去。 王夫人见状,愈加气氛,摔了手边的茶杯,起身怒骂:“反了天了,这是要干什么,不想过日子了吗?咱家的爵位是受了祖宗荫蔽所得,乃是太祖皇帝亲自下旨御封的,岂能说不要就不要。这是不孝,这是有负圣恩。老太太哪里知道么?你们说了么?” 王夫人气得全身发抖,她本就身子虚弱,没有大好。这会子怒气冲顶,额头上的汗珠大如黄豆。汗珠伴随的王夫人的颤抖而抖动着,最后顺着额际滑落到两颊。 银钏等几个丫鬟忙上前搀扶,温言劝慰。 王夫人只觉得一阵眩晕,半栽在银钏的怀里。她抖着手指着门口的丫鬟喊道:“快,快去吧二老爷叫回来,家里出大事儿了。” 小红见情况不妙,按照自家太太的吩咐,赶紧请安告退。王夫人哪肯放过她,断断续续的喊人,叫人拿住小红。小红早料到王夫人不会饶她,腿脚倒腾的麻利,等王夫人说完话的时候,她早退到屋外,快步朝荣禧堂跑去,身后跟着一溜抓她的。 小红跑到半路,撞见了人,被阻碍了前路。小红吓得心里咯噔一下,真怕被王夫人拖回去。王夫人现在就是头疯牛差,她回去就是羊入虎口,死不了也得被放血。 这功夫后头追人的赶上了。 小红也不管许多,她推开挡路的还要跑。 后头的叶嬷嬷怒吼:“给我站住,没规矩的丫鬟,看二太太怎么教训你。” “哪来的嬷嬷,眼生的很。” 小红一听是王善保家的的声音,停住脚,惊讶的转头看,心下一喜,果然是她。 王善保家的挡在小红身前,笑问:“敢问她犯了什么错,得罪你家二太太了?” 叶嬷嬷回道:“无端乱吠,噪了我家太太的耳!再有,这小狐狸还是个不规矩的,我家太太还没允她走呢,她胆敢擅自告退。” “大太太早安排她别的事儿,叫她传了消息就回。这会子还嫌她慢呢,我才来催的。怎么,你要拿她回去?尽管拿去,但要先给我一个交代大太太的由头。”王善保家的嗤笑道。 叶嬷嬷一根筋,又看不见周围人的暗示,打算跟王善保家的死磕:“她在二太太跟前乱吠,自该跟我到二太太那边领罚。” 乱吠?王善保家的嗤笑,什么时候传话成了乱吠了。王氏王善保家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,她讥讽的打量眼前的婆子,回首就打发了小红。叶嬷嬷不让劲儿,还要追,王善保家的扯住了她。 “走吧,我替她交代。” 叶嬷嬷不让,甩开王善保家的,催促身后人去拿住小红。其余的丫鬟婆子又不傻,本来追人的时候他们就不是真心,生怕得罪了大太太身边人。这会子连主事儿的王善保家的家都来了,可见大太太必要护着小红的。她们再不知好歹的拿头往石头上硬磕,那就是真找死了。 叶嬷嬷见这些人不动弹,气急了,骂他们道:“记清楚你们是哪房的!” 有个胆大的婆子站出来,抖着音跟叶嬷嬷道:“当我们跟你一样不识趣儿?要追你去追。” 王善保家的笑了笑,对其余的婆子丫鬟们点头道:“好歹多数还是懂规矩的,你们且先回吧,我在这和这位嬷嬷说道说道。你姓什么?” “叶!” “二太太娘家人?” 叶嬷嬷惊讶的打量王善保家的,她上月才被二太太从娘家讨来,那时候大房都搬走了。她也不曾见过这个女管事,女管事怎会知道自己?“你知道我?” “当然,这荣府里的进出什么人,都得先过我这关。你的月例还是我批得呢。” 叶嬷嬷一听,有几分惊讶。 “府里头人手多,也不差多一个两个的,最要紧的是这人得识趣儿。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懂,脑子还不灵活,那可真是……”王善保家的顿了顿,笑眯眯打量叶嬷嬷,口气突然生冷道,“不如养条狗。” 叶嬷嬷气成了一团火。 “我知道你是二太太娘家人,先前在王府也是个管事儿的厉害嬷嬷。可您到了这里,就是个新手了,凡事还是得悠着点来。别倚老卖老,到时候连自个儿性命丢了都不知道。” “你威胁我?”叶嬷嬷不服气的瞪眼看着王善保家的。 王善保家的挑眉,嗤笑:“就是威胁你了,怎么的?” “你,好!你这就随我去二太太跟前交代!”叶嬷嬷说罢就扯住王善保家的手腕。 王善保家的皱眉,甩开她。“混账东西,你算是老几,敢对我动手!”王善保家的说罢,便冲着叶嬷嬷的脸狠狠地打了一巴掌。啪的一声,响彻云际,叶嬷嬷的脸立时肿了起来。 叶嬷嬷在王家做了一辈子的老奴,挣了半张主子脸,她一向活得风光,何曾受过这等屈辱。叶嬷嬷火冒三丈,发疯的揪住王善保家的衣领子,这就要挥手揍她。与王善保家的一起来的俩丫鬟见状,吓得连忙伸手拉住叶嬷嬷。谁知叶嬷嬷年纪虽大,力气却一点都不小,拉住王善保家的左右一甩,就把俩丫鬟全都撞到在地。 王善保家的憋得脸通红,扯脖子大喊救命。 俩丫鬟起身意欲再帮王善保家的,俩人一抬首,见大太太带着人从对面走来,忙跪地叫了一声。 叶嬷嬷一听这话,尴尬的回头瞧,果然见是荣府的大太太。她慌忙松了手,脸色煞白,眼珠子却不停的转悠,似乎在想什么应对之法。 王善保家的慌忙整理衣衫,愧疚的跟大太太请安。 邢氏缓缓而来,半晌,才踱步到俩人跟前。她目光直直的落在王善保家的身上,沉默不语。 叶嬷嬷害怕极了,心里不停的打鼓。 “跪下,”邢氏喊了一声,语气不带丝毫波澜。 王善保家的跪地俯首, 叶嬷嬷瞧得心里发颤,转即又雀跃起来。看来这大太太真是个识趣儿的,知道王家人得罪不起。 “可知错?”邢氏垂眸问跪地的王善保家的。 王善保家的摇了摇头。 “你身为府中的女管家,统领后宅大小事务,这点事都处理不好?跟个不懂规矩的下人拉拉扯扯,成何体统!” 叶嬷嬷刚刚按捺住雀跃的小心脏,忽然发现大太太这话说的不大对味儿,纳闷的抬眼偷看。 大太太凌厉的目光正好射过来,叶嬷嬷吓得心肝乱颤,俩腿一软,也跪地了。突然之间,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,却又道不清说不明这种感觉是什么。 “太太恕罪。” “对付这种下人,”邢氏眯起眼,打量叶嬷嬷,嗤笑道,“谅她是二太太身边的人,留点人情。打个二十大板,丢回去就是。亏得外人赞咱们是簪缨世族,若见得你们厮打的场景,还不得被笑掉大牙?” 王善保家的恍然大悟,原来是她刚才下手软了。主子说得对,跟叶嬷嬷这种人理论什么,直接打了拍板子就是。如今倒好,自己惹得一身骚,以后切记要记住了。 二十大板,这叫留人情?叶嬷嬷瞪大眼,不服气的看着邢氏,断没有这样苛责下人的。 娇红二话不说,上前打了叶嬷嬷俩巴掌。“竟敢胆大妄为的瞪主子,你们王家没规矩么?” 叶嬷嬷被打的两腮生疼,想反驳,又怕再被挨打,咬着唇忍气吞声。 邢氏叫王善保家的起来,转身走了。她带来的几个粗壮嬷嬷倒是都主动留下了,王善保家的会意,立马叫人堵了叶嬷嬷的嘴,抬去下人院子打二十板。 下人院住的自然都是下人,听说有人挨打,都来凑热闹。一见是二太太身边新晋的叶嬷嬷,众人都心知肚明。活该她挨打,才进府就当自己是个香饽饽,到处颐指气使,端不清自己是几斤几两。 王夫人此时此刻根本没工夫关心叶嬷嬷,她在屋子里撒完火之后,便与急忙刚回来的贾政汇合,这就去贾母那儿哭诉。 贾母正病着,体力不支,忽听王夫人说荣府要削爵,震得脑子嗡嗡的。她气得头晕目眩,拼命地睁眼,抬首张了张嘴,吩咐人快去叫邢氏和贾赦。 鸳鸯忙劝慰老太太别着急,“或许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也未可知,老太太你先别气。” “能有什么苦衷,不孝子,爵位是老祖宗陪着先帝打江山给他留下的,他不好好的戴着,要丢!我呸,为什么我老婆子先生是他,不是老二哟。” 贾政闻言万分感动,垂泪的伏在贾母身边,深情地唤了一声母亲。 贾母闻言愈加激动,老泪纵横,苍老的手覆在儿子的手背上,想要拍拍他。因她没什么力气,到最后也就变成摩挲了。 王夫人哭得更厉害:“老祖宗,这爵位不能丢啊,咱们家的田产庄子还有这偌大的荣国府,这都是承蒙太祖皇帝恩赐,祖宗的庇佑。这怎么能丢啊,丢了咱们的家就没了啊!” 王夫人万分恐惧,她真怕,怕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。 贾母一听这话,更加气了,狠咳了两声,最后倒在榻上,整个人迷迷糊糊的。 鸳鸯见状,忙劝贾母休息。她担心贾母的身体,转而跟王夫人和贾政为难道:“您看老太太这身子骨……”根本不适合动怒,这事儿压根就不该告诉老太太。不过这削爵,难道是真的? “大太太来了。” 邢氏问责了贾母院里守门的四个嬷嬷,进了屋。王夫人见她就跟疯了一样,哭得更厉害,跪着给贾母磕头,求她老人家做主。 贾母迷迷糊糊的睁眼,隐约看见了邢氏的身影,要起身。鸳鸯忙小心翼翼的扶着她,给她后背垫了几个大靠垫,贾母就那么无骨的摊在上头。 “你——”怒气冲上头,贾母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就翻白眼晕死过去。 王夫人嚎啕大哭,忙拉着贾母问她怎么了。贾母脸色煞白,丝毫没有反应。王夫人还不甘心,死拽着贾母的手不放。鸳鸯急了,口气厉害的跟王夫人道:“二太太快放手,老太太晕过去了,您就放她一马吧。” “放她一马?你说的什么话!”王夫人收住泪,阴狠的瞪着鸳鸯,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么待人恨。 “您抓疼老太太了。”鸳鸯用手扣开了王夫人的手,发现老太太的手腕已经泛红了,垂泪为其揉搓。 贾政皱眉,见贾母没可能醒来,站起身,也不跪了。 王夫人也起来,她恶狠狠地瞪着鸳鸯,真想开口骂她,碍于她是老太太身前的第一人,给她一回面子。等着瞧,早晚有一天她没有老太太的庇佑,有的是时间收拾她。 邢氏见此状,没吭声,挥挥手示意王夫人和贾赦先出去。夫妻二人互看了一眼,方出门。 邢氏踱步到鸳鸯身边,问她怎么样。 鸳鸯垂泪:“气得不清,二老爷和二太太又闹得不肯松口,老太太一时激动就……前几日静养,本来身子好些的,娘娘回来省亲那日,她高兴过了,偷喝了两杯酒,身子就开始坏了。才刚来的太医还说养一养能好,只别生气,结果就出事儿了。”鸳鸯说到伤心处,泪如雨下,字字真诚,可见她对贾母的忠心。 就冲这一点,邢氏也是敬佩鸳鸯的。 不大会儿,大夫来了,给老太太施针去了火头。回头再见邢氏,直摇头。 老大夫道:“切勿再让老太太动怒,长此下去,只怕是大太太再弄来几十斤的千年人参,也是保不住了。” 邢氏点点头,打发了大夫,又嘱咐鸳鸯好生伺候贾母。 鸳鸯欲言又止,为难的看着邢氏。 “有什么话就说吧,你不必跟我客气。” “大太太,二太太说的话可是真的,大老爷打算请旨削爵?” “嗯,”邢氏看着鸳鸯,握住她的手,“我猜你看的保不准比我还明白,荣府气数尽了,今日舍不下,明日就该丢命了。” 鸳鸯点点头,这祖传的爵位好是好,子孙后代生来吃穿不愁。可也因为这个,使得贾家子弟个个不思进取,不学无术,好吃懒做,渐渐从小混账长成了大混账。平日里若是不在外惹麻烦,能老实的在家吃喝玩乐都算是‘积德’了。 现在这情况,把爵位舍了倒是一件好事。 鸳鸯也不懂朝堂后宫斗争之类的事情,她看到的只有这些,都觉得该削爵。更何况邢氏与贾赦尚有更深远的考虑。故 这削爵的想法势在必行,谁也拦不住。 邢氏安抚了鸳鸯,便出了门。外间的贾政和王夫人当即扑了过来,意图责问邢氏。 邢氏用食指抵在嘴唇上,瞟眼里屋,随即带着人出了屋子。贾政王夫人会意,也跟着出去了。 贾政绕过了邢氏身后跟着的一群下人,刚要开口责问邢氏,却见邢氏跟前跪着四个嬷嬷,个个打着寒颤求饶。 领头的恐惧的看眼贾政和王夫人,眸中怨言颇深。她真想抱怨,可看着二老爷和二太太在此,又不好开口。思来想去,她只好哭哭啼啼的喊了一句:“老奴们也是迫不得已啊!”二老爷和二太太是主子,他二人要硬进,他们这些下人哪里能拦得住? 领头的说出了其余三位的心声,三人也纷纷俯首磕头,跟着说“迫不得已”。 王夫人怎会听不明白,这分明就是在向邢氏暗示,是她和二老爷逼着她们的。这邢氏什么意思?她和老爷去瞧老太太还有错了?犯得着在她们跟前装模作样的训斥下人? 王夫人气不过,仰头跟邢氏道:“大嫂子有什么话冲我来吧,是我和老爷张罗着要进,她们堵得住?” 跪地的四位嬷嬷心里松口气:二太太您不办人事儿,也总算说了句人话! 邢氏要听的就是这话:“既然弟妹承认了,好办,咱们出去说,别在院里再扰了老祖宗的安宁。” 再扰?王夫人气得直咬牙,这邢氏分明在讽刺她刚才告状。她们夫妻有能耐办鬼事,就不许他们告状了?真没天理! 三人去了荣禧堂,贾赦刚巧回来在屋子里喝茶,见人凑齐了,笑道:“正好有话跟你们商量。” “商量?大哥哪有跟我们商量的意思!”贾政冷哼一声,不满道。 贾赦不解的看向自己的媳妇儿。邢氏拉住贾赦小声说道:“我寻思别叫他们夫妻惊着,提前知会了弟妹一声,谁知这俩人闹到老太太跟前去,她老人家被气得半死,此刻还晕着。” 贾赦蹙眉,他这个千年怨鬼与贾母非亲非故,都知道该尽一尽孝道。当初老大夫可是再三警告,贾母的病不能被俗事烦扰。“你嫂子当初与你们夫妻商量好的,不能碰见烦心事儿就去麻烦她老人家。你们还去找她?何其无能,而且还大不孝!” “大哥,你说的这叫什么话。我无能?我不孝?你也太能耐了吧,这荣府的爵位岂是你说撤就撤的?”贾政气急,愤怒的吼道。 “我是荣府的一家之主,是承袭祖业的嫡长子,我怎么就不能做决定。难不成叫你这个次子来做?” “这等大事,怎么能你自己说的算?夺了爵,这一家子的人怎么办?” “不是还有尚书府么,你们都暂且搬过去。至于以后,早晚是要分家的,我可以暂且容二弟住几年。”贾勾唇冷笑道。 贾政气疯了,真不愧是混账东西,竟然说这样的话侮辱他。“我们二房不用在你的施舍下度日!” 王夫人附和点头,现在在荣府都过不下去了,以后住在尚书府,他们夫妻还要‘擎着’尚书府的‘好’,哪还有什么活头! “就算要削爵,至少该跟族里头的人商量,你怎可自以为是,私自做主!” “你怎知我没商量过?”贾赦扬眉,嗤笑着看着贾政。 “什么!”贾政木然,呆愣愣半天才回神儿,不敢相信的看着贾赦,“你说你跟珍大侄子商量过了?” 贾赦点头:“他同意了,还现巴巴的求我,连带着宁国府的爵位一块削去。” “这怎么可能!”贾政瞪大眼,眼白上的血丝都清晰可见。 王夫人气得不行,腿软的要晕倒,被丫鬟扶着坐了下来,身子半靠着椅背,手捂着胸口直喘气。 “二弟或许还不知道,你的大女儿贤德妃娘娘被婉贵妃的人盯上了,连带着咱们荣府也被周家盯着了。不日圣上的御案之上便会有一份折子,那上头或许会写二弟做官时如何玩忽职守,咱们荣宁两府的子嗣如何不学无术,有负圣恩。都不是大错,但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,也不少。最要紧的是时机对,圣上正有意决疣溃痈,咱们家就撞上刀口了。” 贾政蹙眉:“怎么会这样?” 贾赦冷笑,看着他。 贾政似乎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答案:还不都是你宝贝大女儿惹的祸! “这怎么可能。”女儿被封为贤德妃,是何等光宗耀祖的事儿,为什么要舍掉爵位。这荣国府一旦收了回去,他们二房住哪儿?他是死也不会搬进尚书府的。 “不管二弟是要爵位还是要命,你大哥大嫂怕死,可是选择了后者。”贾赦从容道。 贾政眯着眼,看着贾赦嘴角的笑意,觉得好恐怖,他后退了,眯起眼惊恐道:“大哥,你怎么还笑得出来。” “突然觉得可以松口气了。”先前,他和妻子两个人要扛着一大家族的麻烦,左右防范。现在肩头的重担快卸下了,他当然高兴。回头,他们夫妻终于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。 贾政还想挣扎,贾赦却不给她机会,直接打发他们夫妻快走。“要么你去解决势力庞大的周家,要么就闭嘴,坐等削爵。” 贾政还不甘心,转身去劝贾珍,只要他这个族长改口,一切还有些希望。 贾珍哪敢,上次贾蓉的事儿他可吃够了教训。况且前些日子赦大伯已经跟他再三申明其中的利害关系。不舍得爵位,以退为进,将来他连命都没有了,没了命要爵位作甚? 贾珍直摇头,贾政却还磨他。 贾珍火了,一句话堵住贾政:“还不是你宫里头的女儿出息,她不得罪人,我能有今天?你当我不爱这爵位?” 贾政被说得脸色青白,尴尬之后,也只得死心了。回去跟媳妇儿好一顿发牢骚,终要清点财产,预备买宅子。 傍晚贾母醒了,邢氏和贾赦去好生解释了一通。贾母病的糊涂,听得似懂非懂,却也明白大儿子是为大局着想,哭着落泪不好说什么。二人走后,贾母免不得伤神伤心,病情又加重了。 次日贾赦递了申请削爵的折子,皇帝见了当即就批复。下午,便给荣宁两府下了旨意。   ☆、第63章 皇帝允了贾赦和贾珍的联名请旨,念在荣宁两府知错就改的份儿上,用削爵抵过。当初封赏爵位时,赏赐的田产庄铺等物,折价归还一半即可。至于两座敕造的荣宁府,是爵位封赏的象征,自要收回。不过,皇帝念及贾家人主动陈表过错的情分上,允诺俩府人尚可在府中多住一到两年,给他们留出搬家找宅子的时间。 皇帝能斟酌考虑到荣宁两府的以后,可谓是给足了两府的情面。 贾政夫妻还打算继续垂死挣扎一番,昨儿个晚上还妄想着琢磨办法,劝说贾赦和贾珍。这旨意一下,心存的最后一点的侥幸和希望破灭了。俩夫妻隐忍回房,一个黑脸发火,一个伏榻痛哭。 半天的功夫,贾家主动请辞削爵的消息传遍京城。京城之内贵族们一片哗然,纷纷分析此事件背后的深意,忖度利弊,引以为戒。 这其中最抓狂的还要数周府。万贵妃的大哥周尚书,这些日子为了妹妹,几乎出动府中所有的人力去调查荣府的过往,金银散了数千两,威逼利诱之下,终得了些证据。虽说都是些小事情,可也容易往大了上扣帽子,更可况今日皇帝有意整治世家风气,那荣宁两府开刀再合适不过。 周尚书好容易斟酌好词句,写完了满满一本奏折,预备上表参他们。突然,宫里头却传来了贾赦主动恳请削爵的消息。周尚书气得死了奏折,把贾赦从头到脚骂了个遍,最后还不解恨,他狠狠地踩了奏折两脚,方解了气。 婉贵妃无法接受突然出现的变故,情急之下,失了冷静,擅自召见了他大哥。 皇帝今日心情不错,批阅了奏折之后,一身轻。 吴公公见状,笑着建议皇帝去后宫走一走。 皇帝笑着点点头,因想到贾家的识趣儿,他自觉有必要去贤德妃那边看一看,安抚他一下。 吴公公瞟着皇帝的心情不错,沉下心思,一边在心里诅咒贾赦给他出难题,一边满脸堆笑的建议皇帝去瞧一瞧婉贵妃。 “皇上,您好些日子没去长春宫瞧八皇子了。” 皇帝愣了下,想到伺候自己多年的婉贵妃,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冷落了她。还有小八那孩子,乖巧的很,该去瞧瞧。“你说得对,那就先去瞧瞧小八。” 吴公公一乐,心里松口气,冲外高声喊道:“摆驾长春宫!” …… 贾政和王夫人悲伤春秋之后,还是得活着继续过日子。夫妻二人查点二房的财产,捉襟见肘。 贾政皱着眉头把账本甩给王夫人,骂道:“你怎么过日子的!” “老爷怎怪起我来?”王夫人随手扯起榻上半旧的净面靠垫,委屈的跟贾政道。“你瞧瞧这,两年我都不曾换过。妾身可是一直勤俭持家,钱都花在了刀刃上,先前我也和老爷说过了,大丫头进宫有今日,那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。钱从哪儿来?总不能叫我去偷抢,还不是从我这牙缝里头省出来得。” 贾政皱眉,又是大女儿,先前大哥跟他说削爵是因为大女儿,现在媳妇儿跟他说没钱也是大女儿。“合着她贤德妃的名号是空的,什么实惠都给不了咱们,倒是把咱们家的爵位和财产都掏干净了。你这贱妇,说到底是谁的错,当初是谁非要咱们大姑娘进宫的,啊?什么争口气,什么光宗耀祖,就这个结果?” “谁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,人家宫里头有个妃子都被捧上天了,凭什么在家也有一个,就要削爵?我看是大哥谋划什么,故意拿咱们女儿做借口,真够损阴德的。”王夫人眯眼,阴狠的咒骂道。 贾政叹气,皱眉骂她:“圣旨都下了,说那些有用?还敢赶紧轻点账目,算算咱还剩下多少钱,趁早出去置办个宅子。我听说京城地价最近长得厉害,再晚些,咱们夫妻真要睡大街了。” “哪有老爷说的那样夸张,您想想,那不还有老祖宗呢,她最疼你这个小儿子,能舍得让老爷您睡大街。”王夫人发愁的看着账本,扒拉算盘,最后把自己的那点银钱和陪嫁都算进去了,结果不大理想。她嫁妆里头仅剩下的田产铺子不能动了,将来二房分出去,就要自己吃自己的,家中每年总该有些进项,不然坐吃山空就不好了。余下的乱七八糟的银子加在一起,也就剩下两千两,算上添置宅子家具等等,根本不够。 王夫人不图要个跟荣府一般大的气派宅子,能赶得及荣府的一半就成。地脚不能太偏,宅子也不能太旧。回头搬进去前,还要重新翻修,这两千两银子也只够翻修置办家具的费用。买房子?跟本不成。若是再小一倍的宅子差不多够了,可是王夫人是死活不愿意住在那种又小又丢脸的地方,回头她回娘家脸面往哪儿搁? 看来这不够的钱,只能从老太太和公家里头出了。 “公家哪有钱,你忘了上次大哥大嫂算账?别指望了,老太太那里倒是能有些,可你能指望她全出了?”贾政有些不信,那么大的宅子买下来,怎么也要六七千两,老太太私房倒是有一些,那也不能叫她老人家把自己的那点嫁妆全倒出来。 若是叫外人知道他贾政啃了老太太的嫁妆,还不得被笑掉大牙? 王夫人皱眉,心里埋怨自己丈夫没出息。他若是如他大哥那样做个大官,如今家里头的日子也不至于这样艰难,早有皇帝另赐府邸了。“那老爷说怎么办?”王夫人觉得心力交瘁,一瞬间自己老了许多,身子也软绵绵的受不住,只能半躺在榻上,慢慢喘息。 贾政皱眉,看着妻子身子不舒服,也觉得内疚。可事情迫在眉睫,他只能烦她,找她商量。“要不和薛家借?” “老爷!”王夫人突然坐起,激动地喊着,接连咳了几声。 贾政低头,转身坐下来不吭声。 “薛家如今也没外人瞧得那么光鲜了,宫里朝廷银钱吃紧,上下节俭,连皇帝都带头省着花,谁还敢乱用?皇商的钱也不好挣了。”王夫人说罢,又为难道,“再说咱们这些年从薛家拿的银子不少了,一分钱都没换过,还有那大观园的修建,十几万两呢,还欠着。咱们还怎么开口要?” 贾政叹气,没了主意,也不知声了。 王夫人见自家男人这副无能闷闷的模样,心就烦,真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死了,什么都撒手,眼不见心不烦。 “如今就指望娘娘记得她的话,回宫之后能跟皇上提一提这行宫的事儿,好歹拨点银子补偿咱们。” “当初就不该建!”贾政发火拍桌道。 王夫人咳了两声,冷冷的看着自己的丈夫,他现在除了埋怨当初还会什么? 贾政想起这个园子就火大:“现在怎么办,那院子依仗着荣府而建,到底是算谁的?” 王夫人愣住,她怎忘了这一层。那园子可是他们弄得地方,重新翻建的,钱都是花自己的,一点都不粘着皇家的。“这该是咱们的园子,可咱们一搬走,那园子岂不是荒废了?” “是!钱全打水漂了!”贾政大声吼道,当初他那里真是进虫子了,为了省亲那一日的风光,搭进去多少东西。当初真该听了大哥大嫂的意思,不去建什么狗屁行宫,也就不会有这一日了。 王夫人也伤心,被贾政这么一吼,大哭起来。她怎么这么命苦,丈夫没出息,儿子又得病糊涂了,自己的身子也不争气,如今家也要没了…… 打从上次宝钗与宝玉误会吵架之后,薛姨妈便劝女儿暂且冷一冷宝玉。宝玉是个心思纯良的人,时间久了,自然冲淡一切误会,体会到宝钗的好意。 贤德妃省亲那日,宝钗和薛姨妈也去了,趁机见了宝玉。薛姨妈不知道宝玉魔怔了,那天还算是清醒情况。她和女儿宝钗一直被蒙在鼓里,那天见宝玉冲她们憨憨的笑,什么旧事都不提,还以为他有意道歉,又不好意思所致。 这两日春暖花开,也快到了宝钗出嫁的日子。薛姨妈和宝钗为了筹备婚事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自然不晓得外面疯传的消息。至于薛蟠,仍旧是整日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。他耳边听说的多是荒淫之语,风流之言,对于贵族圈里的新闻知之甚少。 王夫人这几日病情加重,又要操心宝玉的婚事,顾前不顾后,对于薛家那边更不愿意多想,于是就选择了逃避。她怕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出什么变数,打算一切等宝钗进门,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再说。那时候薛家和她家亲上做亲,再发火,也不至于断了情。 荣府削爵的事儿,弄的府里下人人心惶惶,各自都担心自己的出路。大房二房实力差距之大,大家都有目共睹。众下人都指望着自己能被大房太太选中,跟到尚书府去住,大府邸环境好,活儿也轻巧,月钱赏钱也多。相比之下,二房就成了鸡肋了。谁不知道大观园一建,几乎掏空了二房的家底儿,将来哪里还有钱过日子? 一时间荣府的下人们一边倒,不是卖力的讨好琏二爷那边,便是想着法的往贾母的院子里钻。琏二爷是大老爷的儿子,自不必说。至于老太太,她将来必要跟长子住在一起的。这两边只要能进去一个,也就能进尚书府了。 至于筹备宝二爷的婚事,大家便显得心不在焉了。不是挂墙的红绸选错颜色了,便是迎门的马鞍火盆放错地方找不见了。总归是一场婚事办下来错误频出,贾琏媳妇儿柳氏想好心帮衬王夫人一把,还被嫌弃了。也没法子,大房一家子冷眼瞧着憨傻宝二爷娶媳妇,频出丑。若是以乐观的心态来瞧这场婚事,倒有不少可乐的地方。 贾赦觉得有趣,邢夫人却觉得婚礼办得给贾家丢人。林如海勉强来了,也不过干看个热闹。当然,他见识过贾宝玉如何魔怔没出息之后,心里越加感激贾赦夫妇当初的提点。他们就是他林如海的恩人,若是当初凭着自己武断独行,岂非害了他女儿黛玉的生? 新人入了洞房之后,贾赦与林如海喝了两杯酒,便携家眷告辞荣国府了。至于其余来参加婚宴的宾客,多是看着贾赦和林如海的薄面才来的,大家一见两人走了,他们也都纷纷告辞。 异常状况频出的婚宴,也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,桌上的菜品还尚未动几下,倒是叫荣府后巷那些乞丐们改善了伙食。 薛姨妈留在王夫人的屋中,高兴地陪着她聊天,替她家宝钗给王夫人做了许多保证。王夫人一直客客气气的,说话也比以前谦虚十倍。薛姨妈还以为这是俩家亲上做亲的缘故,心里更加高兴了,只盼着给自己女儿做婆婆的姐姐善待她女儿一辈子。 俩人聊天没多久,就听说前院的宾客散了。薛姨妈还纳闷,王夫人却笑着安慰她:“你瞧这天色也不早了,今儿个偏又是倒春寒,冷着呢,早点走了也不稀奇。这倒也好,免得宝玉挨桌敬酒,喝得大醉,影响了洞房花烛。” 薛姨妈一听洞房花烛,会意了,高兴地合不拢嘴。“姐姐说对,自是洞房重要,只盼着宝钗争气,尽早给你添个小曾孙。” 王夫人笑着点头,心虚的打量一眼薛姨妈,又咳了两声。 薛姨妈见王夫人脸色不好,劝她早些休息,她也该回去了。薛姨妈出了院,便要打发人去知会薛蟠一声,就听身边人说:“瞧,那不是大爷么。” 薛姨妈抬眼看,果然见朦胧的夜色中显现出儿子的身影。 “你今儿个倒乖巧起来,肯早点跟我回去?” “妈,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。”薛蟠皱眉急道。 薛姨妈笑:“有什么话跟我回去再说,你既然来了,我可不会叫你今日继续胡闹。” “妈,荣国府被削爵了!”薛蟠提高音量喊道。 薛姨妈伸出的手顿住,惊讶的抬头看儿子:“你说什么?” “不光是荣国府,连荣国府也被削爵了。听说是赦大老爷请的旨意,皇上早就下旨了,好几天前的事儿了!”薛蟠气地直跺脚道。 “好几天前?怎么会?”薛姨妈惊得腿软,下意识的向后倒,丫鬟们忙搀扶住她。薛蟠见状吓坏了,拉住母亲。 “做准了?”薛姨妈眼含着泪看着儿子,心里还是不想相信。 “才刚跟宁国府的蓉哥儿喝酒,他亲口说的。他们宁国府已经开始打点行李了,打算五月份就起程,搬回金陵老宅去!” “怎么会这样!”薛姨妈头晕的不行。丫鬟们赶忙将她往往回搀扶,又回去了王夫人哪里。 王夫人刚躺下,听说薛姨妈这回,又折腾穿一遍衣服。她强打着笑着走出来问薛姨妈是不是忘了什么。话音刚落,王夫人就见薛姨妈和薛蟠这对母子愤怒的看着她,心料不好了。 “妹妹,” “别叫我妹妹!”薛姨妈打量王夫人,气道。“姐姐口口声声说把我的当成是一家人,我还真信了,真可笑。削爵好几天了,这事儿为什么还瞒着我?” “宝玉和宝钗眼看就大婚了,我是怕告诉你心烦,就想着压一压再说。”王夫人解释道。 “呵呵,笑话。”薛姨妈眯起眼睛,若是早几天知道,她或许还有机会考虑悬崖勒马,退了这门亲事。回头带着女儿离开京城,回金陵找个有出息上进的孩子多好。荣国府没了,爵位没了,二房的贾宝玉算什么东西?根本不值钱! 王夫人见妹妹态度不好,脸色也跟着冷起来。“你什么意思?” “我什么意思?这事儿是你们做得不对,还问我什么意思?真当我慈善,好欺负?”薛姨妈头一次对外发火了,声势迫人,显然是气急了。 王夫人听她这态度,心里那点愧疚早没了。冷笑道:“妹妹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,再说荣府削爵的事儿,跟你家也逃不了干系。” “你什么意思?”薛姨妈不服,冷笑反问。 王夫人看向薛蟠:“还不是你的宝贝儿子恣意妄为,在金陵闹出了人命,多亏老爷当初费力摆平了,你才有今日跟儿子站在这里跟我对峙的机会。你可知道,这事儿被周尚书拿了把柄,为了对付贤德妃,拿此要告倒我们。你好好想想,若是没了我们这招以退为进的法子,凭着那周尚书参我们,倒霉的可不止老爷,还有你们薛家。” 薛姨妈皱眉,听着不语。 王夫人得了气势,继续胡扯道:“你可知道,荣府是牺牲了爵位,才保住了你们薛家的安稳。早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,还分什么你我?咱们姐们不该站子一起,同进退么?” 王夫人指责分析之后,不忘给薛姨妈一个台阶下,令薛姨妈不得不选择臣服于她。 因薛蟠的事儿底气不足,薛姨妈去了一般的火气,可心里还是埋怨个不停。 “舍小有大,我倒觉得这招以退为进很好。”王夫人为了安慰薛姨妈,不得不再口上赞同了这个想法。“你想想,如今娘娘正受宠呢,她身边睡得人可是天子,说的上话的,咱们以后还不有的是机会?” 薛姨妈叹口气,事已至此,她女儿也嫁了,也只能认命了。“你说的有道理。” …… 三日后,薛姨妈在无限的忧愁中,等来了宝玉和宝钗的新婚归宁。 宝钗的脸色并不好,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宝玉身上,进屋请安的时候,她还特意抓住宝玉的手,拉着他跪下给薛姨妈敬茶。 薛姨妈意识到问题不对,尽快免礼,叫薛蟠领走了宝玉,她则拉着女儿急急地问到底怎么了。 宝钗这才敢落泪,钻进母亲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。“妈,宝玉早不是从前的宝玉,他傻了!” 薛姨妈震惊:“什么?傻了?” 宝钗从薛姨妈怀里出来,边擦泪边点头道:“我旁敲侧击问了晴雯她们几个丫鬟,才知道宝玉年前就这样了,早就魔怔了。太太故意瞒着咱们没说,只叫咱们趁着宝玉清醒的时候照个面,忽悠了咱们。” “我的天,我这好姐姐真够心狠的,到底骗了我多少事儿!” 宝钗还要说削爵的事儿,听说母亲知道了。母女俩又是发愁的一顿痛哭。 “亏我拿银子给她女儿建造什么大观园,满肚子的好心全叫路肝肺给吃了,他们竟敢这么忽悠咱们孤儿寡母。不行,我这就去找她评理去!”薛姨妈说罢,就要起身找王夫人算账。宝钗忙拉住她,哭着求她别去。 “再怎么我都嫁过去了,只能认命。只盼着宝玉能早点好了。”宝钗叹口气,无奈地说着。她纵是有千万般后悔也没用了,虽还没成宝玉的人,可人已经嫁给他了,就得认命了。此时宝钗想起黛玉的亲事来,还是人家有父亲的好,眼光独到,一眼就挑中了有出息的解元。当初贾母怎么说的,说人家林家眼高,要把女儿嫁王爷什么的,真能撒谎忽悠人,人家压根就是没桥上宝玉,也不重视家世。 早知道自己也不该看这些,更不该被宝玉那副皮囊和没出息的性情迷惑。 现在,后悔什么都没用了。 宝钗调整好情绪,面色突然冷静下来,跟薛姨妈道:“今儿个婆婆问我嫁妆,我猜她要分家钱不够了,想用我的。” “不能给,咱家的钱被她骗去多少,你可要放着她。钱攒在自己的手里才踏实。” 宝钗点头:“我是这么想,不过她毕竟是我婆婆,问起这事儿我不好推拒。我的钱必要我自己管,她不是身子虚么,再虚一点,不能动了,也就不必操心了。” 薛姨妈会意:“回头我叫人弄点药给你送去。” 宝钗笑了笑,点头。   ☆、第64章 皇帝在吴公公的建议下,兴致颇好的直奔长春宫。皇帝因愧疚这段时间冷落了婉贵妃,特意没叫人通报,想给她一个惊喜,不曾想撞见了贵妃和他大哥的会面。婉贵妃脸上余怒未消,周尚书一副有口难言。兄妹二人一见他来,皆惊慌失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一瞧这俩人就是心虚了,皇帝心里头膈应,当场大怒,贬了周尚书的官位,连带着婉贵妃也跟着降了位份。 婉贵妃哭着求饶,还觉得委屈。贤德妃都可以省亲回家,她一个贵妃,不过是在宫里头召见了自家的哥哥罢了,有什么不可以? 皇帝见婉贵妃还不认错,愈加生气:“为什么不可以?因为朕!她贤德妃如何朕允了的,而你,作为后宫妃子,擅自面见外臣,其罪当诛。朕念在你是两位公主和一位皇子的亲娘的份儿上,给你个面子,降你的位份,算是便宜你了。” 婉贵妃没想到皇帝竟会对自己这样无情,伏地委屈的啜泣。 皇帝冷哼一声,瞥了一眼婉贵妃,厉害道,“你若胆敢再多说一句,就再降你一级。”说罢,他便甩袖而去。 婉贵妃气得要死,命人去打探皇帝的去向,回身就听说他去了贤德妃那边。婉贵妃的肚子都要气爆了,当即招来几个小宫女,扒光了衣裳,挨个把他们身上的嫩肉掐紫了,这才稍觉得解气了。至于贤德妃那边,她自不会放过,这次降等的仇,她会翻成十倍算在她头上。 贾元春今日意外的得到皇帝的厚爱和封赏,心中喜不自禁。看来她这回听大伯父的建议,果然对了。 省亲归来之后,贾元春便安安分分守在自己的宫殿里,每日早晚规矩的去给皇后请安,想法子逗弄皇后开心。除了伺候皇帝,她几乎把所有的经历都放在伺候皇后身上。 皇后因忌惮贾元春娘家的崛起,加之她颇受皇帝宠爱,皇后早已经不信任她了。贾元春几番表了忠心,后又将她娘家自愿削爵的事儿先告知了皇后。皇后心存怀疑,担心贾元春忽悠她。有谁娘家厉害了,会自愿失势不要爵位的?没想到几日之后,皇后果然听到了荣府削爵的消息,心里头对贾元春的表现甚是满意,对于她的信任凭添了几分。 贾元春赢得皇后的信任之后,又得到皇帝的心疼,这等宠爱可谓是比先前踏实了许多。贾元春稍稍胜上一筹,心中难免就生了浮躁,想要帮衬一下娘家母亲。行宫建造的费用,还有她临走时,母亲曾交代他要在宝玉大婚的当日赏赐些东西。贾元春的都想一一照办。那日,她预备要和皇帝提银子的事儿,却见皇帝因库银匮乏而发愁给赈灾之事。 贾元春心中登时打了个机灵,想起了大伯母曾给自己的警告。“娘娘今后在宫中行事,必要万分低调,更不可主动求皇帝什么,想要,也得想法子请皇帝主动给你。你越是要,越是想给自己的娘家挣面子,皇帝便越容易忌惮你。” 贾元春因想到了这些话,才堵住了自己的嘴,隐忍着没说。所以后来宝玉的大婚,还有那些她答应下来的大观园的建造费用,贾元春都没有去落实。 贾元春眼看着耐心耗尽,稳不住脚了。 今日,皇帝突然造访嘉奖,着实令贾元春意外至极。皇帝走后,贾元春随后派人打探了消息。原来才刚皇帝仅仅因为婉贵妃私下结交外臣,尽管这外臣是她的亲大哥,被降了位份。从贵妃降到妃位,滑下去是眨眼瞬间的事儿。可若升上去,那边是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难熬的事儿。 贾元春庆幸高兴之余,心越加往大伯和大伯母那边靠了。荣府削了爵位,将来宫外头她能依靠的只有大伯。况且大伯和大伯母又是极为有应对经验的人物,正主意十分的受用,她根本离不开这两位的日后的教诲。 元春决定继续听大伯母的意见,以后听话安分,至于封赏宝玉和行宫建造的钱,就当那是一阵风,吹过了算了。 才刚贾元春劝皇帝去皇后那里,虽然心有不舍。但她已经尝到了以退为进的甜头,自要隐忍谋划将来才好。贾元春心中反而送了口气,舒坦的躺在贵妃榻上小憩,琢磨自己将来该怎么回报讨好大伯父一家,以求将来能和他们保持长久和善的关系。宫里宫外,互帮互助,对于对方来说都是极为有益的。 傍晚,皇帝在皇后的寝宫歇脚了。吴公公闲来无事,在御花园里逛,正‘巧’碰见了贤德妃。 贾元春端坐在亭中品茶,身边除了周公公近身伺候,其余人等都在两丈开外伺候。 吴公公过来请安,忌惮地瞧一眼周公公,就要走。贾元春忙叫住他,低声跟其道:“小周子虽然是皇后派到我身边的,可如今已是我的人了,你放心。我也知道我宫里头的不干净,别人我保不准,但他我可以拿命保的。” 吴公公迟疑的抬头瞧那位俯首低头的周公公,看起来还真是老实忠心。也不晓得贤德妃是如何收拢他的? 这时,贾元春忽然笑着说茶凉了。周公公立马精神的抬头,满脸堆笑的叫人来换茶。他亲自端起茶杯,用手指感受着瓷杯外的温度,觉得热了,就掀开瓷盖子,轻轻地把茶吹凉了,笑眯眯的奉到贾元春跟前。贾元春接茶的时候,似意间碰了周公公的手,周公公神态越加灿烂明媚了。 吴公公是皇上眼前的人,眼睛比谁都厉害,一眼就瞧出这俩人之间的猫腻了。这种事儿,在宫里头也不是没有过,倒没什么稀奇。如此倒叫他放心了,可以如实的跟贤德妃交代事儿。 吴公公凑近,小声跟贤德妃道:“老太太身体欠安,不日分家,替父在老家求官。” 贾母身子骨儿不好,贾元春省亲的时候心中就有数了。既然老太太要走,分家是必然。贾元春惊讶的是大伯父为什么要让自己把父亲赶到金陵去做官?如果说只为了让自己信任他们,和他们亲近,互相增益,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不择手段了。那可是她亲生父母啊。 吴公公看出贾元春的迟疑,赶紧嘱咐第二句话:“他请您自己琢磨着办,不定非要听他的。政老爷如何为官的,娘娘一查就清楚。留他在京,无异于给蛇孵蛋,早晚出事,届时候娘娘能收拾残局就好。” 贾元春心中一紧,皱眉胡乱点了点头,心里头那关还是过不去。 吴公公话传到了,才不管那些,急急忙忙的就要走。他不能呆太久,两句话的功夫算是请安用时了,没什么暂且不能引起皇后娘娘的怀疑。吴公公扫一眼贤德妃随身伺候的那些宫女嬷嬷,压低声音道:“还有一句,赦老爷叫您尽快处置了身边的细作,留三两个就成,其余的都要弄干净了。理由一定要名正言顺,别引起怀疑。” 贾元春点头,她最近就在琢磨这事儿,怎们能把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太后那边的人都处置了。唯有叫这些宫女们手脚“笨”些,才好直白的打发了。 吴公公急忙告退,次日趁着贾赦夏朝的时候,拆了个小公公给了他一个回话的暗示。 贾赦十分满意,乐呵的乘着轿子,步履轻松地回了家。一时高兴,嘴里头甚至还哼出了低低的小曲儿。 璨哥儿已经开始会走路了,虽然偶尔走几步的时候,站不稳脚,会跌倒。可好在这孩子自小脾气好,不爱哭,倒也容易教他。 邢氏就笑着坐在一边,看着璨哥儿的四位奶妈子几乎半趴在地上,个个手里拿着小玩意儿,吸引璨哥儿朝他们的方向去。璨哥儿奔谁去,谁就退几步,吸引璨哥儿继续走。璨哥儿又走了两步,发现还是遭遇同样的情况,有些不高兴,皱着眉头,岔开他白胖的小粗腿,似乎在思考。不一会儿,他突然转身,朝另一个人那边去,奶妈躲闪不及时,手上的东西就被璨哥儿抓了去。 紧接着下一个,璨哥儿有用同样的招数,这回奶妈子们吃教训了,璨哥儿没得手。璨哥儿就一路追,奶妈子一劲儿的退。璨哥儿追累了,摔了两跤之后,就坐在地上不起来。奶妈子忙去搀扶,璨哥儿一乐,趁机把东西都抢了来,拿不住,就堆在俩脚中间,怒目等着她们,不许任何人碰。 奶妈子被璨哥儿逗得前仰后合,直夸璨哥儿小小年纪就有策略,太聪明了,只怕两三岁开懂事儿的时候,越加不好糊弄了。 邢氏在一旁瞧着热闹,也笑得开心。璨哥儿捧着一怀的玩意儿,俩腿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往邢氏这里奔。邢氏笑着放下手上的针黹,将璨哥儿抱上了榻。璨哥儿当即把玩具放在上面,一个一个摆齐了,挑挑选选,最后将看起来颜色比较华丽的,比如拨浪鼓等,推给了邢氏。他则只留这个九连环在手里头把玩,玩不明白,就要用嘴咬。邢氏赶紧拦住了他。 贾赦一进屋,刚巧瞧见这对母子温馨的一幕,笑得更加开心。他迈了几个大步,就凑了过来。一只大手伸了过来,直接将较小的璨哥儿揽进了自己的怀里。 璨哥儿吓了一跳,还是没撒手手里的九连环,后来就窝在贾赦怀里继续弄。 贾赦见状,用手指把九连环勾出来。“谁给他玩的?才多大年纪,哪会玩这个?” 璨哥儿举起白胖的小手,拽住了九连环的另一头,嗯嗯呀呀的表示不悦。 “呦呵,你还对为父不满了?”贾赦故意瞪大眼,吓唬璨哥儿。 璨哥儿不但不松手,反而叫唤得更厉害,扭头看向邢氏,似乎是在跟她母亲求救。 “老大不小了,跟个孩子犟什么。他爱玩就让他玩去,我猜过几天他抓周,必是抓这个了。”邢氏笑道。 九连环?抓这个代表什么意思呢?贾赦开始认真琢磨儿子的以后。 邢氏也不过随口一说,回头就忘了,跟贾赦说起正事。 “珍大侄子今儿个派人来说,五月份就搬走,咱们备一份厚礼送一送。二房那边还没消息,估计是没想出好法子。老太太那里,瞅空身子好些了,我便叫人请她到咱府上把。” 贾赦点点头:“珍大侄子那儿回头我去瞧瞧,看看有什么该帮衬的地方就帮着。” 邢氏点头,跟贾赦道:“他们带着那些祖产回乡置办产业,该是够生活的了。金陵那块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也是富贵风流之地,好在离京城远些,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,他们在哪儿就算是不安分些,也好应付。盼只盼他们听你的,安分些过日子,等这段风声过了,好生教育子弟,后辈里头能出几个有出息的,接替你。” 贾政赞同,突然想起贾兰那孩子,规矩稳重,又是个勤奋好学的,将来该是会有出息。 “兰哥儿要读书,必是要留在京的,你看她母亲?” 邢氏笑道:“早想到了,我看这事儿留下也不难,就看兰哥儿她母亲怎么想的。再说了,老爷叫宫里娘娘半的那件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,保不住你弟弟会留京。” 贾赦冷下脸来,非常认真严肃的抓着邢氏的双手道:“只要有我在,他们绝不可能留京。” 邢氏听这话心里踏实,偏在面上故意装严肃,逗弄贾赦。“我听说你二弟正筹钱预备买宅子呢,心仪的府邸可不比咱家小。人家就有坚决留下的意思,你能怎么办?” “我人在户部,调任一名官员的权利还是有的。今儿个我能客气的知会贤德妃一声,叫她能在皇帝跟前卖个好;明儿个我也能拆她的台,悔了他们一家子的指望,谁都甭得好。要官要面子,他得走;不要官不要面子,他更得走。”贾赦眉毛一挑,勾起薄唇轻笑,自信十足。 邢氏惊奇的打量贾赦,也跟着笑了。他说的对,如果贾政想要继续选择做官,就必须接受调任离京,他尚且有个宫里的娘娘给他脸上增光。但若他不接受调任,相当于罢官不做了;分了家的荣国府二房,没权没势没官位,还能在京城混什么?自然还是得走,不然就要在竟丢脸到死了,还会连累宫里头的女儿跟着丢份儿。 只要调任的通知一下,现在的二房根本没得选择。 回头等到宁国府搬走,贾政一家子也搬走,邢氏的耳根子以后就能彻彻底底的清静下来,以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。 邢氏就这么想,都会不禁高兴地翘起嘴角,身子轻飘飘的。 贾赦头一次见这么轻松雀跃的邢氏。想着这些日子他们夫妻因为忙碌这些事儿,已经好久都没有亲近了,贾赦的心就禁不住痒痒。他伸手拉住邢氏的胳膊,意欲凑过去,坐近他身边。这时候,再来人中间玩耍九连环的璨哥儿见状,爬了过来,撅着粉嫩嫩的小嘴,将他微胖的小身材打横在俩人中间。 贾赦连忙伸手要抱起璨哥儿,态度异常友善的对他笑。璨哥儿却被贾赦这样惊着了,扭头就扑倒在邢氏的怀里,哼哼唧唧。 贾赦笑眯眯的凑到他跟前,俩只大手抱住璨哥儿的腰。“乖儿,父亲跟你母亲有重要的事儿要做,你不能拦着。” 璨哥儿听声,回头愤怒的看一眼贾赦,转头挥臂伸手,夸张的抓住形式的衣衫。“木屐!” 邢氏刚要骂贾赦不正经,忽听这俩字,惊喜的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。扬眉问他刚才说什么,璨哥儿无辜的眨眨他水灵的双眼,看着邢氏突然笑了。 邢氏高兴地抱住儿子,跟贾赦欢喜道:“听见没,儿子开口叫我母亲!” “是么,我怎么听是父亲?”贾赦反问。 邢氏嗔怪他一眼,“不正经,儿子分明叫的是母亲,你说是不是,璨哥儿?” 璨哥儿看见俩大人似乎吵起来了,笑嘻嘻的乐。 贾赦伸手戳儿子额头一下,皱眉教训他:“真不知道你这股子幸灾乐祸的坏劲儿,从哪儿学来的。” “从来都是像他父亲。”邢氏反驳道。 贾赦用手摩挲着下巴,端详璨哥儿。清眉俊眼,挺鼻薄唇,真是个好坯子,只可惜这性格真差,连他一般都不如。 邢氏见贾赦一副不信的表情,再次强调道:“咱儿子的性儿真的是像你,闷坏。” “你就别安慰他了,”贾赦眯起眼,冲璨哥儿挑了一下眉毛。“他分明比我坏。所以,媳妇儿,以后别用我这个好人的标准跟他作对比。你儿子将来,指不准叫多少人倒霉呢,我可没他那本事。” “能叫赦老爷谦虚的人还真少,璨哥儿,你是头一个,高不高兴?”邢氏笑着聚齐他,问。 璨哥儿见邢氏逗他,毫不吝啬的咧嘴傻笑,挥舞着手臂,迎合邢氏。 贾赦在一边坐着甘乐。还别说,他们父子还真有一点像得,便是都特别的爱同一个女人。 爱同一个女人?贾赦脑海里重新回旋这句话,忽然就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味儿。虽说璨哥儿是自己的儿子,他爱她的娘亲没错儿,可是……他作为顶天立地男子汉,怎能任由自己的儿子抢走自己的老婆,而袖手旁观? 不行,这样下去会给孩子做个坏榜样。自己的女人一定要温温的收纳在自己的怀里才对。 贾赦想到此,伸手,无情的将璨哥儿从他母亲的怀里抓了出来。璨哥儿不满的哇哇大叫,当他被转手到奶妈怀里的时候,璨哥儿开始喊:“木屐、木屐、木屐,母亲……” 邢氏激动地要去抱儿子,贾赦拉住她。 璨哥儿瞪圆眼,重重的喊了一声,“父亲!” 贾赦震惊的看着儿子,转而激动地看向邢氏:“媳妇儿你听见没,他叫我父亲,父亲!” 邢氏瘪嘴偷笑,“是么,我听都是母亲。” 贾赦知道邢氏是学刚才自己的嫉妒,反过来报复自己。他才不在乎,他欢喜的举起儿子,搞过头顶,转了一圈之后,见儿子冲邢氏要举起手臂。贾赦悄悄地将璨哥儿搂到自己的怀里,冲着璨哥儿的耳朵小声道:“那是我女人,你不准抢,有种快点长大自己找媳妇去。” 贾赦说罢,把儿子让给奶妈抱走喂奶去。他则兴奋地搓搓手,转而面带微笑的转身,扑到邢氏跟前。 小声道:“夫人,我饿了。” “这就叫人备饭。”邢氏收拾榻上的针黹,转首给了娇红。贾赦立即冷言吩咐所有人下去。众丫鬟以为突发什么事儿,慌忙缩着脖子下去了。 “你就是我的饭。”贾赦说罢,手脚不老实的帮忙解带子。 “流氓!”邢氏红了脸,推开贾赦,示意他看看外头。“天还亮着呢。” “嗯,我们可以一直做到天黑,不错。”贾赦认真地说完,猛然抱住了邢氏。不等邢氏反应,他温热的唇已然覆上,修长的手从邢氏滚烫的脸颊滑到下巴,再到脖颈…… 贾赦的舌尖在邢氏的唇齿间流转,点到为止,转而有反复地舔啄,轻柔吸/允,时而突发理啃噬唇瓣一下,忽深忽浅,勾得人心神不安,渴望求更多。 邢氏与贾赦也算是老夫老妻,鱼水之事虽仍有些觉得羞涩,却还不至于躲躲闪闪。邢氏被贾赦勾出了欲/望,反伸手勾住贾赦的脖子,试着吻回去,‘反击’贾赦。贾赦被邢氏的主动勾得愈加热烈,强烈地回应过去,攻城略地,不甘的想要夺回主动权。 一场激吻之后,自然而然引来了一室春光。 事毕,邢氏觉得口干舌燥,散了发髻。邢氏用一根玉簪随意挽起发髻,披上一件水蓝色的净面裹胸裙子下地,为自己斟一杯水喝。 贾赦枕着胳膊欣赏她的妖娆,光滑贴身的丝绸料子显得她的身子越发曼妙,曲线玲珑。邢氏回身一笑,宛如初绽的红梅,秀美清香。贾赦看着她端着茶水走来,眉宇间蕴含恬静之美,行动温婉,亲切可人。 贾赦真觉得口干舌燥了,接了水,一饮而尽。邢氏伸手要接空茶杯,却见贾赦随后一扔,把茶杯摔在地上。她正要纳闷问她,忽觉得身子一轻,她被不知何时下地的贾赦打横抱起,放在了榻上。   ☆、第65章 下午折腾的太累,邢氏把晚饭的功夫都睡过去了。贾赦倒是精神,乐呵的疼爱完老婆以后,待邢氏睡着,便起身去了一趟宁国府,与贾珍把酒话别。 邢氏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,她听说贾赦的去向后,她便起床喝了两口粥,沐浴预备休息。偏沐浴后更衣之时,贾赦回来了。 邢氏羞涩的红了脸,连忙批件衣服躲到了榻上。贾赦见她脸颊红扑扑的,睫毛还带着水汽,如出水芙蓉一般娇美,一时间控制不住,又凑了上去。 邢氏拦不住贾赦,又被他折腾了一遭儿,加上沐浴后本就容易乏,这回她彻底睁不开眼了。偏贾赦十分精神,完事之后,笑眯眯的躺在邢氏身边,看着她睡。等邢氏睡熟了,贾赦就伸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邢氏的脸,从眼角到鼻尖,唇,再到两颊…… 清晨,邢氏是被自己饥饿的肚子闹醒了。昨天做了那么久的体力活,才喝了两碗粥,她自然容易饿。邢氏瞧了瞧身边熟睡的贾赦,手竟然放在她的枕头上。邢氏笑着将贾赦的手放在丝被里,悄悄地起身,趁早吩咐丫鬟熬些补汤。 贾赦到底是到了年纪的人,身子该注意保养。邢氏亲自过问了早饭的菜谱之后,吩咐小红去弄些名贵的药材来。 小红以为大太太还要给老爷补,多嘴劝道:“是药三分毒,大老爷身子倍儿棒的,哪用得着这么补。我娘说,药是好东西,也不能常用的。太太,您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?” “你说得对,”邢氏笑了笑,跟小红道,“这东西可不是给他的,一会儿要去荣府走一趟,你也随我过去。” 小红愣了下,当即明白那些名贵药材是要给老太太送去的。这都熬了多少日子了,老太太的病还不好,如今日渐厉害了,只怕挺不了多久。 “东边那院子收拾出来,添几件好点的家具。巧姐儿的东西就往西厢房那儿搬。” “太太,您这是打算让琏二爷和二奶奶回来?”王善保家的一进门听说此话,忙笑问。 邢氏点头:“如今荣府里有了新奶奶,也就不必叫他们夫妻在哪儿呆着了。宝玉大婚的时候,我就跟老二家的说了,跟新妇宝丫头把家事儿交代完后,就赶紧回来。宝玉大婚后也有些日子了,我今儿个过去,就顺便待他们回来,正好家里头也有差事交代他们夫妻办。” 王善保家的笑道:“那敢情好,太太往后少操心了。” 邢氏点点头,吩咐王善保家的去备车装货,她与贾赦用过早饭后,便出发。 邢氏起身进了里屋,贾赦才起身穿戴好。洗了脸,贾赦便笑着抓住邢氏的手,从后头抱住她。 “哪里跑!”贾赦薄唇凑到邢氏的耳边,轻轻吹气,偶尔碰了邢氏的耳垂一下,还得她脸色越加涨红。 “老爷别闹了,吃饭去。”邢氏拉住贾赦的手,引他坐在桌边。 贾赦嘴角噙笑,歪头看邢氏羞涩的模样,越瞧越移不开眼。 用过饭,贾赦净了手。邢氏亲自递上干净的帕子给他,贾赦仍不老实,接帕子的时候不忘摸邢氏的手背一下。 邢氏无奈地笑了,问他:“老爷昨儿个与珍大侄子喝酒,如何?” “搬家的事儿定了,就等着五月份选个好日子走。还要请大师算一算宜出行的日子,保个一路平安。” “是不是平安,我看跟人有关系。老爷叫几个会功夫的人护着他们回去,免得路遇意外不好料理。再有,跟大侄子说,笨重的不大值钱的东西先运走,别等着一遭儿走,到时候因为运货耽搁了行程,人也跟着遭罪。”邢氏在这方面有点经验,遂提了提。 贾赦大赞邢氏的主意好,这就起身去吩咐人办。贾赦回身回来的功夫,得了个新消息,跟邢氏的道:“宫里头的婉贵妃被降了位,如今成了婉妃。他大哥那边,也降了品级,尚书位空了下来,户部这边要重新给皇帝提名人选了。” “如此,跟那儿人便彻底结怨了,也不知她瞧不瞧得透,她现在正遂者皇后的意愿走呢。”邢氏说起贾元春。 “后宫女人们的事儿,麻烦。”贾赦皱眉,不知道当初他们夫妻选择提点元春这一步,走的对不对。就怕贾元春继续自以为是,到时候也害得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。 “也别太上心了,咱们毕竟在宫外,能帮她的能力有限。若是事事都要靠着咱们托人捎话给她,她才晓得怎么做,那她这个妃位,保得了一时,也保不了一世。更多时候,还要看她自己的悟性了。”邢氏交代这些,也是怕贾赦总去找那个吴公公帮忙捎话。皇帝发现婉贵妃见自己的哥哥,尚且可以那般发怒,他若是知道自己身边的太监给贤德妃传话,岂不会灭了贾家九族? 胆子大好混出名堂,但胆子太大,就容易招惹祸端了。 贾赦十分赞同邢氏的意思,他如今为官,也不图什么加官进爵,只不过求个稳当,能平静的在京跟一家人安稳过日子就好。 “我看过不了几日,弟妹肯定坐不住,会往宫里头捎话。到时候咱们再看娘娘会怎么作为,若还不懂事,以后咱俩必不能再管了。”邢氏道。 贾赦点头,他无所谓的。宫里头多不多了个娘娘做亲戚,对他的生活没什么影响。不过那位周尚书在参荣府的事儿上吃了瘪,未必会记住训。若是周尚书以后还要继续他们贾家杠,贾赦倒不介意利用贾元春,宫里宫外联合把周家人一锅端了。 任何阻挡他疼老婆过好日子的,贾赦都不会手下留情。 邢氏与贾赦一通出门,各自分别,她便乘车直奔荣国府。 邢氏先见了儿媳妇柳氏,听了她汇报这些日子的情况之后,便同一块去王夫人那边。 路上,柳氏便和邢氏闲聊起宝玉宝钗来。“难为她一嫁进门,就要哄自家的男人,跟养个孩子似得。做女人也不容易,我瞧着她可怜见的,二婶子还不给她什么好脸色。” “哦?”邢氏有些意外,这宝钗才进门,王夫人又是宝钗的亲姨妈,照理说王夫人自会向着她。婆媳俩一起商量着怎么对付外人才正常。怎么如今难得俩人终于凑在一起,玩起了窝里斗? “我听到些风声,却不知准不准。”柳氏暗自打量邢氏的脸色,她可不敢胡乱跟婆婆乱嚼舌根子。 荣府如今的风向邢氏还清楚些,那些下人就为了能进尚书府的大门,巴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柳氏。所以说,如今柳氏听说的消息,八成是准的。 邢氏示意柳氏继续说。 “听说是二婶子想和宝丫头讨嫁妆。”柳氏咋舌道。她可是真心同情宝钗的,哪有刚进门的媳妇儿被婆婆讨嫁妆的,这也未免太欺负人了。幸好她嫁的是荣府的大房,不然可真要哭死了。 邢氏没评论什么,只笑了笑。若是王氏干出这种事儿,也没什么奇怪。 说话间,邢氏和柳氏已经走到了。丫鬟传了话,俩人便进了屋。柳氏下意识的掩住鼻子,咬唇,免得自己真被呛的咳嗽出来,这屋子里的药味儿实在是太浓了。 柳氏暗观婆婆邢氏的仪态,在这样浓烈的药味儿刺激下,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。柳氏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年轻的好没出息,这点小事儿都忍不了。遂把手拿了下去,愧疚的跟着邢氏后头走。 里屋,王夫人面色惨白的坐在床榻上,宝钗正手拿着药一勺一勺喂邢氏。宝钗一见邢氏等进来了,就要放下药碗给她请安。 邢氏忙抬首示意她继续,她则笑着坐在一边,眼看着宝钗把药喂完了,才吱声。 “弟妹觉得好些没?” “日子过得有一天没一天的,也没什么指望,好不好,有什么要紧。”王夫人惨笑两声,悲叹道。 “母亲,您别这样想。”宝钗表情纠结的看着王夫人,看似很替其难受。 邢氏眯起眼,笑道:“可不是呢,弟妹凡事往前看。就瞧宝丫头这么孝顺的份儿上,你也不能撒手不管呢。” 王夫人抬眼打量宝钗一圈,勉强笑了笑,没说话。 宝钗心里觉得有些难堪,心里埋怨王夫人。多少在外人跟前夸夸她,她能疼死么? 王夫人见宝钗脸色不好,料知她对自己有意见,更加没好脸色给她。“行了,时间也不早了,宝玉也该起了,好生伺候她。” 宝钗颔首,咬着下唇起身,冲王夫人行礼称是,转身告辞了。 “大嫂子来找我有事,还是来看我笑话?”王氏讥讽的问。 “也没什么大事儿,就是知会你一声,东府那边日子快定下来了,过几日就会先运些东西回去,弟妹和二弟若是有什么也想送回去的,一遭儿运也方便。” “不劳烦大嫂子操心,我们不回去。老爷还要在京做官呢,宝玉早晚也要留京科考的。” “是么,”邢氏笑了笑,对王夫人道,“你们夫妻若改了主意,大可以直接去找东府的珍大侄子去商量。” 邢氏说罢,便和王夫人告辞,去瞧贾母。 王夫人傻坐在榻上愣了半天,突然觉得事儿不对了。听邢氏话了里的意思,她们一准要出京回老家的,凭什么?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?真是自不量力! 王夫人对地催了一口,不想着动作之后,腹内之物一阵翻涌,好似是刚才的药汤反上来。王夫人张嘴,哇的一下全吐了出去。 地面上应势多了一滩血,艳红艳红的,想落日的的夕阳一般。王夫人下意识的用手擦了擦嘴角,垂眸,她看见自己的手上也沾了血,双手立时颤抖起来。   ☆、第66章 银钏见满地血,吓得大叫,忙要去叫大夫。 王夫人呵斥她站住,口气虚弱的命其先把她手上的血和地上的血处理干净了。王夫人怕血,更怕这血带来的预兆。近来她身子越来越麻木了,也不知道疼,偏又没力气动不了。每日只有合眼睡觉的时候,是她一天中最美好的时段,她会在梦里觉得飘飘欲仙。可一睁开眼,看着屋子里死气沉沉一切,想着荣国府的以后,想着二房的颓败,她真恨不得立马就去死。 可是王夫人现在看见那一滩血,预料到自己真快要死了的时候,心里头又有那么多不甘心。她才刚见了邢氏,那女人竟不会老一般,反而越活越年轻,气韵风姿俱佳,柔美温和浑然天成。偏说话那股子的伶俐劲儿,又有些桀骜不驯,犹如傲骨寒梅,令人欲罢不能。 曾几何时,她也是那样富贵风流的人物。 这时候,银钏抬起她的手,用帕子仔细的擦拭王夫人手上的血渍。 王夫人顺势垂目看着自己蜡黄而苍老的手,这还是自己的么?王夫人许久没下床照镜子了。现在她观手知面,更加不敢看自己的模样了。王夫人颤抖的抬起手,摸了摸自己干巴巴的脸,皮肤粗粗的,一碰还会往下掉皮屑。 王夫人吓得不轻,捂着脸哭泣起来。因她身子虚,哭两声便咳嗽不止。银钏慌忙劝慰王夫人,生怕她因此再次吐血。 王夫人也怕,缓了缓气儿,迫使自己安静下来。才刚吃了药,王夫人现在觉得好很多,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了。银钏见王夫人有了睡意,忙搀扶她躺下,摆正姿势,给王夫人盖好被。 王夫人渐渐觉得乏了,合上了眼,整个人好似飘在空中,忽上忽下,感觉奇妙极了。渐渐地,王夫人就在这种极致癫狂的兴奋中,渐渐昏睡过去。 银钏瞅着王夫人枯瘦如柴的脸,叹了口气。这模样别说政老爷,连她这个丫鬟瞧了都想作呕。 说曹操曹操到。 银钏刚想到政老爷,出屋的功夫,就见政老爷风风火火的进门来,直奔里屋王夫人的休息之处。银钏慌忙叫住贾政,劝道:“二太太才服了药,刚睡下。” 贾政皱眉,似乎极其不喜欢这个消息。他黑着脸立在原地半晌,才厌恶的叹口气,背着手转身走了。 难伺候的祖宗们终于都打发走了,银钏获得了暂且的安宁。她处置完杂事,便候在外间嗑瓜子,稍稍放松一下。 这功夫,王夫人娘家来的那个老嬷嬷又来了,看见她吃东西,劈头盖脸就是骂。 银钏早习惯这些,也懒得理她,抓一把瓜子继续磕着。 “你这作死的娼妇,叫你去伺候主子呢,我的话你没听见,还在这吃东西。” 迎春别一眼她,冷笑:“前些日子大太太赏你的板子,吃的可好?怎么就没打死呢,怎么还活着压榨我们这些小奴才。我忙活了一早上,饭都没吃,就弄几个瓜子填肚子,你还嫌我这那的。有能耐,老祖宗您来伺候着二太太,别站在那说轻巧话。” “你……看我不回了夫人,打断你的腿!” 嬷嬷自恃是王夫人娘家来的,加之先前又被邢氏打了板子,心中对贾家的人愈加憎恨。偏她是个奴才,没法子对主子如何,便变着法的对那些小丫鬟撒火气。 品级低的丫鬟们起先还受着他的气,后来二太太病重了管不得事儿,这个嬷嬷又是大家公认的烂货,也便没人怕她了。总归是她敢说不敢做,光会张着臭嘴骂人,索性就当她是个会移动的粪球罢了。 银钏也不怕谁了。说句寒心的话,她早伺候够了王夫人。这些年她在王夫人身边伺候,都不如去伺候一头猪来的舒坦。 前些日子,银钏拿着自己攒的银子求她娘来着。她娘找去找琏二奶奶商量好了的,等王夫人一走,她娘就可以赎身给她带走。琏二奶奶是个仁慈的人物,应承的干脆,还答应她不必用赎身钱。 银钏浑浑噩噩的在王夫人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,终于觉得日子过得有盼头了。这些天,她每日想来睡前都在祈祷同一件事情,就是期待王夫人一定要早死,尽快死。届时,解脱的不仅仅是她这一个丫鬟,而是二房一票人。 快点死吧! 银钏眯眼看着里屋的门,再一次诅咒道。 那嬷嬷骂够了,进屋去瞧王夫人,眨眼的功夫就出来了,咳嗽了两声。她心虚的瞧银钏一眼,伸出手指指着她,撂话叫她等着,而后落荒而逃。 …… 邢氏听了媳妇儿柳氏简单讲了讲府中的形势,又听她说二房有不少丫鬟请求赎身的。邢氏笑道:“还是以前那么交代你的,愿意走的,有家人领着的,就放了,咱们也别要赎身的银子。没家人的,论功过,若是本分立功了的,就适当给点钱。” 邢氏在钱的问题上,不会装大方,也不会过于铁公鸡一毛不拔。总归是能省则省,又要适当的考虑到人情味儿,如此也就大安了。 邢氏与柳氏到了贾母处,刚巧听说贾母醒了。邢氏问过了鸳鸯之后,得了老太太的应允,方进门拜见她。 贾母半靠在垫子上,眼睛半睁,有气无力地看着邢氏和柳氏。 “你们俩一起来看我,可是有事儿?”贾母的声儿颤颤巍巍的,带着一丝丝黯哑。 邢氏忙笑道:“没有事儿,媳妇只是来带着您的孙媳妇儿,给您请安来了。” “是么,那就好。”贾母呵呵笑起来,气息断断续续的。 邢氏见贾母力不从心,正考虑要不要提早退出去,免得贾母劳累伤神。岂料贾母突然问起王夫人的状况。“可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。” “还病着呢,母亲还不晓得她?心思要强,便容易上火,故此才久病不愈的。”邢氏只跟贾母解释王夫人病久的缘故,却巧妙地避开谈论王夫人现今的病况。 贾母闻此言,以为王夫人没什么大状况,稍稍安心。贾母又想起前些日子邢氏跟自己提的削爵,激动地拉住儿媳妇的手,温言劝道:“祖宗给咱们这些后辈辛辛苦苦拼的天下,好容易留下的爵位,可不能丢啊。” 邢氏因贾母的病不能上火动怒,早前就安排人封锁消息,荣府削爵的事儿一直瞒着她。 如今邢氏为了哄老太太,只得敷衍的点头应承她。 贾母高兴了,精神稍微好些,跟邢氏道:“改日领璨哥儿来叫我瞧瞧,这孩子会走路了吧?” 邢氏笑着点头:“才学,跌跌撞撞的还走不好呢。母亲您就安心吧,以后他会常来看您的。这些日子我也不忙,府里也没什么事儿,您还没瞧过您大儿子的府邸什么样呢,我接您去瞧瞧?” 贾母愣了下,有些明白邢氏的意思。她虚弱的喘两口气,笑道:“别当我老糊涂了,你就唬我。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这病怎么样?我自己的身子骨儿我还不清楚,我老婆子大限要到了。” 邢氏愣了下,看着面目苍白却满脸堆笑的贾母,莫名的心酸。这老太太虽然经常有犯糊涂的时候,还自私,偏心,自以为是。可当她收尽了锐利的爪牙,就是一个柔弱要病死的老太太的时候,真是蛮可怜的。 更何况她曾经一辈子想要力保荣府的东西,爵位,如今都没了。老太太要在别人的欺瞒下,在谎言中渡过老死前的日子,确实是件挺悲惨的事儿。 贾母口气突然铿锵道:“我哪儿也不去,就在这死!” “老太太!”鸳鸯忍不住垂泪,出言阻止他老人家再说“死”字。 贾母却不忌讳,略微恼怒的看着邢氏,跟邢氏耍性子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夫妻想耍什么猫腻?是不是想我离开荣府了,就要去上书削爵?我跟你们说,不行!我一定留在这里,活在荣府,死在荣府,这就是我一生的荣耀了。” “母亲您多虑了,媳妇儿没那个意思。既是这样,那媳妇儿就带着璨哥儿回来住。”邢氏丝毫不计较道。 贾母消了气,打量邢氏,点点头。 “宝玉刚刚新婚,他不大方便来瞧您,您……” “不用他来,她们小夫妻才大婚,不易沾惹带病气儿的。让她们好生过他们的小日子,给我添个小曾孙我就知足了。”贾母提起宝玉,脸上禁不住洋溢起淡淡的笑容。 邢氏笑着点点头,只要宝玉不来就行。那孩子有点犯傻,她怕宝玉来说漏了话。 贾母叹口气,变得异常平静。 邢氏暗观贾母似乎在思虑什么事儿,也不好说告辞,就那么静静的陪着她。 “我哪儿还有点上得了眼的东西,我老了,是时候预备后事,也该把我那点玩意儿分给你们两房。” “母亲,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,否则媳妇儿可跟您生气了。”邢氏嗔怪道。 贾母愣了下,倒是头次看见自己大儿媳这样跟自己撒娇。一时高兴起来,点点头。左右她现在精神还好,再等两日也未尝不可。 晌午的功夫,贾政特意掐着王夫人吃药的时候来的。这回他撞个正着,王氏是醒着的,没睡。 王夫人见贾政有话说,挥手打发走了伺候她的宝钗。贾政特意看眼王夫人,坐等宝钗走了,才问她怎么样。 “什么怎么样?” “你还跟我装糊涂!”贾政急急地道,恨不得骂娘,“当然是筹银子买宅子的事儿。咱们还差五千两银子,从哪儿弄?人家可说了,这宅子能给咱们留到月底,再不买就涨价。以后在京城,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合适咱们俩身份的,大小相当的,地脚又合适的宅子了。” 王夫人垂眸,心知贾政这是在变相的催她加紧跟薛家借钱。可她已经黔驴技穷了,她最近怎么折腾宝钗,这丫头除了不掏钱,什么都服着她。那是人家的嫁妆,她还能硬抢?能有什么办法?“老爷,要不你先跟大哥皆借一下应急?” “大哥?”贾政惊恐的瞪王夫人一眼,对其失望之极。他要是能拉下脸来跟大哥借,用得着这些天逼她这个麻烦的妇人么? 不等贾政回答,王夫人就从贾政嫌恶的眼神中,找到了自己的位置。 王夫人慢慢地合上眼,绝望的留下几滴泪来,冷笑起来。 贾政被王夫人现在的模样吓着了,惊讶的后退了几步,警惕的打量王夫人,担心她是不是又害了什么失心疯之类的病。 王夫人笑够了,张开眼,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跟贾政道:“这样吧,我明儿个托人去宫里试试。老爷可还记得,娘娘当初省亲临走前,可是答应回把大观园建造所花费的银子,补给咱们。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,只要老爷能瞒住薛家就……” “对对,我怎么没想到呢,你太聪明了。我这就去想办法托人捎话。”贾政激动道,看着王夫人的眼神儿也变得有神彩了。 王夫人见状并没有高兴,反而心里破觉得讽刺。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贾政娶来的‘管事婆’罢了,根本没什么夫妻情谊。 她这一辈子活得,满是失败和悔恨。 次日,给贤德妃穿过话的小太监偷偷来了。周公公听说,赶紧去问主子的意思。 贾元春一听,冷脸道:“不见,快打发走!”   ☆、第67章 贾元春打发走哪个传话的太监,心虚起来。沉默了一会子,贾元春自己偷偷地抹起眼泪。周公公见状,忙去劝慰。 贾元春泪如雨下,哭了好一阵子,方好。 周公公明白她惦念家中的母亲,心里也不落忍。若是在以前,他一个人那么想,也没胆子阻止娘娘。如今不同了,娘娘的大伯父也是跟自己一个意思的,周公公找到了认同感,越加认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。这会子他若不劝,那就是失职了。 “娘娘您别怪奴才多嘴,政老爷和夫人当初弄行宫的事儿,根本就不对。她们当时压根儿就不该自作主张,张罗建造什么大观园。就说这行宫建造的想法,当初宫里头可没人提点他们,叫他们去建这个,更没有工部的审批手续。他们自个儿做主,弄这个,图什么,还不是就为求了自己脸上风光。他们可曾想过娘娘的难处? 咱们皇上南巡的时候,住个十天半月的,也没说建个行宫,还不是在大臣的家里住着?娘娘回家省亲,您才只能呆半天,您说圣上会愿意给您拨十几万两的银子,造一个娘娘根本住不上的行宫么?说不好听点,那院子连行宫都叫不上,行宫可是要朝廷公文批的,咱那个就是个私下建造的豪华园子罢了。”周公公巧嘴道。 贾元春沉下心思,点点头,这道理她自然明白。 “容奴才说句实话,老爷夫人能有今日,真是自个儿作的。他们不晓得您在宫里的苦处,娘娘您自己可得心疼自己呀。”周公公说着,眼含着泪,跪在地上哭了。 贾元春也哭,拉着周公公起来,叫他别再说了。“我都明白,也记下了。以后我若是再心软,你就骂我。” “娘娘,奴才可不敢。”周公公又跪下了,伏在贾元春的脚边。 贾元春叹口气,手放在周公公的头上。别看她如今在宫里头做什么贤德妃,一时风光,殊不知她住的地方就是龙潭虎穴,有去无回的。怕只怕再过几年,她连个骨头渣都不会剩了。 贾元春烦躁的皱眉,下意识的抬首,护住了自己的肚子。 周公公抬眼,正看见这一幕,又是一把辛酸泪。“娘娘,您肚子里的龙种一定要保住,不惜任何代价。” 贾元春深吸口气,就是为了孩子她才这般自私,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,为了保护孩子。她怎么也要努力坚持下去,殊死一拼。 “谈何容易?婉妃也就罢了,太后那边,她可一手提拔的我,对我有恩,再说我身边的又都是她的人,怎么躲怎么逃?我总不能一竿子全打死了,立马把人都换了。若是一个一个的揪错、拿人、换人,整个寝宫上上下下换干净了,也得一年多的时间。我哪有那么多时间。再有八个多月,我肚子里的孩子就要生了。” 周公公也发愁这件事,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了,对娘娘也不知是福还是祸。 贾元春忧愁的抚摸自己的肚子,她好害怕好担心保不住肚子里的龙种。宫里头妃子怀孕出事儿的事情不算少,怕只怕她也是其中一个。她没孩子的时候,皇后尚且可以容忍她的存在,一旦有了孩子,特别是皇子,皇后哪还会容忍第二个婉妃要挟她?恐怕自己孩子还没生,就一尸两命了。 这世上的女人,有哪个做母亲的会比她惨?她才怀孕了,却不敢高兴,整天人惴惴不安的过日子,只担心一件事:死。 周公公急得满身是汗,他也怕。他看着娘娘着急上火,他就比娘娘还急十倍,心里更加难受千倍百倍。 周公公猛然抱住贾元春的脚,哭道:“娘娘,咱们还有时间,奴才一定会想到一个万全的法子,一定的。娘娘不是还有大伯父大伯母么,奴才瞧他们夫妻可没一个是孬的,个比个的厉害。婉妃的事儿,当初还多亏他们夫妻帮衬呢。” 贾元春点头,漆黑的前路终于闪现一丝光亮。只是二房与大房的关系向来不好,还有些宿怨,怕只怕大伯父没那个闲心帮她。 “无论如何,娘娘要试一试才好,咱们不如先给他们夫妻卖个好,试探试探。”周公公建议后,见贤德妃很是赞同,眼珠子一转,忙和她商议起来。 …… 眼看春闱要开始了,邢氏吩咐王善保家的弄些讨吉利的东西,给林家送去。柳清云如今就住在林如海置办的邻府之内,俩家比较亲近。不过柳清云府里到底是没有女眷,应酬之类的也不方便。邢氏考量这个问题,才吩咐人把东西先送到林家去,自有林家的新太太去考量处置。再者说,邢氏此番送礼,也多是因林家的关系。 王善保家的带去了东西,回来的时候却是大张旗鼓的从侧门引了个人进来。邢氏一听传话的丫鬟说多了个软轿,急忙放下璨哥儿给奶妈,亲自迎了出去。刚出院儿,邢氏便见迎面走来的黛玉。 黛玉身穿乳白色织金缠枝纹的琵琶襟纱衫,朱红色缕金如意纹八幅裙,掐牙柿蒂纹薄纱玉锦,梳着朝阳五凤髻,簪着汉白玉的花钗和缠金丝红宝石的孔雀步摇。她嘴角含笑,亦步亦趋,恍若入画的仙子一般。 黛玉一见邢氏,激动地眼含着泪,几步上前就亲昵的扑进邢氏的怀里,甜甜的叫了一声大舅母。 邢氏扶正了黛玉,仔细敲她的模样,用帕子给她擦拭湿润的眼角。“说你多少遍了,不要随随便便感怀落泪,你一哭,我这心也都在跟着疼。” 黛玉闻言,当即俏皮的扬眉,眨眨眼。“哎呦,大舅母,人家不过是和您客套客套罢了,哪舍得真流泪。您若不喜欢,下次连客套都没有了。” “鬼丫头,你说对了,我还不用你来客套。”邢氏半嗔一句黛玉,笑着拉她进屋。 此情此景,黛玉再进荣禧堂,却是另一番心境。这回她再不用寄人篱下,瞧人脸色。她是客,真正正受人尊敬的客人。 黛玉进屋坐定,就叫奶妈把璨哥儿报过来,搂在自己的怀里逗弄。黛玉见璨哥儿喜欢九连环,惊奇的了不得,直夸他将来会有出息。 “舅母,我听说璨哥儿前儿个抓周了,父亲和我说抓了个很好的玩意儿,却偏给我卖关子了,是什么?”黛玉笑问。 邢氏轻笑:“说出来真好笑,前儿个我叫人备了他喜欢的那些玩意儿,还有笔墨纸砚算盘之类的,总归是东西齐全极了。这孩子爬了半天,没抓一个。也怪了,平日见他那般喜欢九连环,那天他碰都不碰。 你舅父本要处理公务,拿着公文和官印要出门的,等得不耐烦了,就把东西放到桌上,坐着歇息。谁知道这小家伙成精了,偏把他父亲放的东西抓住了。官印沉,他捧不住,索性一屁股坐在上头不动了。” 黛玉听得各个直笑,摆弄怀里的璨哥儿,用手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。“我们璨哥儿将来可是要又大出息的。璨哥儿,将来可要给林表姐长脸,好不好?” “嗯啊嗯嗯啊……”璨哥儿哼唧半天,对黛玉挥舞着胖乎乎的胳膊。 黛玉笑得更欢了,抱紧了璨哥儿。“真招人稀罕,舍不得放下他。” “所幸赶紧抱走他,我也省得操心了。”邢氏开玩笑道。 “想,就怕舅父不让呢,舅母心里肯定也舍不得。”黛玉别有意味的瞧着邢氏,又笑起来。朱红色的衣服本就映衬着黛玉脸颊红扑扑的,这一笑,倾国倾城之色,恐怕世间已没有什么美物能与她相媲美。 邢氏欣赏不够黛玉的美,托着下巴瞅了会儿。 黛玉被大舅母这么瞧着,害羞的紧,脸红了个透,反更显得娇羞惹人怜爱。 最终,黛玉抵不过舅母的“审视”,跺脚跟她急了。 邢氏大笑起来,稀罕的把黛玉搂到身边来。“我就说你适合穿喜庆点的衣裳,真好看。你母亲的孝期也过了两年多了,心里惦记着就行,别耽误了自个儿的日子。你母亲在九泉之下,也是盼着你的好,她可不指望你能惦记她什么的。我就是个做母亲的,孩子好我就好,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的心思。所以说,玉儿,你要好好地活着,和和平平的过日子,才不枉你母亲生你养你。” 黛玉红着脸点点头。 “继母对你还好么?”邢氏又问了问这个老问题。新妇才嫁进门的时候,对黛玉好,或许是一时的,也未必是真好。所谓日久见人心,邢氏当然不能忽视这点。 黛玉点点头:“好着呢。” “那,她肚皮有动静么?”左右黛玉已经订婚了,邢氏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也无大碍。 黛玉愣了下,知道大舅母不是外人,跟她道:“每月都有大夫来诊脉,倒没什么特别的说法。我怕她着急,想劝她,又不知道说什么好。” “你做得对,这种事儿可不是你能劝的,要劝该你父亲劝。也别操心了,子嗣的事儿随缘,你父亲当初娶她,也没指望一定要有香火。”邢氏回道。 黛玉倒是第一次听这个说话,微微惊讶。 邢氏笑了笑,抓着黛玉的手道:“你父亲是不想你寄人篱下,也是为了你的将来婚嫁着想。” 黛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,民间流行五不娶的习俗,她是没了母亲的长女,总是要养在别人的名下才可。 “再有,你父亲也该有个伴儿,日子也有奔头。舅母知道你是个懂事儿的,这事儿想得明白,也就没怎么劝你。”邢氏解释道。 黛玉点头,舅母倒是了解她,她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。 “今日来,可是要来陪我几天的?”邢氏转开话题问。 黛玉笑着点头:“是呢,许久没陪舅母了,来这讨嫌几日,舅母可要安排好,好好照顾我。不然,小心我回去告状。”黛玉说罢,俏皮的对邢氏眨眼,真不跟她客气了。 邢氏更觉得亲昵,笑着搂主黛玉,报喜道:“你来着了,今儿个我才听了个大喜事儿,你大母舅还没来得及听呢,你是第一个。” “哦?是什么大喜?”黛玉惊讶的问。 “你迎春姐姐有动静了!”邢氏笑道。 “动静?”黛玉下意识的重复,疑惑了那么一小会儿,在邢氏别有意味的眼神里,悟出来了。“二姐姐有喜了?” 邢氏笑着点点头:“是呢,大夫诊脉说是个男胎,倒是不一定准呢,还得等生下来的。” “大喜啊,这真是大喜事儿。被您这么一说,我真觉得该去瞧瞧她了。打从她出嫁之后,我都没机会再见她。”黛玉怀念道。 “那容易,这几日就趁着你在,我们递个帖子,回头就去瞧瞧她。”邢氏笑道。 黛玉连连点头,脸上说不出的高兴。 璨哥儿还在揪扯九连环,忽听头上的女人们在笑,瘪嘴抬头瞧邢氏和黛玉。小脑袋瓜尔晃了晃,愣了愣,待邢氏和黛玉的笑声停止了他,他突然咧嘴,嗯嗯啊啊的笑起来。 “小人精,才多大就学会敷衍人了?可惜你慢了半拍。”黛玉笑着拍拍璨哥儿的头。 邢氏笑了笑,对于璨哥儿的“个性”早已见怪不怪了。倒是贾赦,每次见着他“闹事儿”,总是会有各种埋怨和不满。倒不见他对其它的孩子这样,唯独跟璨哥儿不对付,父子俩就像是一对冤家似得。 说曹操曹操到,贾赦回来了。 黛玉见过了贾赦,也乏了,暂且先告退了。 贾赦扬眉,瞧着黛玉离去的背影,笑了笑。 “怎么?”邢氏问她。 贾赦抿嘴,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。“咱们的外甥女心有所属了。” 邢氏大惊:“你什么意思?” 贾赦见状,忙摆手跟媳妇儿示意道:“别误会,我说的不是别人,是柳清云。” 邢氏听是他,放松口气。“俩人都订亲了,她自该心里有她未来的夫君,这再正常不过了。不过,你怎么突然有此说?” “这不眼看到春闱了?林丫头担心柳清云劳心过度,请林妹夫去提点着他些。” 黛玉白贾赦一眼,伸手点了点他额头:“瞧你这脑子都想什么,这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,还值得你说?不过林丫头能考虑到这样,实属难得。将来嫁给柳清云,估摸是位旺夫的好手。” “嗯,像她大舅母一样一样的。”贾赦狗腿般的拍马屁道,说完他还特意炯炯有神的盯着邢氏的眸子,“我真是娶了个好媳妇!” “嗯啊啊哈哈!”璨哥儿站起来,晃晃悠悠的跑到贾政跟前,屁股冲着他,面冲着邢氏,然后一屁股坐下了,正好压在贾赦的手上。 贾赦瞪大眼,看着儿子的小脑瓜儿,把手抽出来。“你这家伙,是不是把我当成官印了?再长大点,是不是还想把你父亲坐扁了?” 邢氏乐得肚子疼,抱着儿子入怀,骂贾赦不许吓唬儿子。 贾赦无辜道:“我还吓唬他?好媳妇,你看他什么时候怕我了?哪次不是他吓我!”贾赦说罢,用手拍了拍璨哥儿的小脸蛋,得意的笑了。没错,他就是拿着被璨哥儿屁股坐的手,拍了璨哥儿的脸蛋子。父子俩斗了这么久,贾赦终于觉得自己赢了一回。 “啊嗯,”璨哥儿叫了一声,贾赦瞪向他,璨哥儿往邢氏的怀里缩了缩,张嘴慢悠悠的喊,“父、亲、坏。” 吐字发音异常的清楚。 贾赦惊悚的看着儿子,邢氏也是。 邢氏高兴地抱起儿子,稀罕的捏捏他的脸蛋:“好孩子,你会说句子了。虽然短了点,好歹也是一句话。” 贾政惊悚:“是啊,我儿子会说的第一句话,竟然是骂他老子的。” 邢氏斜眼看他:“还不是你这个上梁不正!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,偷偷教儿子什么。” 贾赦冤枉:“我教她的是“母亲坏”,可不是“父亲坏”。媳妇儿,你听我解释,我这也是为了保障我们的夫妻关系。最近,你跟儿子太亲了,都不理我。我就想让儿子稍微,稍微那么一点,跟你拉开距离,我和你……嘿嘿……” 邢氏轻笑,对贾赦挥了挥璨哥儿的手,笑着跟儿子道:“和父亲说再见,咱们娘俩去睡觉喽。” “唉,别,带我一个!”贾赦忙追过去…… 一家三口小憩之后,邢氏便见了见在外头候着的管事。 管事一进门就惊喜的跟邢氏道:“太太,咱们今年可能大赚一笔了。” “怎么?” “才刚宫里的内务局来人,说是今夏皇帝祭祀祈福的器具,就从咱们铺子里出。” 邢氏奇怪:“往日这些不是有皇商去管?”   ☆、第68章 管事憨笑着回道:“小的也纳闷呢,内务局的人对咱们还特客气,小的就想是不是赦老爷在内务局有什么老朋友,所以才会特别照应咱们。” 邢氏觉得不对,暂且打发了管事。待贾赦回来,就问他此时。 贾赦皱眉,摇头否认了。夫妻二人一合计,这事儿八成是宫里头贤德妃的主意。俩人一想通这事儿,也都明白了贤德妃此举的意思,无非是想恩惠大房,希望他们夫妻可以日后帮衬着她。 邢氏斟酌几番,决定从最大利益的方面出发。 “二房的事儿她应对的不错,没惹什么乱子。总归是一家人,她又是个懂事儿识趣的,帮咱们帮衬她几回也可。如今荣府都没了,削爵的削爵,该认下的错儿也都认了。咱们既招惹不到什么人,也不用怕树大招风。回头咱们宫里头有人,对外也有震慑威力。将来老爷若真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,凭着咱家宫内外的势力,谁也不敢易下手,这样最好。” 既是在京城富贵风流之地混迹,哪有得机会不向前看的道理。做官最忌讳夹在中间,不上不下的,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。 贾赦也有此心思,他原本怕妻子忌讳二房的人,今见她和自己想的一样,心中感动至极。邢氏不愧是他一开始就认定的人,他们夫妻俩有好多地方和想法都十分相似。或许这便是所谓的鹣鲽情深,琴瑟和鸣,贾赦美滋滋的想着。 这一辈子贾赦有她就足够了,至于顺便捞来得富贵天成,也算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儿,哪有拱手放弃机会的道理。 夫妻俩才商议好主意,宫里头便有太监过来传话,贤德妃邀请邢氏择日进宫见一见她。邢氏也不拖沓,隔日就递了牌子进宫拜见贤德妃。 贾元春一见邢氏,激动地俩眼含泪。她屏退身边人,连忙走到邢氏跟前,意欲下跪。 邢氏一惊,忙扶起元春。“娘娘,您这不是折煞我么。这若是被外人瞧见了,圣上难保治我诛九族的大罪!” 贾元春无助的垂泪,拉着邢氏坐下,央求道:“大伯母,您可要救我!” 邢氏眯起眼,纳闷的看着贾元春:“到底出什么事儿了?” 贾元春垂首,俩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。 邢氏见状,惊讶的看着她:“娘娘难道是有喜了?” 贾元春笑了笑,点头,眼里的泪水却没停过。 “天大的喜事儿,妾身要恭喜贺喜娘娘喜怀龙胎了。娘娘若是这一胎就得了皇子,将来在宫中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。”邢氏笑着客气,心里却猜出八九分探春叫她此来的目的了。 “怕只怕这孩子见不得天。”元春说着,豆大的泪珠就从眼角滑落,整个人陷入莫名的哀伤和恐惧之中。 邢氏忙拉住她的手劝慰,“娘娘可别伤心,怀胎之时,劳心费神对孩子可不好。” 贾元春点点头,突然反抓住邢氏的手。“大伯母,您这回可一定要帮我。我如今就是一只羊,前有猛狼,后有猛虎,不管是往前还是往后,我如今都是死路一条。大伯母,我该怎么办?现在我怀孕的消息还瞒着呢,她们还都不知道我怀有龙种了。若是知道了,只怕我都活不过今晚。” “你宫里的人肃清了么?”邢氏抬眼严肃的问她。 贾元春叹口气,摇了摇头。“人太多,处置不过来,我不能把半个寝宫里的宫女一下子全都打发了。但若一个一个查,根本就来不及了。” 贾元春害怕的摸着自己的肚子,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宫女,命也是最不值钱的。随便牺牲一个死士,来她殿内下药弄她,她根本无从躲藏。她寝殿之内的上百人,简直比菜市场还乱。 这就是她当初全力依靠皇后的下场,不得不受到她的掣肘。 真所谓,成也萧何败萧何。 “娘娘别急,总会有办法的。”邢氏劝了劝。 贾元春连连叹气,她真是黔驴技穷了。盼只盼大伯母给能她出个好主意,别的她或许不会,但她这点瞧得很明白,大伯母绝对是个明事理能把事儿看透的人。求她,该比求神抱佛好用得多。 邢氏皱眉默了会儿,安静的想了想,脑子里终于有了个稍微凑合点的主意。 贾元春观察邢氏面色松动,心下一喜,连忙紧张的看着她。 “娘娘怀孕的事儿不能再隐瞒了,再拖反叫人拿了把柄。你这样,我走以后,你便趁机闹肚子疼叫太医来诊脉,有了喜讯,你也别让太医院的人去通报,直接开口吩咐个丫鬟去跟皇后娘娘报喜。切记,只有皇后娘娘。” 贾元春不解,问邢氏这是为何。 “照做吧,若是得幸成功了,娘娘或许能逃过这一关,一切便可以豁然开朗。若是不成,娘娘只能再想其它的办法。容妾身说句不好听的话,娘娘的醒悟未免晚了些,当初若是能及早处置宫里头的这些人,也不会有今日的难处了。”邢氏道。 贾元春蹙眉叹息:“谈何容易啊。” “在宫里头讨生活本就如此。进了狼窝里头,就别吃素,否则自己就会成了别人的嘴边肉了。”邢氏目光凌烈的看着贾元春,但愿她是个可教之才。 贾元春听得后脊梁发冷,其实她早明白这个道理,只不过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。以前以为自己只要受宠,便什么都不用怕了。如今她才明白,皇帝的宠爱就是一把利刃,能杀别人,也能杀自己。 邢氏走后,贾元春胡乱吃了几样东西,捂着肚子叫疼。不大会儿,太医院派太医来诊治,太医不出意外的惊喜的告知贾元春怀孕的消息。 不等身边的嬷嬷发话,贾元春便先高声出言了,派人去知会皇后。那嬷嬷吓了一跳,噤了声。嬷嬷原本的目的就是想把消息尽快传给皇后,如今贤德妃娘娘主动叫人去知会了,她还有什么好说? 今日恰好是这月的十五,每月帝后照例相聚的日子。 傍晚,皇帝处理完政务,便到了皇后的寝宫。皇后欣然迎接皇帝,笑着服侍皇帝更衣用饭。饭毕,皇后预备利用好这难得的帝后相聚时机,好好地表现表现自己的贤惠,也好叫皇帝长久惦念他的好。 “今日贤德妃妹妹大喜,臣妾深为其高兴,已派人预备了金麒麟、玉如意和上好的蜀锦缎料之类,赏赐了妹妹。臣妾也一再嘱咐了太医院,每隔七日便要为妹妹诊平安脉,以保龙胎万无一失。” 皇帝听得莫名其妙,蹙眉看皇后,龙胎?“贤德妃怀孕了?” “皇上难道不知道?”皇后闻言诧异的问。 皇帝深沉的眼眸锁住皇后,最终点了点头。“想起来了,是有这个事儿,不过是今儿个折子多,翰林院的那几个老不休总来扰朕的耳朵,忙得差点给忘了。皇后贤惠,替朕想得很周到。” 皇后闻得此言,嘴角的笑意愈加灿烂,皇上既然能把贤德妃怀孕的大事儿给忘了,可见他宠爱贤德妃也不过是一时兴起,没那么重视。不过,未免意外,皇后觉得这贤德妃怀的龙种,还是不能留,趁早去了安心。 “皇上切要注意龙体。” 皇帝笑着点点头,回身叫了身边的太监。又去瞧折子。皇后便安静的侯在寝房内,边做针线边等着,时至深夜,皇后等得直打哈欠,才欣喜地见皇帝放了手里的东西。皇后忙伺候皇帝更衣歇息。待皇帝上了床,皇后便笑着缠住皇帝的胳膊,意欲和他讲一讲大皇子的忠孝事迹。不曾想她还没开口,就听见沉稳的呼吸声,皇后抬首一看,皇帝竟睡着了。 次日一早,皇帝出了静宁宫,直奔贤德妃的寝宫而来。 待贤德妃请安会后,皇帝扯住贾元春的手,眯眼问她:“为什么不告诉朕?” “皇上在说什么?”贤德妃惊诧的问。 “你怀孕了,为什么不告诉朕,反倒是第一时间知会了皇后?”皇帝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贾元春。 贾元春闻言心中大骇,不知道如何跟皇帝解释。她只是听从大伯母的吩咐而已,她哪里知道是什么缘故。贾元春焦急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,这会子她找什么理由都不大合适了。 “告诉朕,为什么?”皇帝发现贾元春的紧张和恐惧,下意识的握紧了贾元春的手腕。 贾元春疼的吸一口冷气,眼泪顿时下来了。 皇帝见状,松了手,回身坐了下来,面色严峻的打量贾元春。“你不信朕?” 贾元春越来越听不明白皇帝的吩咐,索性跪地认错道:“皇上,臣妾该死,臣妾……” “你怕皇后?” “啊?”贾元春被说中了心事,愣住,,惊诧的看着皇帝。 皇帝眉头皱的更深,冷笑道:“果然如此,朕怎么就没想到呢,你是皇后身边的女史,怎么可能不怕她呢。” “皇上,臣妾……”贾元春话有没有说完,人已经被皇帝拉了起来,抱在怀里,“朕乃一国之君,朕会保护好你,保你们母子平安。” 贾元春忽听这话,恍若做梦一般。这场景,难道不就是她梦里所向往的么?贾元春脑子飞速旋转,终于有些弄明白现在的情况了。 婉妃的事开始,皇帝对后宫之事便颇为敏感。 贾元春是皇后宫里头出来的人,加之前段日子,贾元春一直听话的日日去皇后宫里孝敬,有目共睹。如今贾元春怀孕的消息只告诉了皇后,却疏忽了皇帝。皇帝不爽至于必然会起疑,稍稍思考究其原因,便不难轻易得出一个结论:贾元春受皇后掣肘,惧怕于皇后。 对于一名皇帝来说,最耻辱的事儿莫过于他宠爱的女人,反要去巴结孝敬甚至惧怕另一个女人。这是对皇帝地位的侮辱,也是对帝王绝对权力的挑战。 皇帝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! 次日,皇帝以贤德妃座寝宫风水不好,不宜养胎为由,下旨为贾元春调换了寝宫。除了贾元春特允的周公公外,其余宫女太监等一律留在了原来的寝宫内。新的寝宫里,自有皇帝安排的宫女太监们等候侍奉。 说白了,皇帝就是为了给挑战她权力的皇后一个教训。皇帝就是要让皇后明白,她把手伸得再长,也逃不过他的五指山,他想砍就能给砍断了。 在邢氏巧妙地帮助下,贾元春终于可以稍稍安稳的在寝宫中养胎,暂且得到片刻的安宁。至于以后再遇的大大小小的争斗,贾元春只要能保全自己和孩子,一切都可以慢慢来。 …… 近来,贾母的身子越来越不大好了。黛玉本是来住几日就走的,因见贾母那番情景,到底是念及当初贾母对她些许的宠溺之恩,预备留下送她一程。林如海闻得消息,也赶来探望贾母。 宝玉精神稍好些,同宝钗一通来看望病重的王氏。王氏听说贾母不大好了,嘱咐宝钗去瞧一瞧,替她尽尽本分。 宝玉坐在一边只会捣乱,时而傻笑,时而又头脑清楚了,落泪心疼母亲。 王夫人见呆呆傻傻的宝玉,不知道如何是好了,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。 王夫人还有话要和宝钗商量,只得暂打发宝玉出去。 “我大限将至了,看在我要死的份儿上,以前我对你做过的过分的事儿,也别放在心上了。”王夫人服软道。 宝钗垂首,点点头。 王夫人抓着宝钗又道:“宝玉如今精神是不大好,可他年轻,养一养总归是能痊愈的,你也别担心。嫁妆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,可你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难处,不怕跟你说,我为了这个家也早把自己的那点私房掏空了。老太太如今跟我似得,日子也差不多了,你抽空多去陪陪她,送她自后一程,务必叫她老人家知道你的好。” 宝钗点点头,有点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。说白了,这是叫她在贾母死前好好巴结老太太,好等老太太分家的时候,多给二房分点银子。 王夫人突然哭了,泣不成声。 宝钗见她真可怜,一时动了恻隐之心,真心劝了劝她。 王夫人呜咽道:“我这一辈子活得,出嫁从夫,养儿育女,到头来,只混得你在我床前伺候。宫里头那位当初说地好听,如今半点指望不上,我就当没生她了。兰哥儿和老大家的,唉,不提也罢了。如今我身边,也只有你了。” 宝钗笑了笑,拍拍王夫人的手背。心想她还不是罪有应得,坏事做多了才会这么惨。她能忍到今日,在王夫人床前服侍,也就是等着瞧王夫人如今的惨样。 仔细想想,王夫人是够惨的,临到要死,床前剩下陪她的,竟是给她下了催命符的人。   ☆、第69章 林如海来见贾母的时候,贾母已是有些糊里糊涂。听说说那是林姑爷,贾母就哭着叫起来贾敏,伸手要抓他。众人忙大声喊着告诉贾母:“那是林姑爷!” 贾母又哭了,喊起来:“我那可怜的孙儿哟,怎就魔怔了!来来来,快叫我看一看。” 林如海蹙眉,回头看见贾赦夫妇。 邢氏告知其道:“这几天都是这样,有时一整天昏睡不醒,好容易睁开眼,也不用饭,更吃不下药。口里头就念叨着敏妹妹,再就是哭宝玉。” 鸳鸯叹气,故意讽刺宝玉:“老太太病糊涂了,还说过混话,昨儿个宝玉来瞧她,一时清明说自己要死了,要带着宝玉一块去。抓狠了他,吓得宝二爷再不敢来了。” 林如海闻得此言,禁不住皱眉鄙夷宝玉的畏缩。老太太病糊涂混账了,并非有心,不过是掐他两下,这就有理由躲着了?枉老太太平日把他发放在心尖尖上疼爱。 宝玉在林如海眼里,原来也就是个没能耐的窝囊废,现在有添了一桩罪,不孝。林如海在心里本就不怎么瞧得上他,如今印象不过是更坏了而已,倒也没什么稀奇。 其实宝玉再没出息,也是个计较情谊的人。近日他来不得贾母这里,倒是因宝钗故意拦着的缘故。 鸳鸯这几日伺候要临终的贾母,心中伤心难过至极,她知道贾母最在乎的人是宝玉,几番派人去给宝二爷传话,催他勤快往贾母这边走走。怎料这些传话的人,都叫宝钗身边的丫鬟给拦住了,那些话到了宝钗这里就止住了,压根就没传到宝玉的耳朵里。宝钗转而还和宝玉嘱咐,叫他别总去打扰贾母的养病。 宝玉心中本是十分惦念贾母的,每每想去探望,宝钗就重提前事。 “是不是又忘了,你上次瞧她,把老祖宗惊得什么样子。太太早嘱咐咱们了,要让老祖宗安静养病。你一去,她情绪波动,这病不但不会好,保不准越来越重。暂且忍一忍吧,等老太太好了,你再去好生孝敬。” 宝玉听宝钗说的十分有理,也便就此作罢了,回头继续找晴雯、秋纹等丫鬟玩耍。 宝钗本不是计较这些的人,不过新愁加上旧恨,她不报不爽。当初商议宝玉婚事时,因林家有出息,贾母就不曾把她把薛家放在眼里。后来还是人家林家一再不同意这门亲事,才把宝玉踢到她这。就此好好的也就罢了,可订亲之后,他们荣府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她们孤儿寡母。 她和母亲也单纯了,本以为亲事定了,一切大安,只管安心待嫁,没什么可计较。可怜她母亲花了十几万两银子,换来的竟是她嫁个半痴半傻的废人。 宝钗怎能甘心? 进门之后,倘若王夫人对她好些也罢了,竟妄想着打她嫁妆的主意。真当她们薛家的银子是海水潮来的,说有就有? 宝钗这回必是死死地把钱捏住了,她不仅一份钱不会出,还会冷眼看着那些害过她的个个下场凄惨。 宝钗抬头,看了看天。估摸了下时辰,带着丫鬟心熬好的药汤,朝着王夫人的住处缓缓而行。 宝钗刚服侍王夫人喝完药,木着脸要将药碗放到托盘上。外头忽然传来敲锣打鼓声,鞭炮齐鸣,震得人心神不定。 荣府已是如此凄惨荒凉了,这时候还鸣鞭炮,岂不是讽刺? 宝钗心一慌,抖了手,药碗应势落地摔得粉碎。宝钗看着脚下满地的碎瓷片,蹙起眉头。 王夫人脸皱成一团,不大满意宝钗的笨手笨脚,更忌讳碗在自己跟前碎了,这是不是预兆她该走了? “什么事,出去看看。”王夫人费力出声道。 宝钗吩咐人收拾干净地面,冲王夫人点点头,出门去瞧,却见鸣放鞭炮的地方是荣禧堂。 宝钗皱眉,打发小丫鬟去打听。不大会儿,小丫鬟喜气洋洋的回来。 “大喜,大老爷先前收留的门生,柳大公子高中探花。” 宝钗瞪大眼,有点不搭相信自己的耳朵,退了几步,方稳住心神。“你说什么,他高中探花?据我所知,那柳公子年纪尚不足二十。” “是呢,听说大老爷才总逢人夸他是逸群之才,果然如此。倒没想着大老爷瞧人这么准,可巧了,林姑爷是探花郎,如今林姑爷的女婿也是探花郎。探花郎和探花郎成了一家子了。”小丫鬟兴奋道。 “闭嘴!”宝钗呵斥那丫鬟一嘴,瞪她一眼,回身幽怨的进屋。 王夫人强打着精神,等宝钗回来,问她到底怎么回事。宝钗遂将柳清云中探花的事儿告之王夫人。 王夫人听了一口气没喘过来,吐血晕了过去。 宝钗就静静的坐在床边,就那么安静的看着晕死过去的王夫人。 半晌,她才拿起帕子,伸手慢慢地擦拭王夫人嘴角的血渍。 银钏守在一边,见到此情此景,早吓得不见了魂儿,傻站着恐惧的看着眼前诡异而恐怖的情景。 今日,柳清云听说未来的岳父大人来到荣府探病,而生病的人正是赦老爷的母亲。柳清云想到自己破落时,受了赦老爷夫妇不少的恩惠,故带了药材等物随后而来。不曾想这样巧,今日朝廷提前放榜了。也不知官差从哪儿得来的灵通消息,一路追到荣府来报喜,还自带了几挂鞭。 柳清云愧疚之至,再三与政老爷夫妇道歉。 贾赦叫他别在意,“早完是连着亲戚的一家人,何必计较这么清楚。再者说,这又非你本意。你今日金榜题名大喜,本该为你摆上几桌庆祝才好,不过我这有些不合适。这样,你先随林大人回去,改日我必要备重礼为你庆贺一番。” 柳清云对贾赦再次鞠躬致歉,方同林如海一遭儿告辞。黛玉倒没去,还是留在后宅,陪着邢夫人在此住下。 邢夫人问她怎么不随她父亲一起走。 黛玉说不出来,她心里总是隐隐有种感觉,她暂时不能走。 果然,次日晌午的时候,鸳鸯代贾母慌忙叫来两房人。 两房的老爷太太带着各自的子女跪地,守在贾母的床前。贾母倒比往日精神,言语也清楚很多,似是回光返照了。贾母亲口交代了她的私房,吩咐鸳鸯都搬了出来,一件不留。 “老大喜欢古玩字画之类,我这有些尚且能上的台面的,正和你口味,都给你。至于余下的瓶瓶罐罐,就给老二吧。还有些银子,老大你有出息,让着你弟弟些。”贾母没说怎么分,而是把话点到这里,看着贾赦。 贾赦能说什么,再说他也不差贾母那点银子,点头同意全给贾政。 贾母笑了,松口气。 宝玉终见贾母,欢喜的扑到他床前撒娇。 贾母笑了笑,伸手拍了拍宝玉的手背,目光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。宝玉觉得有些不对,纳闷的抬首,眼含泪的看着贾母。 “我乏了,你们都退下吧。”贾母把人打发干净了,睁着眼,一个人躺在榻上发呆。 鸳鸯见贾母不对,凑上前去。贾母已经闭了眼,眼角泪珠晶莹透亮,瞬间就从她两侧颊面滚过。 “老太太?”鸳鸯唤了一声,却不见贾母有反应,她又叫了一声,贾母人没有回应,脸眼皮都不曾动一下。 鸳鸯大惊,伸手试探贾母的鼻息,一点气息都没有! 鸳鸯大哭,转身跌跌撞撞的推开门。邢氏等才走出院,回头身后屋门大开,众人都停住脚,回头望,只见一身青衫衣裙的鸳鸯泪流满面。 宝玉才听说黛玉也来荣府了,心里正琢磨一会儿怎么去见他,忽然感觉身边人都停住脚,气氛不对,这才迟钝的转身回首,看见了伏地痛苦不起的鸳鸯。 鸳鸯伤心欲绝,痛苦地无法喘息,哭泣都是无声的。 宝玉慌了,急急忙忙冲进屋,脚却被门槛子绊了一下子,头朝下摔个狗啃屎,鼻头都磕青了。 众人也顾不得他,贾赦叫把碍事的宝玉搀走,他则带着一家子人见了贾母最后一面。 丧事则由贾琏媳妇和宝钗一起操办。当晚贾母便被收殓入棺,停灵于正堂。 迎春得了丧报,因有孕在身无法前来奔丧,故让他的丈夫仇二爷代她而来。仇二爷行事稳重,又十分细心。来荣府规矩祭拜之后,便去安慰岳父岳母,询问二人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,但凡他能做到的地方自会尽力而为。 邢氏问了问迎春的状况,仇二爷对答如流,连迎春平日的喜好和怀孕后口味的改变悉数知晓。邢氏见仇二爷真心关心迎春,这才安了心,留他一会子,便打发他趁早回家陪媳妇去。 丧事如何办怎么办,贾琏媳妇柳氏觉得还是得来请示邢氏。宝钗识趣儿,没什么意见。 邢氏也在为这事儿发愁,索性招呼一家子人来商量。因荣府的爵位削掉了,贾母原本随爵位而来的诰命加身也去了。简单来说,贾母的身份已经跟平常百姓家的老太太没什么分别。 “前车之鉴,不可不鉴,这丧事不好越矩。”贾赦皱眉道。 贾政不同意,激动地跟贾赦提起母亲的养育之恩,做儿子的,就该风风光光的大办为母下葬。 邢氏找早预料到这个麻烦,所以她才会特意把人叫全了商议。 贾赦懒得与贾政多说,拍板定下就这么办。贾政不愿意,坚持如此,并且指责大哥不这么大办就是舍不得银子不孝。 贾赦冷笑:“身正不怕影斜,我行事一切皆照着礼法体度来,岂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?此事就这么定下,不准有异议。明日便启程,扶灵回金陵。” 贾政惊诧:“大哥,你说什么?扶灵回金陵?” 贾赦眯眼:“怎么,才刚口口声声谈孝道,现在只不过简单地扶灵送母回乡,落叶归根,这点事儿就做不到了?” “没,没有。”贾政哑巴吃黄连,说不出话了。 众人刚散,贾赦拉住邢氏的手道:“你会不会怪我刚才的决定冲动?” “如此倒也好,嫡母亡,老爷是嫡长子,要守孝的。与其在京城闷上两年,咱们不如回金陵暂居,倒比这里来的清净些。” 明日就走可能急了些,不过事出突然,眼见天就要转暖了,也不等人。邢氏麻利的收拾了行李,交代了贾琏媳妇好生管家。 是夜,邢氏忙完这一切,才要预备歇息。王善保家的急急地赶来报信:“二太太也去了。”   ☆、第70章 贾母在去世次日上午,知会了族中人和几个亲朋好友来拜一拜,也就过了。丧事办的很简单,用贾政嘴里的话,跟没办差不多。 贾政觉得面上无光,几番说道贾赦。 贾赦耐心耗尽,冷笑两声,一拍桌,冲贾政道:“那这样,二弟下午同我一起出发回金陵。等回了金陵,让母亲金陵与父亲合葬时,由二弟主持再大办一场如何?” 贾政想想,也可以。左右他也要丁忧解官回家,若是能回金陵老家为老母办丧,出一回风头,谁人不说他政老爷是个孝子。十里八乡的传开了,他名声好,回头保不准能因为孝贤受提拔升官。 贾政几番斟酌之后,答应下来,这就要叫人去备行李。 贾赦冷眼瞧着他吩咐好一切,起身走时,跟他道,“当然,花费自由你出。” “大哥!”贾政听此话脸色煞白,没想到他大哥最后来这么一句话劈心斩肺。他房里哪有银子花费在这上,如今余下的只有母亲给的那些,在京置购宅子还不知够不够。 贾政料知大哥是故意拿此讽刺他,根本没有办丧孝敬母亲的想法。“大哥,你是长子,你就这么在乎银子?你这般对待她老人家,怎能让她在九泉之下瞑目。” “你不在乎,你出呗。”贾赦冷笑。 贾政愣住,脸色青白接替,被堵的无话可说。 “她老人家生前最偏心你,临死分银子,不也是给我两张画敷衍,其余的好东西劝舍给你了。不说别的,单一个八宝五色的宝石金瓶子,就抵我一张画的两倍。那时候,你怎不跟我好好算算?老太太偏爱你一辈子,如你所言,你的确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。” 贾政闷头皱眉:“分家那是母亲的意思,再说母亲不向着你,也是大哥自己作的,好好地爵位不要。丧事跟这是两码事,大哥是嫡长子,自然该你主持。” “爵位的事儿你真敢再提?若非我请旨先领了错,怕只怕二弟此刻就在牢里了,此时此刻我也不用多费口舌争辩什么。至于丧事,你也说了,该我主持,那你这个次子就不要乱叫。”贾赦白一眼贾政,没什么好说。贾政还要反驳,贾赦不给他机会,直接问质问他,到底回不回金陵。 贾政不想拿钱,又何苦回一趟金陵瞎折腾。他跟大哥大嫂一块走,只怕在路上还得受气。扶灵回乡有嫡长子便够了,何须他再出马。 贾政摇头,但不好直接拒绝,那样说出去多不好听。“我还是留下,张罗操办王氏的丧事。好歹是宝玉和贤德妃的亲娘,不好怠慢了。” 贾赦讥讽的瞥一眼贾政,才刚答应去的时候,想什么了?如今一提钱,就成了缩头乌龟。贾政已经够小丑丢人了,贾赦不为难的他,也不戳穿他,只跟他放狠话道,“你既是回不去,自己也弄不了,休再跟我提什么前话。” 贾政气得嘴唇发白,却无理辩驳,拂袖而去。 下午,邢氏与贾赦带着璨哥儿,便出发扶灵回金陵。此行虽走的匆忙些,好在银子带的足够,路上若有缺少之处,现补给也便宜。 贾母丧事虽办的简单,但因她无诰命加身的关系,外人也拿不着话柄。再者说,贾赦人到中年,解官亲自为母扶灵回乡,也算是尽够了孝道,哪敢有人嚼舌根子。 日夜兼程,半月有余,便到了金陵。 荣府金陵老宅早有人前来接应。邢氏打点安顿好一切,便叫来老宅管事。早前出发时,邢氏便先打发小厮快马过来知会这边预备。 管事一一报与了邢氏,都算妥当。 “我教你请大师核算合葬的吉日,可算好了?” 管事忙道:“这月十五最好,若要再等,就是下月了。” “十五,不就是明日?”邢氏皱眉。 “正是。” 邢氏想了想如今的天气,叹道:“也罢了,早些入土为安也好。你这边去请些道士法师来,安排明日诵经超度。下葬祭祀等物,也备全了,今晚就核查三遍,不许出半点纰漏。明日一切,必要顺顺当当。否则一旦出错,你们都要连坐。” 管事吓得心里只哆嗦,早听说大太太改了性儿,是一把管家好手,厉害的紧,今日所见竟比传闻厉害十倍。管事自然不敢造次,服服帖帖的去办了。 傍晚,王善保家的来回话,说是瞧着鸳鸯不大对。 这些天来,鸳鸯一直守在贾母灵前,寸步不离。王善保家的眼见她日渐消瘦,心如死灰,不禁担心她会出事。 邢氏可不想明日下葬前,闹出什么意外来,“叫她来!” 鸳鸯顶着一张蜡黄消瘦的脸进门,木讷的给大太太请安。 “你有什么话,说罢。” 鸳鸯心一横,她连死都不怕,还怕说几句话。“老爷太太怎能这么草率的治丧,老太太风光了一辈子,却死的凄惨,流着泪闭的眼。就是没了诰命加身,风光大葬又如何,老爷尽了孝道,将来复职,在皇上跟前也留个好印象。” 邢氏蹙眉,冷眼打量鸳鸯,没说话。 鸳鸯见状,哭起来,跪地磕头求大太太开恩,她怎么也要请求大太太给老太太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。 “你一个丫鬟,懂什么,快跟我走!”王善保家的气急,扯着鸳鸯出去教训一通。“你真以为贾家逃了劫难?如今宫中贤德妃怀有龙种,先前与婉妃势不两立,再算上皇后,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。咱们这边一治丧,多少双眼睛盯着,在京城就不说了,就是回到金陵这也不安全。论孝心,可是用钱衡量的?赦老爷亲自扶灵归乡,这还是不孝?你要怎么孝?” 鸳鸯恍若雷劈,幡然醒悟。她先前听政老爷那么和她说,还真以为赦老爷因记恨老太太偏心才会……她真是糊涂,老太太一走,她悲愤欲绝,失了理智,后来听政老爷说什么自然是什么。 鸳鸯又悔又恨,懊恼自己的鲁莽,只怕把自己千刀万剐了,也没法子给太太好生赔罪。鸳鸯泪流满面,没脸去见屋里头的大太太,就悄悄地跪在门外请罪。 王善保家的几番劝阻,见她心意已决,也没法子了。这会子大太太必然心情不好,王善保家的也不敢进屋问候,遂先去安排随行人员的住处。 晚饭后,王善保家的估摸大太太心情好些了,才赶来说道这件事。 邢氏到不知道鸳鸯在外跪着,一下午的功夫,屋子里前前后后进了不少人,都识趣儿的没一人主动提这事。 贾赦有些意外,抱着儿子跟邢氏的道:“算是个识趣儿的,也罢了,忠心孝敬老太太一辈子,功劳苦劳都有。冲撞你一回,也吃了教训了。” “老爷倒和善。”邢氏放下手里的单子,转头看贾赦。 贾赦忙把脸躲到儿子的背后,挥舞着璨哥儿的手给邢氏看。“和善谈不上,倒是佩服她一心护住。比那些个见风倒腰杆子没骨头的强多了。一个丫鬟心性如此刚烈,倒也叫人佩服。” “老爷说的极是,就因她是个难得的,我才会叫她来见我。她早憋了一肚子委屈,只怕要盘算着随老太太去。”邢氏回道。 贾赦惊奇的感慨:“果然是个忠心刚烈的女子。” “你说有她护在璨哥儿身边,如何?”邢氏问。 贾赦愣了愣,眼珠子动了动,恍然大悟:“难不得前些日子你给璨哥儿挑人,挑三拣四的,合着你早看上了她。” “那会子老太太还没走,我可没敢存着那心思。倒是老太太走前,拉我说了些话,叫我照看她唯一惦念的人。”邢氏回忆道。 “唯一?”贾赦准确的抓住这个奇怪的词儿,眯眼疑惑。老太太最惦念的人不该是宝玉么? “人之将死,突然大彻大悟了吧。”邢氏叹了一句,如今物是人非,去计较老太太想什么也没必要。不过老太太那会子叫她安置鸳鸯的时候,她脑子瞬间想到的就是璨哥儿,两厢倒也合适。 邢氏叫王善保家的搀着鸳鸯去歇着,请了大夫,又安排了些补品与她。鸳鸯越加心里愧疚难受,不敢收。王善保家的劝她吃,明日才有力气送贾母,鸳鸯这才感激的应承下来。 一上午的功夫,合葬事宜才总算彻底完结了。 邢氏忙活了近一月,脑子神经绷得紧紧地,到今日才松了口气。身子一着榻,便合眼睡了过去。 邢氏把晚饭的时候都睡过去了,再醒来的时候,已是第二日,天早已大亮了。 邢氏见屋子里只有小红陪着自己,起身问她什么时辰了。得知快到中午了,邢氏有些懊恼自己的倦懒,怪小红没按时叫醒她。 小红见太太睡足了,红光满面,甘愿道:“若是能叫太太天天这么精神,我倒欢喜太太整日骂我。” “泼猴子,几日不说你,越发的张狂没章法了。”邢氏口上这样骂,脸上却洋溢着笑意,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。 小红自觉地荣幸,太太唯有信任人的时候,才和人这般不见外的说话,刀子嘴豆腐心。 小红要叫人进来伺候,邢氏拦住了她。“难得今天屋里人少,也叫我静静,有你一人伺候就罢了。” 小红应承,一边伺候太太洗漱一边道,“老爷在外头逗璨哥儿呢,鸳鸯姐姐也在。一大早儿,老爷就把她叫来了,说了什么,璨哥儿回头就跑她怀里头了。” 邢氏料知贾赦见自己乏了,便替自己把事儿办了。邢氏顿觉得心里暖融融的。 小红给大太太梳好头,簪了几支素净的银钗。简洁清新,庄重而优雅,别有一番韵味。 邢氏早习惯这副打扮,相较于以前那些繁复富贵的装束,她更觉得孝期的打扮轻松随意,返璞归真。 邢氏出了寝房,便见贾赦半卧在罗汉榻上,耐心的引导儿子如何解九连环。鸳鸯立在一边,她回首见大太太来了,忙跪地配起错来。 “往事若风吹烟,散了吧。” 鸳鸯含泪感激,愿拿命作保,必会照看好璨哥儿一生。她也不图什么婚嫁生子,只管一心一意认下这小主子一辈子了。 邢氏知道自己没看错人,笑着看鸳鸯同奶妈子一起抱着璨哥儿回屋小憩。 贾赦叫人摆了饭,特意吩咐人煮了邢氏爱喝的清新爽口的粟米粥。 邢氏餐毕,笑着对贾赦道:“倒叫你成了后宅的‘管事’了。” “能帮衬到你是我的荣幸。这段日子,不,这些年辛苦你了。”贾赦握住邢氏的手,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。 邢氏竟忽然害羞起来,脸颊微微发烫。 贾赦拦邢氏入怀,下巴轻轻地抵在邢氏的额头。“从今日起,咱们就在金陵小住三年。没有公婆,没有妯娌,更没有京城那些里里外外糟心的事儿,只有你、我,还有灿哥,我们一家三口。” 贾赦说的话朴实简单,没有花言巧语,更没有什么山盟海誓的承诺。可邢氏听了之后,偏控制不住眼泪。待贾赦落了话音,邢氏早已泪流满面。 原来他当初突然决定扶灵回乡,竟有这一层考虑。 贾赦心疼的捧住邢氏流泪的脸,轻吻了上去,吻到邢氏不流泪为止。 邢氏吸了吸鼻子,把头窝进贾赦的怀里。 这一辈子,有他,足矣。   ☆、第71章 十天之后,邢氏接到贾琏夫妇的来信。信中无非是讲了讲两府如今的近况。宁国府一家子已经准备就绪,估摸邢氏收到信的时候,他们已经在赶往金陵的路上。 政老爷终于买下了当初看中的宅子,花了大概七千五百两银子,如今已携宝玉夫妇、赵姨娘、迎春等搬了进去。荣宁两府基本空置下来,贾琏夫妇清扫后续事宜,便呈报与了官府,朝廷正式收回了两坐府邸的封赏。 贾琏媳妇柳氏在信中还提及一件事,王夫人一去,王夫人身边的丫鬟银钏便被恩典了出去。银钏走之前,特来与琏二奶奶告别谢恩。柳氏谨遵婆婆邢氏的吩咐,赏了有功的丫鬟几两银子。银钏心生感激,跟柳氏交代了王夫人死前的异常。 “二太太生前一发病就流泪打颤,哭着求着要吃药。有时候宝二奶奶去晚了一小会儿,二太太就抓心挠肝的闹着要死。但药一下肚之后,便立马见效,什么症状都没了,有时甚至还会笑两下。” 银钏以前在府中行事,惧怕太多人,再者说她也不确定这算不算异常,便就一直憋在心里。如今她要走,越来越觉得事有蹊跷,便忍不住说了出来。 柳氏得了消息后,便叫人偷偷留下了王夫人喝过的药渣,确实有些蹊跷。柳氏不敢造次,特意在信中详述此事,询问邢氏处置办法。 贾赦听了柳氏在信中描述的症状,皱眉道:“听着倒像是阿芙蓉,云南境内曾有过这种叫人成瘾的毒药。一旦用之便会上瘾,瘾至,便会涕泪交横,手足委顿;长久使用,就会面色枯槁,若大病初起。二弟妹本就病重体虚,若再吃了这东西,岂不是催命符?” 邢氏冷笑,后宅之内有这等污浊之事,也不算少数。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弟妹和她的亲外甥女之间。“二弟妹当真娶了个好儿媳。” “没想到薛家人会这么狠。”贾赦瘪嘴感慨,平日见那宝玉媳妇,瞧着端庄大方,似是个大气的人物,怎就谋害起人命来? “此事还要彻查,拿了证据才行。不过咱们到底是分家了的,不好把手伸长了管二房的事。老爷不如书信一封与你弟弟,道清缘由。他若是想弄清楚,咱们就叫二儿媳把药渣子给他。他若不想,就要像那么过日子,我们何必操那份儿闲心,到了还是个不讨好的。”邢氏道。 贾赦点头,很赞成媳妇儿的话,当即就照办了。 …… 王夫人亡故,她没有婆婆压制。二房一家子搬到了新府邸,宝钗上头只顶了个公公,又是个不爱管后宅事物的人。新府邸之内,还不是她一人称大。 宝钗松口气,突然发觉荣府削爵分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她只管打理好自己的嫁妆,保证每年盈利够花的,再好生将新府邸的事物安顿下来,这日子过得不也有盼头? 万事和顺了,宝钗心情好了不少,这些日子守孝吃素,她反而胖了几斤。今日薛姨妈来瞧女儿,见女儿气色颇好,甚感欣慰。母女俩拉着手,家长里短,和谐美好。 “磨难也都过去了,我的宝贝儿剩下的就是享福了。看看如今这情况,也不算太糟,新府邸宽敞气派,景色怡人,倒比那老破的荣国府好了不知道多少倍。”薛姨妈笑赞。 宝钗红了脸,点头附和,倒也觉得如今的日子不错。 “宝玉呢?”薛姨妈搜索一圈,愣是没见着她。 “跟几个丫鬟去园子里闹了。”提起她,宝钗微微蹙起眉头。 薛姨妈面露不悦,拉扯女儿正经道:“这可不行,如今你上头的俩婆婆都没了家里你最大,自该好生束管他。家里若男人没了牢靠,只凭着你那点嫁妆度日怎行?” 宝钗也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苦于没了办法。 薛姨妈眼珠子一转,倒是有了个不上不下的主意,招呼宝钗来细细商议。 宝玉胡闹到晌午,才满身是汗的回了屋。 许是新府邸改了风水环境的关系,宝玉的精神越渐清明,明白事情了。 宝钗见他回来,也没像往常一样迎着他,背对着外头,躺在床上不吭声。 宝玉以为她睡了,便等了她一会子,到了午饭的功夫,宝玉去叫她。宝玉凑近了一瞧,却见她早就张开眼了,泪光点点,分明是在哭。 宝玉急了,拉她起来,边给她擦眼泪边问她何故。 宝钗叹道:“我在恨,很自没能耐辅佐你,恨自己做不得贤妻良母。我干脆找个歪脖子树,吊死算了。” “呸呸,好端端的你为何提那个字?你怎么就不贤了,我说你贤惠着呢。你看母亲的丧事,你办的多妥当,还有这家,少不得你操心支撑。倒是我,是个没用的,半点都帮不着你。”宝玉说罢,愧疚起来。 “爷是读书人,将来要登科为官,操心国家大事,我哪里用你操心后宅这些杂事。”宝钗泪没止住,还在流。 宝玉一听什么读书为官,就想反驳,因见宝钗痛哭流涕,好生可怜,这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。“好了,你也别伤心。族中学堂早已解散,祖母母亲同日去世,我守着重孝,还能做什么?不如这样,等孝期一过,我就答应你去读书,可好?”后面一句话,不过是宝玉随意敷衍宝钗的,目的就是为了哄她不哭。 在孝期可不是他不读书的借口。宝钗恨宝玉没出息,转身又躺下了不理他。 宝玉急了,问她到底怎么了。 “倒知道孝期不能淫乐婚嫁,可没听说孝期还机会不许读书的。爷若是迁就我就直说,哪用得着讲那么多歪道理。您就索性撂我一句话,这辈子都不读书写字,不考功名算了,也免得我心生羡慕,还盼着爷的好。”宝钗哭得更厉害,身子一抽一抽的。 “心生羡慕,你羡慕谁?”宝玉慌忙问。 宝钗腾地一下坐起来,眼含泪的等着宝玉,“还有谁,你看人家柳探花,父母早亡,家中只有老祖母养育他到大。老祖母走了,他发奋读书,不畏贫苦上京考取功名,总算圆了他祖母的遗愿。若我说,这才是真孝顺!” 宝玉听得臊红了脸,知道宝钗明面上夸赞柳清云,实则是在暗讽他没出息。宝玉想想也是,难不得人家林姑父会选择柳清云,自己如今跟人家比起来,真是天差地别。女人到底是免不了俗的,都要往那金钱富贵上靠。 宝玉心里又气又失望,甚至有些厌世了。可他见宝钗如此悲愤伤心,又怨不起来。心里几番计较下来,宝玉终于点了头,答应宝钗会好生读书。 宝钗闻此言,这才破涕为笑,与宝玉一起用饭。 也不知宝玉下了多大的决心,当晚,宝玉便搬到了书房去住,秉烛夜读,发奋读书。 宝钗又惊又喜,倒也不去计较宝玉住哪儿。左右在孝期,他们夫妻这三年也成不了事儿。 第二日,薛姨妈得知宝玉上进,特来祝贺女儿。偶然间听宝钗的丫鬟念叨起念叨起宝钗的葵水,如今延迟了三日还没来。 薛姨妈蹙眉,一见宝钗就拉着她询问此事。不等宝钗回答,薛姨妈就担忧的先说起来。“若真是怀了孩子,倒是喜事一桩,偏人死的不是时候,孝期忌讳产子的。我还舍不得这孩子,真不知道怎么办了。” “母亲,我没怀孕。”宝钗脸色尴尬道。 薛姨妈闻得这消息,也不知道该喜该忧,“怎么,请过大夫了?你看,那丫鬟竟没把这话告诉我,害得我误会了。” 宝钗脸色清白不定,小声尴尬的回道:“没请过大夫。” “那怎么——”薛姨妈话说一半,眼睛瞪得溜圆,看着宝钗,“该不会是你和他还没有——” 宝钗垂泪,点点头,这等丢人的事儿她本不打算说出去的。 薛姨妈气得拍大腿:“这还了得,我这就去找亲家好生算算账!” “母亲,您怎么说。”如今王夫人都走了,就剩下贾政,这事儿上哪儿去谈去。 薛姨妈脸色也尴尬起来,确实,她不好和贾政单独见面谈论这种问题。 薛姨妈料知女儿的苦处,拍大腿哭起来。“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,我非闹得他家底儿掉不可,他们贾家欺人太甚!’ “有什么好说,我嫁进门时,他跟傻子有什么分别,能干什么?”宝钗言语悲戚,带着些许苍凉,语气到没有薛姨妈那样激动。大概是承受的痛苦久了,哀默大于心死。 薛姨妈哭了许久,平复了情绪之后,眼里露出恨来。行幸亏当初她们母女做了个明智的决定,弄了阿芙蓉来,让王夫人提早归西。不然这气,真真是没处撒了! 薛姨妈想到自己亲姐姐的下场,心里顿然爽快了不少。 “也罢了,他只要肯读书上进,一切慢慢来吧。”宝钗叹气道。 薛姨妈也没有其它的办法,也只能就那么附和女儿。“这三年孝期,也就那么过了。之后,可不能饶他,到时等他大伯母回来的,只能请她做主帮忙清算了。” 宝钗点头,不过是三年以后的事儿了,如今计较也没用。 薛姨妈见女儿情绪不高,也不好在多说什么,抚慰起一通,便满面哀愁的去了。这一路回家,满腹的不忿。想当初那宝玉跟她身边的丫鬟袭人,玩的那叫一个顺溜,宝钗哪点不如她,还比不过一个丫鬟么?这简直就是对她们薛家的侮辱,太气人了! 薛姨妈含怒回家,这厢气还没生完呢,就见薛蟠身边的小厮急急忙忙跑来。“太太,大爷打了人!” 薛姨妈眯起眼,“快说!” “大爷今儿去畅春楼吃酒,见着一破落户领着女儿讨钱。大爷桥那丫头长得水灵,想要买她。不想那穷子不识好歹,一身反骨,把大爷给骂了,小的们上前教训他,谁知半路杀来个不知名的管起了闲事,打了小的不说,还赏了穷子许多银子,放他们父女走了。大爷气不过,就打了那人几拳!” 薛姨妈听完经过,稍稍安心。“多大的事儿,若是那边要银子,尽管去账房支给他们,多少不计。” “太太,难就难在这,人家压根不要银子,要咱们大爷道歉,大爷又骂几句,那边作势就要告大爷。” “什么,告?这点小事儿用得着折腾官府?”薛姨妈皱眉,若是到官府,免不得又要花大价钱摆平。 “去府衙的路上,大爷才听哪家小厮叫那人仇三爷,这可京城姓仇的,衣着不凡的,还能是谁!小的害怕,这就麻利的跑来请示太太,求太太快点救救大爷。” “仇?可是贾二姑娘婆家?如今荣升太仆寺卿的仇大人?”薛姨妈惊悚的站起身,逼问那小厮。 小厮支支吾吾,摇头:“小的也不知,小的就怕这个,故才急急忙忙的来求太太。趁着事儿没闹大,咱们赶紧求一求政老爷罢。” 薛姨妈点头,料知事情不简单了,连忙要乘车折回去。转念想,她又没法子亲自说,倒不如书信一封,托管家去求贾政。 薛姨妈自不会白求他,允诺了田产庄子若干。 自从分家之后,贾政不得不稍微过问府中账务,如今他最缺的就是银子。加之他但年不为官,府中进项少之又少,怎能不发愁? 薛姨妈一封信来,贾政看到底,眼馋那几个庄子,遂决定试一试。虽说那仇老爷如今连升两级,成了太仆寺卿。他跟贾家是亲家,连着亲,倒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。 贾政赶紧乘车,递了帖子,等候见一见那仇老爷。 仇老爷领着二儿子来见贾政。 贾政一见这仇二爷竟比当年迎娶迎春时,更加的挺拔英俊,禁不住半真半假的夸赞一通。 仇老爷心知他来意,对于他的称赞倒不觉得如何了,不过是为了办事,阿谀奉承罢了。 贾政不好直奔主题,还笑着问了问仇二爷,迎春可好。 仇二爷俊眉一挑,眸子里满是讽刺,面上却还是嬉笑着跟政老爷道:“大好。” 贾政呵呵两声,才满脸挂笑的与仇老爷说明来意。 仇老爷故作不知,询问他儿子:“还有这等事?” 仇二爷忙道:“儿子也是才听说,三弟在外头受了欺负,不过是丁点的小事,没敢叨扰父亲。” 贾政一听“受欺负”三个字,脸色难堪起来,心里料知这仇二爷是铁定站在自己的弟弟这边。 他既然来了,就不好空手回去在亲家母跟前丢脸。贾政一咬牙,也是为了那几亩地,拉下脸来替他的薛外甥道歉,当着仇老爷的面儿狠骂了他一通。 仇老爷对贾政这一房的事儿,略知一二,不怎么喜欢。不过顾及贾赦的面子,面上总要应付一下。 “既然这事儿已经到了顺天府,也不是咱们一句话就能了解的。政老弟或许不知,我那个不孝子脾气倔强,他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,就算我是他老子都不成。你且先回去,等我的消息,我自会好生教训他。” 贾政笑着点头,方告辞。 仇二爷看着他父亲:“您不会真打算帮着外人,叫三弟白吃一拳?以后,咱家对外还有什么脸面?” “你那媳妇儿可跟你说过她娘家二房的事儿?”仇老爷问。 “说过,她家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就一门心思偏袒二房,没理可讲的。岳父一家受了不少苦头,才好不容易出府另住。以前那样的,岳父都未必情愿咱们帮的,如今分了家也没多大干系,他必不会有意见。再者说,凭什么由着三弟挨罪受,白打了?调戏良家的可是那薛家的混账,咱们何苦忍?” 仇老爷点头:“你说得对,不过于情于理,还是该问问你岳父的意思,拂照他的面子。顺天府那边,暂且先打个招呼,容几天再审。” 贾赦当初走的时候,与仇老爷就早商量好的。一旦京城有事,即可飞鸽传书。 仇老爷传了信,等了五日,终于收到贾赦回信。他急急地从小厮手里接过纸条,展开一看,皱眉叹了口气。 仇二爷忙问他父亲如何。 仇老爷懊悔道:“还是我儿说的对,咱们自己处置就好。这厮在心里头还怪我小题大做,浪费了一次传信机会!” 仇二爷闻言失笑,他岳父大人是这个样子。 不日,天顺府就判了薛蟠的罪,调/戏两家和故意伤人两桩罪,牢刑三年。 贾政本以为仇家叫他等,是答应了,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。贾政气得七窍生烟,早知道仇家不行,他托人去顺天府求情也能成的! 贾政一厢情愿这样想,殊不知顺天府府尹亦是贾赦和仇老爷的至交,从他那里走动根本没用。 薛姨妈独子坐牢,伤心欲绝,一病不起。本欲今秋嫁进门的夏金桂,闻得此事,闹着她母亲跑来退婚。薛姨妈羞愤难当,一病不起。 贾政在家憋闷几天,颇觉得不爽,终于决定去仇府,上门算账。 他换好衣裳刚要出门,就有一小厮急急地跑来,递上了金陵大哥的书信一封。 贾政正在火头,心想仇府抹了他的面子,就是抹了他大哥的面子。若是写信挑拨一下两家关系,倒也解气。贾政遂坐了下来,打开信查阅。 信的内容看到最后,贾政的手愈来愈抖。 小厮忙问老爷怎么了。 贾政拍桌,气呼呼的喊人:“快,叫人去尚书府找你们琏二奶奶,跟她要药渣!” 小厮莫名其妙,可以不敢多问,忙去办理。 一个时辰后,请来的大夫查勘药渣之后,得出结论。“药里面确实有阿芙蓉的痕迹。” 贾政气得全身发抖,这就叫人拿了宝钗和她的丫鬟们。宝钗口严,但可惜她的丫鬟们怕死,禁不住招供。人证物证跟前,宝钗无从抵赖,承认确实是她让人加的阿芙蓉。 王夫人有此下场,是她活该!宝钗至今都不觉得后悔。 贾政气急,这就要把宝钗送去官府。 宝钗冷笑:“老爷若不怕丢人,不怕那些做官的把你管家不严的消息递道圣上耳朵里,尽管送我去!” “你个贱妇,竟敢威胁起我来!”贾政抖了抖手,心里还真怕因此事闹出家丑,耽误他日后的复职。 “既这样,那我就现在毒死你!”贾政当即命人去拿毒药。 “老爷不定我的罪,我就清白了,我若死了,又无子,嫁妆自该归到娘家去。这偌大的府邸,哪天不要花银子,老爷支撑得了?二爷又在孝期,不能娶继室,就算娶了,有哪个女人如我一般,能忍受二爷的清心寡欲?”宝钗冷笑,心如死灰,也就认命了。 “清心寡欲?”贾政慌了,问她到底在说什么。 宝钗遂将宝玉不碰女人的事儿说了,顺便添油加醋,直接把宝玉说成了无能。 贾政不甚了解后宅的事儿,但是儿子碰不碰女人,周遭一问就知,其结果果然如宝钗所言。 贾政自觉被抓了软肋,犯难了。 此事薛姨妈也得了消息,撑着生病的身子,急急忙忙前来救女。儿子坐牢没了出息,她现在唯一的指靠就是女儿。薛姨妈一狠心,答应给贾政十万两银子,只要贾政能体谅她和女儿的苦楚,饶过她们这一遭。 薛姨妈话说的漂亮,倒不认是她女儿还得王夫人有如此结果。“姐姐的病如何,姐夫会不知道?我们也是瞧着她病的难受,总叫着疼,这才托人从番邦之地弄来的阿芙蓉。这东西重洋过海,一两东西比十两黄金都贵重。我们母女若真要毒死她,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?” 贾政皱眉,半信半疑。 薛姨妈又提贾政分析了如今的情况,就如宝钗先前所提,这守孝三年,不能婚嫁,后宅里没个女人管束,日子怎么过? 贾政心里最怕的还是缺钱,也怕家丑闹出去影响自己仕途,再有便是考虑到儿子的无能。他心里琢磨个来回,觉得还是留下宝钗是最好的选择。有人帮衬着管家,宝钗的嫁妆算上薛姨妈赔的银子,足够他们二房风光的度日,到时候看谁敢瞧不起他的。 贾政当然不会信宝钗的一面之词,特意叫嬷嬷检查了宝钗的身子。当他听说宝钗真还是处子之时,真真丢人丢到家了,恨不得撞墙死去。 薛姨妈愣了半晌,在宝钗几番示意下,才会意。 “他怎么会?”贾政皱眉。 薛姨妈赶紧道:“姐夫忘了他痴痴傻傻半年,乱吃药么,听说是因那个才……总归是苦了我女儿。”薛姨妈说着嘤嘤哭泣起来。 贾政叹气,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,权暂且相信薛姨妈给王夫人“除病痛”的说辞。与薛姨妈协议此事,赔了银子以后,就此再不提。至于那些药渣证据,一并销毁。 众人散了。 贾政独立屋内叹气,他怎么也没想到宝玉会绝后。他大儿子又走得早,如今嫡子血脉恐怕只有贾兰了。贾政这才想到孙子的重要性,知会人备些东西,送去青山书院。 宝玉那里,贾政还想让大夫看一看。谁知大夫一去,宝玉就闹得哭天抹泪,怎么也不要人诊脉。 贾政心料儿子心里苦,这种事儿搁在哪个男人身上都不会好受。贾政最终叹两口气,也就作罢了。 宝玉闹走了大夫,心里万分欢喜,凑到宝钗跟前笑:“多亏你教我,不然我又会被那老大夫折腾一通,喝苦汤药了。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,我这好好的,瞧什么大夫?” 宝钗拍拍宝玉的手,轻笑:“老爷许是怕你再犯痴症,想叫你巩固一下。” 宝玉撇嘴:“哪有这样的道理,好了就好了,哪用多喝药。” 宝钗笑了笑,打发宝玉快去读书。她眯眼看着宝玉的背影,心想:这都是你欠我的,活该! …… 薛姨妈生病期间,情绪大动,着急上火,到底是没好利索,等秋天天儿一变,她不小心着凉。旧症添新病,自此没好利索,到底没熬过冬天,撒手而去。 宝钗失母悲恸,却是外嫁女,无法料理母亲的丧事。薛蟠犯罪坐牢,自然没了继承权。薛姨妈病故前,族里已挑选了继承人,便是薛蝌。薛姨妈这一走,余下的产业悉数归由薛蝌继承。 堂兄妹之间,到底不够亲厚。不过宝钗也没得选择,只能适应现状了。 来年,阳春三月,春暖花开。 宝钗的心确如老死的枯木,发不出一颗芽来。偌大的新府里了无生机,政老爷分明在孝期,却每日偷偷地躲在房中喝酒,无所事事。宝玉终于肯读书,却还是碰都不肯多碰她一下。 生不如此,大概也就是这样了。 过年的时候,贾兰难得从青山书院回来。贾政有几分欢喜,给了他不少东西,考校她学问也十分满意。偏贾兰与贾政话不投机半句多,纵然贾政赏他一座银山,贾兰也是不稀罕了。 贾兰倒是孝敬母亲李纨,回家住的几日,每天晨起都给母亲磕头请安。李纨每每教诲,只提点贾兰一句话。“切勿忘了你伯祖父的恩情。” 贾兰心中自是牢记,明白亲疏之别的道理。 三月二十三,便是黛玉与柳清云大婚的日子。探花郎女儿再嫁探花郎,喜庆消息自然轰动了整个京城。连当今皇帝都忍不住提笔,写了一个佳偶天成的匾额赐下。 当日,亲事热闹至极,轰轰烈烈。 宝钗宝玉守在深宅大院,也免不得听到消息。 宝玉呆怔半晌,随后就自己躲在屋内,默默垂泪。宝钗见此状越加心酸,后悔对于她来讲,已经成了奢望。 留得住人,却拦不住心。宝钗也管不了宝玉了。 春去秋来,时间犹如白驹过隙。 转眼间,贾赦贾政两房终于出了孝期。赶巧今年太后八十大寿,皇帝启了恩科,宝玉、贾环二人一通参加了今秋科考。 与此同时,贾赦得了圣旨,官复原职。一家三口从金陵赶回来了。   ☆、第72章 赶巧科举完毕这一天,邢氏与贾赦进京。贾兰闻得消息,遣小厮回家里知会一声,便骑马到城门口等着。不多时,果然见王善坐在马车前头打头阵,紧随而来的还有七辆马车,紧接着便是十两货车。 王善保认出兰哥儿,忙下了马行礼。贾兰笑着叫他不必耽搁,只管赶车回府,他就骑马在一边跟着就是。 进了城,车速就慢了下来,二人边走边聊了几句。贾兰方知伯祖父此行回来,还把惜春姑姑带了回来,八成是珍大叔那里求了伯祖母,要替其张罗婚事。 到了尚书府,邢氏的马车转角门入了后宅。贾赦听说贾兰来接他,就在正门口下了,笑着引领他进屋喝茶。 二人刚刚坐定,浅聊了几句。邢氏便带着儿子璨哥儿和惜春一块来了。 贾兰忙起身见过邢氏。 邢氏笑让他坐,“给你家里头带了些东西,都不大值钱,是份儿心意,别嫌弃。东西我都分了箱子,上头用红纸贴着做标记,回头王善保家的带你去拿。” 贾兰又谢了恩,起身的功夫,忽见个小人影出现在自己跟前。 璨哥儿身穿藏蓝色祥云纹锦袍,小小年纪,却在俊秀的脸上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,背着手扬着下巴,好奇的打量贾兰。 贾兰笑,蹲下身子,与他平视,跟他问了一声小叔叔好。 璨哥儿扬扬眉,笑了,伸手从怀里掏了半天,折腾出一块羊脂玉放到贾兰手里。 “这是?”贾兰笑问。 “见面礼,兰侄子。”璨哥儿一本正经道,眼珠儿黑漆漆的,装满认真。 贾兰本想笑,但见璨哥儿那副正经模样,又不敢笑了。赶紧有模有样的跟他谢恩。 贾赦见状,起身拎起儿子,直接抱在怀里。“你这孩子,才多大的年纪,装什么老成!” “父亲!”璨哥儿脸揪成一团,撅嘴埋怨的看贾赦。每次都这样,他气势刚有所成,偏偏父亲就来捣乱。“什么孩子,我才不要做孩子!” 贾兰愣了下,捂着肚子直笑。 邢氏也笑,跟贾兰道:“别跟他计较,这孩子叫我们惯养坏了。” 贾兰忙摇头,称赞道:“璨叔小小年纪已生得一表人才,乃非池中之物。它日必有所成,或许还在伯祖父之上呢。”前头的话,贾兰是人真的,不过后一句,贾兰不过是半开玩笑。 璨哥儿不服劲儿,终于叫嚣着从他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,理了理衣裳,一本正经的对贾赦和邢氏道:“兰侄子果然是俊逸之才,见地不俗!” 贾兰一愣,乍听璨叔是在他,细想想璨叔这是借着夸他的名头,夸他自己呢。 众人一阵哄笑。 贾兰高兴之余,心中暗惊,璨叔小小年纪能有此番言论,确实不俗了。这哪里是惯坏了,分明是教的太好了。 贾兰又呆了一会子,见天色不早,便要告辞。 璨哥儿主动要他,一路亦步亦趋,步伐走的很稳健。璨哥儿等贾兰骑上了高头大马,眼里终于流露出孩童应有的羡慕眼神儿。 “兰侄子好走!” 贾兰笑了笑,与璨哥儿告辞,慢慢骑着马往外走。忽听身后头璨叔跟身边人抱怨:“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骑马?” 鸳鸯笑道:“等哥儿长大了,自可以骑马。” “长大长大,又是长大,我怎么长得这么慢!”璨哥儿拉住鸳鸯的袖子,撅嘴对其抱怨。 贾兰回头瞧一眼正发脾气的璨哥儿,会心的笑了,这才是四岁孩子该有的常态。 黄昏前,贾兰回府。他才进门,就被祖父贾政叫了去。 贾政早在正厅里气红了脸,一见贾兰回来,劈头盖脸的一顿骂。 “你有脑子么?啊?一家子的人都在等你的消息,你可倒好,跑去接你伯祖父了。你倒说说,是你祖父我重要,还是你伯祖父重要?” 贾兰木着脸,低头赔错:“孙儿知错了。” “瞧你的出息样,”贾政骂了一句,转即跟他道,“晚饭别吃了,好生去祖宗排位跟前反省自己!” “是,”贾兰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,认命的服从,转身乖乖去的下跪。 贾政一肚子气哪是两句话就能撒出去的,握着拳头又拍桌又打墙的,直到打疼了自己,才解了气。 照理说贾兰今日科考,他没必要单为这事儿较真,撒火气。令贾政火大的是贾兰亲近大哥贾赦,更让他火大的,是他同大哥一起出了孝期,皇帝一个圣旨就让大哥官复原职,而自己那个户部检校的官儿,复职申请早早地递了上去,却至今都没动静。 一月之后的初八,朝廷放榜。 小厮茗烟赶早去等榜,巳正,榜放出来了。茗烟拼力在拥挤的人群站稳脚,他从榜头开始扫,没几眼就看见了名字“贾兰”。茗烟心中大喜,乐呵的继续往下看,看了许久竟没有找到宝二爷的名字。茗烟急得额头直冒大汗,他真怕宝二爷没上榜,回报的时候,一个中了一个没中,他是报喜还是报忧? 再者说宝二爷可是兰哥儿的二叔,若是叔叔比不过侄子,可丢死人了了。如今确定宝二爷的名次在兰哥儿后头已经丢人了,若是再不中,别说宝二爷,他都害羞的想要去吊死。 茗烟满头大汗的扫到榜尾,终于在倒数第三名的位置看到了二爷的名字。茗烟大喜,别管在什么地方,好歹中了。 茗烟欢喜的跑回府,给政老爷报喜。 贾政一听贾兰高中榜首第八名,十分开心,直夸这孩子有出息,青山书院没有白去。贾政一直觉得宝玉那孩子脑子比贾兰机灵,遂追问他:“你家二爷如何?” 茗烟嘴角的笑容尴尬掉,“第一百一十八名。” 贾政一听这前后名次差了不止是被,皱眉问茗烟:“你可看清了?” 茗烟点头,“小的看了不下十遍。” 贾政默了,眉头蹙的很深。他转念想想,好歹是中举了的,毕竟这孩子没像贾兰那样读得是青山书院。考过了,就比那些没中的人好很多,也比过了那些考在他后头的。“一共有多少名次?” 茗烟低头:“一百二十名整。” 贾政“啪”的一下拍桌子,瞪眼看茗烟:“你说他考的倒数第三?” “老爷,二爷他好歹中举了。”茗烟抬眼瞅一下,心虚道。 贾政听茗烟说“好歹”二字,更觉得讽刺,呵呵笑了两声。他恨得意欲发火,可转念想,今天怎么也是俩孩子高中的大喜日子,遂忍了下来。 两位爷同时中举的消息不胫而走,一个榜首一个榜尾,众人面上恭贺的同时,都在心里小小笑话了一番吊榜尾的‘叔叔’宝玉。 宝钗好容易熬到盼到宝玉中举了,却没想象中那样高兴,反而甚至有些埋怨宝玉的不争气。 到底是中了的,她该高兴。宝钗极力这样安慰自己,跟宝玉强颜欢笑。 宝玉也觉得自己终于交了差,他顺着宝钗的意思,真的去读书中举了,也该对得起她了。 宝钗在心理斗争了几番,数次劝解自己不要对宝玉要求太高。只要他中举,以后稍微有的点出息了就罢了。要紧的还是夫妻二人鹣鲽情深,和和美美的过日子。 既然已经出了孝期,宝钗觉得是时候跟宝玉培养感情,要个孩子。 宝钗动了动眼珠子,笑道:“二爷既然高中,咱们明日便去相国寺还愿,可好?” 宝玉一听可以不读书,出门溜达,自然愿意,点点头。 次日,宝玉和宝钗赶早到相国寺,上了清晨第一柱香。宝钗还要求签,她想求个求子的签子,又怕宝玉瞧了害羞,打发他先去溜达。宝玉点点头,带着人就在相国寺附近溜。七拐八弯走了几步,宝玉瞧见前头有一行丫鬟婆子簇拥着一对夫妻往西走。男的身姿挺拔潇洒,女的窈窕温婉,自有一股清流。那女子的倩影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,宝玉看痴了,急忙追了过去。 寺庙里的小和尚见着宝玉,忙拦他。“施主,再往里是本寺贵客的居所,您不能进。” 宝玉不舍得瞟那群人的身影,“哦”了一声,招呼身边的小厮茗烟再去闯,那小和尚忙拦住茗烟。宝玉就趁此时机溜了进去,直奔黛玉消失的方向。 宝玉边跑边哭,隐约看见黛玉高高隆起的肚子,也看见搀扶黛玉满面含春的柳清云。宝玉嫉妒万分,憎恨柳清云所站的位置。那本是属于他的! 宝玉痴傻,顾不得什么场合,大声喊着黛玉的名字。黛玉和柳清云微微顿住脚,黛玉侧首余光瞟见那抹身影,转头笑着对柳清云道:“夫君,看来这寺院也不清净,咱们不如早些回吧。” 柳清云宠溺的看着妻子,笑着点点头,扶着她往回去。半路走了几步,柳清云趁着黛玉不注意,转头对身边的嬷嬷狠厉的剜一眼。那嬷嬷当即会意,放慢了脚步,回身就叫了几个小厮,个个手拿棍棒,狠狠地教训那个胆敢冲撞主子的贱民。 宝钗求签之后,便找宝玉,叫人找了大半个相国寺,才找到满脸是伤落魄而归的宝玉。宝钗皱眉,询问经过,宝玉只管落泪什么都不说。宝钗便问了茗烟,茗烟倒没认出黛玉,只说是一对年轻贵气的夫妇路过,宝二爷便坚持要去追。 宝钗何等聪慧,怎会悟不出那女人是谁。宝钗气不过,她整整努力了三年,平日就为了博宝玉一笑,委屈求全,可到头来她换来了什么! 宝钗一时伤心欲绝,不欲理会宝玉,带人先走了。 宝玉傻呆呆的立在原处,不舍得看着相国寺,还想见林妹妹一眼。最终,宝玉还是被茗烟劝上了车。车行驶半路,宝玉突然捂着肚子叫痛。茗烟连忙停车,伺候宝二爷去方便。宝玉不准他近身伺候,往路边林子里深处走。茗烟和几个小厮就在外头等着,闲聊。这功夫有个赖头和尚疯疯癫癫的路过,瞧着他们几眼,还笑着讨钱化缘。茗烟先他烦,赶紧拿两文钱打发走了他。 那赖头和尚笑了笑,继续往前走。茗烟跟身边人乐呵了一下,抬首扫一眼路前方,却不见那赖头和尚的身影。茗烟大惊,四处瞧,也不见那和尚。其它几个小厮也纳闷,到处找起来。半盏茶的功夫,茗烟才想起去林子里方便的宝二爷,忙叫人,却听不见回音。 茗烟急了,忙带着人去找,大半天,竟连个人影都没找见。茗烟大叫不好,放一个人回府去知会老爷,余下的人继续在小林子里找人。林子根本不深,走到头了,就是另一条出京的路,过了路再往那边便是庄稼地和大河了。宝二爷除了顺路出京,根本没路可走。怪就怪在宝二爷平日娇生惯养,此刻脚程竟会这般麻利,半点影子都瞧不见。 贾政派了许多人来找,寻了一天一夜,终究没找到。宝二爷就此便不见了。 贾政迟迟不能复职,如今又丢了儿子,伤心欲绝,整日醉生梦死。贾元春生了十一皇子,这些年在宫里头终于巩固下了自己的势力。她到底是二房的血脉,哪里会眼看着父亲受苦不管?她自知能力可以,派人偷偷捎话给贾政,叫贾政耐心忍几天,便想法子教他官复原职,还有可能再升一级。 贾政对这个女儿早就失望透顶了,这些年根本就当她不存在。贾政自是不信那些,仕途多舛,妻离子散,这日子根本没什么盼头。 贾政越加活得抑郁,日日十坛烈酒作伴,醉生梦死,不出三天,人竟是醉死了。 宝钗和李纨治丧之后,分了家。宝钗彻底守了活寡,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活。 有时候人活着,比死了还痛苦。犹如行尸走肉般,走向死亡的每一年度过的,皆有如地狱一般痛苦。 只愿来生,她不是宝钗,也遇不到宝玉。如此,便是人生大幸了。 …… 一切似乎都已经告一段落了。 邢氏从李纨口中听说了宝钗的现状,忍不住跟贾赦诉说,唏嘘一通。 贾赦也叹息:“凡事有因必有果,她虽可恨,却也有可怜之处。” 邢氏点头。 贾赦伸手握住邢氏的手,浅吻落在她手背上。他与她,虽是中年相遇,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。但幸福从不会因为年纪,而忘记光顾他们。 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幸福,甚至比有的人一生加起来还要多。 她们还有什么理由,不继续幸福下去。 …… 十年后,邢氏整岁大寿。 依旧如往年一样,寿宴低调办理,只宴请最好的亲朋好友。 尚书府正门立着一位翩翩少年郎,十四五上下,面如冠玉,一身朱红色锦袍衬得他越发英俊潇洒。少年扬眉,凤目微挑,高傲的仰着头,迎接各方高门庆贺。 太傅大人赶早就来了,一见立在门口迎他的贾璨,满脸堆笑,当即就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。 “早前跟你说拜师的事儿,考虑的怎么样了?告诉你,本太傅可是几位皇子的恩师,才学自不必说,你跟着我学东西,还能吃亏不成?” 贾璨犹豫了下,刚要点头。 “太傅大人,您这就不厚道了,咱们可说好了,公平竞争,你怎能背着我背地里拉拢他。”林如海下了轿子,笑眯眯的指着太傅抱怨道。遂林如海其后的,还有一位年轻的男子,二十七八上下,英俊不凡。 贾璨忙行礼道:“林姑父,林姐夫。” 柳清云笑着上前,拍拍贾璨的肩膀,趁机凑到他耳边小声道:“被大学士和太傅同时盯上的感觉可好?” 贾璨微微一笑,丝毫没有害怕之意。“很爽快。” 柳清云讶异的看眼贾璨,嘴角的笑容灿烂起来。他抬首,再次拍拍贾璨的肩膀。“表弟,你有前途,姐夫看好你!” 贾璨宠辱不惊,笑了笑,让贵客进门,引领至正堂。贾赦笑着迎接几人,告知几位的内人都已在后宅安排妥当,大可以放心。 柳清云笑道:“倒不担心别的,只怕我家那两个孩子闹腾大舅母。” 贾赦笑:“等人凑齐了,咱们再去给寿星祝寿,到时候可你就知道了。” “工部侍郎到!” 众人一听,忙笑着讽刺刚进门的贾兰。“属你辈分最小,你却最晚来。” “各位长辈,各位大人,原谅则个,内人今早晨吐的厉害,请大夫耽误功夫了。” 众人一听,面面相觑,皆摆出惊喜又疑惑的表情看向贾兰。 贾兰忍不住笑了,连忙给众位鞠躬承认:“确实是有喜了!” 屋子里顿然沸腾起来,纷纷恭喜贾兰。 贾赦见人都凑齐了,笑着张罗大家去后宅见一下寿星,而后便前后设宴开席了。 “十一皇子到!” 话音刚落,便见身穿深紫色蜀锦少年背手进屋,星眸璀璨,笑着冲着众人问好。 众人忙给十一皇子请安。 “都客气了。”十一皇子问了众人去哪儿,也跟着去了。路上,他特意凑到贾璨身边,用肩膀碰了他一下。“兄弟,考虑的怎么样,做我的伴读如何?” “此事还要家父同意方可。”贾璨冷言道。 十一皇子一乐,笑话他道:“得了吧,你瞒得了别人,能瞒得了我?我知道你父亲早被你制住了,凡事都听你的。” 贾璨眼皮动了动,看眼十一皇子,口气悠悠道:“十一皇子说笑了,在下可是孝子。” “噗,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自夸自己是孝子的。”十一皇子见他面不改色,哼了一声,“也罢了,我就去找你父亲商量。” 后宅花厅内热闹的很,邢氏晓得合不拢嘴,身前站着两位少年,年纪在十一上下,身形相似,身高也差不了多少。 十一皇子代母妃贤德妃献上厚重的寿礼之后,便笑着对那俩少年喊。 “柳清,林远,你二人还不快见过本皇子。”十一皇子背着手,故意不客气的调笑道。 俩少年样貌各有千秋,神态却十分相似。俩兄弟闻言上前,笑着再次给十一皇子请安。请安毕,俩人却黏在了表哥贾璨的身边,令十一皇子深受‘重伤’。 黛玉连忙笑着嘱咐她的两个双生儿子,切勿吵闹到了表哥。柳清、林远在母亲跟前乖乖的应声,转身跟着男眷去前头的时候,就缠住贾璨,要命的问东问西。 仇二爷带着妻子迎春姗姗来迟,邢氏一见迎春那隆起的大肚子,忙起身给她让座。 “你这丫头,早说你不必来了,硬逞强。” “母亲的寿辰,我怎能错过,再说这是第三胎了,越生越顺,没事儿的。”迎春喜气洋洋的笑道。 众人忙恭喜他。 …… 时至黄昏,一场热闹闹的寿宴终于结束了。 贾琏夫妇料理完后续事宜,报与了邢氏,便高兴地退下了。 邢氏躺在榻上,拉着贾赦,知足的笑了。 又是一生的荣耀富贵。 贾赦似乎看穿了邢氏的想法,笑问她:“是不是终于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?” 邢氏浅笑,拉住贾赦的手正经道:“其实只要是有你的日子,就是我想要的生活。” 贾赦错愕,愣愣的看着妻子,拉住她的手,附身轻轻吻了她的唇。 “哪怕有一天白发苍苍,老态龙钟,我仍不会丧失爱你的能力。 我爱你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最后一话,也是大鱼送给你们的。我爱你们!╭(╯3╰)╮ 可以的话,亲们戳一戳文章名下面的作者名【七彩鱼】,收藏我的笔名,以后新文发布大家都会第一时间知道,感谢!O(∩_∩)O~ 大鱼能顺利完成这篇文,离不开亲们的鼓励。无法想象一篇文少了你们的支持,我怎么坚持下去。大鱼万分感谢大家!也希望新文里还能看见大家的身影,挨个抱住~~~ ★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★ 丨 丨 丨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丨 丨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丨 丨 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丨 丨 丨 ★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★